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想吐他一臉口水。
我父兄、我陸家兒郎呢?也是配後人瞻仰,他們怎麼死的?
是戰死沙場?還是死於背後暗箭?
死於帝王猜疑,死於同袍戕害。
我的母親、我的嫂子……
「大頭哥哥,你抱抱我吧。」
是的,我勾引了他。
我終究墮落成了沒有貞潔之心的下賤女子。
我痛恨,卻不後悔這麼做。
我不能在洞房花燭夜露餡。
在邊疆,在我的主場上,勾引了重傷初愈的他。
他離開時,我還在睡。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床榻上的點點血跡……
這場仗打了近兩年,我軍才大獲全勝。
我已經二十有一,翻年二十二。
回京的路上,太子說:「等回到京城,我就十里紅妝迎娶你。」
「好。」
多了兩年時間布局。
我的報仇之路,終於走上正軌。
大軍得勝,班師回朝,我不知道皇帝的高興有幾分真幾分假,貴妃倒是熱淚盈眶,情真意切地抱著太子。
一口一個「我的兒受苦了」。
我看向朝臣中的外祖父、舅舅,沖他們笑。
有功將士,要論功行賞,等這些處理下來,又是一年年末。
經歷過戰場的磨礪,太子猶如一把鋒利的寶劍出鞘。
但他看向我的時候,格外溫柔,細心妥帖。
他很多時候忍不住問我:「錦煦,我們在一起這麼久,為什麼你不曾有孕?」
我當然不會有孕,因為我給他下藥了。
不只是他,皇室成員,但凡我手能伸進去,我都沒放過。
「興許時機未到。」
10
他說我們還年輕,慢慢來,不急。
我知道他急,貴妃也急。
急著讓我們成親,急著讓我們生兒育女。
見面的時候,貴妃還是溫柔和善,但字裡行間不停地提孩子,誇別人家的孩子乖巧懂事,又說誰誰誰家又添了一個孩子。
我很想告訴她,趙家再也不會添孩子了。
十里紅妝,風光大嫁。
從陸家姑娘成了太子妃,我覺得很好,因為很多事情做起來更得心應手。
比如宴請趙家那些出嫁的公主、郡主、縣主,她們一個個覺得能成為我的座上賓是一件十分榮幸的事情。
我也喜歡幫太子宴請他那些兄弟、堂兄弟,一壇一壇的陳年佳釀端上桌,我看著他們開懷暢飲,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
笑得格外歡喜。
我耗費那麼多銀子研製出來的絕子藥,他們竟吃得這般歡喜暢快。
真好啊。
成親三月,肚子沒有絲毫動靜,我表現出著急。
成親半載,我開始吃各種各樣的生子偏方。
世家夫人們也熱衷給我送偏方。
貴妃派了一個又一個太醫來給我把脈。
我的脈象早已經改變,變得紊亂又詭異。
根本探不出我生育過一個孩子。
太醫換了一個又一個。
我開始求神問佛,沒事便前往京都附近的庵堂、道觀、寺院。
成親兩年,我主動與太子提及,為他迎娶側妃、納良娣。
貴妃誇我賢惠,世人誇我大度。
太子看著我,他說:「我們為什麼會沒有孩子,你不應該最清楚嗎?」
我聞言驚白了臉。
他知道了。
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問我:「錦煦,你是真的願意跟我做夫妻嗎?」
我想說不是。
他又問:「是不是無論我做什麼,都入不了你的心?你的心裡只有恨、只有報仇?」
我不言語。
「你回答我。」
他嘶吼著,像是發了瘋的野獸,將我推倒在床榻上,將我摧殘得七零八落。
他臨走時說:「你若真要為我選妃,我們的情就斷了。」
世間男子總是喜歡為自己找藉口。
他要真一心為我,為什麼不讓太醫給他把脈?為什麼不告訴世人,是他不能生?
又想拿捏我罷了。
太子側妃、良娣都是貴妃所選。
好人家的姑娘,家中兄弟姐妹眾多,母親好生養。
她們一看也是好生養。
太子與我有了嫌隙,側妃良娣們各顯神通地爭寵。
你害我、我害你,每日的大戲看得人目不暇接。
她們的肚子依舊沒動靜。
貴妃問我:「太子是不是在邊疆時傷了身子?」
「臣媳不知。」
「你是他妻子,你怎會不知?」
那個說要待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男子,早已經投入別人懷抱,與她們夜夜笙歌。
心裡有絲絲難受,並不是很多。
貴妃又轉了話題:「皇上最近總是沉迷煉丹,追求長生不老……」
這是好事。
那道士還是我費盡心思才送到皇帝面前的。
一顆顆丹丸里,奇珍藥材無數,硃砂也不少。
服用多了,會死人的。
春去心急如焚闖入東宮:「娘娘,小公子被人擄走了。」
「什麼……」
我驚得三魂六魄碎了一地,說話聲音破碎:「派人去追!」
「對方來了太多人,個個武藝超絕,沒能追上。」
陸麟身邊的人,個個高手中的高手,還有他們追不上的人?
我靠近春去:「讓人去找裴懷宇。」
「奴婢已經讓人去了。」
我要出東宮,卻發現根本出不去。
我被太子禁足了。
而我也明白過來,陸麟是被他擄走的。
11
我與太子對峙那天,是在練武場。
下著滂沱大雨,我舉著劍刺向他。
我會些武功,遇上宵小可以自保,但真真正正遇上高手,也不過是雕蟲小技,獻醜罷了。
我摔在地上,一身泥漿,我恨恨地問他:「你把陸麟帶去哪裡了?」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陸錦煦,這才是你真實的樣子吧?」
我慢慢站起身:「是,我就是這般陰狠毒辣,膽大妄為。你有什麼怨恨衝著我來,他還是個孩子。」
他笑了。
雨水落在他臉上,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哭。
「陸麟是誰的兒子?」
我緊閉著唇不說話。
我不可能告訴他,陸麟是裴懷宇的兒子。
他會殺了陸麟的。
「在你之前,我是沒有碰過別的女子,但我知道,女子第一次會很疼,會出血,你偽裝得很好,我也從未質疑過你。即便你不是完璧,我也沒有厭棄過你一分。」
「可是為什麼,你寧願在守孝期與別人生下孩,也不願意與我有個孩子?」
「你為什麼要下毒?」
「你恨我,不,你應該是恨趙家,恨皇室。」
我忽地笑出聲:
「原來你知道了,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會變成這副樣子?」
「因為狗皇帝害死我父兄,讓人當著我母親的面姦污凌辱了我嫂子。」
「一夕之間,我陸家只剩我一個人。」
「叫我怎麼能不恨?怎麼可能不報復?」
他張著嘴想說不可能。
但他又覺得,我所言是真的。
「有些事情你不信,你就去查。宮裡是貴妃的地盤,你作為太子,想要查出點什麼很容易。」
「等你查清楚了,再來與我算帳。現在把陸麟還給我吧,他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太子忽然間像是被抽乾了精氣神。
他說:「陸錦煦,你永遠不會懂,我為什麼這麼憤怒、這麼怨恨。」
「你不會懂。」
「你永遠不會懂。」
我懂。
他希望我愛他。
但我們有血海深仇,我怎麼可能會愛他?
永遠都不可能愛他。
陸麟被送回我身邊。
小小的他比我想像的還要堅毅勇敢,他告訴我:「姑姑,我不怕,我已經學會了一些武功,我會保護好姑姑。」
他像他的父親裴懷宇,沉著冷靜。
更有我陸家血脈,勇敢、堅毅、強大、自信。
他或許很早就知道ţũₑ,姑姑不是姑姑。
是更親更親的親人。
他用小小的身體抱著我,讓我心疼壞了。
京都的事情該做的我都做了,對於我想做的事情,已都準備好,只等我振臂一呼。
我好幾次嘗試將陸麟送走,都沒能成功。
太子讓人把我住的院子圍成水桶,進進出出層層檢查。
陸麟一開始彷徨,隔天就開始練功,讀書認字格外認真刻苦。
我知道,陸家後繼有人。
所以我必須帶著他離開。
春去帶回來的消息,已經和裴懷宇商定好,三天後我們殺出去,外面接應,裴懷宇幫忙打掩護,讓我帶著陸麟順利離開京都。
離開京都,天大地大,就再也困不住我了。
太子一身寒意出現的時候,我剛剛哄睡好陸麟。
相處這一個月,我才明白,作為母親,我很失職,沒有好好陪伴過他,也沒有給他讀幾個哄睡的怪誕故事,沒有陪伴他一日三餐。
他練武的時候,回眸看見我,會笑得格外開心。
太子忽然出聲:「我從未見過你般溫柔的樣子。」
「至少你從未對我這般笑過,溫柔又真實。」
「你是真的不曾愛過我。」
我臉上的笑,瞬間散得乾乾淨淨。
是,我不愛他。
我怎麼可能愛他?
他是我仇人的兒子,也是我的仇人。
12
「現如今你是連話都不願與我說了嗎?」
「你查清楚了是吧?」
所以才會這般疲倦,整個人像被抽走精氣神。
「陸麟是你的孩子嗎?」他忽然問我。
「是,他是我十月懷胎生的兒子。」
所以呢?知道了又能如何?
他咻地站起身,滿眼憤恨地看著我,又頹然地坐下去。
「錦煦,放下仇恨,我們好好過日子,我對外宣布陸麟是我的孩子,以後這江山皇位都給他……」
「不可能。」
江山皇位,我自會給他奪來。
趙家欠我陸家的,必須得還。
他們的罪行,必須昭告天下。
他沒有再說話,沉默地坐了許久,才踉蹌著起身朝外走。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說:「陸錦煦,你真是沒有心。」
心……
曾經我有,我陸家有。
一片丹心,結果落得個什麼下場?
我的心,早碎成渣渣,七零八落,拼湊不起來。
到了約定那天,我是必須要走的。
以後與太子再見,我們就是敵人。
我也想問他借樣東西。
我讓人準備好吃食,派人去請他過來用午膳。
他很顯然特意收拾過,他的令牌也佩戴在顯眼的地方。
他或許是知曉我要走的吧?
我忽然間難受起來。
吃飯的時候,他一杯又一杯喝酒,一壺過後,又讓人送了一壺過來。
我看著他醉趴在桌上。
我伸手去拿令牌,他緊緊握住我的手腕。
我知道他沒有醉,這是他最後的挽留。
但我還是掙開他,扯下令牌給春去。
春去立即帶著人抱了陸麟離開。
「姑姑。」
「你先跟春去姨姨走,我很快來。」
陸麟點點頭,乖巧地趴在春去懷裡。
一開始是有人攔著的,見了令牌後放行,一個時辰後,春去回來,朝我點點頭。
我鬆口氣,快速換好衣裳,臨走時看一眼趴在桌上的太子。
他的眼瞼輕顫,似有淚水從眼角滑落。
我默了片刻。
「走吧。」
我們出東宮真是太順利。
就算是出城都毫無阻攔。
我看著手裡的令牌,慢慢地捏緊它。
但是出城後,追兵就來了。
好幾撥追兵,兩方交手,各有傷亡。
「小姐,前方就是宣民渡。」
渡江後,我就真的蛟龍入海,太子也好,皇帝也罷,再也不能阻攔我了。
只是我沒有想到,太子會站在另外一艘船上。
他身邊有人捧著弓箭。
「陸小姐是否該把孤的令牌還來。」
這是他第一次自稱孤。
他是要和我斷個乾淨。
這樣子也好,再見之時,鹿死誰手各憑本事。
誰也別對誰有情,誰也別對誰手軟。
我將令牌扔過去,他伸手接住。
廝殺就在那一瞬間。
「小姐,上船。」春去催促我上船。
我亦沉著臉朝船邊跑去,他接過弓,搭箭拉弓,箭對著我。
我停下腳步看他,一步一步往船邊走。
一箭一箭射在我射在我鞋尖處。
他想逼我停下來。
我邁步上船的時候,他將箭對到我頭上:
「陸錦煦,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我不會回頭。
踏步上船。
利箭射穿我的發包,釘在船壁上,深嵌數寸。
他終究還是心慈手軟了,下令撤兵的時候,我的人已全部上船。
船也瞬間駛離江邊。
他再次搭弓,一封信函朝我射來。
釘在我身邊的船壁上,春去取下給我。
是他寫給我的和離書。
他自始至終都沒想過強行留下我。
也沒想過真的要取我性命。
只是……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我們終究要形同陌路。
13
「娘親!」
陸麟的聲音從岸上傳來,他不停地朝我揮手。
我下船後,他噠噠噠撲我懷裡來。
「娘親!」
我揉揉他的頭。
去給外祖父、舅舅行禮。
為了我,他們從朝廷辭官,說是回鄉,實則是為了給我處理一些事務。
討伐皇帝,起兵造反,牽連甚廣,半點不可馬虎大意。
我自然要將自己站在道德高處,去指責皇帝不仁不義。
即便要造反,也要師出有名。
所以我將皇帝害死我父兄事情宣揚開。凌辱我嫂子,逼死我母親的帳也要算。
當我帶著人接連攻下幾個城池,皇帝派人前來宣我進京,說給我一個解釋。
我又不傻。
兩方交戰,不斬來使,但我可以將其囚禁。
來一個,我囚禁一個,來兩個,我囚禁一雙。
裡應外合,我軍戰戰大勝。
將趙氏國土攻占到手三分之二。
四分之三。
直至將京都團Ṱũ̂ⁿ團圍住。
皇帝病重,太子不管朝政,幾個皇子斗得兇狠。
圍困京城第十天,朝臣們商議出一個法子,讓我退兵,朝廷一定給我一個交代。
我不知他們是不是身居高堂太久,竟是如此天真。
我都打到京都,只需攻城、殺入皇宮,皇位唾手可得,竟要我放手,真是笑死人了。
裴懷宇作為內應,讓人打開了城門。
有些官員,願意交出全部家財,只為官在原位。
這種腰杆都挺不起的敗類,不配為官。
真要敵軍打進來,通敵賣國跑得最快的就是他們。
殺進皇宮那天,宮婢、太監們倉皇逃竄,後宮嬪妃上吊的上吊、自盡的自盡。也有惜命之人,等著被我發落。
負隅頑抗禦林軍一個一個倒下。
養心殿內,幾個皇子不停地罵著皇帝,罵皇帝為什麼要對陸家下手,陸家忠心耿耿,如今逼得我造反,趙氏江山轟然坍塌,他是不是滿意了?
皇帝呵呵地直喘氣,憤怒地瞪著他的不孝子。
我帶著人踏進養心殿,幾個皇子喊我陸姐姐、嫂子。
「殺!」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我就是例子。
幾聲慘叫之後,養心殿內歸於平靜。
我慢慢坐在皇帝面前:「趙氏一族,除了你,全部都死光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