許氏臉色青白。
下意識看向父親。
後者臉色微變,沒有開口的打算。
也正是時刻保持著這副作壁上觀的態度。
讓他一次次完美隱身。
事到如今,竟無人說他一句不是。
13
我起身步步逼近:「當初你趁我不在,想擅自拿捏我的婚事,去倒貼你那爛泥扶不上牆的娘家侄兒。
「若非因為外祖母身體不好,你以為我為何時至今日都沒找你算帳?」
想到病重的外祖母,我心裡一陣酸澀。
母親去世後。
她既是我的鎧甲,也是我的軟肋。
她想看我過得好。
那我就努力,或假裝過得很好。
許氏面色一驚。
「你!放肆,我是你母親!」
她食指顫抖,幾乎戳在我眉間。
我毫不客氣地抬手,將其打落。
極慢、極重地吐出一句話。
「我母親早死了!」
幼時我剛失去母親,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安全感。
半夜總是哭醒,鬧著要找母親。
父親就是這樣冷漠地告訴我。
「你母親早死了!」
我母親早死了。
所以我成了沒娘的孩子。
沒娘的孩子,是沒資格哭鬧的。
嬤嬤只能含淚捂住我的嘴,把我抱走。
後來,我被外祖母接到身邊。
不到一年,父親續弦,讓人將我接回府中。
「府上已有主母,丁家的孩子,不需要外人養。」
可他所謂的撫養。
也只是給我口吃的而已。
許氏覬覦母親的嫁妝,自然不會好好待我。
那些仰人鼻息,受盡折磨的日子。
現在想起,仍覺窒息。
14
許氏被懟到啞口無言。
氣氛一時僵住。
端坐著的父親這才抬眼瞪我,語氣透著厭惡。
「尖酸刻薄,不尊長輩,難怪剛成婚就惹得婆母不喜。
「再怎麼說,那也是你夫君的孩子,叫你一聲母親,你怎就容不下一個孩子?」
這話他早該說的……
我諷刺地看了許氏一眼。
見她眼神虛閃,我扯了扯唇,沒說話。
他又繼續道:「也怪我,從小就對你過分嬌慣,縱的你離經叛道,無法無天。
「好在沈家大度,只要你肯認錯道歉,答應認下那對母子,她們願意不計前嫌,同意你回府,我已經替你應下。
「今晚,你就去沈家道歉。」
說到最後,他帶著不容置疑的口吻。
儼然一副嚴父姿態。
我「啪」的一聲,將茶盞重重放下。
話到嘴邊,我忽然改了主意。
兩手一攤。
「既然是道歉,總要有誠意,如今丁元記虧損嚴重,我哪來的銀錢去準備誠意?」
許氏趕緊搶先開口。
「你怎麼可能沒有銀錢?
「就算丁元記沒有,你母親那些嫁妝,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她生怕遲一步開口,父親就會給錢幫我。
但是,怎麼可能呢?
抬眼對上父親下意識避開的眼神,我冷著臉,諷刺地勾了勾唇角。
「母親的嫁妝我是不會動的。等幾天吧!等我解決好丁元記的事情,再備上厚禮去道歉吧!」
他這才重新看向我,沉吟片刻,冷漠道:
「你儘快,沈家有意給長孫辦滿月酒,需要主母操持。」
15
一個通房所生的孩子,也敢大肆辦滿月酒。
我挑了挑眉。
招來侍女交代幾句。
她應了聲「是」,匆匆離開。
本是為了穩住父親的推辭。
沈家得了信。
當晚就派了人過來。
正是沈母身邊的李嬤嬤,也是她從前村裡關係較好的姐妹。
帶著幾份厚厚的單子,姿態端得高高的。
「老夫人說了,主母如今雖然還在反省,但是小公子的滿月宴耽誤不得。
「要福煦酒樓最高規格席面二十桌,二斤重的赤金項圈、金鑲玉項圈各一個,三對金手鐲,上好的錦緞絲綢五匹,命你提前備好。
「名單上的貴客們,必須全部邀請到。
「除此之外,老夫人特別交代,滿月宴當日,要宣布將春詩姨娘抬為妾室的事宜。
「她可是生了兒子的功臣,也要最高標準操辦,你可明白?」
從前的泥潭老嫗,以為進了大戶人家就是飛上枝頭。
將狗仗人勢演了個淋漓盡致。
只管吸血要錢。
也不看看小嬰兒能不能承受得了二斤重的金項圈天天掛著。
我連眼神都懶得給她。
「東西放下,滾。」
她沒動。
貪婪的眼神,緊緊盯著我手上的玉鐲。
「老奴好不容易跑一趟,主母不賞些銀子,說不過去吧?」
16
我眼神一冷。
侍女立刻上前,左右開弓,重重甩了她兩個巴掌。
「什麼腌臢貨,趕到我們主子面前打秋風,滾!」
李嬤嬤嚇得脖子一縮,逃也似的轉身。
走到廳門口時,猛咳一聲。
一口濃痰吐在價值連城的地毯上。
「什麼玩意兒?連個辛苦費都沒有?!
「你等著,等回了沈家,看我怎麼讓我老姐妹治服你!」
下一秒,撞上一堵肉牆。
迎上凶神惡煞的視線,她頓時氣焰全消。
「你們想幹嘛?我可是沈老夫人最好的姐妹,你們敢傷害我,她不會放過你們的!」
面上強裝鎮定,兩腿抖得站都站不穩。
不需要我開口,下人直接將人按住等我吩咐。
「將人送到沈家主君面前,盯著她,將剛剛的話全部重說一次,錯一個字,一巴掌!」
一個婆子,我本不想和她計較。
可眼下我還有重要的事做。
丁元記的事情不解決,我無法安心回去照顧外祖母。
不能讓沈家人再壞了我的大事。
17
好在罵歸罵。
百姓們發現丁元記讓利一成後,金銀玉飾質量反而比之前更好。
糕餅點心似乎也大了些,分量足了些。
於是一邊罵我,一邊到丁元記消費。
「不是說讓利一成嗎?有便宜不占是傻蛋!我們都買些,她就少賺些,我們使勁買,虧死她個奸商惡婦!」
其他人一想,雖然不知道哪裡不對。
但莫名覺得這話有些道理。
偶有沒有被繞進去的人,想要勸大家理智,也被其他人反向說服。
「現在不買,難道等過幾日多花銀子,原價買嗎?」
於是「買到就是賺到」以及「買空丁元記,讓她們無貨可賣」的消息再次傳遍大街小巷。
丁元記的生意又好了起來。
一日流水抵平時三五日。
有些鋪子甚至一日能達到平時十幾日的流水。
掌柜們來見我時,嘴角的笑怎麼都壓不下去。
「東家這招高啊!我還以為,這關不好過呢!」
是不好過。
好在我及時反應過來。
沈母不通文墨,怎會有心機和手段利用我來打擊丁元記?
只怕是有心之人藉機生事,達到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索性順水推舟。
18
眾人也只敢在我面前高興一會兒。
出了門,回到鋪子,一個個化不開的愁容。
客人越多,掌柜們眉頭皺得越深。
越痛心疾首。
仿佛下一秒,丁元記就要虧損到要閉店關門一樣。
事實上現在的丁元記,每個鋪面一開門就面臨搶購。
幾乎都要比平時早閉店一兩個時辰。
有些甚至每日只開兩三個時辰。
我每日捧著帳本,心情越來越沉重。
最後「被迫」帶著人回丁府。
不是求助。
而是直接搬東西。
「丁家這些年的吃穿用度,都是靠著我和丁元記。丁元記的帳是未入過府中帳冊,可家中多少東西都是我花錢置辦的。
「如今丁元記遇到難關,我暫時將這些東西變賣,有何不可?」
許氏讓人攔著。
但是府中養尊處優的下人,可攔不住我帶來的一群孔武有力的壯婆子。
趁著父親不在家,我挑著貴重的東西,一個個指去。
我說一個,她們搬一個。
搬到最後,整整兩大車。
原本富麗堂皇的府上,立即暗淡了許多。
臨走時,我背對著哭天搶地的許氏。
「哭什麼哭!家中不是還留了許多寶貝嗎?告訴我爹,等我的丁元記緩過來,這些東西我會加倍送來的。
「到時候沈家也必定能高看我們丁家一眼。」
許氏聞言,眼皮一翻,在侍女們的驚呼聲倒下。
19
除了丁家,從前那些自恃身份,從我這裡得到許多好處的族老長輩們,我一個個上門拜訪。
眼皮都不抬。
「丁元記只是遇到一個小坎,我從商多年,賺了那麼多銀子。如今只是虧點小財,長輩們稍微幫襯下,很快便會過去。」
這些人從來都是只吃不吐。
我也不再慣著他們。
「若是借錢不行,那諸位就將這些年從我這裡拿走的錢財珍寶還回來吧!」
除了粗壯婆子和護衛。
我還特意帶了支敲鑼打鼓的隊伍。
鐵了心破罐子破摔。
這些年,我好吃好喝,珍寶金銀供著他們,無非是想著婚姻大事上,能多些自主權。
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族老們說話,便是父親也不得不聽。
結果呢。
許氏用心叵測,這些人連個屁都沒有。
打量著丁元記只要姓丁,就能任他們予取予求。
之前我沒騰出手。
今日我便直接扯掉他們的遮羞布。
20
「丁元記東家瘋了,丁元記要倒閉了!」
「何止是倒閉,聽說還欠了不少錢呢!怕是賠上整個丁家和沈家都堵不住這個大窟窿。」
市井小民向來聽風就是雨。
被我一番操作下來,對丁元記經營不下去的事情深信不疑。
有些人反而開始同情我。
「說來她一個女子,能將生意做到這種地步,也是有幾分厲害。」
「確實,一個女子養一個大家族,我還是頭一次聽說,只可惜,終究是個女子……」
「嘖嘖,一個女子,闖下這滔天大禍,怕是只有被家族拋棄的份了。要不怎麼說,還是沈家聰明,一早便將這樣的新婦逐出府了。」
傳聞越演越烈。
丁家雖然曾言與我斷絕關係。
但一沒將我從族譜除名。
二沒寫下斷親書。
就不算斷絕關係。
我不得不推他們一把。
族老們失了顏面的銀子,只怕是恨不得將寫著我名字的那頁族譜撕了。
如今萬事俱備,我耐心等著。
只是丁家的人沒等來,沈驚鴻卻來了。
處理完生意上的事情回府時,已經很晚。
我攜一身月色,正好撞見他在宅院門口搓手徘徊。
不知來了多久,沾惹了一身霜寒。
見我下轎,疾步上前,攔住我。
「丁元記出事了?可需要我幫忙?」
說完,他自覺失言,又趕緊解釋:「不,不是幫忙,我們夫妻一體,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你今日收拾收拾,與我回府,母親那邊,我親自去說,丁元記的後續事宜,交給我即可。」
話落,小心翼翼地等我的答案。
儘管此時乏得厲害,我還是沒忍住打量他許久。
幾日未見,他眼中的擔憂不似作假。
大抵是真心的吧?
只是這份真心,若到了他母親面前,至少要折一半。
再牽扯到他剛出生的兒子,又要折一半。
一半又一半。
不委屈也要委屈了。
21
我故作狐疑,又恍然大悟解釋道:
「前些日子太忙,今日下午,我已差人將和離書送到了官府。如今,我們確確實實,已經不是夫妻了。」
和離書遞交到了官府,就真的再無轉圜的餘地。
但我也騙了他。
之前故意留著和離書,是為了穩住丁家人。
前幾日我騰不開手。
丁家明面上說斷絕關係,暗地裡還想吸我和丁元記的血。
不僅許氏惦記著我手上的生意。
甚至一向虛偽清高的父親,也在我離開沈家時,想趁機對丁元記出手。
但他太貪心了,即想要丁元記,又想通過我,攀附沈家的關係。
沈驚鴻於仕途上一片光明,正是丁家需要的。
他以為只要我在丁家族譜上一日。
就永遠擺脫不了他們。
可惜,瞻前顧後,反而失了先機。
「即便……即便不是夫妻,我也可以幫……不,就當我是在報恩,你忘了嗎?你不也不計回報地幫過我嗎?」
沈驚鴻擠出個牽強的笑。
捧著一個小木匣,遞到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