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會愛這麼個玩意愛了四十多年?
柳三娘被他的話驚呆了,一時忘了疼痛,尖叫:「宋鶴卿,你以前不是這麼說的,你說我才是你的結髮妻子,你最愛的只有我,你娶公主只是因為她的身份地位!」
「你給我閉嘴!」宋鶴卿朝她吼,又慌忙跟我解釋,「公主,你別聽她亂說,她挑撥離間。」
我只覺得好笑。
「宋鶴卿,你的妻子意圖刺殺我,看在她是受人教唆的份上,這次我放過她,若有下次,我要你宋家滿門抄斬!」
柳三娘哪有那麼大的膽子,是三皇子唆使她來的。殺了我最好,殺不了也能給我添堵。
宋鶴卿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仿佛從來不認識我一般。
他失魂落魄地走了,皮影小人從他手裡掉下來,落到地上,被風一吹,不知道吹到哪裡去了。
他忘了帶走柳三娘,柳三娘伏在地上嗚嗚號哭,絕望的,痛苦的。
10
宋家沒能在端京待多久。
宋章傷好後,一直找不到營生,他肩不能抬,手不能提,又不善經商,整個宋家全靠黃氏的嫁妝支撐,但這不是長久之計。
宋家在老家安陽還有幾畝田地,宋章決定帶全家老小回安陽。
柳三娘被傷透了心,自請入了庵堂。
他們離開前一天,宋章夫婦見了映月一面,宋章囑咐映月好好侍奉我。映月給了他們一包銀票,省著點花,夠他們下半輩子過活了。
臨走前,宋章在公主府門前磕了三個響頭。
這些事映月沒有瞞我。
我沉默片刻,道:「到底是你親生父母。」
他們回去後沒多久,宋鶴卿死了。
他不能忍受巨大的落差和宗族的埋怨,那些被罷官的宋家人把所有怒火都發到了他身上,譏諷他拿魚目當珍珠,罵他腦子進水。又有往日嫉恨他或同他不和的,趁機落井下石。
宋鶴卿是上弔死的。
映月回去奔喪,回來後給我帶了一封遺書,是宋鶴卿特地留給我的,我沒看,燒了。
11
映月一直沒有嫁人,她同我說:「孫女一直在想祖母的事,祖母貴為公主,有皇權有資產,無論祖父做了什麼,祖母都有底氣同他硬剛到底。若祖母再年輕些,重新嫁人也不成問題。可若是普通女子呢?」
家世差一點的,只能任人拿捏,若柳三娘再是個工於心計有手段,不用等到六七十,早幾十年就被趕出夫家或貶妻為妾了。
家世高一點的, 這把年紀也和娘家生了分,和離不過讓人笑話,只能捏著鼻子認下,為了子孫, 為了家庭。還要安慰自己說, 不過是個妾, 不過是過個女兒,家產還是在自己兒孫手裡。
也只有貴為公主, 天然和普通人有君臣之分, 又是我這樣不肯吃虧不管不顧的性子,才能為自己討回公道。
映月說:「祖母, 我想為天下女子做點事。」
我替她請封了縣主,封地的稅賦大部分隨她支配。她在各地推行女子書院, 不僅教女子讀書明理,還傳授女子安身立命的本事。
很難,反對的聲音很多。
她常常跟我哭:「這個世界對女子不公。」
看得越多,越壓抑, 越恨自己能做得太少。
端京的女子書院由我出面創辦, 皇上親自題匾, 許多達官顯貴都樂意把女兒送進去。我將匾額拓印, 送到各地書院,有皇上的墨寶坐鎮, 很多人都願意來沾光。
早有人去通知了宋鶴卿,他很快趕來,見到柳三娘母女吃了一驚,急急跟我解釋:「公主恕罪,我並非有意欺瞞。」
「景他」十二年後,新皇登基, 有位叫傅鸞史的女子女扮男裝參加科舉, 一舉奪魁。
這當然不合規矩。
然新皇宅心仁厚, 又有大長公主求情, 新皇破格點了她為這一科的狀元,同時下令准女子參加科考, 入朝為官。
於是, 傅鸞史成為我大晉朝第一位女狀元,以及第一位翰林女編修。
12
我一直活到八十六,見證了越來越多的女子站起來。
快死的時候, 映月哭成了淚人, 高嬤嬤早我一步走了, 這些年我身邊親近的也就只有她了。她作婦人裝扮,仍舊沒有成婚。
我的兒子宋章帶著黃氏從安陽趕來,跪在我床前流淚:「母親, 我知道錯了, 我不配做你的兒子。」
他當了教書先生, 在安陽那邊的女子書院教書,聲望很高。朝中好幾位女官都曾是他的學生。
我知道, 他自小就是個聰慧的, 和他父親一樣會讀書。只是身為大長公主的兒子,不需要寒窗苦讀,慢慢他就失了初心。
我費力伸出枯瘦的手,像他小時候一樣摸他的頭:「你是我的兒, 既已知錯,母親原諒你。」
他放聲大哭。
景隆十四年八月,大長公主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