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又響起少女天真爛漫的嘰嘰喳喳。
「梵檀,你能不能等等我,別走那麼快,等我一回?」
「梵檀,我會算塔羅牌,你要不要試試?」
「何為塔羅牌,你會算什麼?」
她揪著鼻尖,有點得意:「我會算姻緣。」
她擺出三張,她自己畫的牌:「你看,你的姻緣就是我,天註定的,天註定的是最大的嘛!」
「總有一天,你會身披袈裟,踏著五彩祥雲來娶我。」
他輕勾唇角,懶得搭話。
在他閉眼小憩時,她盯著他發獃。
她以為他不會聽見,小聲地問:「你這個木魚腦袋,喜歡我一點能怎樣啊?」
「梵檀你不喜歡我,你會死。可我不想你死......」她聲音低了下去,帶著哀傷。
「梵檀,你看我種的花開了,貓兒也養肥了一圈。」
「梵檀,你嘗嘗我做的兔兒糕好不好吃。」
因為他屬兔,她特意把糖糕捏成兔子的形狀。
等他湊近看時,她紅著臉,卻膽大地把麵粉抹在他的鼻尖上。
「梵檀,梵檀!這是我陪你的第五年!我們成親吧,好不好?我做夢都想撲倒你這樣的高冷佛子!」
「梵檀......」
沒有了,所有的聲音歸於寂靜。
再沒有人,在他耳邊。
一遍遍地叫他梵檀。
哪怕得不到他的回應......
17
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
經書上每一字,都在教他如何忘記,如何放下......
可是他做不到。
唯有這一回,他也不想做到。
梵檀在佛殿前坐了一夜,草間的露,沾濕了他幾日沒有換過的袈裟。
他終於明白自己心裡是有她的。
桑白與佛,對他而言,同等重要。
天明之後。
他進了皇宮,他跪在皇上面前:
「我的未婚妻不見了。」
「請皇上為我尋她回來。」
上一次,面對皇上的賜婚,他滿心地抗拒。
這一次他跪下,只求把桑白找回來。
梵檀走出宮殿,又遇上了蕭姝。
世上哪有那麼多巧合。
不過是,她有心在等他,為了擦肩而過的一眼,為聞一聞風中他袈裟上散開的檀香。
梵檀永遠不知道。
每一回出現在他的面前。
她都精心打扮過,小到頭上的發簪,她都會精心挑選。
十多年青梅竹馬的情誼。
又豈是桑白短短的五年糾纏所能比擬。
「佛子!」她克制地疏離叫他。
梵檀停下腳步,側過身在等她。
她搖曳著宮裙,像翩躚的蝶走到他的面前:
「你不高興?」
「桑姑娘不見了是嗎?」
「佛子,她也許只是你命中一劫,度過去,對佛子而言,是一樁幸事。」
「佛子何必自尋煩惱,墮入紅塵魔障?」她這樣勸他。
梵檀微微眯起眸子,是一片冰冷化不開的寒意。
「這是我和桑白的事。」
「與貴妃娘娘沒有關係。」
等梵檀拂過花葉走遠了。
蕭姝還僵Ťüⁱ在原地。
她扶著欄杆,指節繃緊,泛出猙獰的紅痕。
「他剛才叫我什麼?」
「他不叫我婼婼了,他叫我貴妃娘娘......」
18
我從天上掉下來,摔成了一個「大」字。
只看見暗紫色衣角下,紈褲包裹下的修長大腿。
沒等我再看第二眼。
十幾把劍齊刷刷指著我。
「周大人,天上掉下個不明人士,恐怕是個刺客。」
「周大人小心!」
我,刺客,穿越了?
紫衣高挑的身影被圍在中間,極具壓迫感。
他揮了揮手,護衛自動讓開一條路。
來的人蹲在我面前。
修長的手抬起我下巴。
一下子,就撞進了他的那雙仿佛布滿星光,撩人的桃花眸里。
「嘖,看著挺傻,不像個刺客。」
「周大人如何處置?」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摩挲著下巴:「就送到......我的房間裡去。」
「本官會慢慢審問。」
周圍的護衛,朝我投來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等我再醒過來,不是在牢獄裡面,而是在床上。
我撩開床帳想跑,就看見長著一雙狐狸般桃花眸的閻王爺,就坐在外面,等著我。
「不解釋解釋,為什麼會從天上掉下來?」
「我說我失憶了,你會信嗎?」
我真沒騙他,從那麼高摔下來,不殘也得摔壞腦子。
「勞煩這位兄台,告訴我現在是哪個朝代,你叫什麼名字?」
他桃花眸攪動著危險:
「裝得挺像。」
「現在是齊北朝十二年。」
齊北朝,不就是我心心念念梵檀所在的朝代?
看來我成功,被系統送到了這個地方?
他聽我念叨,桃花眸似笑非笑:「你認識佛子梵檀?」
我怎麼不認識?
我對他生平事跡,倒背如流,他還是我偶像呢!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清茶,挑了挑眉:「那你也應該認識我。」
「我自覺,名聲不比佛子梵檀小。」
我眸光滑下,落在他腰間令牌上,金刻的「周」字。
周......周道塵?
我不該運氣這麼差吧?
剛過來,就遇上指揮使,帝王的親信,這個朝代赫赫有名的酷吏周道塵。
史書上記著他活烹人,無惡不作。
就是他一刀刀剔下梵檀身上的佛骨,卻還讓他殘留著一口氣在。
我頭皮發麻。
萬分痛心疾首,心狠手辣的大壞蛋,怎麼能長出這麼一張迷惑人的臉呢?
「你說誰是大壞蛋?」他靠近了一點,不緊不慢問。
「當然是說你啊!」
我脖子一縮,完了,剛穿來就得死了。
19
他修長的手指,按上我的脖頸,語氣輕佻:
「沒想到,你對我這麼了解。」
「還沒問姑娘叫什麼名字?」
他也不急著殺我,像是撫摸獵物那樣,充滿了興趣。
指腹輕輕在我脖頸間游移。
激起我滿身的雞皮疙瘩。
「別摸了行不行,你要殺就趕緊殺吧!」我作出視死如歸狀,昂起脖子。
換來「撲哧」一聲笑意。
「誰說要殺你?只想摸摸姑娘的喉骨結不結實,是本人打招呼的一種方式。」
「騙鬼呢!」
他眼梢天生挑起,極具媚惑。
「不騙鬼,就騙你而已。」
「姑娘的名字......」
我不敢不回答他:「我叫......阿桑。」
「阿桑姑娘,沒有查明你的身份之前,不要離開我的府邸半步。」他湊近了一點,在我耳邊呼出氣息。
「最好,也不要離開本人半步。」
我耳根挺不爭氣地紅了。
「你知道我是個大壞蛋,大壞蛋什麼壞事都能做得出來。」
最危險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卻透著纏綿。
我還想為自由努力抗爭兩句。
肚子先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周道塵愣了一下。
他起身後,很快拿來了燒雞。
「大壞蛋買來的東西,你吃不吃?」
我閉上眼睛,認命:「我吃!」
就算死在周道塵手裡,也得做個飽死鬼。
周道塵捧著燒雞,遞到我面前。
我只好俯下身,不顧形象在他手中的雞腿上狠狠啃了兩口。
他另一隻手,撐著額頭。
桃花眸垂下,纖長的睫羽扇動,不知在想什麼壞心思。
偶爾還會提醒我慢點吃。
「以前,我養過只小狗。」
「現在,覺得養個人也不錯。」
我一氣之下,啃得格外賣力,把燒雞當成周道塵,咬了個遍。
「......」
我被周道塵圈養在了府里。
府里的丫鬟都喊我小姐。
他給我買最好看的綾羅衣裳。
給我戴上最昂貴的頭面發簪。
我很警惕:「你是不是想腐化我?從我嘴裡套話?」
「別費心思了,我都忘了。」
周道塵用他瀲灩的桃花眸,翻了白眼。
「我不喜歡身邊有太醜的人。」
「還好你這隻從天上掉下來的無名小妖,打扮打扮還能看得過去。」
其實,假如周道塵,不殺我的話,對我還算不錯。
我想吃什麼,再遠也會給我買來。
藏在他寬大的官袍袖子裡,送到我手裡時,殘留著他的體溫,還是熱的。
除了他不許我出府。
我記得齊北朝的後期,朝廷動盪。
皇上一心要收回蕭家手中的兵權,再過不久,蕭氏一族就該下詔獄了。
就連在後宮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蕭貴妃,也難逃一劫。
正是這個節骨眼。
我從天上掉了下來,被有心人傳為妖異降世,是滅國之兆。
皇上還請來了佛子梵檀,開壇做法。
我得找個機會,去見梵檀。
改變他受蕭家牽連的厄運!
20
我搬來梯子,趁著丫鬟沒有察覺到,哼哧哼哧爬上牆。
然後一個腳滑,就這麼掉了下去。
掉進了一個溫熱堅硬的懷抱。
一抬頭,正對上周道塵那雙幽潭一樣深邃的桃花眸。
「要去哪?」
我擠出一個笑:「去聽佛子講經。」
「佛子清冷出塵,你喜歡嗎?」周道塵在我耳邊哼哼,「我正好缺一面人皮桃花鼓。」
「再問你一遍,要去哪?」
我立馬改口:「想跟指揮使大人,一起去城外河邊看螢火蟲。」
周道塵像個心滿意足的小狐狸,翹起尾巴:「這個回答,我勉強滿意,帶你去看一次。」
涼夜浸透著槐花的香味。
周道塵抱著我一起騎馬,我倚靠在他的胸膛里。
他身上沒有什麼特別的味道,只有結實的肌理,和溫熱的體溫。
卻意外地讓我覺得安心。
我一定是瘋了!
要安心,也該是在梵檀那樣的佛子身邊覺得安心。
為什麼,在一個殺人如麻的酷吏,身邊也覺得安心。
我想不出答案。
就被周道塵抱下了馬,護城河邊一片蘆葦花。
繁星布滿夜空,也倒映在周道塵的眼中。
蘆葦花叢一片安靜,我有點失望:「沒有螢火蟲。」
周道塵沒說話,腰間配的短刀出鞘,砍倒了一大片蘆葦。
紛紛揚揚的蘆葦花似雪。
螢火蟲晶晶亮亮往天上飛。
我心口沒由來痛了起來。
我似乎,也曾邀請過誰,一起陪我去看螢火蟲。
我等了很久很久,也許是很多年,他也沒有答應。
周道塵拎著短刀站在閃閃爍爍的光暈下,像是清姿飄逸的畫中人。
他沒有絲毫不耐煩,等那些螢火蟲飛盡了,又問我:「還要看嗎?」
我忽然從河堤上跳了下去。
周道塵比我想像中來得更快,將我抱了滿懷。
他壓下眉峰,桃花眸里燒著小火苗:「這麼高,你也敢跳。」
「你在下面,你會接住我。」
他一勾唇角:「要是我不接呢?我可是大壞蛋!」
我勾住他的脖子:「可是大壞蛋,沒有讓我摔傷,沒有讓我疼。」
「你要殺我,為什麼留到今天?」
「指揮使大人,也會手軟嗎?」
他是史書上臭名昭著的惡人。
可從見到我的那一天起,他就給了我一個家。
周道塵抱著我,沒有鬆手,聲音低啞:「螢火蟲還要看嗎?」
「不看了。」
也許我不是想看螢火蟲,只是想找個人陪著,在這個陌生的朝代不那麼孤單。
他詫異:「為什麼?特意跑來城外。」
「我發現,螢火蟲沒有你好看。」
周道塵沉默了。
微弱的螢火之光,照亮他有我倒影的桃花眸。
21
朝政動盪,周道塵回來得越來越晚,身上的血腥味也越來越重了。
那一天,周道塵回來得很晚。
換了一身玄衣,站在廊下。
我迎了上去,還沒等叫出他的名字。
就看見他在殺人。
那雙修長的手,輕易就扭斷了一個人的脖子。
死掉的人眼睛還未閉上,血從他七竅流了出來。
我站在原地。
面前的周道塵,像是和史書上記載的人重合。
冷酷絕情,手腕狠厲,是帝王手中的一把好刀。
「阿桑你在怕我。」
我很想說不怕,可是身體很誠實地在發抖。
周道塵解下手上染血的手套。
走到我的面前。
冰涼的手指撫上我的眼睛。
他貼近我的耳廓,嗓音比晚風溫柔:「撞見了我的秘密,該怎麼懲罰你好呢?」
「要是țũₛ殺我,勞煩快一點。」
周道塵的手落在我的脖子上,將我強硬地拽入他溫熱的懷裡。
蒙在我眼睛上的手沒有移開。
他冰涼的髮絲蹭過我的面頰。
柔軟微涼的唇,印在我的額頭上。
「還怕嗎?」
「這就是懲罰。」
「誰都可以怕我,阿桑你不一樣,你不許怕我。」
「......」
血夜之吻後,我也看清了周道塵的心。
他不會傷害我。
對,他是史書上記載的大壞蛋,將唯一僅存的一點溫柔,給了我。
我膽子大了起來。
會抱著他穿著勁裝精瘦的腰肢問:「大壞蛋,你什麼時候對我動心?」
沉穩腹黑的周大人,也會臉頰紅起來,眼神飄忽。
「那天出門,有人給我算了一卦,說我命中的紅鸞星馬上就要動了。」
「結果你就從天上掉下來,掉在我面前。」
「我才不信。」
臭名昭著的酷吏,能有這麼好騙。
很多年後,周道塵拉著我在皇宮中賞雪,才說了實話。
他見我從天而降,身份成謎。
奉了命令,嚴加看管。
他是想要美男計騙我說真話。
可是時間一長,他把自己給賠了進去。
「阿桑你的眼睛很好看,純凈剔透,和這裡所有人都不一樣。」
「你第一次看我時,沒有偏見,沒有害怕,沒有憎惡。」
「那時我就在想,這雙眼睛,如果永遠能這樣,只看我一個人該多好。」
22
見到傳聞中,盛寵的蕭貴妃是一個雨天。
她跪在書房的台階前,求見周道塵。
和史書上描述的軌跡,並無偏差。
蕭家一次兵敗,引得龍顏大怒,帝王徹查。
與皇宮中相似的幾樣御用擺件,就定下了蕭家的謀逆之罪。
蕭家被重兵把守,百官彈劾。
留在皇宮中的蕭貴妃,換了宮婢的衣裳,偷偷跑出皇宮,求帝王身邊最為信任的周道塵,為蕭家求情。
雨水打濕了蕭貴妃身上的錦衣。
沖花了她臉上的妝容。
她跪在大雨中,臉色蒼白,瑟瑟發抖。
而周道塵又為我添了一個手爐,才讓蕭貴妃進來。
錦裙還在往下滴著水。
她跪到了周道塵腳前,聲音期艾,不堪折的柔弱。
「求周大人為我們蕭家說話......」
「朝中那些話全都是謠言,我們蕭家從未對皇上有不臣之心,他們不過是嫉妒!」
我看著珠簾後面的蕭姝,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
也只有長成這樣,才能當歷史上的寵妃。
周道塵散漫:「娘娘,求人需要代價。」
蕭貴妃戰戰兢兢站起身:「只要大人願意救蕭家,妾,妾身可以伺候大人......盼大人憐惜。」
我瞪大了眼睛。
周道塵,他敢!
蕭貴妃終於看到了周道塵身後坐著的我,見鬼一樣,瞳孔收縮,臉色慘白。
「桑白?」
「你是桑白,你怎麼會在這!」
「你不是走了,消失了嗎?」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氣定神閒的周道塵。
「你糾纏了梵檀五年,將他拉入萬丈紅塵!勾引著他為你還俗,為你破戒!那又算什麼......」她雙眸充血,嗓音尖利。
蕭貴妃的話朝我砸下。
我比她更震驚。
難道我和梵檀認識?還糾纏了五年?
他還為我破了戒?
不對不對!我從天下砸下,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周道塵。
「梵檀現在尋遍天下地找你,為你放棄了佛子身份,你不該去見他,解釋清楚嗎?」
我囁嚅了一下:
「可是......貴妃娘娘,我根本不認識他。」
「不認識?他為你做了那麼多,你竟說不認識!」
蕭貴妃笑出了眼淚:「當初你糾纏他,跟在他身後,是為了騙他的一顆真心嗎?」
「世上怎有你這麼水性楊花的女子,裝神弄鬼,說自己來自千年之後,只是一年不到的時間,又勾上了別人!」
「你拋棄梵檀,讓他一個佛子背負罵名,讓他失去所有......在皇上賜婚之後,又裝出失蹤。」
她對周道塵道:「大人,不要被她給騙了。」
23
周道塵一笑起來,唇邊有淺淺梨渦。
看我的桃花眸,分外深邃。
「阿桑,她說得是真話嗎?」
「是真話......」我去尋周道塵的手握住。
我來自千年以前。
卻忘了自己為何會來到這裡。
「但我丟失了一部分記憶,忘記了很多事,其中也許......包括梵檀。」
「你信不信我?」
我急切地去看周道塵的眼睛。
過了很久,周道塵摸了摸我泛紅的眼眶,將我拉入懷中。
「我信你。」
「就算你和梵檀相識,陪在他身邊過,又如何?」
「我撿到了你,你就是屬於我的,我這樣的大壞蛋怎麼會把你還回去?」
蕭貴妃淋透的身體,顫了顫,不甘心:「大人!她引得佛子破戒......」
我不明白,蕭貴妃為什麼對我,有這麼深的敵意。
周道塵桃花眸一彎,笑意極冷:「娘娘,求人需要付出代價。」
「本官要你這條舌頭。」
他把刀遞到了蕭貴妃的手裡。
讓她親手剜下來。
「大人說話算數,蕭姝願意獻舌!」蕭貴妃閉上眼睛,攥緊手中的刀。
我還是沒忍住站了起來。
「別割!」
「他要你舌頭,沒有答應保住蕭家。」
歷史的洪流,並非一個人能夠改變。
更何況,蕭貴妃一開始就求錯了人。
蕭貴妃手中的刀砸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