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後第五年的清明,帳戶上一分錢都沒有多。我懷疑一直給我燒紙的人死了,於是花了大價錢去人間找他,沒想到人家對面坐著個漂亮姑娘,桌上還放了一杯我生前最喜歡的生椰撞奶。
1
「你過去可真夠苦的,那,那你現在的收入怎麼樣?」
段橋對面的姑娘穿著碎花加絨連衣裙,微微低頭,臉頰上有一抹緋紅。
「也就那樣。」他靠在椅子上,吊兒郎當心不在焉。
姑娘聽了這話臉色微微一變,緊了緊自己的包就要起身。
「對面那棟樓看見了嗎?那就是我的。」
段橋翹起二郎腿不停擺弄手裡的打火機,眯著眼睛看面前的姑娘。
切,暴發戶。
我罵了一句,這麼有錢,連點紙都不肯燒給我。
姑娘重新坐定,因為夾雜著欣喜與驚愕,漂亮的臉有幾分扭曲。
段橋似乎很享受這種惡趣味,他又來了句:「不過我死了老婆,你不介意吧?」
「不……不介意,很遺憾。」這倒給姑娘整不會了。
「不用遺憾,就一個沒良心的小東西。」段橋哈哈大笑起來,眼淚都快出來了。
去你媽的。
我手一動,玻璃杯碎在兩個人中間,姑娘剛要碰到杯子的手瞬間縮回來,她嚇得花容失色。
「怎麼,怎麼會突然碎掉……」
「說不定是撞鬼了呢?」
段橋放下打火機,拿著紙巾不緊不慢地在桌上擦著,五秒鐘後——
「操!」他把紙巾扔了,卻又好像不過癮,把打火機也扔了。
「五年了,就沒回來看過老子一眼,不給你打錢就知道回來了?」
「你發什麼火?當初我死的時候明明說過每年清明都給我燒巨款,相個親就把這麼重要的事兒忘了?」我也氣得要命,還以為他死了。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把我當提款機。」
「哪個提款機跟你一樣亂咬人?」
「你生前死後,老子對你不好嗎?良心真被狗吃了?」
「我沒良心?沒良心你活得到現在?」
十個回合後——
「陳煙雨!」
「段橋!」
「你王八蛋!」
2
一人一鬼隔空對罵,段橋看不見我也聽不見我的聲音,對著空氣無能狂怒。
那姑娘以為他中邪了,一邊往外跑一邊打電話:「確實又帥又有錢,但是腦子有點問題,還暴躁。還是,還是算了吧,我怕他半夜爬起來跳大神。」
「行了,回吧,今年沒紙。」段橋對著空氣最後說了一句話,走出咖啡店,點了支煙。
不遠處的電線桿下蹲著個頭髮打結衣不蔽體的女瘋子,正凍得發抖。
段橋經過的時候順手把手裡的外套扔她身上,走了。
「你倒挺大方,就故意不給我燒紙是吧?」
我恨得牙痒痒,手輕輕一動,他嘴裡的煙被滅了。
他皺起眉頭,把煙狠狠扔進垃圾桶。
我手又一動,還剩半截的煙被風吹起來,「啪」的一聲砸到了他臉上。
「小東西,再鬧信不信老子把你墳扒了?」
段橋放下狠話,我終於停手了。
放到我活著的時候,絕不會認慫。可我死了,現在是鬼,我真的很怕人扒我的墳。
難道就這麼算了?我不甘心!
旁邊的風呼嘯而過,我越想越氣,終於當段橋走到冷清小巷子的時候,我把方圓幾百米的垃圾袋全部吸了過來,在空中排成大大的四個字:給我燒紙!
「陳煙雨,你他媽有病吧?」段橋徹底被激怒了。
3
「要紙沒有,要命一條。」
段橋咬牙切齒,擺明了要和我槓:「有本事你就現身索我的命。」
我憤怒地把垃圾袋捲成巨大的漩渦,這人肯定知道我不能隨便要人命才敢口出狂言。
作為一個遵紀守法的鬼,連嚇暈人都要被扣陰德。這玩意兒就跟操行分一樣,不好得卻又扣得飛快。
扣完就涼涼。
我要是敢直接要了段橋的命,會當場劃入厲鬼行列下地獄。
「瞧你那點兒出息。」
段橋撿起地上的石頭扔到垃圾袋漩渦中心,「嘁」了一聲:「成天上躥下跳,陳煙雨,真以為死了就沒人治得了你了?」
死段橋,快五年了嘴還是這麼毒。
我本來打算去他如今的豪宅里搞搞破壞,順便感受一把土豪的奢靡,沒想到他停在了大別野——不遠處那棟廢棄的爛尾樓里。
就這?就這啊?
我不理解。
陰冷潮濕的空氣撲了過來,生鏽的欄杆發出「嘎吱嘎吱」的噪聲,樓道里沒有一絲光亮。
最重要的是,這棟樓里,除了段橋一個活人,全他媽是鬼啊!
4
段橋仿佛已經習慣了,他平靜地低頭玩著手機,一邊摸出鑰匙把房門打開,我立刻鑽了進去。
不知道他從哪裡接的線,總之屋裡挺亮堂。
屋子四面牆都貼了暖色的壁紙,床邊有一個房子形狀、暖黃色的燈,窗戶上掛著我喜歡的藍色風鈴。
看上去還算溫馨。
段橋沒有再理我,拿了衣服去洗澡。我在床上滾了幾下又戳戳風鈴,最後太無聊鑽進燈里睡著了。
半夜,窗外「哐當哐當」響起來,我揉了揉眼睛趴在燈泡上,好煩啊。
段橋躺在床上翻來翻去,最後瞪大眼睛用力蹬了幾下被子:「陳煙雨,你能不能安靜一點?」
「哐——」桌上的杯子碎掉。
「啪——」橘子汁濺了一桌子。
沒錯,是我在表達不滿。
總不能因為我是鬼,就什麼都栽給我吧?你選了個什麼地兒自己心裡沒數?
這樓里少說住了一百戶鬼,你憑什麼斷定這是一隻叫「陳煙雨」的鬼乾的?這鬼地方,我還被吵得睡不著呢。
「不就說了你兩句,至於嗎?小氣鬼。」
段橋煩躁地揉揉頭髮,伸手把燈打開,我立刻從裡面彈了出去。
他罵罵咧咧從柜子里取出幾塊香薰,用打火機點上打了個哈欠:「行了,快給老子睡。」
我生前總是睡不安穩,買了很多幫助入睡的香薰。
段橋現在點的這款有淡淡的桂花味兒,是我死的前一天點在床頭的。
熟悉的清甜味飄在房間裡,沒過幾分鐘,我就掛在衣架上睡著了。
5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凍住了,掛在衣架上下不來。
段橋正在找吃的,他打開冰箱取出一罐還沒開的橙汁兒,皺起眉頭罵了一句:「難喝。」
說完擰開蓋子把一整罐橙汁兒倒了。
……
剛好潑我一臉,我舔了舔嘴角,挺甜的。
他這就是跟我過不去,針對我,就把我愛的橙汁兒一起針對了。
幼稚。
等到段橋喝完了整盒牛奶,我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他終於察覺到不對。
「走了嗎?」聽得出,段橋有幾分失望。
他扯下一塊麵包往嘴裡塞,手機響了。
「喂?」
幾秒之後,他臉上露出了反派獨有的狠戾神色,我聽見他帶著對生命的蔑視說了一句:「終於死了。」
我聽得心驚肉跳,這人不會犯事兒了吧?
「陳煙雨?陳煙雨?」段橋朝著空氣喊了好一會兒,而我一動不動地掛在衣架上。
我總覺得他不是真的在叫我,而是想確認我確實不在。
他好像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跟那個死了的人有關。
6
我不回應段橋,裝作已經離開,他試探了一會兒終於放心地走了。
樓里瞬間熱鬧起來,那群鬼放肆地弄出聲響,還有個老婆婆經過的時候順手把我從衣架上扯了下來。
滯留在人間的孤魂野鬼大多有任務沒完成,無法投胎。他們很守規矩,一般不會傷人。
而我屬於工作人員,但只跟地府簽了五年合同,今年是最後一年。
急匆匆地下了樓,我突然想起一個嚴重的問題。
我們單位對來人間這件事規定得很嚴,除非是公事和合法旅遊,不然不能私自過來。
這次我是趁著清明休息,買了人間一日游的票來的,一旦超時就要按十倍的價格付款。
而現在,快超時了。
我沒有片刻猶豫走出爛尾樓,只想先回陰間。過馬路的時候有個人和我擦身而過,她看不到我,我卻愣在原地反應了好一會兒。
是之前的女瘋子,身上還穿著段橋扔給她的那件外套。
她走得極慢,眼睛有神地盯著前方某處,一邊伸手把額頭旁邊的短頭髮別到耳後。
我回頭看著她被拉長的影子,確定這不是個真瘋子。
難道是裝的?她想做什麼?
我急著走倒也來不及多想,快速回了陰間。
7
房間裡放著我讓助理幫忙借的生死簿,書開著,看來她已經瀏覽過了。
我們不是地府的核心管理層,只能看到近半年內將死的人,她翻開的那頁有幾個人名被紅色筆圈了出來。
我仔細翻完正準備關上,突然發現她給我留了字條,上面只寫了一個名字。
隋青。
合上生死簿,我又想起了段橋。
他雖然脾氣不好,但不是窮凶極惡之人,殺人放火這種事他干不出來。可這就奇怪了,電話里提到的人到底是誰,又是怎麼死的?跟他有大仇?
還是得再請天假去人間一趟才行。
想想就心痛,這幾年為了省錢,除了工作我從沒去過人間,自然也沒有見段橋。
按理說我這麼沒日沒夜地工作,每年清明又能收巨款,怎麼著也得存了一大筆錢。關鍵段橋這廝災禍太多,都是那種死不了但折磨人的災難,我查到之後整天拿錢給他擋災,花錢跟流水一樣。
所以我現在真的很需要段橋的那筆巨款,而只有清明節前後十天燒的紙才能到帳,過了時間就是無效燒紙,必須得再催催。
8
幾天之後我終於請好假,又買了張人間一日游的旅行票。
走的路上遇到了老熟人白無常,她提著一個「砰砰」作響的盒子,指著粉色眼影問我:「我新學的妝,怎麼樣?」
「挺好看的。」
我低頭盯著她手裡的盒子:「這是什麼?」
「是個新來的鬼。」
她把盒子舉起來晃了幾下:「不知道跟什麼人結了仇,天天被扒墳,走不完正常程序只能一直待在收容所。」
「今天已經發瘋了,老大讓我把這鬼先送去治療所治一治,清醒了再說。」
死後如果一直被扒墳,確實會被判定為有糾紛,至少目前肯定無法安寧。
這種鬼閻王爺是最不喜歡審的,我盯著劇烈晃動的盒子,隨口說了一句:「真缺德啊。」
這仇家確實夠狠,人死了都不讓安息,恨意追到閻王殿來了。
「就是,老大對這種事又睜隻眼閉隻眼的。」
白無常湊過來悄悄說:「你也知道他生前不讓仇人下葬,還鞭屍了,所以對這種扒墳的人太共情了。」
「不過那個仇家命真夠硬的,這都沒事兒,也不怕死了下地獄。」
命硬……
住在鬼樓里毫髮無損算命硬吧?一股不詳的預感突然湧上來,我問白無常:「扒墳的人叫什麼?」
「段橋。」她回答。
9
可以啊段橋,殺人放火干不出來,扒墳你倒是挺在行。我一刻也等不了,立刻拿著一日游的票去人間找他。
然後震驚了。段橋在局子裡,旁邊站著個小男生。
「喂!」
小男生忐忑不安地扯著段橋的褲子:「你犯了什麼事兒?」
他低頭瞥這小男生一眼:「你呢?」
「我撕了別人的作業。」
「我扒了別人的墳。」
……
這五年里世界變得如此嚴格了嗎?連撕作業都要被抓進來?
小男生聽完段橋的話緩緩張大嘴,剛出聲就被拖進房間。裡面乒桌球乓響了一陣,他出來的時候一臉茫然,之後死死地盯著牆,突然嘴一扁,哭了。
一開始他還有所收斂,沒兩分鐘就哭得驚天動地。
「閉嘴,至於嗎?」段橋不耐煩地用他巨大的手掌捂住小男孩的臉,誰知道這孩子哭得更凶了。
「你,你懂什麼?我想起了傷心的事情。」
小男生髮出一聲悲傷的「哇」叫,他扒拉著段橋的手掌:「我被傷透了心。」
段橋突然笑出聲,他鬆開手不懷好意地問:「什麼傷心事兒?」
「我撕作業是為了童童,童童今天手工課竟然選了別人,昨天明明說好和我一組的。」
「童童?是個女的?」
段橋拍拍他的背,一副過來人的樣子:「振作點!女人的承諾都是騙人的,我剛娶的媳婦,說好一輩子陪著我的,還不是跑了。」
10
我在旁邊看了好一會兒才弄明白,這小男生是房間裡那個警官的侄子,放學後他被接過來訓了一頓。
雖然撕別人的作業確實罪大惡極,但還不足以進局子……
而段橋,他剛剛也就是在嚇唬小男生。
他來這裡跟扒墳沒什麼關係,是因為他給女瘋子的那件外套。
外套在段橋住的爛尾樓被發現,上面沾滿了血,混合著泥水發出一陣難聞的腥味。
我來的時候他們已經談完,所以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不過警官客客氣氣地把段橋送出門,看樣子並沒有把他當作嫌疑人。
段橋走出去後路過音樂噴泉,我活著的時候很喜歡在夏夜的晚風裡拉著他在這邊散步。
他圍著那個沒有開燈的噴泉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一陣風吹起,我隨著風撲過來,鑽進他的毛衣里。
這裡離他的心臟可真近,我往前面貼了貼感受他的心跳,好溫暖。
不知道為什麼,他走著走著突然伸手摸了一下心臟的位置,之後緊緊揪住毛衣,又鬆了手。
11
段橋回到家就打開了電視,自己卻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也不看。
電視里在放苦情戲,女主正哭著對男主說:「你如果在乎我,怎麼會親手把我推給別人?」
「愛不是占有,是成全。」男主泣不成聲。
好狗血……
男主和女主抱在一起哭的時候,我已經把風鈴踢得叮咚亂響。
段橋就在這時突然睜開眼睛,之後盯著天花板說了一句:「你如果愛一個人,怎麼會從不回來看他?」
他坐起來抓住藍色風鈴:「陳煙雨,你明明說過愛我。」
又一陣風起,我撲到段橋的懷裡貼著他的胸口,這樣好像就被他擁入懷裡。
是的,段橋,我愛你。
你一定也知道。
段橋垂下眼眸,手緩緩鬆開風鈴,最後躺下兩手交疊放在心臟的位置。
「好。」
我聽見他嘆了口氣:「我給你燒紙。」
12
溫情僅僅持續了一會兒,幾分鐘後,段橋暴躁地把被子踢到地上罵道:「操,怎麼好像老子求著你來一樣?你不想來就別來,老子不稀罕。」
這整整一晚上,段橋都沉浸在:「老子憑什麼求你?」和「你憑什麼不來看我?」之間反覆橫跳無法自拔。
而我安安靜靜地趴在燈泡上,段橋好像已經能感覺到我的存在,看來明天得裝作已經走了。
剛剛他又接了個電話,應該是要去什麼地方。
我很清楚,只要我在這裡,他一定不會去。
大概跟扒墳有關,他顯然不想讓我知道,所以我得悄悄跟著他。
第二天很順利,實際上只要我什麼聲響都不弄出來,段橋就會覺得我已經走了。
他這個人看上去不好相處,其實很好騙。
我看見他往後備箱裝了些米麵油菜,又塞上兩床新被子,一個人開車出了市區。
13
路越來越窄越來越難走,烏雲壓過來飄起了綿綿細雨,我縮在車裡的掛件上忐忑不安。
完了,這幾年裡,段橋不會真的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了吧?
一般人會往這種地方走嗎……
開過一個極險的陡坡後,他把車停了。
旁邊有棵大樹,樹後搭著簡陋的草棚子,看上去已經搖搖欲墜。
段橋用防水布把兩床被子包好,連同那些食物一起放到草棚子裡,最後站在邊兒上抽了支煙,這才回到車上。
他換了個方向,就在我以為他要原路返回的時候,他突然在分岔口走了另一條路。
這條路更難走,到後來車已經開不過去了。段橋就把車停下來,拖著些工具從小路鑽進樹林。
樹林裡光線很暗,雨聲沙沙作響,偶爾有鳥撲騰翅膀的聲音,連我這個鬼都覺得瘮人。
穿過樹林後雨小了一些,這邊是一片桃林,桃林中間有座新墳,周圍的花圈和紙都還沒有濕透。
段橋又點了支煙,抽到一半他突然罵了句髒話,把煙扔到地上,開始……扒墳。
看樣子,這就是白無常手裡那個鬼的墳。我上一次來的時候人死了沒多久,段橋接到電話就過去把墳扒了。
這幾天他也一直沒有閒著,墳遷到哪裡他就扒到哪裡。
到底多大仇啊……我活著的時候,他沒有這種仇人啊。
14
過了一會兒段橋身上的衣服已經濕了,水滴從他的頭髮上落下。他眼下一片烏青、人面無表情,像一個被控制住的傀儡,機械地重複著手裡的動作。
墳扒到一半,樹林裡竄出個乾瘦的女人,剛看見段橋就崩潰了。
「人都死了,你就放過她吧!」她無力地蹲下拍打著身旁的泥水,在雨中像一把被打濕的枯柴。
段橋恍若未聞,那女人邊哭邊喊:「天殺的啊,這幾年她吃的苦受的折磨還不夠嗎?就算是還債也該夠了吧?」
不管女人怎麼哀求、咒罵,段橋都不為所動,最後她瘋了一般衝上去撕打他,一邊罵道:「你放手,放手!陳煙雨自己短命,能怪我們嗎?」
段橋手一頓,整個人散發出一種駭人的戾氣,他突然陰森森地冷笑起來,「哐——」一聲,把墓碑劈了。
這聲巨響像從天而降的一道雷,毀天滅地後讓世界陷入寂靜,直到段橋開口。
「就算陳煙雨死了,我也不許任何人欺負她。」
15
那女人像被擊潰一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作孽啊!」
通過她的哭訴,我終於弄清真相。
墳里埋的是她癌症去世的女兒,叫宋淼言。
宋淼言三年前確診了絕症,自那以後段橋就一直盯著她,等著她死。
而段橋之所以這麼恨她……是因為我。
我為了救人而死,也正是因為生前積德太多,才能跟地府簽合同。
而我救的人,就是這個癌症死掉的宋淼言。
她在某一天跳河自殺,那時天已經黑了,河邊只有我和她兩個人。
起初她一心求死,撲騰得厲害,我精力也耗得差不多了,沒把她帶上岸已經意識模糊。
這快五年的時間裡我一直沒有回來,所以並不知道,她本身就會游泳。
而我失去意識之後她突然不想死了,卻也沒有多的精力救我,於是讓我一個人被河水捲入了漩渦。
甚至她爬上來之後因為害怕並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任由我在河裡浮浮沉沉,丟掉性命。
段橋找我找瘋了,最後只等來一具泡得發脹的女屍。
沒有監控,沒有目擊者,最後我被草率地判定為自殺、失足,帶著不怎麼好的名聲被燒成了一抔灰。
可段橋不信,他不信陳煙雨會拋棄他自殺。
他每天都在打撈出我屍體的那條河邊兒上轉悠,即便在外人看來事情已經塵埃落定,他還是固執地不肯放棄,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
興許是上天可憐他,某天夜裡他竟然撞上了偷偷給我燒紙、求我不要找她的宋淼言,終於得知真相。
他瘋狂想去證明、想告訴人們陳煙雨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可沒人理會。
這個世界上除了他,並沒有人在意一個叫陳煙雨的人死於自殺還是見義勇為。他們甚至只會搖搖頭,說一句懦弱。
從那天起,他就開始給宋淼言使絆子;等到她確診之後,他每一天都在等這個女人死。
16
「就算淼言當時報警,陳煙雨也救不回來了,這是她的命!你為什麼要把這一切都怪到我們身上?」
「人已經死了,怎麼死的還有意義嗎?她的名聲難道比讓淼言的命更重要?」
「再說是她自己願意的,有人逼她嗎?你為什麼就是揪著不放?兩個人都死了,就讓死人安息吧,算我求你了。」
宋淼言的媽坐在地上眼淚都哭乾了,那邊段橋放下狠話:「你再敢給宋淼言立墳,立一次老子扒一次,我就是要讓她死了都不得安寧。我告訴你,死並不能洗清罪孽,惡人死了就是惡鬼,該受的罪一樣也別想跑。」
「你不得好死!」
女人尖叫著詛咒:「你這種人一定會死無葬身之地,死了立刻下地獄。」
一陣莫名的大風刮來,詛咒消失在空氣中。打濕的紙都吹了起來,飛得滿天都是。段橋終於愣住,我看見他垂下眼眸,輕輕問了一句:「陳煙雨?」
而就是這瞬間的愣神,那個雙眼發紅、幾乎瘋掉的女人像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撿起一塊尖銳的石頭沖向段橋。
17
女人根本沒能碰到段橋就已經被他甩了出去,他抬頭看著滿天的紙,沒有別的動作。
我知道他在等我的回應。
旁邊的樹突然斷了一根樹枝,隨著風瘋癲般飛到女人身邊,發出「啪」的一聲,像莫名降落的詛咒,意思是:「揍她!」
段橋攥緊拳頭,快步走過去扇了這女人一巴掌,罵道:「媽的老子忍你很久了。」
「忘恩負義的玩意兒。」
「你也配提我媳婦兒?」
拳頭隨著話語落下,在段橋面前,這女人完全無法反抗,她哭喊著撕打掙扎,卻被輕易捏住喉嚨。
我看見她乾癟的臉上只剩一雙發紅髮腫、充斥著驚恐的眼睛,嗓子裡正發出破碎的音節,跟我在閻王殿里見到的那些被拷打的惡鬼一模一樣。
在她瞪大雙眼將要停止掙扎時,段橋鬆了手。這女人猛烈地咳嗽起來,隨後捂著胸口乾嘔,一邊不顧一切、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期間摔了好幾次,全身都是泥水,她卻也不敢停下來,連滾帶爬,生怕段橋改變主意真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