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是被你嚇壞了,生怕只要他一合眼,你就再也不要他了。」
我說不出話,就只能默默掉眼淚。
季辭端著粥回來時,看到我在哭,立馬握住我的手。
「阿姐,怎麼哭了?是不是傷口痛?」
我搖頭。
我為什麼哭,其實我也不知道。
大概是因為,穿來之前的我,和這具身體一樣,也是獨自生活。
父母過世,一個人去給父母辦死亡證明,一個人上班下班,一個人吃飯睡覺。
孤獨又寂寞。
穿來後,我不想再過這種日子了。
所以會給了季辭一個烤紅薯。
我想把他拐回家,想身邊能有一個人,陪伴我。
從來都不是我救的他。
是我,想有一個人,來救我。
從始至終,都是我需要他。
我哭的越來越凶,季辭越來越慌,他替我擦淚,小聲安慰我。
直到我不哭了,一直沒怎麼休息過的季辭也終於累的倒下,趴在我床邊睡著了。
即便是睡著,也緊緊握著我的手不鬆開。
13
待有力氣了一些,我問季辭我們是怎麼逃生的。
季辭說,是那群黑衣人忽然發現殺錯人了,便匆匆走了,饒了他一命。
我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但傷重的身體讓我無力深想,便乾脆不思考了。
醒來後的第七天,季辭背著我回的家。
眼看就要鄉試了,我讓他去讀書,他也不聽,一直留在家裡照顧我。
但就算耽擱了那麼多天,鄉試結果出來時,他還是做了解元。
果然不愧為書里的大反派。
原著里他最後做了玄衣衛首領,權傾朝野,他多智近妖,不知道給主角團製造了多少麻煩。
如今他走科舉這條路,難度自然也不會多大。
我徹底放心了。
傷好之後,我的小吃攤照常開了起來。
生意依然火爆,尤其是年輕人居多。
我哼著歌炸著薯條,想著等季辭下課後我就收攤回家。
耳邊卻在這時聽到了一聲吼。
「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居然拋棄你伯母不管,一個人跑來鎮上享清福!」
我聽聲音有點耳熟,一回頭,就看到了季辭正被一個中年婦人糾纏不放。
正是他那不講理的大伯母李氏。
李氏滿身補丁,瘦骨嶙峋,一條腿不知怎麼跛了,正拄著拐,另一隻手還拽著季辭的衣擺,好一頓撒潑。
「當初你爹娘過世,你大伯省吃儉用照顧你,剛被你剋死你便跟著女人跑了,可憐你伯母我一把年紀還要乞討生活,腿瘸了你都不聞不問,你個不孝的東西,你趕緊拿銀子出來給我,不然就跟我回村!」
李氏的罵聲引來了許多人看熱鬧。
我看不下去了,扒開人群闖進去,一把扯開她。
「你還好意思說!季辭的爹去世後你們霸占了他家的房子,在寒冬里把他一個人趕出家門住破廟,恨不能他去死,如今看到他過得好了你倒是找來要錢了,你是有多不要臉啊?!」
我很少發飆罵人,這次是實在忍不住了。
李氏面上閃過一絲難堪,又立馬被她掩蓋住了。
「你胡說!都是你這個狐狸精拐帶的,季辭才會跟著你離開村子,跟我有什麼干係!」
李氏不光是罵,還動起了手,竟抄著拐杖朝著我砸過來。
她出手的速度太快,我根本來不及躲避。
我已經做好了硬挨一下的準備。
卻沒想到,季辭忽然閃身到我身前,護住了我。
那拐杖猛然砸在了他的頭上。
眼看著血流出來,我連忙拉過季辭,想帶他去醫館處理傷口。
不只是因為擔心他的傷,還因為我有些害怕。
原著里的季辭性情陰狠乖戾,有如此惹他的人,是會被他當街砍成幾段的。
可季辭沒有半分生氣的樣子,也沒有和我走。
他輕輕按住了我,不顧額上還在流血的傷口,只淡淡掃了李氏一眼,之後報了官。
「你可以欺我辱我,可你居然想傷我阿姐,唯獨這一點,不能原諒!」
季辭坦然且平靜的去了官府,和李氏對簿公堂。
他在堂上條理清晰的將他家的房子被大伯一家搶走這件事講的明明白白,李氏想反駁,可事實就是證據。
孰是孰非,再清楚不過。
李氏雖萬般不願,可她搶走的那個房子,終究還是回到了季辭手上。
兩間磚房,不值什麼錢,
但季辭終於拿回了他該有的公道。
出官府時,李氏的臉青的可怕,他還要糾纏,可如今的季辭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卑微可憐的少年,不能被她再隨意拿捏了。
她只能滿心不忿的離開了鎮子。
當晚,我和季辭一起給他父母上了香。
當初季辭和我一起住進來時,他偷偷的將他爹娘的牌位藏在房間裡。
我猜他是怕我會覺得晦氣。
可是怎麼會呢?
於是我直接收拾出來了一個小房間,將兩個牌位恭恭敬敬的放到了裡面,初一十五時常祭拜。
季辭因為這件事,眼睛像兔子一樣紅了好長時間。
從小房間出來,我看了一眼季辭額頭上的紗布,有些心疼的問了一句:「疼不疼?」
「不疼。」
季辭笑的很開心。
「阿姐,這一次我護住你了。」
我忽然就不知道說什麼好。
笑的傻裡傻氣的,一點也不像書里的那個大反派。
14
不久之後,我們收拾了東西,搬去了京城。
因為季辭要繼續往上考了。
我用攢下來的銀子,租了房子之後,又盤了一家店鋪,專門做我的小吃。
日子還是和之前一樣的過。
再三年過去,季辭從解元變成了會元。
季辭容貌生的好,又有學識,有才有貌的郎君沒有人會不喜歡。
京城的姑娘里有許多都對季辭芳心暗許。
拜他所賜,我的小吃店生意好極。
某天,他下學路上,有姑娘含羞帶怯的遞給他一塊帕子。
季辭禮貌笑了笑,並沒有接,然後步伐穩健又迅速的回了家,剛進門便笑眯眯的向我獻寶,將一包栗子酥放在我手裡。
「阿姐,這是你最喜歡的,我買來了。」
我笑著說他貼心。
忽然又看到了他肩上還掛著不知道哪個姑娘偷偷丟的花枝。
我抬手摘下花枝,忍不住打趣他。
「這麼多姑娘都對你動心,以後你不用愁娶媳婦的問題了。」
前一秒還微笑著的季辭怔了一下,笑容瞬間就不見了。
他沉默了下來,悶悶的跑去另一邊了。
明顯是生氣了。
真是奇了怪了。
這孩子我養了好幾年了,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在我面前生氣呢。
好在他這氣生的並不長久。
當晚,他就變回了原本的季辭。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似乎變得更殷勤了一些。
做了一桌我愛吃的菜,還替我揉肩捏背。
直到幾天之後,有媒婆踏上了我的門,要替我說親。
「沈姑娘,京兆府尹的崔捕快人真的很不錯,你來看看他的畫像,當真是氣宇軒昂,和你啊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我拄著下巴考慮著要不要相親見一見,就見向來好脾氣的季辭竟然冷下了臉,把媒婆趕出去了。
我大為驚奇。
「這個崔捕快你認識?人不好嗎?」
「他怎麼能配得上我阿姐。」
季辭抿著唇,一臉不快。
「我的阿姐,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配得上的。」
「……」
媒婆雖然被趕出了門,但她並不死心。
之後接二連三上門,給我看城中各個青年才俊的畫像。
說的是天花亂墜,好幾次我都真的動心了。
奈何季辭每一次都會準時出現,把媒婆「請」出去。
最後一次,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警告媒婆不許再來了。
看得我一愣一愣的。
媒婆在門口氣得夠嗆,跳著腳的喊。
「姓季的!你就不怕你阿姐嫁不出去嗎?等她成了老姑娘,可就沒人要了!」
季辭咬牙切齒的回。
「不勞你費心!我阿姐才不會沒人要!」
我在旁邊默默嗑瓜子,忽然就覺得,我可能真的要注孤生了。
15
說說笑笑打打鬧鬧的,又是過了三年。
殿試後放榜,我陪季辭去看成績。
路上有很多去看榜的人,每個人都很緊張。
唯獨季辭和我很平靜。
季辭問我:「阿姐,你怎麼不緊張?」
我答:「因為我知道你的成績一定很好,我為什麼要緊張?」
還沒到榜下,一群人便涌過來了。
敲鑼打鼓慶賀要喜錢的,還有榜下捉婿的,亂糟糟一團,硬是將我擠到了一邊。
季辭被一群人包圍,那群人說自己是哪家的,家有小女如何如何,季辭甚至都沒有聽完,便道:
「多謝各位抬愛,只是在下已有心悅之人,要辜負諸位美意了。」
「那也沒關係啊,做不了正妻,還可以做妾嘛……」
「我季辭身側此生只會有她一人,不會再有別人了。」
或許是因為他的語氣太堅定,眾人只能悻悻放開他。
他走到我身邊,我笑著祝賀他。
「我家阿辭如今可是狀元公啦!」
季辭少見的沒回答我,一直沒吭聲。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偷看我。
給我看樂了。
「你看我做什麼?」
「你為什麼不問我?」
「問你什麼?」
「問我……心悅之人是誰。」
我看著他逐漸染上紅暈的耳尖,笑著說:
「等你想告訴我時自然就告訴我了呀,到時候我去準備聘禮,咱們好好把人家姑娘風風光光的迎娶進來……」
我話還沒說完,季辭忽然捏著拳頭加快腳步走前面去了。
我:「?」
怎麼又生氣了?
季辭走了好遠,忽然又停下腳步等我,等我走到他旁邊,他冷著臉,指了指路邊的冰糖葫蘆,悶悶的問我。
「吃不吃?」
他知道我愛吃酸,每次看到這樣的小零食,都會喚我。
說起來,我們已經在一起許多年了。
一開始,是我照顧他更多一些。
可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他照顧我更多一些。
一顆心忽然就軟了下來。
我笑道:「我不想吃外面賣的,我想吃你給我做的。」
季辭有些無奈。
「只吃山楂的?」
「還要棗子櫻桃葡萄李子的。」
「阿姐,你嘴巴好刁。」
「這就刁啦?我沒說還要吃辣條的呢!」
「辣條是什麼?你教我,我給你做。」
「這次不說我嘴刁了?」
「……好好好,我的錯,阿姐最好了,快教我。」
我看著他乖巧的樣子,終於鬆了口。
「那我只教一遍哦。」
「好,我這麼聰明,一遍就夠了。」
「……」
不懂就問。
我怎麼就把這孩子養的這麼自戀了?
16
不久之後,我家的門又被踏爛了。
全都是給我說親的。
書里這個架空的大虞王朝民風很開放,不只是媒婆上門,還有好幾個男人直接就來了。
有人喊我喝茶,有人要帶我去看戲,還有人邀我去游湖。
我正思考著要應誰的約,就見原本應該在書房忙公務的季辭出來了。
他看著那幾個男人,一臉的咬牙切齒。
我瞄了他一眼,之後隨便找了個藉口打發走了那群人。
之後我回了房,換上了一襲天青色的衣裙,還背上了我自製的小挎包。
見我準備出門,季辭大概是以為我應了誰的約,要出去約會了。
他一臉緊張,我的腳才剛過門檻,他便追了過來拉住我的手,眼巴巴的看著我。
我笑出聲。
「好啦,不是跟別人去,是跟你去,我們去游湖。」
那一瞬間,季辭神情可謂是春回大地。
他立馬高高興興的跟我走。
湖邊景色優美,有許多來賞景的遊人。
我和季辭上了一艘小舟。
我趴在舟邊去玩水,忽然感覺衣角被人輕輕拽了一下。
回身,便看到季辭漲紅了一張俊臉。
「阿姐……」
「什麼?」
他咬了咬牙,像是忽然下了什麼決心。
「素素。」
忽然改變的稱呼讓我眨了眨眼。
「你叫我什麼?」
「我不想讓你只做我的阿姐了。
「我不想再看著你被許許多多的男人們沒完沒了的追求,我想讓你永遠只做我一個人的阿姐,我一個人的素素。」
他抿著唇,漆黑雙眸極專注的,一眨不眨的看著我。
「素素,我心悅你,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心悅你,我不想再當你的弟弟,我想做……你的夫君。」
我看了他半晌,憋了又憋,終究沒忍住,「噗嗤」笑了一聲。
「傻子。
「你以為你喜歡我這件事我看不出來嗎?
「就是看你這樣實在有趣,所以想看看你究竟能憋到什麼時候。」
「……」
季辭無語了一瞬後,眼中浮現出了笑意。
他輕輕的,握住了我的手。
我笑著回應他,和他十指相扣。
湖水輕輕蕩漾,小舟已行至湖心。
此時對面又一艘小舟慢悠悠駛了過來。
舟上一對男女皆貌美,正彼此依偎,情意儂儂。
正是這本書里的男女主。
原著里季辭被人利用,做盡了反派會做的事,一直在針對那兩個人,三個人愛恨情仇一輪又一輪,你殺我我殺他他殺她,幾百章後,季辭死了,男女主才終於艱難的走到一起。
而如今,沒有季辭的影響,那兩個人早早的獲得了幸福。
我很是感慨,視線一直追隨著那兩個人離開。
直到季辭輕輕掰過我的臉,有些不滿意。
「阿姐看別人作甚?他們比我好看?」
「沒你好看。」
我認認真真端詳面前的這張臉。
清朗端正,眉眼中仿佛揉進了瀲灩春光。
已經看了九年了,從他還是個少年,看到如今的青年。
但怎麼都看不膩。
今後,我也會一直看下去。
一直到我們兩鬢斑白,再一起笑著睡過去。
17
番外·一
多年後,季辭官拜宰相,我成為了宰相夫人。
最近有件事讓我很困擾。
季辭因為太優秀了,被太后看上了。
太后想把她的外甥女,清河郡主,嫁給季辭。
讓堂堂郡主與他人共侍一夫,也不知道那個老太婆怎麼想的。
我正在樹底下的躺椅上思考要不要帶著季辭歸隱田園這個問題,五歲的女兒綿綿忽然跑過來,手裡拿著我給她做的小畫書,軟軟道:
「娘親,可以給我講故事嗎?」
我看著那和季辭如出一轍的眉眼,心軟成一灘水,柔聲道:
「可以呀,綿綿想聽什麼故事?」
「美人與野獸的故事。」
「好,娘親給你講。」
我翻開了小畫書。
……
當故事講完,綿綿已經在我懷裡睡了過去。
銀杏樹的樹葉簌簌掉落。
我摘掉女兒身上的葉子,忽然覺得肩上一沉。
轉過身,看到穿著紅色官服的季辭,他怕我冷,在我身上披了他的外袍。
季辭皮膚白,紅色很襯他。
五年的時間並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什麼痕跡。
侍女走了過來,從我懷裡接過綿綿,抱回房間裡。
我裹著季辭的衣服,打趣他。
「今天下朝這麼晚,可是太后又給你和郡主創造二人空間了?」
季辭笑容一收,目光頓時哀怨起來。
他可憐兮兮道。
「素素,我腿疼。」
「?」
我捲起了他的褲腿,看到兩隻膝蓋上一片淤青。
「……這是誰罰你下跪了?」
「沒有人罰,是我自己跪的。」
季辭在太后跟前跪了將近三個時辰,從正午跪到下午,請太后收回成命。
太后眼看著季辭一副「不答應我我就跪到天荒地老」的姿態,終於無奈鬆了口。
郡主傷心欲絕,捂著臉跑出宮。
我看著季辭帶著幾分得意和我說他跪贏了太后這件事,不知道說什麼好。
乾脆送上了兩個親親安慰他。
季辭被我親高興了,抱住我,緊緊的,像是這一生都不願放開。
我們一起看著銀杏葉落,看雲捲雲舒。
惟願這一生,能夠一直這樣平淡又幸福。
18
番外·二
季辭原本以為,他會死在那個冬天。
所有人都喊著「掃把星」,將他趕出家門,驅逐到破廟。
天氣很冷,滴水成冰。
他抱著爹娘的牌位,蜷縮在牆角,想著像他這樣的人,死了也好。
死了,就不用再連累別人了。
直到旁邊伸出了一隻手。
白皙,纖細,將剛烤好的紅薯塞進他懷裡。
懷裡驟然多出的溫暖讓他一瞬間停止了關於死亡的思考,讓他抬頭望過去。
是同村的姑娘,爹娘死後便一個人住,比他大三四歲的樣子。
姑娘名叫沈素,提著燈籠,燭火的光映著她的臉,看著很溫柔。
飢餓的本能讓他狼吞虎咽的吃掉了紅薯。
那時他想,這位姐姐真的是好人,讓他死前還能吃一頓飽飯。
他沒想到,沈素接下來又說了一句。
「不夠的話,我家裡還煮了粥,想吃的話就跟我走。」
到了沈素家門外後,他才反應過來,他原來是不想死的。
他渴望溫暖,渴望一個能夠關心他、愛他的人。
可他生來不詳,他怎能把禍患帶給唯一願意對他好的沈素?
所以他喝了粥便回了破廟。
只有這種地方,才是他應該待的。
他以為,沈素對他的那點點善意,只是曇花一現。
畢竟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天煞孤星,連他親大伯都恨不得他去死。
卻沒想到,沈素接二連三去看他。
踩著雪,逆著光,將溫暖帶給他這個深淵底下的人。
哪怕所有人都勸她遠離不祥之人,她也沒聽。
一門心思,執拗的對他好。
更是為了他得罪了村裡人,因為和他站在一起而被針對,甚至被驅趕。
他愧疚萬分,她卻不以為意。
還帶他來了鎮上,和他一起重新生活。
他喚沈素為阿姐。
阿姐總是有數不清的奇思妙想,能做出很多讓人嘖嘖稱奇讚嘆不已的東西。
無論是食物,還是衣物。
沈素用辛苦賺下的大半身家,送他去最好的書院,還為我請了最好的先生。
還無數次的告訴他,他從不是掃把星,他和所有人一樣,是珍貴的,來人世一遭是體會愛與被愛的。
沈素給了他很多很多。
他敬重她,仰慕她,同時也……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