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點頭:「路上遇到好幾個小蹄子。」
「你言稱皇后害你,也跑去找皇后和皇上理論過,這件事宮中怕很快也要傳遍。」
「哼,那又如何。」
「不若如此,這般……」我將自己的計策如數講出。
「我唱紅臉,你唱白臉?」淑妃聽後略一沉吟,「也是,我這樣若是去助皇后有孕豈不是更讓人起疑心。」
「那為何還要我去攪擾清寧宮?」
「便是要發泄怒怨,最好將皇后最緊要的東西也砸了扔了,才叫痛快。也好叫皇上找個由頭將娘娘禁足。」
最好將那扇屏風砸了才叫痛快。我在心裡默默補充。
「是!我這就去。」淑妃眼前一亮,原本滿是恨意的眸子中恢復了些許神采。
「皇后寬厚仁德,斷不會做淑妃娘娘所言之事,還望淑妃娘娘莫要胡言!」
我屈膝跪下,朗聲說道。
「當初你依附在本宮門下,如今本宮遭難,你倒好,成了縮頭烏龜!」淑妃愣了一瞬,反應過來,接過我的話茬怒斥道。
「本宮親自去討個公道!」說罷,拂袖將放在桌上的茶盞砸向地面。
我伏在地面,沒有抬頭。
淑妃慣會撒潑的,今日這場景,想必很快也會傳到皇后耳中。
從今日起,我便不再是淑妃一派,而站在皇后身後了。
待淑妃氣沖沖地離去,我才緩緩起身。
地上潑灑的茶水還沒幹透,便見著王曦澄匆匆趕來,一進門便拉著我的手上下打量。
「淑妃娘娘可有傷你?」
「不曾。」我寬慰道,「倒是你,前幾天才起高熱,怎麼就跑了過來。」
王曦澄膽子小,自那時連著受到驚嚇後,身子骨就弱了許多,一見涼風就頭疼腦熱。
「淑妃娘娘手狠,我怕她遷怒你。」王曦澄紅著眼睛嘟囔,「而且姐姐你也好久沒來看我了,我想得很。」
「是想吃點心了吧。」我笑著戳她的額頭。
「那是第二想。」王曦澄噘嘴,「誰讓姐姐做的點心天下無雙呢。」
我笑著用絲帕擦去她額頭沁出的薄汗,「也就只有你愛吃那些甜膩的點心,還總覺得不夠,也不怕壞了牙。」
「不怕不怕,我牙口可好了。」
我看著眼前嬉笑的王曦澄,也許重生後做的唯一正確的事就是救下了她吧。
不論是淑妃還是吳昭儀,都淪為了犧牲品,承受喪子之痛。
只是,即便裡邊沒有我從中推波助瀾,這後宮也斷不會安寧的。
16.
淑妃從我這離去後,便徑直去了清坤宮。
據抱琴聽別的宮女講述,她去的時候,皇后正在寢殿里小憩,並不打算見她。
她是直接連踹了幾個看門的小太監,邊罵邊沖了進去。
抱琴不敢跟我學罵了什麼,想來也無非賤人之類,宮裡人連罵人都是斯文的。
皇后被眾多宮人護在身後才沒有被傷及。
淑妃碰不到皇后,索性開始砸摔清坤宮的物件,小到茶具、花瓶,大到門窗家具,看到的都被砸得稀爛。
就連皇后最珍愛的屏風也被砸得七零八落。
抱琴說到這,還替我可惜了兩句:「婕妤也是最愛那扇屏風的,上好的蘇繡,再沒有了。」
我吃著從小菜地里摘的葡萄,酸甜可口,心情甚好。
「是可惜。」我吐出葡萄皮,「抱琴,去,瞧瞧有什麼吃的,餓了。」
待吃了幾口,我才裝作慌慌張張的樣子匆匆從蕊畫軒趕往清坤宮。
一路上都是些同我一樣得到消息的妃嬪,雖然面容上都是誠惶誠恐,可眼角眉梢,哪裡見有一絲不安。
皇上也去了。
只不過去得晚一些,似乎是先去了汀蘭殿,將淑妃禁足了之後才來的。
「淑妃膽子是大了些,可她剛沒了孩子,沒有分寸。」皇上坐在唯一一把沒壞的椅子上安慰皇后。
他的視線越過皇后,落在那扇七零八落的屏風上,眉頭皺了皺:「改明兒我重新給你安排一套最好的,你這屋裡的東西本來也都老舊了,該換了。」
皇后站在一旁,只沉默著。
任誰聽到這樣明顯的偏袒都會有些不快,更何況她還是皇后。
今兒被淑妃指著鼻子罵,皇上都不願降罪,換作是我,定是做不到像她這樣波瀾不驚的。
「皇后?」
皇上見皇后沒有回應,皺著眉頭看過去:「你身為後宮之主,當是大度的,我已經罰她半年禁閉,像她那樣的性子,這是極大的懲罰了。」
皇后這才福了身:「皇上說的是,可憐淑妃沒了孩子,禁足也好讓她好生調養。」
皇上走得也匆忙。
臨走時,他的視線落在我身上一瞬,不過這次任誰看來都與我半分關係沒有,他沒有理由再來質問我。
「都回吧。」皇后擺擺手。
看著其他妃嬪陸續離開,我屈膝跪了下來。
「宋婕妤?」
「皇后娘娘恕罪,淑妃娘娘今日本是先去的蕊畫軒,言辭間已是有所指,若我能警醒攔著些,也不至於衝撞了娘娘。」我俯首稱罪。
「我記得宋婕妤常去汀蘭殿,與淑妃一向交好。」皇后走到院子中,停在我面前,淡聲說道。
「娘娘,臣妾是曾為淑妃出謀劃策,籠絡聖恩,可今日她卻出言不遜。娘娘貴為國母,是皇上名正言順的正妻,即便是淑妃,也只是妾罷了。
「更何況,淑妃失子,幾欲成狂,皇后待人寬仁,高下可見。」
我說的句句字字都是皇后最愛聽的。
上一世,她不就是這樣嗎?
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鬥來鬥去,擺著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可暗地裡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
現在想來,當初我有孕時,若不是她恰好隨著太后出宮禮佛,恐怕那孩子也是生不下來的。
千防萬防,我從未想過會是她。
……
太后……
想及此,我心中如有電光閃過。
我有孕後,只先告訴了皇上,第二日,皇后便被太后邀著一起出宮禮佛。
看來太后是知道的。
可笑我上一世還以為自己已活得通透,一切盡在掌握,沒想到,始終都在他們母子二人的掌心翻騰。
皇家果真都是好手段。
能端坐太后之位的,確實不簡單。
「宋婕妤果真是個伶俐的。」皇后伸出手虛扶了我一把。
「臣妾只盼著娘娘早日誕下嫡子。」
這句才是真心實意的。
「你們都是如花的年紀,嫩得像晨曦的荷露。」皇后嘆了口氣,「皇上他待我,早已不是從前。」
「娘娘,說錯了。」我仍低著頭,「不是皇上變了,而是娘娘變了。」
不等皇后發問,我繼續說道:「娘娘如今只當自己是皇后,是國母,可曾將自己當過皇上的妻?
「娘娘可曾記得當年皇上最歡喜娘娘什麼嗎?」
皇后聞言陷入了沉思。
皇后很美,平心而論,她比淑妃還要美三分,端莊秀雅,打眼一看便是國泰民安的盛世模樣。
而淑妃卻是美得令人心中發癢,一雙勾魂奪魄的雙眼常常讓人挪不開視線。
皇上敬重皇后,卻愛慕淑妃。
這是宮中人人都知的。
可我卻知道,其實,在皇上登基以前,皇后也曾是皇上心中的白月光。
這是上一世,皇上親口對我所說。
那時,皇上只當我已經命不久矣,什麼都願意同我說。
「那時,皇上曾說,最喜本宮喚他郎君,本宮愛舞,一曲舞畢,總要紅著臉問他,郎君,我舞得可好。」
言罷,皇后才回過神:「我同你說這些做什麼,你回去吧,本宮乏了。」
17.
回到蕊畫軒,躺在院子中的搖椅上,我才覺著精神鬆弛許多。
皇后是個聰明人,我不必為她準備香粉,謀劃時機,實在省心不少。
聽抱琴說,皇上今夜要歇在王曦澄那裡。
我笑了,他還是像上一世那般,慣會挑人的。
這兩天王曦澄受了不少驚嚇,像只小兔似的惹人憐惜,今日在皇后那,整個人縮在角落,我見猶憐。
第二日清早,王曦澄便跑了過來。
慌慌張張地撲到我懷裡,氣都沒喘勻稱,就急急切切地道:「姐姐……昨兒皇上說,要找個醫師給我調理身子。醫師問我有沒有喝別的湯藥,別亂了藥性,我就說,喝著姐姐給的藥。」
「皇上就讓醫師去查藥方了。姐姐,我不會給你惹麻煩吧!」
「不要緊,只是尋常的補藥。」我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撫道。
我從御藥房拿回來的藥材,都要重新挑揀調配劑量的,那裡留的藥方就只是尋常藥方罷了。
而熬過的藥渣,如今都埋在菜地里,成了肥料了。
不過,這樣看來,皇上怕是又選中王曦澄了。
這一世和上一世,對於皇上來說,我最大的變化,便是發現了屏風之秘,攪亂了他設的局。
看來,他發覺我是個不好拿捏的,怕我發現什麼,這才決定換人吧。
「那就好。我還怕那藥方有什麼……」王曦澄說著突然停下,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姐姐,我不是不相信你。」
「你每次都喝得乾乾淨淨,還說什麼不信我。」我忍不住笑道。
「因為喝完藥,有蜜餞吃嘛!」
「而且我們自小就一起,姐姐對別人我不知道,對澄兒一向都是最好。」
王曦澄說得理所當然,一雙眼睛閃著讓我羨慕的光彩。
上一世,從水裡撈起來的時候,她的手心裡還攥著從我這裡拿走的蜜餞。
只是被水泡得已沒了顏色。
一如她。
18.
皇后果真是動腦子的,不出幾日,我便聽說,昨夜裡,皇后著一身紅衣,雲袖輕擺,纖腰慢擰,如花似焰在夜色中舞動。
昨日是十五,聖駕到的時候,她正獨獨在月色下旋轉。
雖清退了旁人,具體說了什麼沒人知道。
可我想,清淺月色下,皇后顧盼,只需輕輕喚一聲:郎君。
怕是那夜旖旎風光,不夠皇上品賞,第二日早朝都去得遲了一刻。
我窩在蕊畫軒里,挑了一支素凈卻雅致的玉釵。
「抱琴,這個給你。」
「婕妤?」抱琴垂著手不敢接。
「我瞧你今日這身衣服很適合這根玉釵。」我打量著她,慢慢說道。
「整個蕊畫軒就數你最是安靜,你瞧瞧弄竹她們幾個,日裡嘰嘰喳喳,入夜了也要在燈下說悄悄話。
「你倒好,一點也沒有這個年紀的歡脫。」
「奴婢謹守本分,不敢逾矩。」
「你守你的規矩,我疼你就是了。如今我身邊,能讓我疼的,也就澄兒和你了。」我摩挲著玉釵笑道,「我尋思著等你到了年齡,給你尋個貼心的人家,昨晚上一算,也沒幾年了。」
抱琴登時紅了眼眶,伏在我膝前悶悶地哭了一會:「婕妤,奴婢不走。」
「起來吧,不說那些。」我將玉釵簪在她髮髻上,漫不經心道,「對了,這兩日不要出去了,架子上的葡萄還剩得多,做些葡萄酒吧。」
抱琴將玉釵往髮髻里又塞了塞,才起身出去。
我望著她的背影,上一世,這兩天她出門遇到了一個侍衛,後來私相授受,受了許多苦難。
最令人心痛的是,後來事發,那侍衛言之鑿鑿說是抱琴勾引他。
可憐我抱琴是個嘴笨的,硬生生挨了 50 杖,落下了病根。
這一世,這樣的孽緣還是斷了好。
菜園子裡的葡萄結得不少,蕊畫軒的宮人們一人分了幾串,剩下的還能釀三罐子酒。
僅是洗曬葡萄就費了抱琴兩三天的工夫,她甚至不讓旁人幫忙。
只一個人忙忙碌碌。
抱琴將酒罐子埋在院子裡的海棠樹下,說來年說不定能染上一分海棠香。
19.
淑妃被禁足後,整個後宮都安靜了許多。
原本依附淑妃的妃嬪們都自動投奔了皇后。
如今,皇后才是真真寵冠後宮。
我依舊早早去向皇后請安,半道上碰見了許久不曾見的吳昭儀。
她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裙,髮髻斜挽,瞧著全無了之前的跋扈,反而多了些羸弱。
「昭儀姐姐安好。」我福身。
「宋婕妤。」吳昭儀瞟了我一眼,有氣無力道,「你好本事,淑妃娘娘前頭禁足,你後腳就進了清坤宮。」
「姐姐身子可好些了?」我沒有應話,反問了一句。
「與你何干。」她臉色又白了幾分,強提著一口氣。
「昭儀姐姐定要顧好身子。」我看她腳步虛浮,言語乏力,比淑妃的身子都要差許多。
上一世一屍兩命,這一世看樣子,也不是長命的了。
「呦,這不是昭儀姐姐嘛。」
新晉的楚婕妤從身後越了過來,擋在她身前:「姐姐,前幾天我瞧著你院子裡一個丫頭挺麻利,跟管事的公公提了一嘴,當天就送到了我宮裡。姐姐可莫要生氣才是。」
「不過是個不成才的婢子。」吳昭儀哼了一聲。
「姐姐真是大方呢,難怪身前伺候的人越來越少了。」說著楚婕妤盈盈一笑,走開了。
我走在楚婕妤身後,不免有些兔死狐悲,這後宮,哪個不是見風使舵,就連小小的宮女,都知道如今該去攀附哪一個。
我嘆了口氣,留給我的逍遙日子也不太多了。
自那日事後,我每日都要去皇后宮中,為的只是將皇上所贈中有問題的都找藉口讓皇后置換到偏僻的地方。
皇上並沒有賞太多,想來也是怕皇后覺察到什麼,即便發現皇后將賞賜放到一旁,似乎也只是多問了一句。
今日請安,皇后的眼角明顯有了些許喜色,縴手時不時便撫在小腹上。
雖然沒有消息傳出,可我知道,成了。
待眾人散去,皇后半闔著眼靠在椅子上:「何事?」
「恭喜娘娘!」我福身賀道。
皇后抬起眼,輕笑了一聲:「你倒從不會令本宮失望。說吧,想要什麼?」
「臣妾只盼著皇上能恩澤一二,也好叫妾盡一盡為妾的本分。」
「你是個聰明的,自會去想法子,同我說什麼?」
「之前只是為了在這後宮立足,不得已使了些法子,如今自是要皇后首肯,妾才敢。」
我言語間已將自己的身份放得很低。
我自然是有千種辦法讓皇上來我的蕊畫軒,只是自淑妃娘娘事後,皇上心裡對我生了不少芥蒂,我若刻意,反而不太妙。
若是讓皇后開口,才是最好也是最快的。
畢竟,接下來,我不僅要承寵,還要成為連淑妃都不及的寵妃。
我要的,從來都不是朝夕可替的寵愛。
而是比那更穩固的。
「如今本宮有孕,不能侍奉,你又是能幹的,回吧,好好打扮打扮。」
「謝皇后。」謝恩後,我遲疑了片刻,吳昭儀雖可憐,可如今卻輪不到我去同情。
待離開清坤宮,我心中清楚,一切才剛剛開始。
皇后已然有孕,皇上斷不會再做多餘的事。
剩下的便是等瓜熟蒂落那一天……
20.
入夜,蕊畫軒只點了幾盞宮燈,我坐在院子裡,抱琴搖著扇,其他人都被我趕回去睡了。
待皇上來時,我只薄紗覆體,抱琴搖一次扇,薄紗便要翻飛纏繞。
夜色下,我命人特意捕來的螢火蟲如點綴在紗裙上的繁星。
我只當不知他來,吩咐抱琴搖得快一些。
「夜色已重,怎麼還如此貪涼。」
皇上將他身後的宮人盡數驅開,這才上前。
「皇上?」
我故作驚異,驚慌失措地整理衣裙,看到他身後沒有旁人這才稍鬆了一口氣:「請恕臣妾失儀。」
「你這副樣子,只可叫朕一人看見,怎能如此躺在院子裡。」說罷,皇上將我攔腰抱起。
「臣妾怎知皇上會來,你已經很久沒來過了。」我小聲應著,手上卻不閒。
夜色雖重,可皇上懷裡灼熱。
我知道,我又成功了。
百般算計,一夜榮寵,再多歡愉都抵不過這碗避子湯給我的安全感。
「婕妤,不好了。」抱琴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上一回能讓她如此慌亂的還是淑妃那檔子事。
「皇后出事了?」我下意識的問道。
「是王美人。」抱琴上氣不接下氣,「王美人早晨來蕊畫軒的路上衝撞了楚婕妤,此刻被掌了嘴在路旁跪著呢!」
「什麼!」我登時心急火燎,王曦澄從來都是被我護在身後,宮中諸多妃嬪也知道我與她最是要好,所以即便她憨傻了些,也沒招惹過什麼是非。
如今這個新進的楚婕妤倒是能耐了。
我朝抱琴說的方向匆忙趕,可走到半道上我頓住了。
我趕過去又能如何?
除了心疼地掉些眼淚,什麼都做不了。
楚婕妤與我位分一樣,她讓王曦澄跪在那,我去了也只能陪著。
我轉頭去找皇上。
王曦澄曾是他選的人,他應會護著的。
「宋婕妤,皇上說讓你先回去。王美人只是跪一會,不打緊。」
皇上身旁的公公傳過了話,就回去了。
初秋的風有些涼,我站在門外竟有些冷得發抖。
是了,我竟忘了,房間裡的那個皇上,是不會在意人生死的,更何況只是小小的懲戒。
在他眼裡,只有利與不利的區別罷了。
他需要王曦澄為他綿延子嗣時,便連她喝的湯藥都要過問,不需要時,哪怕跪在寒風中也是無關緊要。
我沒有去求皇后。
在皇后眼裡,我也只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
我去找了楚婕妤。
前些日子,我是日日悶在蕊畫軒,可卻不是做了聾子、瞎子,楚婕妤這個人,早在一入宮我就盯上了。
她不像吳昭儀和淑妃,她和我一樣,慣有些心機。
上一世,她可是我的眼中釘。
最了解一個人的,不是她的朋友,而是敵人。
她最愛的,除了榮華富貴,還有一樣東西。
那就是古琴。
而恰恰,我一早就搜羅到了春雷。
當抱琴抱著那把春雷到的時候,楚婕妤正巧走到院子裡。
「楚婕妤!」
我示意抱琴站在我身後,開口道。
「宋婕妤怎麼有空……」她話未說完,便看到了那把古琴。
「那是……」她杏眸中滿是驚喜。
「春雷。」我點點頭。
「真的是!」即便平日裡再有心機,此刻她也只是個愛琴如命的痴女罷了。
「春雷。竟真的是春雷。傳聞這把古琴早就流落到民間,我遍尋不到,沒想到竟在宋婕妤這裡……」
「我也是偶然間尋到的。」
「我能否一試?」楚婕妤抿了抿唇問道。
「這古琴我原是想送給王美人的,她今日……不甚開心。」我遲疑地看著楚婕妤,刻意免去她罰跪的事。
「多虧了宋婕妤提醒。」楚婕妤一瞬便緩過來神,「去,快請王美人回去休息,今日本就是一場誤會。」
「改日,我必定登門去瞧瞧王美人。」楚婕妤說罷,便直勾勾地盯著抱琴懷裡的春雷。
「我聽聞楚婕妤琴藝冠絕,想必春雷在你手中才不至蒙塵。」我嘆了一句,「抱琴,將春雷贈予楚婕妤。」
楚婕妤雙手捧著春雷,卻是向我福了一身:「多謝宋婕妤成全。」
這就是她與我最大的不同,她雖有些心機,可對於摯愛之事從不作假。
也只有這一點,勉強稱得上些許可愛。
待我去見王曦澄,她整個人縮在被窩裡,小聲抽噎著。
「澄兒?」
我輕喚了一聲。
她這才鑽出來,撲到我懷裡,露出紅腫的臉哭得更大聲了:「姐姐!澄兒臉疼!」
「好了好了,不哭了。再哭眼睛也要腫了。傳醫師看過了嗎?」我擦著她的眼淚,輕聲安慰。
「這副樣子,我才不要看醫師!姐姐,你也會一點的,你幫我找點什麼擦擦好不好?」
她抓著我的胳膊央求,我只得點點頭:「好了,我幫你。」
好在她宮裡備了些活血化瘀常用的藥材,給她敷好以後這才老實地靠在床上。
「姐姐,那架春雷很難得吧?」
「有什麼稀奇的,你我都不是擅琴的,即便是號鍾在我們手上也是無用。」我安慰道。
王曦澄沉默了片刻,抬起頭一臉的茫然:「姐姐,在皇上心裡,他究竟是最愛誰的?」
「他是皇上,我們是妃子。我們與他之間,有的不是愛,而是依附。我們依附於他,而他卻不是非我們不可。
「所以不要說愛不愛的,敬畏他、侍奉他就是了。」
這是我第一次對王曦澄講這些,看她似懂非懂點頭的模樣,我笑了笑:「好了,你休息吧。」
21.
皇后有孕、淑妃被禁,後宮爭寵已是各憑本事。
彈琴、跳舞、唱歌、裝病,這些手段層出不窮。
我卻是乖巧地躲在蕊畫軒,沒有任何動作,閒來無事還偷偷在院子裡養了幾隻母雞和兔子。
所以當皇上習慣了鶯鶯燕燕,路過蕊畫軒聽到幾聲雞叫的時候,探著腦袋走了進來。
「你倒是逍遙。」
皇上見我正趴在石桌上揉白兔,氣笑了。
「往日覺得你是個手段多的,怎麼現在倒躲起來養雞摸兔了。」
我一本正經地抬起頭:「我是怕有一天惹惱了皇上被禁足,外頭那些奴才趁機斷我的吃喝,所以未雨綢繆,早早準備。」
話剛說完,皇上便冷了臉:「你在說朕刻薄淑妃?」
「臣妾不敢。」我連忙跪下,「淑妃娘娘被禁汀蘭殿,情況如何臣妾並不知,可臣妾看昭儀姐姐如今卻是連個美人都不如,便由人推己,若有一天我落了勢,怕是連昭儀姐姐如今都比不上。」
「哼!一群捧高踩低的狗奴才!」皇上眉頭一挑,朝一旁的公公說道,「去,把這件事給朕辦妥了。」
「遵旨!」
「皇上。」我聞言抬起頭,巧笑道,「既然這樣,不如我們今天把它烤了吧。」
「烤了?」皇上驚問。
「對啊,你瞧這兔腿,多肥,烤的時候那油花滋滋的。」我故意說得誇張,逗得皇上直笑。
他笑了一陣,握住我的手:「闔宮上下,就數你主意多。朕當真是著了道了。」
我搖搖頭,乖巧道:「我只是每天都在想,皇上會喜歡什麼,怎麼才能皇上輕鬆些高興些。」
「嘴也甜。」他眼帶笑意,向我靠過來。
即便我有諸多手段,可後宮榮寵我從不獨占,我更樂得在各宮其他妃嬪那裡摸魚聊天看話本子。
如今都知道我的菜園子哄得皇上邁不開腿,各宮都種了各自的菜園子。
我更是四處拉著自己宮裡的人四處傳授菜園的種植經驗。
整個後宮有種前所未有的,奇怪和諧。
原先,兩個妃子見面先姐姐妹妹客套一番,如今兩人見面,第一句總是問:「發芽了嗎?」
若發了芽,另一位必定是欣喜的甩著帕子:「發了發了,長這麼高了。」
有時,皇上會問我,為何總是如此與眾不同。
我搖頭只說,自己只是想要皇上永不厭倦。
心裡卻想著,只要不對你動真心,後宮中的每一個女子都是與眾不同的花骨朵。
在淑妃禁足解開之前,皇上下了聖旨,皇后有孕,後宮同喜,我晉為昭容,王曦澄晉為婕妤……眾位妃嬪除了犯了錯的,大多都晉了一級,算是皆大歡喜。
22.
淑妃半年禁足解封時,我正在王曦澄那喝茶。
她倒是沒種什麼菜,卻是養了一群小奶貓,每天在園子裡逗貓逗的,隔老遠都能聽到她令人窒息的尖叫聲。
難怪這段時間皇上每次來蕊畫軒,聽我提起王曦澄,都會一言難盡地看著我說:「她現在已是不需要朕的了。」
「淑妃娘娘今日就能解封了。」王曦澄懷裡抱著一隻奶貓,將頭埋在它的頸窩裡說道。
「禁足了半年,想來應該是悶壞了。我們也該去請個安的。」
「嗯,姐姐說的是。」她點點頭,卻絲毫沒有動彈的意思。
「怎麼了?還害怕呢?」
她將頭從毛茸茸里抬起來,委屈唧唧地哼哼:「那時候確實很嚇人,現在過去,她知道你跟了皇后肯定又要欺負你了。」
「不怕。如今皇后已經無暇顧及後宮諸多雜事,協理六宮的權柄還是要在淑妃手中。」我將貓咪從她懷裡抱過來笑道,「快去洗洗換身衣服吧,渾身上下都是毛,合該你才是貓。」
「好吧,聽姐姐的。」
待我拖著她一同去請安時,已有幾個姐妹請了安回來。
她們說,淑妃娘娘如同變了一個人似的。
路上碰到了吳昭儀,她看見我,有些彆扭地笑了笑:「宋昭容好風采。」
「昭儀姐姐安好。」我應道。
淑妃確實變了許多,原本有些豐盈的,如今卻纖瘦得讓人心疼。
她看到我來,只略抬了一下眼皮子:「宋婕妤,不對,是宋昭容了,如今還來我這汀蘭殿做甚,清坤宮是容不下你這個趨炎附勢的小蹄子了嗎?」
「淑妃娘娘安。」我規規矩矩地行了大禮,「淑妃娘娘如此精神,妹妹放心多了。」
「你們回去吧,本宮安好得很。」
吳昭儀幾次張了張嘴,都沒有說話。
最後還是同我一道走了。
「淑妃娘娘確實變了。」
出了汀蘭殿,王曦澄才輕聲道:「以前見到我們,定是要連罵帶摔的,可今日,雖說罵了兩句,可神情卻沒有絲毫惱怒。」
「禁足了半年,想來許多情緒都磨平了吧。」我說道。
淑妃禁足,本就是為了避一避皇后有孕的鋒芒,否則以她的脾性,斷不能讓皇后在她眼皮子下平安有孕。
如今皇后胎像已穩,已是時候謀劃別的了。
而這事兒淑妃去做,比我去更穩妥。
畢竟在宮外,她的勢力比我更有利。
23.
具體如何去籌謀,我並沒有去問淑妃。
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她就越安全。
我也越安全。
說來奇怪,儘管如今皇后有孕,她依舊能有本事讓整個後宮都無所出。
只她一人,歡歡喜喜。
今日,我依舊熬了兩碗避子湯。
湯藥剛剛煎好,皇上卻突然推門而入。
「宋昭容,朕聽聞你常飲藥,有些擔憂,今日特意請了院使來瞧瞧。」皇上說著,將我與王曦澄隔了開,擋在桌前。
似乎是生怕我碰翻了湯藥。
「院使,好好查查,這藥究竟有沒有用,為何宋昭容喝了這麼久也不見停藥。」
我看向皇上,他眉心緊鎖,從進門後便沒有看過我一眼,全然不似是關心我的身體才來查湯藥。
倒像是來,興師問罪的。
我索性跪在一旁。
片刻後,院使才開口:「回皇上,這湯藥確實有溫補之效,常服能強身健體,固本培元。昭容娘娘常飲也可。」
「你呢!」皇上指了另外一個醫師問道。
「如院使所言。」
接連問了三個,他的眉頭才鬆開。
扶起跪在一旁的我笑道:「如此朕放心多了。」
「多謝皇上垂愛。」
我冷著臉謝恩。
皇上似乎也察覺到我的不快,擺了擺手:「送進來吧。」
綾羅布匹,金銀珠玉堆滿了我的寢殿。
「你如今已是昭容,也該添置些新的衣物首飾。
「既然湯藥無礙,朕前朝還有事,回頭再來看你。」
說罷,留著一屋子的賞賜,離開了蕊畫軒。
待他走後,我關上了房門,遣走了其他宮人。一直垂首站在一旁的王曦澄撲通一下坐到了地上。
「嚇死人了。」她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低聲嘆道。
我坐定,喝了口茶,才緩緩開口,「你早就知道了?」
她坐在地上也不起來,揪著手裡的帕子從牙縫裡擠出來一句:「嗯。」
昨日,她突然讓自己的貼身宮女給我送了一盒子桃酥,並囑咐我一定要今日吃了,不然就不酥脆了。
我掰開桃酥,在裡面發現了她的一紙留言:皇上明日去查藥。
我默默將紙條混著桃酥吃下。
我早就同王曦澄說過,所有妃嬪宮中都是有耳報的,言行舉止務必仔細小心。
沒想到,第一次如此謹慎,竟是送了這麼一句話。
看上去我依舊是平心靜氣,可實際上我早已被紙條上短短的幾個字驚得心神不寧。
不是為皇上明日來,而且因為王曦澄竟冒險將此事告知於我。
若非她知道湯藥有問題,絕不會如此!
當時,我一下就慌了神。
可眼下卻不是發慌的時辰。
皇上要來查湯藥,必定是之前的藥方被看出來了端倪。
我只需老老實實按著那個藥方煎藥,不去挑揀制避子湯即可。
若不是她提前告知,今日恐怕就前功盡棄了。
剛才面對皇上時,我都沒有這樣慌亂,現在只覺得愧疚不安,不敢看她。
「澄兒你聽我說,我有我的考慮,只是現在不知該怎麼告訴你。」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