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前,紀煬眼裡布滿紅血絲,緊緊地握著紀媽媽蒼白的手,神情疲憊。
我走過去悄聲道:「阿姨怎麼樣了?」
紀煬聲音沙啞:「剛吃了藥睡下了。」
我點點頭,沒吭聲。
病房裡陷入沉默。
就在我要出門的時候,紀煬叫住了我。
這是第一次,我從他聲音里聽出了悔恨。
「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隔了很久,我才輕聲道:「路都是你自己選的。」
「錯沒錯,你也得自己受著。」
……
回到公司,我突然發現訂單業務比以前多了好幾倍,忙得我們活兒都干不過來。
「怎麼了這是?」我走到熬得眼睛發紅的林朗身邊,「捅了單子窩了?」
林朗木然地抬起頭:「好像是晨陽那邊出了什麼問題,大批量客戶要退單,市裡的公司就這麼幾家,最近都找咱們來了。」
「問題?什麼問題?」
「陳晗幼不是帶了好多人去晨陽嘛,結果那些都是書呆子,理論一套一套兒的,一到真刀真槍全啞火了!」
「還都自視甚高,覺得咱國內的客戶土大款,沒品位,那天去跟客戶打高爾夫你猜這麼著?陳晗幼給人客戶一頓嘲笑,說人家壓根兒不會打高爾夫,就是個土鱉!」
我傻了:「她腦子有病嗎?」
林朗攤攤手:「之前在學校的時候感覺也挺機靈啊,可能在美國呼吸了這麼多年香甜的空氣,腦子缺氧了吧。」
「她也有厲害的地方,翻譯做得不錯,可惜公司業務上一塌糊塗。」
「不過翻譯嘛,公司里有的是,要她幹嗎啊。」
「我看晨陽再這麼下去可撐不了多久了。」
……
晚上躺床上玩手機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剛發的微博故事多了一個訪客。
那個頭像太過熟悉,哪怕沒點進去我也知道那是紀煬。
再看之前的微博故事,都有他的痕跡。
我心裡突然有些說不出來的滋味。
在一起的時候,他從不看我微博,但我知道他會偷偷地去看陳晗幼的微博。
現在我們分手了,他倒來看我了。
看來人性真的本賤。
是不是真的永遠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我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但我看了很礙眼,乾脆把這個微博號也一起拉黑。
林朗預測得很準。
二月還沒開春,紀煬的電話就來了。
我的手機被他拉黑許久,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地給我打電話。
電話里,他的聲音幾乎被抽乾了精氣神兒似的,疲倦難言。
「鹿璐……」
半晌後,他幾乎是哀求道:「你回來吧,好不好?」
我握著手機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你這是什麼意思?求我回去上班,給你收拾爛攤子嗎?」
「我跟陳晗幼分手了。」他卻說了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話。
然而我知道他的意思。
他在求我,跟他復合。
說實話,分手的時候我不是沒幻想過,有一天他一定會來求著我跟我和好。
那時候我恨得咬牙切齒,想著到時候一定要狠狠地罵他、羞辱他、報復他,讓他腸子悔斷!
然而到了這一刻,我卻發現我只是有些累。
我什麼都不想說,靜靜地掛了電話,拉黑刪除了這個號碼。
好的壞的,一切都過去了。
感情死了,又怎麼可能起死回生呢?
破鏡難圓,覆水難收。
10
又是一年七月盛夏,伴隨著更多訂單一起到來的是個更炸裂的消息。
陳晗幼不甘心就這麼跟紀煬分手,大概和好、分手、公司出事兒,太多事情已經壓垮了她的神經,她居然用談一談的理由把紀煬約了出去,然後開著車直接撞下了懸崖!
好在兩個人都算命大,陳晗幼只是雙腿粉碎性骨折, 紀煬傷輕一些,但是傷的地方很尷尬,大概以後都沒有男性功能了。
在病房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時,紀媽媽當場就暈過去了。
醒來後, 她紅著眼要找陳晗幼拚命, 好在被醫生攔下來了。
我去醫院看過紀煬, 他那樣驕傲的一個人承受不了這樣大的打擊,不吃不喝,短短几天就形銷骨立,憔悴得骨瘦如柴了。
我差點兒沒認出來。
再看到陳晗幼的時候,他眼裡的愛意早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切骨的恨, 看著她雙眼差點兒冒出火來。
陳晗幼瘋狂大笑:「紀煬,這就是你離開我的下場!」
「你還想扔下我去找那個女人,可惜你現在連個男人都不是了,你看她會不會要你!!」
她的聲音怨毒嘶啞,紀煬大受刺激,瘋了似的上前去打她。
一邊幾個人都差點兒沒攔住他,陳晗幼被打了幾個大嘴巴子,雙頰通紅腫脹,看著紀煬的眼神恨不得殺了他。
這一對怨侶分分合合,最後到底走到了最難看的一步。
……
離開醫院那天,紀煬叫住了我。
窗外的天光映在這個曾經意氣風發的男人身上, 他蒼白的臉沒有一絲血色, 瑟縮退後。
我回身看他:「有事兒嗎?」
他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麼。
紀煬把蘑菇夾到自己碗里,沒再看陳晗幼。
「而過」就像我當年一樣,因為已經知道了答案, 所以也不需要再問出口自取其辱了。
紀煬只是定定地看了我許久, 也不知道是陽光太刺眼還是怎麼, 他竟掉下淚來。
此刻他到底是什麼心情, 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我背過身,走進陽光里。
11
又一年新年, 晨陽到底支撐不住了。
紀煬已經徹底地被壓垮,完全維持不住公司了。
我們順利地收購了晨陽,公司規模比之前還大了不少。
年會上, 幾個老同學一起舉杯,唏噓道:「過去這一年真發生了不少事兒,跟做夢似的。」
「是啊, 」另一個人嘆氣,「哪能想到有今天呢!」
「哎哎, 好日子, 嘆什麼氣啊!」林朗大聲道, 「年終獎發得不夠是不是?還傷感上了!」
一提年終獎,所有人臉上都浮起笑意。
我舉杯,微笑:「感謝大家過去一年的辛苦努力, 未來我們也要再接再厲,要讓我們的公司——」
林朗搶話:「做大做強,干!」
酒杯碰在一起清脆,倒映出搖晃的琥珀色。
我仰頭一飲而盡, 只覺得酒液辛辣又痛快,過去這些日子的憋屈通通地燃燒殆盡。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過去的已經過去。
而未來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