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著這裡看過來的視線在觸及我時被燙了似的移開。
蔣姝桐站在他身邊正說著什麼,他有些心不在焉,皺眉擺了擺手。
「我們已經離婚了。」我收回視線。
「不好意思啊,你找別人吧。」
「嫂子!」
男人還想再說,我朝他點了點頭,直接打方向盤離開了。
後視鏡里,我看到李宥一直在注視著我,微微躬身,面色有些蒼白。
我沒再看他,開上了路。
我對李宥有多上心,連他身邊的人都知道。
他的胃病是蔣姝桐離開時,他喝酒落下的病根。
這三年,我從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懶人變成了可以換著花樣給他煲湯做飯的家庭主婦,只是為了能更好地照顧他的身體。
他的胃藥全是我買,然後分裝成每天的量塞進他衣服里,到點了給他打電話提醒他吃藥。
他出差忘了帶藥,大半夜的胃疼,我寒冬臘月地去趕凌晨的飛機給他送藥。
可那時候他已經睡著了,我就站在門口等了好幾個小時,等到我身上落滿了雪。
可李宥睡醒後打開門,只是擰眉不耐道:
「藥給我,你趕緊走吧。」
就是在那次回去的路上,我摔了一跤,失去了我的孩子。
往事像是蟲子噬咬著心臟,不撕心裂肺,細密的疼卻讓人無法忽視。
我有時候也很不理解自己,我明明不是這樣的人,為什麼在他身上就卑微得這麼……賤。
可感情在的時候總是不講道理的,能輕易地把一個人的原則全部摧毀。
他一個笑,我所有底線全都瓦解,任由他凌遲。
可是,我的愛已經被全部消磨光了。
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江疏月,已經被他親手磋磨死了。
6
第二天我剛想出門的時候,就接到了我爸媽的電話。
他們說和李宥爸媽都來了,讓我回家談一談。
我早想到會有這一天,離婚不是一件小事,是兩個家庭的事兒,縱使我不想再回去,但遲早都要做個了斷。
只是短短兩個周沒回來,這個曾經的家對我來說就顯得有些陌生了。
一進門,我竟然有種壓抑的感覺。
兩方家長正坐在沙發上,李宥坐在一邊抽煙,悶頭一言不發。
大概是看出來我這次是來真的,李宥他媽竟然沒有直接罵我,只是皺著眉道:
「小江啊,我知道你們年輕人都是有脾氣的,但是離婚可不是件小事,怎麼能說離婚就離婚呢!」
我輕笑:「阿姨,這應該問你兒子。」
「離婚是他提的,如果我沒記錯,這已經是李宥第十三次跟我說要離婚了,既然他這麼想離婚,我只能成全他了。」
李宥他媽一窒,強笑道:「李宥就是小孩脾氣,他還沒長大,不成熟的。」
「是嗎?」
我涼涼道:「他比我還大一歲呢,是發育有什麼問題嗎,25 歲的大男人了還不成熟。」
李宥媽媽訕訕,不說話了。
李宥爸爸咳嗽了一聲:「小江啊,李宥這孩子不懂事兒,我們做父母地替他跟你道個歉。」
「但是婚姻里出現了問題,肯定不可能都是一方的錯,這東西一個巴掌拍不響的——」
「叔叔,我給你一個耳光,你說我拍不拍得響?」
已經離婚了,我也沒必要再忍氣吞聲了,索性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我走到李宥跟前厲聲道:「李宥,你別裝死,你跟你爸媽說說咱們的婚姻里我到底拍了什麼巴掌?!」
「你前女友回來了,你說不喜歡我這種只知道情情愛愛的家庭婦女,說我不夠獨立!」
「可是當時不是你家裡人說你身體不好,讓我照顧你的嗎?!」
「這些年我在家裡洗衣做飯,一日三餐換著法地給你做,因為你有胃病我一個無辣不歡的人再也沒在家裡做過辣菜!李宥,你摸著良心說說,這是我的錯嗎?!」
李宥沉默不語。
他媽忍不住開腔:「你也別光說他,這麼多年你也沒生出孩子,當時的孩子也沒保住,誰知道是不是——」
我猛地回身,提高音量:
「我是未婚先孕了,可是懷孕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李宥不願意我難道能逼他?!為什麼全成了我一個人的錯?!」
「你說孩子沒保住,你怎麼不問問你兒子我的孩子為什麼沒保住?!」
「他出差沒帶胃藥,我大冬天凌晨趕飛機去送,結果他睡著了不開門,我在雪裡站了三個小時,他一句話都沒有讓我把藥放下趕緊走!」
「我的腳凍麻了,摔倒孩子沒了,我倒要問問你,這到底是誰的錯,是我的嗎?!」
我本來不想哭的,可是壓抑太久的情緒傾瀉而出連我自己都控制不了。
我全心全意地付出有錯嗎?
愛一個人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錯?!
到最後,我幾乎是崩潰般地吼了出來!
「李宥,你告訴我我到底有什麼錯?!」
我媽站起身來,震驚道:「你不是說是你不小心摔倒的嗎?!」
我低頭苦笑:
「我怕你們罵他,是我太蠢了。」
我媽眼睛一下紅了,顫聲質問李宥:「小李,我們家這些年沒虧待你,我們捫心自問是真拿你當兒子看的!」
「你媽不給彩禮,不辦婚禮,對月月百般看不慣,我們都沒說什麼。我們知道月月喜歡你,只希望你能好好對她,你就是這麼對她的?!」
李宥臉上血色霎時褪去:「對不起,媽——」
「你別叫我媽,我不是你媽!」
我媽高聲喝道,眼裡全是噴涌的怒火。
我爸也面色難看,低下頭攥緊拳頭。
「李宥,我不知道你把你爸媽和我爸媽叫來是什麼意思,但我這麼多年沒什麼對不住你的地方,我不想鬧得太難看了,我們好聚好散吧。」
我疲憊道。
李宥抬起頭,他眼底情緒糅雜,嘴唇翕動許久後才輕聲道:
「你沒有錯,走到這一步都是我的錯。」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疏月,給我個機會補償你,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我眼裡浮起一絲譏諷。
「你當然不是故意的,你只是一邊享受著我的好,一邊嫌棄著我。」
「李宥,我有的時候真的想不明白,你並沒給我什麼,也沒有權力決定我什麼,你只是仗著我愛你不斷地向我索取,可我哪怕把心都挖出來給你,你也只會嫌棄有血腥氣。」
「我愛你才會對你好,可你卻利用我的愛一遍一遍地傷害我,還這樣居高臨下——」我湊到他面前輕聲道:
「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李宥,你憑什麼?」
李宥眸光顫動,面色蒼白得像是大病一場。
面對我的質問,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好似被我的話萬箭穿心一樣,竟然第一次在我面前落入下風,脊背一寸寸壓彎。
「蔣姝桐回來了,你明明跟我說不會讓她進公司,然後又把她留下。」
「李宥,你對婚姻不忠,背棄承諾後又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說我腦子裡只有情情愛愛。」
「如今不是正好?我成全你們。」
李宥急切地抬頭:「我跟蔣姝桐沒什麼關係,我們只是同事!」
我嘲諷道:「你敢說你沒有舊情復燃的心思?普通同事需要天天一起吃飯,抱著手機發消息嗎?」
「李宥,你是不是覺得別人都是傻子,心甘情願被你糊弄?」
李宥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我站起身來,漠然道:「話我已經說完了,我希望你不要再來打擾我了。」
走出家門前一秒,李宥叫住了我。
他聲線顫抖,像是一直裝在套子裡的人第一次被割裂出來,這才終於看清自己:
「江疏月,如果我願意改,我們——還有可能嗎?」
我回頭看向他,他的眼神竟然有些惶然。
李宥在我面前一直是高傲的驕矜,不屑一顧的,在這場感情里,他總是上位者。
我從沒見過他這樣惶恐的樣子。
「晚了。」
我低聲道,隨即關上了門。
7
離開李宥後,我開始投簡歷,打算出去工作。
好在我畢業時間還不算太長,當初的項目做得也足夠好看,現在仍然有很多公司搶著要我。
在他眼裡,我大概是一無是處,連蔣姝桐的腳後跟都比不上。
所以在這場感情里我不斷地陷入自我懷疑,我每天都活在痛苦裡,問自己是不是真的那麼差勁。
可是現在我才發現,他並不能決定我。
我很好。
晚上回家,我給自己買了一份小蛋糕打算獎勵一下自己。
再過幾天冷靜期就結束了,我就可以徹底脫離這段感情了。
可是一個電話打斷了我的好心情。
蔣姝桐的聲音在電話里有些失真:
「我們談談吧。」
我看著手裡的蛋糕有些不耐:「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
「你也不希望我總來找你吧,有些事情最好還是說開了好。」明明是她來找我,態度卻十分高傲。
我乾脆利索地掛了電話。
第二天她再打來的時候,態度就好了許多:「我只是有些事情想和你溝通一下,只一個小時,我不會耽誤你時間的。」
我不想去,又怕她沒完沒了天天煩我,只能找了個時間和她碰了一面。
蔣姝桐開門見山:「我不希望你再和李宥聯繫了,既然你們分手了就徹底一點,別再藕斷絲連了吧。」
我看著這個女人,她穿著一身白色的香奈兒套裝,長卷髮盤在腦後,精緻又不失幹練。
不怪李宥喜歡了她這麼多年。
「你也知道當初是我先跟他在一起的,我們感情很好,要不是你插足,說不定我們早就復合了。」
「現在你們離婚了,我不希望你再來影響他了。」
我冷笑:「我早就把他拉黑了,哪來的藕斷絲連?」
蔣姝桐滿臉不信:「阿宥這些天一直魂不守舍的,如果不是你一直找他,還能是誰?!」
「我發現你們這些人真的特別會自說自話。」
我笑了,厲聲道:「我插足?我插足什麼了?你們分手,我們才在一起,這也算插足?」
「李宥不和我結婚,我難不成能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跟我在一起?你為什麼不回去問問他?!」
「至於你說的我找他。」我把咖啡放下,看著蔣姝桐不屑道:
「你放心,喜歡他你就好好看著,我對他已經沒興趣了。」
蔣姝桐還想再說,卻突然睜大眼睛。
李宥從我身側急匆匆走過來,一把把她扯了起來,怒氣沖沖道:
「你有病吧?!誰讓你來找她的?!」
蔣姝桐面色一白,卻還是倔強道:
「我找她怎麼了,你們都離婚了,你還想著她幹什麼?!」
「當初是你跟我說她性格無趣,只會圍著你轉,你很煩她的啊!」
李宥一僵,轉頭看向我。
我無所謂地抱著胳膊。
這些話我已經聽了太多遍,如今已經不會再傷到我了。
李宥咬牙:「你瘋了!我跟她怎麼樣輪不到你來管,我們還沒領證,還沒離婚!」
蔣姝桐震驚地看著他,眼眶泛紅:「明明是我們先在一起的,你也說忘不了我不是嗎?」
「李宥,你忘了我們以前——」
「以前的事兒已經過去了!」李宥攥住她的胳膊:
「我有老婆,我跟你沒關係!」
他盯著蔣姝桐一字一頓道:「我警告你,別再來找她,不然我對你不客氣!」
蔣姝桐眼裡的淚終於滑落,她定定看了李宥許久,最後扯出一絲慘笑。
「李宥,算你狠。」
她猛地把手甩開,紅著眼跑出了咖啡廳。
……
李宥把我拉出了咖啡廳。
他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
「對不起,你說得對,一開始我確實是抱著和蔣姝桐復合的心思。」
「那時候我太年輕,被甩了太不甘心,所以她回來了之後我總想著要她看看我現在多成功,讓她後悔。」
「我把這種執念當成了愛情,」他搓了一把臉,低聲道,「現在我才明白,其實我早就不愛她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下雪了,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李宥肩頭,他卻恍然未覺,只是苦笑。
「那天你說完之後,我回家想了很久。」
「我發現自己真的不是東西,我覺得你沒有我不行,你離不開我,所以仗著你愛我肆無忌憚地傷害你,甚至看不起你。」
「其實現在想想,你只是愛一個人,你愛得坦坦蕩蕩,全心全意,你的愛很高貴。」
「我才是最卑劣的那個人。」
遠處的路燈亮起來,他睫毛上落下一片雪花,又很快化成晶瑩的水滴。
他聲音低了下來:
「你離開家以後,我胃疼的時候沒人再給我熬湯。」
「我想吃藥卻找不到,想買卻發現我連藥的名字是什麼都不知道。」
「現在我才知道,其實是我離不開你。」
「我每天魂不守舍,我不喜歡這種茫然的感覺,可我確實不知道自己要幹些什麼。」
「床單冰涼涼的,冷得我害怕。」
李宥捂住臉,慘笑出聲,嘶啞道:
「原來,我早就……愛上你了。」
他說了這樣多的話,讓我都有些驚訝了。
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李宥總是很吝嗇回應的,任由我一個人唱著獨角戲。
原來,他的話也可以這麼多。
只是來得有些不是時候,我已經不想聽了。
我伸手接住一片雪,涼涼的,化在我手心。
「李宥,你不是愛我,你只是覺得不習慣一直圍在你身邊的人離開罷了。」
「你只是害怕,不會再有像我這樣愛你了。」
我轉身要走,李宥卻一把拉住了我。
他微微躬下身子,神情幾乎稱得上是卑微了。
「疏月,算我求你,我李宥這輩子就沒求過人,但我求你……」
「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之前是我錯了,我不知道你在我心裡已經這麼重要了,我以後會——」
我把他的手扯掉,打斷了他。
「李宥,沒人會在原地一直等你。」
「我不是你爸媽,他們只有你一個兒子。可是對我來說,男人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