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傻,真就心疼地給他又吹又親,被他占盡便宜。
江予淮不會到現在還以為,我還是從前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洛枳吧。
不,早就不是了。
「我死後,可是一直在你身邊呢。」
我惡劣地想要拉他入深淵。
果然,江予淮頹然地垂下了手臂,臉色蒼白如白雪一般,他自嘲道:「原來你都知道啊。」
23
我爹帶兵而入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江予淮這自言自語的模樣。
他環視了一圈,目光鎖定在我的屍體上Ŧṻ⁻。
眉心狠狠皺起,手中長刀閃著冰冷的寒光。
他咬牙道:「陛下,老臣只想帶小女離開,若你阻攔,我不介意這天下換一人坐。」
我在一旁附和。
「江予淮,勸你識相點。」
冷一護主,早早把他護在了身後。
江予淮雙目赤紅,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絲毫不在意眼前局勢對他有多不利。
他一把推開冷一,朝著我走近幾步,伸出染血的手,嗓音溫柔得不可思議,還帶著懇求。
「阿枳,我們不鬧了好不好,你回來吧,我想你。」
一時間,在場所有人神思各異。
我是個鬼魂,除了江予淮,無人能看得到我。
他們都以為,江予淮是癔症了。
大師兄更是一臉便秘的表情,他咬牙:「殺人兇手,不配獲得原諒。」
我看他這樣,輕輕垂下睫毛,心中閃過漫天痛楚。
往昔的美好猶如雪花碎片般閃入腦中。
從草原上大膽求愛,到後來的鳳冠霞帔,最後是死前他冷漠的眸子。
夢境破碎,真心錯付。
我的嗓子裡似乎被堵住了,難受得說不出話。
可我還是用唇語告訴他:「死生有兩意,自此同陌路。」
緣起時,我是明媚肆意,全心全意愛戀江予淮的洛枳;
緣落時,一切皆因果,無恨也無怨。
24
有什麼東西碎了。
是掛在江予淮身側的玉佩。
點點粉末化作齏粉飄散在空中,浮現一道道虛影。
裡面走馬觀花般,是我的一生。
我娘懷我那年,我爹在外領兵,皇家忌憚他功高震主,前皇后召了我娘入宮,賜了蠱毒,想要以此控制大將軍府。
可我娘自從有了我,身子孱弱得厲害。
出宮當晚就發動,生下了我,那蠱毒很是霸道,竟順著血液,進入了我的身體。
我小時候,為了壓制蠱毒,我爹沒少求我師父。
後來再大點,能跑能跳了,師父便說:「乾脆習武得了,只有靠她自己,才能一勞永逸。」
我爹一聽靠譜,連夜收拾了包裹把我送去了師父那裡,拜師學藝。
正如師父所說,隨著我習武小有所成,蠱毒徹底消停了下來。
畫面一轉,是我和江予淮大婚的那日。
他出去了一會兒,再回來時滿臉青紫,我本想把這件事告訴他,見他情緒不高,便擱置了。
這一擱置不要緊。
再然後,就是我被他廢了武功,押入冷宮的畫面。
那天夜裡,寒風呼嘯,徹骨冰涼。
我體內蠱毒發作,休整生息了整整數餘年,它來勢兇猛。
我筋脈盡斷,五臟俱焚般地吐了一口又一口的血。
直到最後咽了氣。
齏粉飄散,畫面戛然而止。
這便是我死亡的真相。
白色的玉佩里包裹著一小截黑色玄鐵。
江予淮神色茫然,用指腹下意識地撫摩著上面大大的「洛」字,精神漸漸崩潰,嘴裡還念叨著「我沒有」。
他到底沒有什麼,無人會在意了。
他不惜放下身段娶我,也要得到的洛家軍虎符。
早就在我和他成親的時候,由我親手送給了他。
機關算盡,步步皆輸。
我爹忽然放聲大笑,直至最後雙眼通紅,他原地趔趄了一步後,被大師兄堪堪穩住。
「江予淮,我的枳兒何辜啊,她對你全身全心的信任,你卻為了帝位,把她磋磨至此,你該死!」
裹挾著洶湧殺氣的長劍直奔江予淮而去,滔天怒意恨不得撕碎他。
但,江予淮一口鮮血噴出,直直癱坐在了地上,堪堪避開了我爹的劍,劍氣只削掉了他半縷髮髻。
碎發飛落,斯人已逝。
江予淮嘶吼痛哭,接著又哭又笑,徹底瘋了。
承德四十六年冬,淮文帝瘋癲,宣布退位,幽禁冷宮。
次年春,新帝登基,改國號洛,追封已逝嫡女洛枳為嫡長公主,因有功於社稷享太廟香火。
25
後來,我在地府跟人閒聊的時候聽說,淮文帝年邁,恐命不久矣。
我吐出嘴裡的瓜子殼,站起身朝著孟婆揮揮手:「我走了,勿念!」
那天玉佩破碎,我只覺渾身一暖,堪堪看完大師兄扒了江予淮的龍袍,披到了我爹身上。
我那忠厚耿直了一輩子的將軍老爹,嚇得要死。
那臉色五彩斑斕,我這輩子都沒見過他有這麼多表情。
再然後,我兩眼一黑,就來到了地府,眼前高台上端坐著冥王。
冥帝念我保家衛國死得冤屈, 特赦給我一個心愿。
我說還沒想好。
他說不急,你慢慢想。
就這樣,我在地府混吃混喝度過了四十年, 每天無事的時候就是陪著孟婆熬湯灌湯。
我灌那些不願喝湯的鬼魂, 向來講究效率。
卸下巴,灌湯, 裝下巴, 一氣呵成!
饒是見過大場面的孟婆都被我征服,成了我的好友。
四十年了,我再次站在冷宮。
這裡一如當初那麼破敗, 只不過在角落的一塊泥土裡, 生長著一簇簇的梔子花,在這清冷的夜晚,散發著陣陣幽香。
吱呀!
門開了。
一個佝僂的身影從屋裡蹣跚而出, 手裡還拿著一個小馬扎, 活脫脫一個小老頭的模樣。
他先是捲起衣袖,挨個查看了一番梔子花。
這才靠著花叢坐下來, 舉頭望著頭頂明月。
「阿枳最愛梔子花香, 你們可要爭口氣,多開一段時日, 說不定,她就入夢來看我了呢。」
一陣風吹過, 滿院寂寥花香。
其實我並不愛梔子花。
我愛的,是那年țű̂²初見捧著梔子花,朝著我笑的明媚的少年郎罷了。
新婚之夜,他也曾溫柔地摟我入懷, 情深意切地告訴我:「願得一人心, 白首不相離。」
可惜, 眼前人已非彼時人。
我漸漸顯出身形來, 得了冥帝的特赦, 他能看到我。
「阿枳, 你是來接我走的嗎?」
小老頭江予淮眼裡迸發出巨大的喜悅, 卻並不敢靠近我。
我搓了搓手,攢了四十年的孟婆湯渣凝聚成形。
近身, 卸下巴,灌湯,裝下巴, 退開,一氣呵成!
我看著他齜牙咧嘴的模樣,身形逐漸模糊。
「江予淮, 今生你所賜之痛,用四十年悔恨償還,足夠了。來世, 願你我永無再見之期。」
從此以後,洛枳和江予淮的愛恨情仇,才算徹底斬斷。
我的魂魄徹底消散之時,「不!」江予淮痛苦的嘶吼傳來。
我釋然地笑了!
不知何時, 裊裊吳音響起。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