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玉玦死死護在懷裡,走到碧波蕩漾的湖前,帶著幾分女兒家的羞澀,追憶般開口:
「這是殿下留給我的」
「那日花燈節上,他被奴家的歌聲吸引,贈奴家花燈,而後又與奴家合奏一曲,奴家亦對他傾心相許……」
「客棧遇襲時,我以身替他擋箭,差點就沒熬過去,殿下十分動容,在佛前舉著這玉玦立下誓言,他日必將紅妝十里迎我為妻……」
說到這時,我舉起玉玦,仔仔細細端詳,又長嘆一聲:
「可奴家自知身份微賤,奴家只要能常伴殿下身側便知足了。」
「不可能!他絕不會娶你,娶你一個樂妓!他只會娶洛斐然,也只能娶洛斐然!」
我轉身,與怒容滿面的薛靈兒四目相對,朱唇輕啟:「是嗎?」
下一瞬,我對她一笑,身體若失重一般,向碧波蕩漾的湖泊倒去。
她大概是被我此舉嚇到了。
以至於忘記了,這裡不遠處的對岸,正巧就是百花宴進行的地方。
昏厥過去的最後一刻,我聽見對岸亭閣中,忽然傳來炤華公主焦急的呼喊聲:
「來人啊!有人落水啦!」
12
「咳咳……咳,殿下,嗚嗚嗚……奴家還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
我被救上來後,渾身濕透,衣服貼著肌膚將我的身形勾勒出來。
裴承衍神色複雜,卻還是上前脫下袍子將我蓋住,安慰道:「沒事了。」
炤華公主擔憂道:「這是怎麼回事,詩詩姑娘怎會突然落水?」
我哭著往裴承衍懷裡鑽:「奴家不知何時得罪了薛女使,竟讓女使如此決絕,不惜致我於死地?」
眾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到薛靈兒身上。
「你……你胡說,分明……分明就是你為了博得殿下同情,誣陷於我!」
「分明就是你自己跳下去的!」
言罷,她慌張地望向裴承衍,望向那個他來到這個世界以後,一心一意攻略了三年的男人:「殿下,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推她!」
可裴承衍卻只瞧見我先前被箭貫穿的胸口處,此刻正有鮮血絲絲縷縷滲出,一時間,內疚與惱火堆疊。
「她傷尚未好全,又何必用自己的性命做賭,誣陷於你?!她處處謙讓,反倒是你,咄咄逼人,數次刁難於她!」
「為何不說話?是編不出理由了嗎!」
「來人吶!剝去她的女官服制,打入大牢!」
那一刻,我似乎聽到了薛靈兒內心崩毀的聲音。
她被幾個侍衛押著跪倒在地,神色中卻不見懼色:「好,很好!」
「這都是你們逼我的!」
系統輕快的機械音終於再次傳來:
「親愛的穿越者233號,您確定要對【宋詩詩】使用【交換:身份】嗎?」
「注意:【交換】道具卡,只剩一次使用機會,一經確認,無法更改,請謹慎選擇。」
我聽見薛靈兒不顧一切的大喊:「確定!我確定!」
下一刻,我感覺天旋地轉,無數的畫面和身影閃過,腦袋傳來撕裂般的劇痛。
與此同時,薛靈兒得意的聲音響起:
「你不是與太子私定終生了嗎?你不是很能裝很會誣陷人嗎?哈哈哈哈,以後,這一切都是我薛靈兒的了!而你,就替我蹲大牢去吧!」
再睜眼,我看見自己被兩個侍衛剝去了服制按在地上,看見薛靈兒窩在裴承衍懷裡,眼中的得意之色溢於言表。
哦,不對,她現在是「宋」靈兒了。
她對著一旁正襟危坐的皇帝欠身:「陛下,此女雖為宮中女官,卻心思不正,多次妄圖攀附殿下,今日被靈兒無意間發現,這才想要殺我滅口!」
「薛詩詩,事情是否如她所言?」
我搖搖頭,冷靜道:「並非如此」
「陛下深明大義,且聽完臣的解釋,再將臣打入大牢也不遲。」
兩旁的侍衛將我鬆開,我熟稔地向皇帝一禮,不卑不亢:
「陛下,臣先聲明,臣對太子殿下並無半分非分之想!」
「而此女今日誣陷於我,想藉此機會害我鋃鐺入獄,皆是因為被我發現,今日她在百花宴上彈的這一曲《醉花陰》,乃是象徵著亡國的靡靡之音!」
13
百年前,我朝開國皇帝進宮斬下前朝皇帝的人頭建立新政時,殿中的樂師仍舊忘我的彈奏著琵琶,人群中不知何人長嘆一聲:「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彼時樂師演奏的,正是這一曲《醉花陰》。
從此之後,這支曲子便被世人視作了亡國的靡靡之音。
本來這首曲子奏也便奏了,畢竟那只是舊事,更無法律明文規定不准演奏此曲。
可今日是百花宴,是皇家十年一度的拜祭先祖,拜謝上天福德的大日子。
我卻在這個日子入宮,又在這個節點上讓亡國之音響徹皇宮。
那便是有謀逆之心,其罪當誅。
此前,我從未在任何地方彈奏過這首曲子。
就是為了今日,打她宋靈兒一個措手不及。
「微臣記得太子殿下頗通音律,陛下若是不相信微臣,一問殿下便知。」
說到這裡,我謙卑的低下頭去。
裴承衍被我牽入局中,縱有百般不願,此刻也只得虔敬跪下:「回稟父皇,她奏的,的確是《醉花陰》。」
這下,沒人能保住她了!
13
因為對太子有救命之恩,宋靈兒並未被降罪,只是被趕出宮去,又回到了百花樓里。
又因為鬧得厲害,被老鴇關在樓閣里七天七夜。
我去看她的時候,她貌若枯槁,從前那對水靈的雙眸深深的嵌在眼眶裡,叫人見之膽寒。
她獨自對著空空的牆壁大喊著:「系統,系統!你出來啊!我不要跟她換了,我不要攻略太子了!你快點取消任務,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我仔細聽了一陣子,卻未聽到系統作出任何回應。
想來是任務失敗,系統自動剝離宿主了。
老鴇見不得場子冷,笑著上前給我介紹起來:「哎喲大人,您是不知道,這本來是我們百花樓的花魁,可誰知道呢?這就進了一趟宮,瘋了不說,曲兒也不會唱了,琵琶也不會彈了,成了個廢人嘍!」
我微微點頭,老鴇便識趣的離開。
「對,對,哈哈哈,裴承衍給了她玉玦,許了她十里紅妝,現在我成了她,裴承衍不會丟下我不管的……」
「若我說,那塊玉玦只是我偽造的呢?」
她神色驚恐,將手中的玉玦高舉到我面前:「你在騙我?你騙我對不對!」
啪嗒——
玉玦被我抬手打飛,直直墜落在地,碎了滿地。
我扼住她的下巴,逼她抬頭:「那日花燈節上太子遇刺,刺客是我找的,玉玦是假的,太子與我定情也是假的。我不這麼做,怎麼逼你對我使用【交換】呢?」
她雙目圓睜,瘋了似的撲向我:「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害我,要不是你攪局,我就可以成為洛斐然,我就可以攻略下太子完成任務了!你為什麼?」
「郭曉曉。」
我低下頭,長發覆面,只露出一雙恨意滿盈的眼,啞聲道:「你還記得郭曉曉嗎。」
她像看到惡鬼索命一般,崩潰的尖叫著連連往後縮: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是她自己要掙扎的!我沒想殺她的!」
「不對,你不是她,你不是!系統,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不虐渣了,我不穿越了!救救我!」
我揪住她的頭髮,附身耳語道:「可是曉曉再也回不了家了」
「所以,你也留下來吧。」
14
那日我離開後,失控的宋靈兒被老鴇用鐵鏈鎖住了雙腿,徹底動彈不得。
可百花樓到底不是白吃白喝的地兒。
是以沒過兩日,她便被捆到了台前,成了一件可供拍賣的商品。
畢竟,如今她與我換了身份,成了百花樓的花魁,名滿京都的樂伶。
可她卻五音不全,琵琶技藝更是連初學的小兒都不如。
這可愁壞了鑽進錢眼裡的老鴇。
她終於意識到宋靈兒已經不能再替她賺錢了,於是還想拿她的「京城第一美人」的名頭,賺上最後一筆。
「走過路過的客官都來看看,我呀,欲為我們百花樓的花魁靈兒姑娘挑選夫婿,不談別的,仍舊是價高者得!」
「我們靈兒姑娘正值芳齡!貌比西施,天姿國色,又是進過宮,救過太子殿下的人!誰要是娶了她,那可是娶了個大福氣回家鎮宅子喲!」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老鴇扯著破鑼嗓子喲呵。
大街上圍觀的眾人面色玩味,時不時發出噁心的淫笑,嘴裡吐出污言穢語,出價的聲音此起彼伏。
侍衛們怕我嚇著,勸道:「此處污穢,恐污了大人耳目,還是早些離開的好。」
「不礙事。」
我依舊鎮定自若,抬腳向百花樓走去。
入內,我一眼便瞧見宋靈兒正被兩個壯漢押向花轎。
她拚命掙扎:「不是我!你們弄錯了!我是薛靈兒!我是宮中女官,你們不能這麼對我!」
「閉嘴,還宮中女官,做你的春秋大夢!你現在是吳大人的小妾了!」
見我來,她眼中閃過一絲希望,轉而哭著向我道歉:「詩詩姐,不,大人!您救救我,我願意贖罪,您救救我!我寧願死,也不願受人折辱!」
或許是這一絲節氣,終究是讓我於心不忍。
我回首。
百花樓內,一群新到的小姑娘們擦著艷麗的胭脂,穿著花枝招展的裙子追逐著什麼,卻並未意識到自己日後的命運。
就像當年,那個愚昧無知,卻被郭曉曉保護的很好的我。
長嘆一聲,我聽見自己說:「便全你最後一個心愿。」
15
不久後,女官薛氏回宮,將太子遇刺一案徹查,始作俑者宋氏自稱是為了接近太子殿下,自導自演的一齣戲。
百花樓作為背後助推勢力,經半月徹查後牽出多起拐賣兒童案件,被官府查封。
於是宋靈兒如願逃離了老鴇的魔爪,進入大牢後又被流放邊疆,為自己的罪責買單。
而我呢,正穿著女官朝服,站在已經更名為博文館的百花樓前,望著那閃爍著藍色螢光的牌匾,聽著女子們的朗朗書聲。
窈窈晨光下,我似乎又瞧見了郭曉曉笑意盈盈的臉龐,天真活潑,一如我記憶中的模樣。
我雙手交疊於胸前,微微俯身,穿越重重時光,對十三歲時的少女頷首一禮。
我們相視一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