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容淡定。
「王妃娘娘,我從未用過戴春林香粉,也未曾買過,去鋪里一查便知。」
「反倒是那日與太子殿下相見後,妹妹送了我一盒,今日出門前,她才替我抹上。」
言語間的暗示,清晰明了。
浸潤宮廷數十年的秦王妃又怎麼會聽不懂?
她鄙夷地盯了林若婉一眼,已信了我幾分。
林若婉打了個戰,又慘呼:「娘娘恕罪,是我記錯了,香粉是我命人買的。可我不知太子對硫黃粉過敏,此事只是意外,我絕不敢謀害太子啊!」
秦王妃揮了揮手。
一個宮女被押了上來。
林若婉眼眸驟縮,驚慌失措。
「林二姑娘給了奴婢五十兩銀子,找奴婢打聽太子殿下的行程,還問奴婢殿下喜歡什麼、討厭什麼。連太子殿下對什麼過敏,絕不能沾什麼都打聽得一清二楚……」
那宮女流著淚,兩頰高高腫起,青紫巴掌印清晰可見。
隨後,戴春林香粉鋪的掌柜也被帶了上來。
掌柜跪地謹慎道:「林府二姑娘是本店的熟客,時常購買。」
婢女呵斥:「林府除二姑娘外,可還有人買?」
掌柜思索片刻,搖頭:「我曾問過林府二姑娘的婢女,林府大姑娘不喜歡用我們家香粉嗎?二姑娘的婢女譏笑著說,大姑娘算什麼呀,沒見識,不配用。」
婢女尖酸刻薄的嗓音,被他學得惟妙惟肖。
林若婉傻了眼。
她沒想到秦王妃查得這麼快。
從打聽消息,到購買香粉,甚至連熏白硫黃粉的鋪子,都被一一找到。
她自食苦果,有口難言。
「林二姑娘天真單純,或有隱情。」
小郡王還在梗著脖子為林若婉說話。
秦王妃只冷笑。
「長公主聰慧機警,怎生了你這麼個蠢兒子?我知道,那日她落水,你救了她,就喜歡上她了是不是?」
小郡王撓了撓頭,臉色微紅。
「蠢貨!你也不想想,她落水那日是什麼日子!」
「是太子獨自出宮的日子!」
「她想攀附太子,卻被你撿了漏,心裡不知怎麼恨你呢,你倒是傻傻地愛上了!」
秦王妃嗓音譏諷,眼神輕蔑。
划過林若婉的視線像一把刀,把林若婉割得血色盡失,瑟瑟發抖。
小郡王怔住:「不可能——」
「哼。」王妃冷笑。
小郡王臉色因羞惱,漸漸漲紅了起來,匆匆跑了。
林若婉哭得更悽慘了。
在這一陣陣狼狽哭聲里,有腳步聲漸漸靠近。
太子醒了,勉力支撐著身體走來,倚靠在門邊喘氣。
在太醫的治療下,他臉上的紅腫盡數褪下,只是唇還是蒼白的。
扶上秦王妃慌忙伸來的手,他視線望向我,朝我微微一笑,遞了個讓我安心的眼神。
「姨母,不能壞了林大姑娘的名聲。」
清雅嗓音堅定而又有力。
秦王妃懂了。
對視上太子溫柔的目光,我也懂了。
他想娶我,便不能讓我的姐妹背上謀害太子的大罪。
此事必須壓下。
秦王妃沉思:「我這就進宮,與皇后娘娘商議。」
太子點頭:「勞煩姨母。」
林若婉徹底軟倒在地。
此事上報皇后,皇后必定震怒。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她此生不僅嫁不成太子,就連京中稍微數得上號的名門世家,她都嫁不進了。
眼皮子一翻,林若婉暈厥過去。
8
秦王妃臨走前又下令,罰林若婉二十個耳光,再送回林府閉門思過。
於是,暈過去的林若婉被一盆冷水潑醒,揪起來就是一頓巴掌。
她本就痛苦,軟綿綿的身體做不出任何反抗,微弱的掙扎哭喊都被響亮的巴掌聲蓋過。
而我,被太子特意留下。
僻靜的院子裡,婢女太監們皆被遣開。
太子倚靠在椅上,親手給我倒了杯茶。
我接過茶,順著他骨節分明的手,視線一路劃到了他ŧŭ̀₍繾綣的目光里。
心像是被戳了一下。
像是在很久以前,我就撞見過這樣的目光了。
到底……在什麼時候呢?
太子問:「嚇到了你吧?」
我回過神,淺笑搖頭:「我只擔心您。」
還擔心我的太子妃之位不保。
太子蒼白的唇角微微勾起,笑得眉眼彎彎。
「多謝你的關心,我心裡舒坦多了。」
「我會向父皇請旨賜婚,林姑娘,你願意嗎?」
他繾綣的目光,深深地望向我。
我內心像是湧起了一團火。
火中,有被太子欣賞垂愛的欣喜。
太子俊秀溫潤,地位高貴,被他喜愛總歸是讓人心癢的好事。
更多的還是,權勢地位即將到手的暢快。
我欣然點頭。
9
太子身子尚且虛弱,對弈幾局後便命人護送我離開。
等我回府時,整個林府已風聲鶴唳。
婆子悄悄告訴我,一個時辰前,林若婉一身傷痕被送回府,二嬸哭得震天響,老太君怒得要吃人。
正等我回來,要狠狠地教訓我一頓。
二嬸哭:「大姑娘,嬸子知道你恨我,恨整個林家,可婉兒何其無辜,你怎害她?!還望婆母給婉兒做主啊!」
老太君罵得唾沫橫飛:「林若儀!給我跪下!婉兒可是你妹妹,你竟然陷害她!林府容不下你這樣的女子!」
二人皆以為,我還是那個佯裝怯懦、好欺負的長房嫡女,等著我跪地求饒。
不承想,我笑出了聲。
「祖母,王妃娘娘派來的人,沒跟您說林若婉為何挨打嗎?」
老太君哽住,揮手將茶盞摔在我面前。
「你陷害婉兒,還敢狡辯?」
破裂的碎片,濺起一地的灰。
我漫不經心地側了側身,故作乖巧姿態微微一笑。
「祖母,您想怎麼處置我呢?是將我逐出林家,還是打我一頓、關進祠堂,還是餓我十天半個月,給我長長記性?」
幼年時,這是老太君慣用的手段。
恐嚇要逐我出林家,讓我淪落成小乞兒,被人踐踏。
將我關進祠堂,每日只給一碗清水。
我被餓得頭暈眼花,哭得淚水漣漣,只能摳點香灰果腹。
意識恍惚之時,我低喃著喊爹娘。
似有聲音在回應我——
勉力睜開眼,聽見的卻是林若婉不屑輕蔑的嗓音。
「喊爹娘?你爹娘早死了!蠢貨!趕緊餓死,就能去見你爹娘了。」
後來,我țü⁷便不怕了。
林府祖宗能看得清,到底誰才是作惡之人。
「逐出林家,正合我意,我會請太子殿下為我尋一個好家世,踩在你們頭上,風風光光地嫁進東宮。」
「打我一頓,或是餓我一頓,就更好了。我會告訴太子殿下,我的祖母、二嬸、堂妹是怎麼對待我的。不知道太子殿下會如何對待你們呢?」
屋內一片死寂。
二嬸捂住嘴,面露驚慌。
老太君更是激動,伸出手指顫顫巍巍地指著我。
「逆……逆……孫……」
尚未說完,涎水順著嘴角流出。
她雙目赤紅,兩頰鼓起,控制不住般渾身顫抖。
她被氣到中風了。
原本養尊處優的身體,像枯敗的樹,驟然倒下。
婆子們驚呼著圍上去,手忙腳亂地喊大夫。
而我,毫不留情地轉身離去。
夜間,林若婉醒了。
老太君卻徹底意識不清,臥在床上形同廢人,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
林若婉自知大事不妙,連夜寫了封信,八百里加急發給在外地做官的二叔。
我將信攔截住,拆開,漫不經心地讀了讀,又笑了笑。
「給她原樣寄出去。」
婢女好奇:「大姑娘,您怎不攔住信?」
我點了點婢女的額頭,笑容燦爛。
「讓她做做美夢吧,畢竟接下來的日子,就全是噩夢了。」
10
信,寄出去了。
林若婉翹首以盼她親爹、我二叔回京給她做主。
可是噩夢來得比她想像得還要快。
秦王妃進宮的次日,皇后下旨稱林若婉御前失儀,Ṱŭₛ罰她每日二十巴掌。
宮裡的行刑嬤嬤,力氣大得能拉著牛車跑。
二十巴掌著實打、用力打,幾乎要她精心保養的嬌嫩臉蛋扇爛。
挨完打後,林若婉還需在林府門口跪上六個時辰,反省過錯。
為不影響我,皇后特意誇讚我蕙質蘭心,乃京中貴女典範。
於是被看笑話的只有林若婉。
林若婉差點瘋了。
她目光呆滯,唇角溢血,直愣愣地跪在林府門口。
幾欲跪爛的膝蓋鑽心般疼痛。
身體上的折磨還不是最痛苦的。
被皇后厭棄之人,人人都想踩上一腳。
京中公子貴女們,特意繞行至林府門前看熱鬧。
她的風流韻事,也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
貴女們笑話她不知檢點,勾引太子不成,又被太子與皇后厭惡,落得如此下場。
公子們浮想聯翩,神色淫褻地幻想著林若婉背地裡的姿態。
「平日裡裝得冰清玉潔,背地裡竟濕身欲親近太子。」
「也不知小郡王那一摟,是何種滋味。」
更有好事之人,當著小郡王的面調笑。
小郡王臉色黑沉如炭,仿佛被戴了綠帽子一般,一鞭子抽碎案幾,憤然離去。
林若婉苦苦忍耐,只等二叔回府給她主持公道。
二叔回府了。
可,我被賜婚給太子的喜訊,也在同一日傳進了林府。
幾大箱奢靡貴重的賞賜,陸續運進林府。
太監嫌林若婉擋路,對她當胸就是一腳。
林若婉癱軟在地,身體抽搐,猛地吐了口血。
無人在意她,就連她心心念念的父親,也對她視而不見。
二叔笑得諂媚:「侄女有幸得陛下和皇后的垂愛,實乃林氏之福。」
又呵斥,「我這賤女惹怒皇后娘娘,我必嚴厲處置她!」
他想一條白綾勒死林若婉。
既能討好我,討好皇后,又能撇清自己的關係。
可二嬸不願。
二嬸先是抹淚:「爺,女兒不過是犯了小錯,一時觸怒了皇后娘娘,何須賠上一條命。」
二叔也拿不准了。
他心思狡詐,自私自利。
為了前程,妻女甚至親娘皆可拿來利用。
此刻,他怕弄巧成拙,讓皇后覺得自己是親女都不顧的狠心人,耽誤了前途。
又怕處罰輕了,讓皇后、讓我生氣。
便道:「那便送去道館當姑子罷。」
二嬸依舊不願。
「婉兒才十六,長得花容月貌,日後前途大好,你真如此狠心?」
二叔心煩意亂,冷臉嗤笑:「前途大好?婉兒被你教得不知天高地厚,如今能保住一條命,便是娘娘開恩,也是我開恩了!」
「都到此刻了,該想著怎麼巴結未來的太子妃了!明日就剪了女兒頭髮,直接送去當姑子!」
他斬釘截鐵,不耐地站起身,就要去找嬌軟的妾。
不料二嬸撲上來與他廝打,尖利的指甲還撓花了他的臉。
「你裝什麼好人!當初害死大哥大嫂,不是也有你的一份嗎!」
「你瘋了!」
二叔氣急,狠狠一推。
只見一聲悽厲尖叫,二嬸腦袋磕在石頭上,兩眼一翻,頓時沒了氣。
11
林府又被鬧了個天翻地覆。
大夫被連夜請進了府,硬生生將二嬸從閻王殿撈了回來。
不過,人卻昏迷不醒,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大夫嘆氣:「貴府夫人恐活不過三個月,還請大人早做打算。」
林若婉又傻眼了。
她頭髮凌亂,臉頰青紅交錯,膝蓋疼痛不堪,撲在二嬸身上哭。
「娘啊……爹啊……」
哭聲悽厲絕望。
靠不住的爹,要沒命的娘。
還有中風昏迷、形同傻子的老太君。
若是二嬸死了,她還得守三年喪。
趁著夜色,她一瘸一拐地溜出府,跑去青樓柳巷找小郡王。
我站在陰影處,靜靜看著她自尋死路。
面紗將她毀容的臉頰遮住。
一雙眼睛眼淚汪汪的,紅腫不堪。
林若婉弱柳扶風地靠著小郡王,一對柔軟就那麼蹭在他胳膊上。
「小郡王,您願意娶我嗎?哪怕是做妾,我也想跟您在一塊兒。」
她裝可憐,扮柔弱,以為小郡王還對自己念念不忘。
小郡王喝得醉醺醺的,本就蠢笨的腦子更不夠用了,以為還在青樓里,下意識地摟了摟懷中的嬌香軟玉。
林若婉便以為是默許了。
她眼珠子一轉,又道:「只要您想辦法弄壞林若儀的名聲,讓她嫁不了太子,最好讓她死,我便嫁您。」
嗓音里的咬牙切齒,藏也藏不住。
小郡王只伸手去摸她的身子。
有浪蕩公子路過,調笑著湊近:「小郡王,怎不找個屋子,如此性急嗎?咦,這是哪家花樓的姑娘——」
浪蕩公子笑著想掀開面紗。
林若婉驚叫一聲,慌忙推開小郡王跑了。
待浪蕩公子扶著小郡王離去後,我也悄悄回了府。
太子殿下派來保護我的暗衛,護在我身側。
他聽到了全過程,恭敬問:「林姑娘,可需要我將此事稟報太子嗎?」
我搖頭,淺笑。
「這點小事就不麻煩太子殿下了,我能處理。」
被逼到窮途末路的林若婉,依舊是跳樑小丑。
手段弱智得讓人發笑。
我想,是時候讓她再痛苦一些了。
12
天不亮,林若婉就被從床上揪了起來。
嬤嬤又要扇她巴掌了。
可今日,她痛苦的神色中,夾雜著一絲期盼。
她在等小郡王想法子毀我名聲。
可她不知道的是,小郡王酒醒後,回想起那番話,被驚出一身冷汗。
他魯莽、暴躁,並不聰明,卻也不是傻子,當即將實情一五一十地講給了長公主聽。
長公主也聽出了一身冷汗,當即進了宮,又一五一十地講給皇后聽。
長公主深恨林若婉將她兒子當傻子般玩弄。
「應當處死這個賤丫頭。」
她咬牙切齒。
皇后沉吟不語,當即將我喚進了宮。
面對這個滿京城最尊貴的女子,我垂頭恭敬道:「堂妹犯下大錯,娘娘如何罰她都是她應受的。只是——」
「妾身懇求娘娘,給她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饒她一命吧。」
長公主笑道:「能被皇嫂看中的兒媳,不僅花容月貌,還品行端正,性子純良,恭喜皇嫂了。」
皇后也微微一笑。
心慈手軟的太子妃,於皇家而言是好事,並非壞事。
「本宮准了。」
太子送我出宮。
他並未問我林若婉之事,我主動告訴了他。
「殿下,其實我是有意為之。死太痛快了,我想叫林若婉活著受罪。」
我不想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