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她又看向旁邊那人。
「你來說說,平日裡都是怎麼與柔妃私相授受的?」
那人聞言驚恐地俯下身子。
「柔妃說喜歡奴才,還送了奴才貼身的帕子,奴才......奴才是被勾引的......」
「柔妃還給了奴才銀子讓奴才伺候她......」
說著,那小太監從懷裡掏出用手帕包住的銀子。
我想衝上去,卻被兩個粗使嬤嬤狠狠地抓住,只能扯著嗓子大喊。
「你胡說,柔妃姐姐一直跟我在一起,怎麼可能同你私相授受?何況你不過是一個太監!」
這大抵是我這輩子說過最惡毒的一句話了。
那小太監聞言突然抬起臉,目光死死地盯住我。
「若奴才不是太監呢?」
我這才看清了那帕子和小太監的臉。
竟然是他!
我掙扎得更瘋狂了。
「是你!那帕子明明......」
「閉嘴!」
孟嬌厲聲打斷我,隨後看向貴妃娘娘放聲大笑。
「貴妃娘娘為了構陷我一個小小的妃嬪,還真是煞費苦心啊。」
的確是煞費苦心。
那小太監我認識。
這幾日經常在未央宮外晃蕩。
白凈的臉上總是鼻青臉腫的。
他看著年歲也不大,可能是因為經常被大太監欺負,吃不飽飯,所以顯得格外瘦弱。
我有時看見他,會偷偷塞給他幾塊糕點。
直到那天,我看見他一個人在哭。
他說他娘親得了惡疾就要死了,可是他沒錢給娘親治病。
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太監,怎麼可能那麼輕易知道家中母親重病的消息。
挺拙劣的謊言。
可我這個蠢貨還是信了。
他求著我隨便賞他一個首飾,他拿去變賣了給娘親治病。
我回去揣了一兜子首飾往外走。
卻撞上了孟嬌。
她戳戳我的腦袋,讓我把首飾收好。
然後給了我一袋子錢。
孟嬌家世好,位分高,自然是比我有錢的。
我歡天喜地的把錢塞給小太監,讓他趕緊去救他娘親。
那時候的我根本沒有注意到,那小太監眼裡根本沒有半分欣喜。
被構陷的該是我才對。
是我害了孟嬌。
12
我去求皇后娘娘,同她說這事,她摸摸我的頭讓我不要哭。
她說她會跟皇上求情的。
孟嬌不會有事的。
可是......
邊關傳來戰報。
孟家軍敗了。
孟嬌父兄不再是功臣。
是害大懿割讓了三座城池的罪人。
連帶著孟嬌也成了罪人。
皇后娘娘跟皇上求情。
卻只得到一句後宮不得干政。
為了救孟嬌一命。
孟嬌的父親主動交出了兵權,自己進了詔獄。
皇城的天變了。
孟家被抄家流放。
許是念著些情分。
孟嬌被褫奪了位分,進了冷宮。
我去看她,原本那樣鮮活的人,如今卻仿佛一具行屍走肉。
孟嬌說不怪我。
他們想害人,總能找到機會的。
孟嬌比我聰明許多。
她告訴我,張貴妃不過是皇上的靶子,若是沒有那位授意,她怎麼敢動重臣之女。
後宮其實是朝堂的風向標。
皇上需要誰的母族,便寵幸誰。
想對付誰,也是同樣的道理。
一個帝王,怎麼可能放任軍功赫赫的將軍一直打勝仗。
所以他寧願以三座城池為代價,也要扳倒孟氏一族。
我不懂朝堂這些個大道理。
我只是很心疼孟嬌。
她又何其無辜。
那一年,孟嬌十六歲。
她最好的年華,將在冷宮了此殘生。
13
皇后娘娘又有孕了。
皇上很欣喜。
因著皇后身子不方便,皇上又在後宮活泛起來。
他終於記起了我。
我又一次被抬進了皇上的寢宮。
他伸手抬起我的下巴,仔細打量著。
我怯怯地回視他,眼神中帶著迷戀。
這種眼神成功地取悅了他。
一夜雲雨。
皇上封我做了昭儀。
後來許是新鮮,他常召幸我。
年末的時候。
我和德妃聚在皇后娘娘那裡。
可惜孟嬌不在。
她平日裡最喜歡熱鬧了。
皇后娘娘靜靜地看了我一眼,輕輕握住我的手。
沉聲同我說。
「就快了。」
是啊,就快了。
14
皇后娘娘吃了張貴妃送來的補品後出了好多血。
我哭著跑去找皇上。
他那時正在同朝臣議事,但是我不管不顧地就闖了進去。
還不等皇上發怒,我就跪到他腳下。
「陛下,你救救皇后娘娘......她出了好多血......」
皇上聞言整個人瘋了一樣地跑出去。
我被他撞倒,腦袋重重地磕在一旁的柱子上。
頭很疼。
但是我卻沒忍住,露出一抹笑來。
這一天,終於來了。
這時有人蹲在我身前,輕聲問我還好嗎?
我錯愕地抬起眼。
面前的人很英俊,鼻樑高挺,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養在京都的貴人不會這樣,只有常年在邊關打仗的人才會是這種膚色。
這想必是位將軍。
樣子有些熟悉,我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他沖我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然後伸出手,把我扶了起來。
我起來後忙跟他拉開距離,道了聲謝後,快步走了出去。
身後像是一直追隨著一道目光,讓人有些不舒服。
15
皇后娘娘的孩子到底沒能保住。
我回去的時候,宮人太監跪了一地。
皇后娘娘伏在皇上懷裡哭。
她不出聲,只是默默地流淚。
但卻比很多人撕心裂肺的哭喊還叫人心疼。
皇上的面色很陰沉。
想必他此刻很難受。
倒不是為了那個沒降世的孩子。
而是今天這事,他被皇后推到了兩難的境地。
懲治貴妃,意味著自斷一臂,可若是不懲治,又沒法給皇后交代。
何況他和皇后之間,還有那點可憐的愛意在支撐著。
不過留給皇上糾結的時間不多了。
皇后娘娘的弟弟剛打了勝仗班師回朝。
勝利的天平早就傾向了皇后。
皇上賜了貴妃白綾。
貴妃的母族倒是沒什麼不滿,這個女兒廢了,再補一個進來就是了。
16
貴妃死的那日,我問皇后要不要去看看。
她疲倦地掀了下眼皮。
「沒什麼好看的......」
但是我還是去了。
我買通了看守的公公,帶著白綾走進了貴妃的寢宮。
我要親眼看著她死,才能安心。
皇上給貴妃最後的殊榮,是讓她以貴妃之禮赴死。
昔日裡盛氣凌人的貴妃啊。
如今卻素麵朝天地癱坐在地,她看見我進來,嘲諷地勾起嘴角。
「怎麼是你來了?沈安安那個賤人叫你來看本宮的笑話?」
我垂眸看她,把白綾往前遞了遞。
「我來送貴妃娘娘上路。」
張貴妃似乎聽到了什麼可笑的事情,她不屑地看著我。
依舊是盛氣凌人的模樣。
「皇上呢?本宮要見皇上。本宮是冤枉的。」
「娘娘,您對皇上已經沒用了。」
我憐憫地看著她,心中卻十分快意。
貴妃似乎想到了什麼,不屑地看著我。
「你倒是皇后的一條好狗。」
我不在乎她說我什麼。
「如果貴妃娘娘自己不肯的話,那便讓臣妾送娘娘一程吧。」
「你敢!我父親是內閣首輔!皇上不可能動我!」
「您還不知道吧?您妹妹,昨日就進宮了。」
貴妃聞言突然愣住了。
她開始大笑起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父親,你好狠的心啊。」
看著她這樣,我心情似乎也好了許多。
「娘娘,下輩子,別愛皇上了。」
貴妃笑得很大聲了,眼淚都要笑出來了。
「愛?後宮裡怎麼會有愛?世家嫡女進宮來,可不是為了談情說愛的。」
「我於皇上,不過是一把稱手的刀。而皇上於我,只是一塊穩固家族的踏板。」
「只有沈安安那個蠢貨才相信情愛這種東西。」
貴妃似乎心情很好。
同我說了很多。
我卻越聽越心驚。
皇后娘娘第一次落胎......竟也是皇上授意。
他不想看皇后成功誕下皇子,助長她母族的聲勢氣焰。
最後,貴妃娘娘似乎是說累了。
她頹然地坐在地上,沖我伸手。
「給我吧......」
貴妃娘娘褪去厚重的宮服,臉上也是一片淡然。
她是可恨的,也是可憐的。
從始至終,都在為家族而活。
可家族卻毫不猶豫地將她拋棄。
那個熱烈張揚如紅花的女子穿著一身白衣,乾乾淨淨地去了。
希望下一世,她能生在尋常百姓家,安樂一生。
而張貴妃只是個開始。
17
張貴妃死後,我又去看了孟嬌。
她靜靜地聽我說著這些日子的事,偶爾會露出點笑來。
末了,她又說,讓我以後別總來。
她一個被打入冷宮的妃嬪,能這般苟且著,就已經是皇恩浩蕩了。
我想反駁她,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是啊,能活著就已經是極好的了。
可是上天總是見不得人圓滿。
那天夜裡我睡不著,便想著出門走走。
無意間窺見幾個侍衛抬著個渾身是血的人,匆匆往宮外走。
那人的手臂垂下來,露出一截藕粉色的衣衫。
我的心沒由來地一陣驚悸。
一股子強烈的不安湧上心頭。
第二天,冷宮傳來消息。
孟嬌死了。
怎麼會......
我鞋襪都顧不上穿就跑去找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看見我先是一怔,隨後擰起眉頭。
我這才注意到,腳掌已經被粗糲的石子磨得鮮血淋漓。
可我顧不上疼,只是希冀地抓著皇后娘娘的衣袖,仰面看她。
「他們說的是假的對不對?怎麼會......孟嬌怎麼會......」
皇后娘娘嘆了口氣,慈愛地摸摸我的臉。
「阿福......孟嬌她昨夜逃出冷宮,去刺殺皇上。」
「還沒見到皇上的面,便被侍衛亂刀砍死了。」
我聞言跌坐在地,喃喃出聲。
「不可能啊......沒道理啊......」
皇后娘娘扶起我,語氣也冷了幾分。
「我派出去的宮人打探到,怡妃昨日去了冷宮。」
「孟嬌許是知道了孟家的事......」
提起孟家,我心下一片淒涼。
是了,孟家並不是被流放,而是滿門抄斬。
一門上下一百七十五口。
上到九十歲的老太爺,下到三歲稚童。
孟嬌的姐姐已經出嫁了,她本可以逃過一劫。
可是她卻決絕地自刎於城樓前。
想用這條命證明孟家清白。
滿門忠骨,死於帝王猜忌。
我一直都小心地瞞著孟嬌。
不知道孟嬌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會不會怨我......
怡妃......張怡......
張家還真是......皇上手上的一條好狗!
這世上......再也無人喚我滿滿了。
我此生都無法圓滿了。
18
孟嬌的死就像是一塊小石子投入大海,甚至都沒泛起多少波瀾。
也是,她無母族可倚靠,命比後宮最下等的宮女還要卑賤。
皇上最近很喜歡召我侍寢。
他總喜歡吻我的眼睛。
這天,他看著我,突然似笑非笑地問了一句。
「你同柔妃關係很好?」
柔妃,是孟嬌被打入冷宮前的封號。
她其實一點也不柔,反而是個極剛烈的性子。
我垂下眸,淡淡開口。
「皇上提一個罪臣之女做什麼?」
「只是偶然想起罷了。」
他不再糾結於此,我的心中卻泛起波瀾。
皇上不可能無緣無故地提起孟嬌。
他想必是察覺到了什麼。
又或者,誰同他說了什麼......
19
我是在春日的午後見到怡妃的。
她一身月牙白的宮裙,像是個出塵脫俗的仙子。
可她又偏生還有著少女的嬌憨,讓人忍不住親近。
我下意識覺得,這是一個很可怕的女人。
我看她的時候,她正好也向我看來。
十四五歲,合該是不諳世事的年紀,手上卻沾了一條人命。
德妃娘娘也在我身邊。
她一向是個脾氣暴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