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藥三分毒,藥性入骨,日日咳血嘔吐,直至雙目失明都未曾有過半分埋怨。」
「只在死前提過一次,能不能見王爺一面,以全了這些年的情分。」
「可王爺非但不肯見她,還正在歡喜地迎娶他人。」
「如今,宋姨娘人已經不在了,求王爺給她一個體面,莫要讓她黃泉路上太過淒涼。」
我著實為她捏了一把汗,她這是在挑釁王權。
果然,沈宴安眉頭狠狠皺在一起,下意識抬手,揮開了柳清苒湊在近前的手。
啪的一聲!
柳清苒的手背瞬間通紅一片。
她撒嬌痛呼:「王爺。」
我笑了,她扮柔弱時確實與我極其相似。
但沈宴安如今盛怒,怕是不能憐香惜玉了。
果然,他冷下神色:「扶王妃回房休息。」
絲毫不顧她的臉面。
柳清苒抿著嘴角,忍了又忍,最終狠狠剜了夏夏一眼,這才不甘地回了房。
沈宴安待人走了,緩緩開口,可一張嘴便是數落我的惡毒:
「宋煙眼裡到底還有沒有本王了,裝死博寵裝上癮了?」
「真是無知蠢婦。」
我看到,他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殺意,那一刻,他是想殺了我的。
沈宴安獨斷慣了,不會容許任何人,在他的雷區不斷挑釁。
過了許久,夏夏沉默著,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在我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悲鳴一聲,撞向石階。
「求王爺,給宋……姨娘體面。」
這是夏夏倒在血泊之中後,奮力喊出的最後一句話。
她用生命來證明,宋姨娘真的死了。
可沈宴安不光不信,還讓人將她扔到了亂葬崗。
猶如迎春花般剛剛盛開的夏夏,就這樣枯萎了。
我麻木地流下眼淚。
沈宴安,從此以後,你再也不能拿誰威脅我了。
9
我死後第三日,沈宴安開始頻繁出入花樓,他在青樓安插有暗樁。
這件事,只有我知曉。
謠言傳到府中,毫不知情的柳清苒帶人殺去了他的書房。
沒成婚的時候是沒資格管,現在成婚了,自然要鬧上一鬧的,我很了解柳清苒的脾性。
不承想,沈宴安不在,卻給她看到了不該看的。
書房裡掛滿了一位女子畫像,她手持馬鞭,騎在矮腳馬上,笑容肆意,眼下一顆清晰無比的淚痣。
一靜一動皆和魏朝女子的嫻靜淡雅不同。
這也是我第一次進入他的書房。
畫上的騎裝女子,熟悉又陌生。
跟在柳清苒身後的侍女笑著恭維:「王爺真是將王妃疼愛到心尖尖里了,竟然掛了這麼多您的畫像,日日都能看到。」
柳清苒反手就給了她一巴掌,瞪著血紅的眼睛,砸了書房。
我在旁看著她發瘋。
不過一個替身罷了,若非她身後是城防營,沈宴安未必看得上她。
如今,卻敢砸了他的珍重之物,怕是沈宴安不會輕易放過她。
世人皆說情愛會蒙蔽人的雙眼。
柳清苒腦迴路清奇地認為,這畫中人就是我宋煙。
砸了書房不夠,還帶著人殺去了冷荷苑。
她殺氣騰騰地命人推開房門,這回沒有人阻攔,她上來就要扯我。
「賤人,給我滾下來。」
我躺屍三天了,身下已經有了黃色屍水。
她這一扯,我半個身子從床上滑落在地,屍水糊了她整隻手。
柳清苒尖聲大叫後,這才相信,我是真的死了。
10
她派人去找沈宴安稟告,我也跟了去。
可沈宴安始終認為我在玩什麼花樣,很是不耐。
「死了就死了,扔到亂葬崗去,給她漲漲教訓。」
我笑了,也就他能說得出這種匪夷所思的話來了。
人都死了,還漲什麼教訓。
小廝欲言又止地離開。
把話原封不動地帶給柳清苒。
她得意極了,片刻都不敢耽擱。
讓人用蓆子將我的屍體胡亂裹了,一併扔去了亂葬崗。
若非我屍臭難聞,她怕是要親自動手,再補我兩刀。
倒不是她狠毒至此,換做我,怕也會這麼做。
柳清苒把動靜鬧得很大,不過一炷香的工夫,全京城都知曉。
安王府死了個姨娘,還是最不招待見那個。
以至於,沈宴安從花樓回去王府這一路,被各種目光洗禮。
他怒極了,衝到冷荷苑想找我算帳,可這裡已經空無一人。
我看著他的神色從怒氣沖衝到平靜再到茫然。
成一順勢上前。
「王爺,宋姨娘是真的死了。」
他這句話,似乎揭開了某種情緒的豁口。
沈宴安莫名就開始癲狂大笑。
他掀翻了桌子、椅子、被褥,到處翻找,嘴裡念叨著,讓我出來。
我覺得,他倒也不是有多喜歡我,無非是我長得更像那人一些罷了。
隨著他的亂翻,一個木頭做的盒子從床上掉落,滾到他的腳邊。
沈宴安俯腰拾起,將其打開,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人物木雕。
乍一看,栩栩如生。
就連眼下的淚痣,都清晰無比。
沈宴安脫力般跪倒在地,雙目失神地呢喃:
「怎麼會,怎麼會是你,怎麼可能是你?」
我撇撇嘴,就猜到他會有這個反應。
那裡面的東西,畢竟是我為他精心準備的。
用的是這世間,也只有巫族才會有的神木。
上面刻畫著一位明艷少女。
赫然與沈宴安書房裡的畫像,是同一個人。
我向來心知肚明。
能讓沈宴安發瘋的,只有這一人。
就連我,也不過是因著眼下這顆與她極盡相似的淚痣罷了。
11
二十年前,世間開始流傳關於巫族的故事。
傳說,巫族因上通天聽,因而人人都能通過修煉而獲得長生不老。
只不過,傳說愈演愈烈,傳過最後,竟成了巫族守護著一個極其古老的秘密,那個秘密便是長生。
一時間,門閥貴族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前來捕殺他們,想要得到這個秘密。
巫族不得已之下,選擇了避世。
許多年後,一個少年,意外踏入了巫族的避世之地。
那位少年,便是十六歲的沈宴安。
他因著少年脾性,很快和沒有防備的巫族年輕人,玩在一起。
特別是十四歲的巫族聖女,她本就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好奇。
沈宴安的到來似乎是一把鑰匙,打開了她不敢宣之於口的探索之心。
他陪聖女玩耍,教她識字,跟她描繪外面世界的美好有趣。
於是,在一個蛙鳴陣陣的午夜,沈宴安帶著聖女離開了避世之地,偷偷跑出去逛燈會。
那天,是聖女自出生以來,最開心的一天。
她戴著狐狸面具,與沈宴安在漫天孔明燈下相視而笑。
兩人的眼中只有彼此,時光似乎都格外地眷顧他們,那天晚上很是漫長。
聖女用自己的親身體會,認為外界其實並沒有族長們所說的那麼可怕。
待她手中拎著滿滿的吃食,和沈宴安有說有笑地回到避世之地時。
映入她眼中的是沖天的火光,以及族人的哭喊。
族長五歲的小兒子看到她,站起來哭著就要奔過去,卻被人攔腰斬斷,血沫橫飛。
他死前,眼中充斥著的是對聖女的依賴。
那將士轉身,猶如地獄惡鬼般一步一步走至近前,朝著沈宴安恭敬跪拜。
「安王殿下,巫族已盡數被囚,凡抵抗者,皆就地誅殺。」
……
後來,巫族聖女沖入火光中,回眸前的最後一眼,便是這木雕的模樣。
她在笑,眼角的淚痣妖冶晃動,卻冰冷徹骨。
12
窗外突然響起炸雷。
沈宴安僵硬地轉動著猩紅的眸子,朝天空看了一眼。
隨即,站起身來就往外跑。
他策馬狂奔,目的地赫然正是亂葬崗。
天氣陰沉得厲害,卷著風,我抬頭瞭望,怕是有一場大雨即將來臨。
沈宴安剛跳下馬背,豆大的雨點便傾盆而下。
成一想要阻攔,抬起手卻又放下,陪他一起尋找。
亂葬崗臭氣熏天,到處都有覓食的野狗。
沈宴安也不嫌臭,彎著腰一絲絲地翻找著,我在一旁冷目旁觀。
人死都死了,裝什麼深情。
很快,他便找到了宋煙的屍體。
屍體在亂葬崗這麼一丟,委實有些慘不忍睹,渾身似乎被野狗啃食過,沒有一塊好皮。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沈宴安手抖得不成樣子,把人一個勁地往懷裡按。
隨著他的動作,宋煙鎖骨處的衣襟敞開,露出一條醜陋的疤。
那是我當初為他抵擋刺客時,最致命的傷口。
我在床上養了半年之久,他卻很少來探望,忙著和柳清苒打成一片。
偶然的一次醉酒,他闖入房中,摸著我的臉,神色晦暗。
「真糟糕啊,你病懨懨的模樣,一點都不像她了。」
從那時,我便明白,活人是爭不過死人的。
沈宴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任成一如何呼喚都不應。
他就這樣,低著頭,虔誠地吻在了那傷口處。
我隔著雨幕,看著眼前的一切,噁心得想吐。
13
我的屍體,被他帶回了書房。
書房裡被柳清苒打砸過,沈宴安將我的屍體安置好,拔刀就衝去了主屋。
我跟在他身後開心地笑了,這一天,終於來了。
柳清苒正卸了釵環準備歇下。
突然,大門被人大力撞開,駭得她驚恐大叫。
待看清來人是渾身濕漉漉的沈宴安後,她強忍恐懼,還不忘貼心地埋怨他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沈宴安根本不理她,抬手就用刀尖抵住了她的眼睛。
他咬牙切齒地質問:「我的書房是不是你砸的?」
柳清苒嚇壞了。
一害怕,便什麼話都敢往外說。
「對,是我砸的。憑什麼我要做替身,明明我才應該是這個世界的女主。」
「可為什麼你們都不愛我,偏偏都喜歡宋煙那個賤人,我不服,我才是女主,才是氣運之子。」
「你身為男主,就是應該只愛我一人的。」
……
沉默許久的系統突然開口跟我說話了。
「她才是真正的穿越女?」
我攤開手:「這不是很明顯的嗎?你多次想要帶我離開這個世界,都沒能成功,還不能證明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