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姜寧的事,我承諾會處理好,不會讓她受委屈的。」
我沒說話,陳函直接氣得翻白眼。
「沈鶴之,寧寧不過是才嫁給你 6 年,你就真忘了她在美術上的造詣有多深了?」
傅聿年沉下臉,更是直言不諱:
「姜寧沒有胡鬧,倒是你,還是回你的學術界去吧,電影圈你不懂。」
他不顧沈鶴之難看的臉色,指著陸硯景。
「另外,我再澄清一點,我和陸小姐只是合作關係,沈教授最好搞清楚立場再說話。」
陸硯景原本的強顏歡笑,此時再也繃不住了,放下酒杯扭頭就疾步離開了會場。
一夜之間。
她不只丟了一部轉型大製作,還失去了實力雄厚的金主。
而我,最大的撒手鐧還沒使出來呢。
沈鶴之不知是丟了臉,還是心疼陸硯景,猶豫一番,也匆匆追了出去。
眾人朝我投來同情的目光。
我只笑笑,並不往心裡去。
10
親子鑑定報告出來那天,沈鶴之喝得醉醺醺回家。
從不應酬,討厭名利場的沈教授,為了心愛的女人,什麼面子都放下了。
可是卻在我面前,清冷高傲了一輩子。
我盯著疑似 99.99% 存在生物學父子關係字樣,心還是不由得抽痛了一下。
我知道。
我不是仍對沈鶴之有幻想。
而是不願意承認,自己的一生,原來真的毫無價值。
真相只有短短數個字。
但對我而言,四十幾年啊,那些難熬的日日夜夜,那些不曾停歇的奢望和幻想,仍在侵蝕著我的神經。
在打開親子鑑定報告時,我仍幻想,會不會沈如景只是陸硯景的兒子,我臨死前看到的他們眉眼相似,只是自己老眼昏花?
現在,徹底幻滅。
沈鶴之真的不愛我。
一點一滴都不曾,漫長的歲月中,他對我沒有產生一絲男人的本能。
他若真潔身自好倒也罷了。
可他,真真切切,是沈如景的父親。
這個認知徹底將我身為女人所有的尊嚴,踐踏如泥。
一股恨意瀰漫上來,我咬破了嘴唇。
「沈鶴之,我決定了,我不只要離婚,還要成全你們。」
我在黑暗的餐廳中,驀然出聲。
沈鶴之震驚地看著我,打開了燈。
「憑什麼要我來縫補你們破爛骯髒的世界,這本來就應該是你們一家三口應該面對的。」
我木然道。
沈鶴之臉色一白,迷濛的眼神一下子轉為清明。
他走近,雙手顫抖拿起了那份報告。
良久,慢慢垂放了下來,啞聲:「寧寧,你知道了。」
「嗯,我知道了。」
沉默將近一分鐘。
他跪倒在我面前,哽咽向我敘述了他和陸硯景那段往事。
那時,他還是貧窮的大學生,不被陸家父母認可。
兩人分手那晚,酒後衝動滾了床單。
因沒經驗,陸硯景是在懷孕三個月後才知道中了招的,她因此還中斷了學業,生下沈如景。
「寧寧,是我對不起她,害了她一生。」
沈鶴之緊緊拉住我的手:「我對她只有愧疚之心,你相信我。
「至於那種事,並不是你以為的,我想為她守身如玉。」
見我不信。
他起身,拉著我去了他書房,拿出一份心理病歷報告。
「那件事後,我就一直在看心理醫生,我過不了自己這一關,我痛恨我沒管住自己。
「寧寧,給我點時間。」
他眼裡閃過掙扎,痛苦地看著我:「要是你介意如景,我會把他送走,不會讓你再見到他。
「寧寧,不離婚好不好?我這種情況,只是暫時的。」
我一個字也不信他。
沈鶴之最大的成就,不是金融學。
而是 PUA 學,王者大師。
無人與之爭鋒。
前世,一句「有沒有這種事,都不會影響我對你的愛」,讓我心甘情願為他守寡一輩子。
如今,一句「我對她只有愧疚,想和我好好過」又想騙取我的同情。
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我冷漠地抽出自己的手。
「沈教授,我限你三天時間,與我辦好離婚手續。不然,我馬上公開這份親子鑑定報告。」
11
這三天裡,我全心投入工作,隔絕外界所有信息。
陳函說,沈鶴之天天守在工作室外,甚至蹲守在停車場,只為見我一面。
最後一天,他帶上了沈如景一起來求我,沈如景喊媽媽,嗓子都哭啞了。
我心如鐵石,毫不動搖。
陳函都看得都淚目,把自己關在辦公室狠哭了一場。
這 6 年,我對沈如景如珠如寶地對待。
沈如景還認了她做乾媽。
她一個乾媽都不落忍,我這個親力親為的媽媽卻能狠下心。
「現在,我知道你是真的想離婚,想干一番事業了。」
我端起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苦到了心底。
陳函不懂。
當我年老無力,一身病痛,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時,他那張涼薄的嘴,卻說:
「爸和陸姨,都這個歲數了,想在最後的時光里跟心愛的人在一起,您——就讓他們了卻一樁遺憾吧。
「畢竟,因為您,他們耽誤了一輩子——」
無人知曉,那時的我,是多麼絕望與心寒。
世上所有人都可以不理解我,甚至罵我、怪我,我不怨。
可唯獨沈如景,我不原諒。
是他,讓我在人生最後階段,真的活成了孤家寡人。
活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可憐人。
時間一到,我如約到了民政局。
沈鶴之蒼白消瘦了許多,嘴唇都起了一層白色死皮,眼下青黑,像是個久病之人。
風一吹就倒。
「姜寧,我們真要走到這個地步嗎?」
我抿唇看向遠方。
他似乎還想說什麼,最終只道:「你及時止損是對的,我對自己的病,確實沒有把握。不該耽誤你。」
工作人員問他:「你想好了嗎?」
他眼裡閃過一抹不舍,然後沉默點頭。
鋼章一落下,徹底結束我們此生的孽緣。
不管他是真不想和我離婚,還是怕我捅出沈如景的身世。
我都不想再追究了。
走出民政局,傅聿行的跑車就停在對面馬路。
臨分別時,沈鶴之對我說了最後一句話。
他說,陸硯景只是他年少時的衝動,是過去式。
他從今往後會好好撫養沈如景,不會再跟她有任何牽扯。
那真摯堅定的模樣,與 80 歲時的沈鶴之,似乎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12
電影在半年後上映,獲得了極大的成功。
慶功宴上,傅聿行激動抱住我,原地轉了幾圈。
「寧寧,歡迎回來,這才是真正的你。我就知道你會成功。」
我尖叫著,頭昏腦漲,不停捶打他。
「快放我下來,你不也賺了個盆滿缽滿嗎?」
陳函取笑他,投資大獲成功,是不是也該回澳洲了,分紅少不了他的。
這半年,我在工作室熬了多久,他就陪了多久,甚至把自己的辦公室搬了過來。
工作人員都取笑他,從來沒見過這麼認真負責的投資商。
甚至私下議論,傅家是不是破產了,就靠這筆投資東山再起。
他聽到還笑著回,媳婦沒搞定,沒顏面回去見父母。
可這半年,在紙醉金迷的娛樂圈,硬是沒有一丁點他的緋聞。
後來,大家才看出,原來他的目標是我。
我從開始的不以為意,到難以置信。
我沒想到,年少時那封小小的情書,在十幾年後的今天,變成了他熱烈的追求。
陳函私下問我,會不會接受他時,我竟是下意識反問:「真有人愛我?」
她一愣,啼笑皆非,點著我的額頭:「我的大製作人,你現在身家上億,你在逗我嗎?」
我才反應過來。
哦。
現在是 27 歲的我,仍抱有對愛的幻想和追求,充滿拼勁,相信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不是上一世,經歷了四十幾年愛情荒漠的人生,認定是自己不夠好才不值得被愛上,茫然操勞一生,最終一無所獲的老太太了。
所以,我對傅聿年說,要我相信他愛我,也許要很漫長的時間。
他說沒事,他會等。
13
「奇怪,沈鶴之竟然真的要和陸硯景結婚,這和他之前的表現,很不一樣啊。」
某天,陳函拿著喜帖衝進我辦公室。
「不對勁,明明這幾個月他都沒有放棄追回你啊。怎麼做這種自掘墳墓的事呢?」
我瞥了一眼喜帖,便被上面手寫的新郎簽名所吸引。
我噌地站起身。
一個荒唐的想法浮現在我腦海中。
沈鶴之也重生回來了!
只有我知道,這三個字的寫法,是他 50 歲生日過後,請人專門設計的新簽名,一直沿用到 80 歲。
結婚那天,我戴著口罩偷偷去了婚宴現場。
陸硯景在《催城》電影宣布新的女主角後,沒多久就發布了退圈聲明。
當時搞得很是高調,她的粉絲得意宣稱,她是回去繼承家業,看不上演藝圈了。
不管怎麼說,也算是體面地退場。
陸家公司早就大不如前,陸硯景沒多久就奔波在相親路上,只是陸父介紹的對象,質量堪憂,讓她很不滿意。
多次被媒體拍到她板著臉與人鬧翻收場。
所以沒多久,她又回去找了沈鶴之。
現在的沈鶴之,作為知名大學教授,學術成果亮眼,這朵高嶺之花,離婚後不知道多搶手。
但不知何故,兩人遲遲沒有進展。
被問及感情,沈鶴之總是直言沒有再婚意向。
新人敬酒時,我隔著桌看到沈鶴之轉身時下意識找拐杖的動作,便知道,我猜對了。
剛重生過來,有些刻在骨子裡的習慣動作,一下子是不會改的。
我們視線對上。
一下子便認出了對方。
酒店外停車場,他攔住了我。
「不管怎麼說,姜寧,感謝你的成全。」他道。
他雙眼淡漠,古井無波,確實不是離婚時,仍有執念不舍的沈鶴之了。
我雲淡風輕一笑:「不用,我們早該如此。」
他點頭,有些感慨:「看到你有今日的成就,我替你開心。」
「感謝。」我道。
隨後,我們便相視無言。
這也很正常,後面的十幾年,我們就是這樣度過的。
要分別時,他突然說,他不知道年輕的自己為何要拒絕陸硯景。
和初戀結婚,明明是他的遺憾,應該是求之不得的。
「他還留著你的畫室,你遺留在家的所有東西。如景告訴我,他無意弄壞了你一幅畫,被他狠狠教訓了一頓。」
老年沈鶴之眼裡很迷茫。
「姜寧,我 55 歲時曾犯過病,心理醫生說我遺忘了不少事,不知道是不是跟這有關。」
我奇怪地問:「你犯過病嗎?」
他若有所思地點頭:「哦,我一直看心理醫生的事,是瞞著你的。」
所以,他換了新簽名,不是想換風格,而是因為失憶症嗎?
傅聿年見我遲遲沒回,跑過來找我,與沈鶴之打了個照面。
「沈教授,新婚愉快啊。」他親昵攬著我肩膀,沒甚誠意地祝賀了一聲。
沈鶴之也不惱,點點頭,轉身離開。
直到走不見了,我還看著他消失的背影。
傅聿年吃醋,拉著我的手往回走,拈酸道:「這種老學究有什麼好看的,我看他有點未老先衰的樣子,死氣沉沉的。」
我噗地笑出聲。
他煞有其事道:「你別不信,像他這種人,說不定四十出頭就禿頂,別看現在斯斯文文,到時一發福,比任何人都油膩。」
他捶捶自己健碩的胸口:「像我,愛健身,心事不重,保證 80 了還能讓你神魂顛倒。」
我被他逗笑了,笑得打跌。
心裡也冒出一個念頭,原來老年沈鶴之真的痴呆過啊。
14
沈鶴之得償所願了。
一年後,我也隨傅聿年去澳洲見了他父母。
「你真狠心吶,說不聯繫就不聯繫,就算結婚了,我們也是你的娘家人啊。」
傅伯母抱著我大哭。
傅聿年回了家,有了靠山,一改在國內時追求我的低姿態。
「那是,這次回國,還算她聰明,知道主動聯繫我幫她出氣,不然我定是不會搭理她的。
「切,誰還沒個脾氣了。」他傲嬌道。
傅伯母哭笑不得,向我解釋道:「你可別信他,他呀,明明是回去看你過得好不好的。」
「要是過得好呢?」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