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無表情:「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的?問的我媽吧!你比我還了解我媽,你明明知道,但凡你主動找她,她就會覺得我們還有希望。她會來煩我,一遍一遍地煩我。但你不在乎,因為怎麼處理我和我媽的關係,是我自己的事,跟你無關!」
這是許牧舟親口對我說的。
「那是你媽,你得學會自己去處理跟她的關係,而不是每次都來問我。否則,我這麼長時間對你的治療算什麼呢?」
「可是她呢?」我抬手指向林鳶,「你可以幫她處理所有事,她跟朋友、家人的相處,全是你手把手教出來的。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在你許牧舟這兒,她林鳶值得被全世界寵愛,而我江知渺活該萬事自己扛。」
「我扛了!許牧舟,你已經教會了我獨自對抗全世界,所以我不需要你了!」
因為許牧舟和林鳶的緣故,薛讓莫名其妙被我帶回了家。
不過他沒有進去。
只是在門口的時候對我說:「好好休息,晚安!」
對他,我是有些抱歉的。
可我太累了,身心俱疲,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
最後只能點點頭,目送他離開。
11
許牧舟想要跟我談談。
我同意了。
再次見面是在他的工作室。
我要求的。
我希望我和他的交談能理性點。
許牧舟依舊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他說:「這次算我錯了,我不應該扔下你去找阿鳶。只是阿鳶當時的情況太緊急,我怕她想不開,一條人命,我總不能坐視不理!她是我的病人,你應該理解。不過我跟你保證,我會處理好跟她的關係!」
這一發言就很許牧舟。
打一巴掌給顆糖。
我想了想。
「大概是半年前吧,林鳶跟人追尾,給你打電話。前一晚你是熬了大夜的,但接到林鳶的電話還是火急火燎地趕了過去。事後你跟我解釋,說林鳶沒有辦法,除了你,她沒人可以聯繫。」
許牧舟皺眉:「你想說什麼?」
「我想問你,如果跟人追尾的是我,你會去嗎?」
「我當然……」
許牧舟卡殼了。
他應該也想起了一個月前的事。
因為冷凍液的管子老化斷掉,車子在半路爆缸了。
那天因為我的車送去保養了,我開的他的車,理所應當的我想問問他怎麼處理。
他說:「遇襲就報警,生病就打 120,車子出問題就聯繫修車行。江知渺,這是常識!」
許牧舟摘下眼鏡,煩躁地捏著山根處。
「江知渺,你講講道理,我那一天會這麼說,是因為我們前一晚吵架了。」
我點頭:「對,我們吵架了。所以,只要我不認錯、不低頭,你就要通過所有方式制裁我!」
「做錯了事不應該認錯嗎?」
我騰地站起身。
「我這輩子做過最錯的事就是跟你結婚!」
許牧舟拉住我:「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冷冷地看著他:「我要你在一個月期滿的時候不要反悔!」
12
我這輩子做過最大膽的事就是追求許牧舟。
他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幫助了我。
以至於我一度覺得自己離不開他。
那是我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茶不思飯不想。
見不到許牧舟的日子,我肉眼可見地憔悴了。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我只知道我想跟他在一起。
那時候的我確實戀愛腦。
我黏他,善妒,愛猜忌。
這些都是許牧舟不喜歡的。
所以他一點一點敲碎了我,然後重塑。
13
許牧舟沒再找我的日子,時間過得很快。
我出了兩趟差。
回來時門衛告訴我,我媽找過我三次,都被他們攔了下來。
林鳶不知道從哪裡搞到了我的電話,她給我發消息指責我:【因為你,牧舟和阿讓徹底鬧翻了,這下你滿意了?】
不知所謂的人,我不想搭理。
但我還是給薛讓打了個電話。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跟許牧舟解釋!」
薛讓不答反問:「你需要嗎?」
「不需要!」
「我也不需要!」
我沉默了。
薛讓開口:「出差回來了?」
「你怎麼知道?」
他說:「我去你們事務所找過你!」
「有事?」
「下屬分公司的財務突然要離職,暫時找不到合適的,想問你做不做代帳。」
我說:「我挺貴的。」
薛讓低笑一聲:「那我努努力,應該請得起!」
我也笑了:「行,我明天過去找你詳談。」
「好!」
掛斷電話,我想應該是我感覺錯了!
和薛讓的交談很愉快。
那家分公司的業務不多,外包做代帳更划算。
談好價格後我們簽了合同。
薛讓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
「我下面還有個會議,就不留你了!」
我鬆了口氣。
看來確實是我感覺錯了。
「行,你忙!」
許牧舟再次找到我,是在第十二天。
模樣有些頹。
他說:「你換工作了,竟然都沒有告訴我!」
我皺了皺眉。
「你到底要幹什麼?」
許牧舟看著我:「你是真的要離婚?」
「不然呢?」
「為什麼?」
徐可常說,在我和許牧舟的關係里,雖然是他大我六歲,但卻是我在慣著他。
許牧舟想要的,我都滿足。
許牧舟要求的,我都辦到。
所以他肆無忌憚,同時也失去了反思的能力。
「最後一次了,我們談談!」這次是我開口。
我對許牧舟說:「我告訴過你的。我考注會的時候告訴過你,但你坦言我考不上。我換工作的時候也告訴過你,但你不相信,並覺得我在痴人說夢。包括買房,我也沒有瞞過你。我從去年就開始裝修新房,我從兩個月前就開始搬東西,全在你眼皮子底下。你怎麼不問問你自己,為什麼你看不見聽不見?」
許牧舟很茫然。
「可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我諷刺一笑。
「多虧了你嘛!」
我的母親並不是一個好的人生導師,她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她也從來沒有告訴過我禮義廉恥。
那一切都是我在摸爬滾打中自己摸索的。
所以我的三觀形成得很晚。
最開始和許牧舟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會失望地對我搖頭,並感嘆:「你怎麼連這些都不會?你家裡是怎麼教你的?」
如果是現在的我聽到這樣的話,肯定會雲淡風輕地反擊回去。
但曾經的我是真的感到羞恥,並覺得自己錯了。
「你告訴過我很多道理,並一直以聖人的標準要求我。我不可以軟弱,不可以有負面情緒,不可以向你求助。每一句從我嘴裡說出來的話都必須是積極向上的,我不能說別人的壞話,我不能抱怨對工作的不滿,我不能沒有生活常識,我不能安於享樂。你總是在指責我,你把我的自尊一寸寸打碎扔在了地上。」
「許牧舟,你知道嗎,我曾經想過自殺,因為太痛苦了。我甚至去求佛,我求了支簽,上面寫著什麼我忘了,解簽的人說了什麼我也忘了,我只記得我一直哭一直哭,好像把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完了。」
許牧舟白了臉,他嘴唇顫抖,訥訥道:「你是我的妻子,我只是希望,我只是希望你變得更好!」
「許牧舟,你是心理醫生,你不妨用你的專業知識想一想,曾經你對我做過的種種,算不算 PUA。」
「我……」
我抬手制止他:「你想想,你先好好想想!」
14
許牧舟曾把我的自尊一寸寸打碎。
是我自己一片一片撿起來的。
然後縫縫補補,成為現在的我。
15
第十八天,許牧舟出現在了我家樓下。
他給我打電話。
「我錯了,我改,你原諒我好不好?
「以後我和林鳶不再聯繫,我不再做那些你不喜歡的事。
「你要怎麼樣才能原諒我?」
……
「那我把這條命賠給你,好不好?」
他帶了芒果,一整盒。
他一口一口狼狽地往裡吞咽。
他的唇周、臉頰開始紅腫,他裸露在外的手臂肉眼可見地起了紅疹。
他沒有停。
一個,兩個,三個。
救護車來的時候他已經呼吸困難。
直到他被拖上救護車,我都沒有出現。
他眼中期待的光芒慢慢暗淡了下去。
雙眼一閉,他昏厥了!
最先為此事找到我的是林鳶。
她眼中的嫉妒幾乎掩蓋不住。
「憑什麼?他明明還愛著我,那明明是他對我愛的證明,你們明明都要離婚了!江知渺,你到底做了什麼?」
我看著林鳶:「其實我一直都很討厭你,但我沒有阻止過你和許牧舟接觸,你知道為什麼嗎?」
我自問自答:「因為你的出現拯救了我。」
因為林鳶的出現,因為許牧舟看著林鳶時那悵然若失的樣子。
我突然發現,原來許牧舟也是普通人。
他不是被我供奉在神壇上的神。
甚至,他還有點髒。
第二個來找我的是我媽。
她不理解:「牧舟都做到這一步了,你還要怎麼樣?拿喬已經拿得夠久了,都給了台階,你還不下?」
我也不理解:「許牧舟一直希望我跟你斷掉聯繫,並要求我不再供養你,你還要我跟他在一起?」
我媽變了臉色,轉身跑了。
第三個來找我的是薛讓。
我以為也是為了許牧舟。
結果他說:「出趟差?」
我們連夜趕去了分公司,和馬上要出國的財務做了工作交接,又把手上的帳目捋了一遍。
因為時間原因,只能在那裡住了下來。
薛讓神神秘秘地說帶我出去玩兒。
七彎八繞,到了一處古色古香的建築群前。
我以為這是什麼古鎮遊玩項目。
結果薛讓告訴我,這是清吧一條街。
「這裡?有生意嗎?」
薛讓嘆息:「如果早聽到你這句話,我也是不會投的!」
他扼腕,說他聽了狐朋狗友的耳旁風,一個不察,做了虧本生意。
錢一分沒賺,倒是練就了他一身的調酒功夫。
我坐在吧檯前,看著他行雲流水地一番操作。
清吧里唯二的兩個客人湊過來,讓他也給調一杯。
薛讓笑了笑,把酒杯推到我面前。
「不好意思,專供的!」
這一夜薛讓成了我的專屬調酒師。
我喝了不少,微醺,但不醉人。
清吧里音樂剛好,溫度剛好,就連半開的窗戶外吹進來的風都剛好。
愜意的我有些飄飄然。
薛讓問我:「開心嗎?」
我點頭:「開心的!」
16
許牧舟說,只要我去醫院看他一次,離婚的事他就不會反悔。
我去了。
看到我,他笑了笑,卻笑得很難看。
「所以這些日子,你沒有拉黑我,願意見我,還跟我談,只是害怕我後悔,是不是?」
我點頭。
他又問:「你是不是特別恨我?」
我誠實回答。
「恨過!」
我曾有一段時間特別恨許牧舟。
我恨遇到他。
我恨我愛他。
可是後來,隨著我考注會、換工作,我慢慢就釋然了。
我對許牧舟說:「我了解我自己,如果重來一次,我絕對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二十歲的江知渺需要許牧舟,不是你這個許牧舟,就是其他的許牧舟。和其他人在一起,我就能過得更好嗎?不一樣!那時候的我確實很糟糕,因為我把自己依附在了別人身上。但好在你推開了我。雖然過程是痛苦的,但好在結果是我想要的。
「許牧舟,我已經不恨你了。不是你不可恨,而是我不想沉湎在過去。但同樣我也不原諒你。現在,我只想離開。」
許牧舟說到做到。
他沒有後悔。
我們順利領了離婚證。
他問我:「我們以後還能做朋友嗎?」
我失笑:「你是心理醫生,你覺得呢?」
我一直記得許牧舟曾經說過的一句話:過去不能改變,但未來有無限可能。
人總是要成長的。
跌跌撞撞沒關係,摔得鼻青臉腫也沒關係。
不要回頭。
往前走!
17
離婚後我果斷拉黑刪除了許牧舟。
和他相關的人,我唯一留下的只有薛讓。
在離婚後第四個月的時候,薛讓告訴我,許牧舟被人舉報了。
舉報的理由是和患者曖昧不清。
舉報人,林鳶。
因為舉報材料不實,許牧舟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
林鳶卻沒有善罷甘休。
她直接放出大招,說許牧舟在給自己治療期間引誘自己。
她和許牧舟的聊天記錄。
他們擁抱在一起的照片。
以及一家店情侶半價活動時,他們接吻的視頻。
薛讓似乎沒想到新聞里會有這麼詳盡的內容。
他手忙腳亂想關掉手機,我淡淡地說:「我都知道!」
他沉默了。
我苦笑:「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都知道,還不在第一時間離開他?」
「我沒……」
我打斷他:「那時候我在卸身上的枷鎖!」
我想逃走,得先打開困住我四肢的鎖鏈。
可我太沒用了。
我找不到鑰匙。
於是我只能打斷四肢。
周圍的突然安靜其實讓人挺尷尬的。
就在我想著說點什麼打破沉默。
薛讓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已經很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