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神時,身下的女人媚眼如絲。
楚熙赫突然感到一陣煩躁,推開了盧嫻月。
他想,我得接她回來。
把她,和她的孩子,一起接回來。
14
屋外終於有了動靜。
我以為是阿晏回來了。
緊張又驚喜地跑出去,可看見的卻是楚熙赫。
他坐在馬背上,一襲玄衣,眼底一片冷然。
我忍不住問:「你來幹什麼?」
他緊抿著唇,看了看我身後的屋子,又看看我:
「鬧夠了就跟我回去,少在外面給我丟人現眼。」
他還在以為我是跟他鬧脾氣?
我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三殿下,自從王妃將我送出府、殿下也沒有異議後,我與整個王府便再沒有關聯。
「自然不會跟你回去,而這個孩子的父親,也的確不是你。」
楚熙赫不信,甚至笑了出來:
「人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誰還敢要你?
「月兒已經同意你回府,你可以繼續待在我身邊,你別不知足。」
我懶得再和他糾纏:「我話已經說得很清楚,望三殿下自重。」
說完,我行了個禮,轉身就走。
他嘴角的笑意霎時沒了,跳下馬便拽著我就要走。
掙扎間,我的領口被扯壞,露出我脖子上結了痂的傷痕。
那是我反抗王公公時被抓傷的。
楚熙赫頓了頓,眸底晦暗不明,卻冷得瘮人。
良久,他才艱難地開口問:
「你……你是不是被欺負了?」
我冷笑:「那你得回去好好問問你的月兒。」
「四位嬤嬤真是好大的勁啊,還有那媚藥,也真是苦得很。」
楚熙赫沒說話,盯著我的肚子,眼底一片猩紅。
他似是極痛,渾身上下都在發抖,良久,他又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咬著牙沉聲道:
「孩子還小,吃了藥落得也快。
「玉奴,你受苦了,本王會叫太醫給你準備最好的落胎藥,不會痛。你只要睡一覺,就還是本王的玉奴……」
他顫抖著,想把我護進懷中。
我卻護著肚子,退了一步,問:「我為何要打掉孩子?」
楚熙赫愣住了,隨後,他徹底發怒了:
「禽獸的孩子你也要生?你就這麼賤嗎?!
「還是你故意想氣我?讓我對你心生愧疚?
「我知道你恨她,但是我又能怎樣?范陽盧氏世代望族,滿朝官員近半都是盧丞相的門生,玉奴,本王同樣有本王的不得已!」
楚熙赫深吸一口氣,緩緩呼出:「玉奴,這些時日,我經常夢見……」
我蹙了蹙眉,正想打斷他。
熟悉的聲音突然從楚熙赫背後響起:
「三弟,覬覦兄嫂,可是有違倫常啊。」
這聲音帶著輕微的調笑,我回頭望去,只見阿晏朝冠削肩,長袍廣袖,熠熠生輝。
他繞過楚熙赫,將我護到身後。
楚熙赫眼底一片愕然。
「她是你的……」
阿晏笑意吟吟道:
「啊,她是我未過門的太子妃。」
15
楚熙赫嘴唇緊抿,眼神驚愕。
他無法相信。
「玉奴,你讓她,做你的太子妃?
「所以她腹中的孩子,是你的?」
阿晏笑眯眯地點頭:「是啊。」
楚熙赫眼神陰冷:「你可知她在我府上待了三年?」
「撿我玩膩了的女奴回去做正妃,皇兄,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阿晏面色一凜,抽出利劍便穩穩砍在楚熙赫的肩頭。
楚熙赫想還擊,卻壓根使不出力氣。
阿晏身經百戰,若論單槍匹馬的功夫,楚熙赫從來都不是阿晏的對手。
見楚熙赫臉色慘白,阿晏才淡淡地收回劍:
「再敢對你嫂嫂不敬,下次砍的就不是這兒了。」
楚熙赫一把抹掉唇角的血,露出一絲陰毒的笑意:
「這個女人像條狗一樣不要臉地跟了我三年。
「見我娶了別人,為了爭寵,才故意找了個跟我相像的來氣我。
「皇兄,你可別被人當成了替身還不知道!」
我怔了怔,不知如何跟失憶的阿晏解釋其間緣由。
這時,一隻寬大而溫暖的手掌緩緩握住我的手。
只聽阿晏的聲音清透而有力:
「她給了你三年時間,你都沒能打動她,讓她選擇與你相守。
「三弟,你說這些,是想證明自己有多失敗嗎?」
楚熙赫臉上血色盡褪,卻一時啞口無言。
良久才從嘴裡蹦出幾個字:「荒謬至極。」
他翻身上馬,對我丟下一句「你最好別後悔」,便湧入了黑暗中。
阿晏為我披上氅衣:「外頭涼。」
他眼底有淡淡的青色,應是許久沒休息了。
他又跟我解釋:「朝中有件要緊事處理,沒能及時回來看你,對不起。」
「回來就好。」
我進屋想給他倒杯熱茶,卻發現他一直緊緊拉著我的手。
燭光溫暖,楚熙晏看向我的目光熾熱明亮。
他聲音輕柔地問:「身子可好些了?」
目光滑向我的肚子。
我拿不准他的心意,點點頭,又忍不住開口問:「你……想要這個孩子嗎?」
「想要!做夢都想!」
阿晏答得非常乾脆利落。
我愣了愣。
他似乎意識到自己太激動,連忙清了清嗓,低下頭不敢看我:
「那你願意給我嗎?」
我紅了紅臉:「給什麼……」
阿晏抓過我的手,將我揉進懷裡:
「我知道,女人生孩子很辛苦。所以你若是怕累,若是……不願意生……我都可以的。
「我知道,你一定吃了很多苦,我只想你今後的日子都是甜的。」
清冷矜貴的皇子抱著我,一滴熱淚落在我的脖間。
甜的。
16
自那日之後,朝堂上阿晏與楚熙赫的黨派之爭愈演愈烈。
他給我找了個別處的小院,配了人手。
可即便再忙再晚,他都會回來。
有時候怕吵醒我,便在外屋坐一宿。
這天他回來的時候,已是深夜。
我坐在鞦韆上晃。
他說:「你可坐穩了,不然我孩子會暈。」
他親自過來給我推鞦韆,我聞著熟悉的氣味,格外安心。
「阿晏,累不累?」
他說笑著搖頭說不累:
「原本呢我想著成王敗寇,大不了什麼都不要了。
「但是現如今我得給孩子看看,他能輸。
「輸了再站起來便是。」
我突然轉頭,問他:
「你根本沒忘,是不是?」
17
他知道自己曾經輸過。
他喜愛的梅花薰香未曾變過。
他救下我,說會娶我。
一樁樁一件件早已表明,他根本沒有失憶。
他只是,不願告訴我。
萬壽節這日,邊關傳來捷報。
西域叛軍被一舉殲滅。
而這背後最大的功臣竟是楚熙晏。
他這三年是在養精蓄銳,也是在施謀用智。
前些日子,他得到西域叛軍的邊防布陣圖,才能助我軍一戰而勝。
宴席之上,皇上大喜,有意重新立楚熙晏為太子。
他當眾讓楚熙晏開口討賞:「任何要求,朕都會滿足你。」
可楚熙晏跪到殿前,語氣無比堅定:
「求陛下,為薛家平反。」
朝中駭然。
鷹榮將這些告訴我時,我同樣心潮翻騰。
「當初太子與薛將軍出軍西域,援軍遲遲未到。
「為阻止敵方屠城,也為幫太子爭取時間,薛將軍才假意向逆黨投誠。
「後來太子找到破局之法,率兵夜襲敵營,卻遭親信背叛。
「是薛將軍拚死為受了重傷的太子殺出一條血路,讓他活了下來……」
鷹榮說及此處,聲音中帶著幾分哽咽。
我眼眶有一絲灼熱,眼淚奪眶而出。
阿爹,薛家清白了。
綰綰等到了。
鷹榮有些侷促地偷瞄了一眼屋外,支支吾吾地問我:
「姑娘,太子並不是有意要裝失憶瞞著你。
「朝中眼線眾多,姑娘身份特殊,他也是為了保護你。
「你……可以原諒太子嗎?」
鷹榮漲紅了臉,說得支支吾吾,顯然是被迫當了傳話筒。
但詞似乎沒背全。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躲在門外不敢進來的阿晏。
「有什麼話,你可以親自跟我說。」
阿晏頓了頓,推門走進來。
朝堂上星光熠熠的二皇子,在我面前卻顯得乖順又委屈:
「對不起,綰綰……
「其實回京之後,我就知道玉奴是你,卻不敢叫你的本名。
「我想搶,可我怕。
「我怕你已經愛上楚熙赫。
「那樣我再糾纏你,會讓你為難……」
我故作不滿地問:「那後來你怎麼又敢了?」
阿晏氣急:「他們那樣對你,那就算是陰曹地府,就算你恨透了我,我也要把你搶回來。」
臉頰的淚滴還是熱的,我卻忍俊不禁笑了出來:
「你瞞著我,自有你的道理,我怎會為了這種事同你置氣?」
阿晏茫然:「那你為何從前天起便不理我了?」
我答:「不是說好每日若回來得早,便會給我帶飴糖嗎?」
「我的飴糖呢?」
阿晏恍然大悟,提著衣擺轉身就跑。
嘴裡還小聲嘀咕著:「怪我,我這腦子真不頂用,城東王記應該還沒關門……」
目睹一切的鷹榮:……
18
半月後,楚熙晏重新被冊封太子。
入住東宮,開始清除朝中三皇子黨。
盧嫻月收到家中求救的書信,來找楚熙赫想辦法,卻發現他醉了酒,正在書房盯著玉奴的畫像發獃。
盧嫻月再顧不得體面,氣急敗壞地問:
「你還想著薛綰那個賤人?」
楚熙赫看著畫像,神色惘然:「她是玉奴,我的玉奴。」
盧嫻月氣得搶過畫像:
「城中都已經傳開了,她就是薛綰!
「我就知道,這賤人接近我們另有目的!
「如今她不知廉恥爬上了太子爺的床,靠著那狐媚子功夫得了寵,怎還會回頭當你的玉奴?!」
說著,盧嫻月將畫像撕毀丟到一旁,卻撞落了架子角落的另一幅畫卷。
那畫卷落在地上,徐徐展開。
楚熙赫瞥了一眼,霎時間氣血上涌,呼吸一滯。
那畫中,是個男子,眼睛像極了他自己。
過去三年,玉奴在府中時,楚熙赫不是沒教過她作畫。
可她從來都只畫一雙眼睛,頗有幾分楚熙赫的神韻。
可楚熙赫讓她畫完,她又不願了。
再後來,楚熙赫厭了她目不識丁的模樣,便再也不提作畫一事。
而如今,楚熙赫跌跌撞撞走去,撿起地上那幅畫。
他終於看見了玉奴完整的畫。
畫功精妙絕倫,筆墨如銀鉤鐵畫,剛健柔美。
只是,那雙與自己有七分相似的眼睛下面,有一顆紅痣。
而一旁的題字寫的是: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楚熙赫愣怔在原地,遲遲不願想一件事。
可一旁的盧嫻月認出了那雙眼睛,忍不住露出了一絲苦笑:
「差點忘了,薛氏嫡女以才情聞名,就算為了活命而偽裝成玉奴,若真的喜歡你,也該投你所好,展露點才華。
「看來從頭到尾,三殿下不過是她眼裡的替身——」
啪!
盧嫻月話音未落,楚熙赫一巴掌便將她扇倒在地。
「胡說!玉奴對本王真心實意,本王怎可能感受不到?!
「若不是你,她根本不會離開本王!」
盧嫻月錯愕又委屈:「事到如今,殿下還要自欺欺人嗎?玉奴不愛殿下,而殿下也早已厭棄了她,如今為何又這般憤懣?」
楚熙赫怔了怔,跌坐回榻上,一臉悵然若失:
「我沒有厭棄她……
「我是喜歡她的,可我身為當朝三皇子,怎可只守著一個罪奴過一輩子?
「我不可能娶她,她是清楚的,而她仍然那麼溫順,那麼乖巧。
「所以我以為無論我做什麼,她都會守在我身邊。」
楚熙赫紅了眼眶,他想不明白。
「為什麼,當初戎兵拿刀指著她逼問我的蹤跡時,她都未曾退卻半分,如今卻不肯再回來了?
「她明明說過,玉奴會一直陪伴三殿下的啊……」
楚熙赫終於失聲痛哭。
因為他驟然明白了。
玉奴會一直陪伴三殿下。
可世上,其實並沒有玉奴這個人。
19
上元節這天,楚熙晏宣布立我為太子妃。
我以薛綰的身份入宮面聖。
卻在宮殿外碰上了楚熙赫。
他看了看我已經顯懷的肚子,面色陰沉地攔住我們:
「差點沒認出來,昔日我府上的女奴,倒成了皇兄的掌上明珠。」
阿晏冰冷一笑:
「三弟,你處處比不過我,就在這上面討便宜。
「你瞎了眼認不出的美玉,我卻能看出是無價之寶,終生珍之愛之。
「而你只能活在後悔里,這怨得了誰?」
楚熙赫咬牙提醒阿晏:「你立她為妃,想過會被非議嗎?」
阿晏笑了:
「劉娥二嫁,羊獻容五廢六立。
「如果男人無法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堂堂正正站在自己身邊,那只能說明他自己沒用。
「若我能讓四海皆清,誰會非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