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失敗,被強行剝離宿主時,正逢男主成婚。
我飄在半空,沉默地看著他們禮成。
他似突然想起,讓人喊我前來給正妻敬茶。
沒人敢動。
因為除了他,所有人都知道,我死了。
1
攻略失敗前,我就變得很是嗜睡。
男主沈宴安拿我試藥,只為了救他的白月光。
我也曾哭著求他放過我。
可惜我嗓子都哭啞了,也沒能換來他的一絲憐憫。
流水的藥碗被端進冷荷苑,再強硬地灌入我的口鼻。
漸漸地,我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今日,外面有點吵鬧,我心裡煩悶,倒是沒了睡意。
侍女夏夏走了進來,還沒靠近,我就聞到了濃郁的藥味。
心中一緊,脫口而出:
「我不要喝藥。」
我不想在這個世間的最後一天,也是在試藥。
夏夏為難地跪下勸我,帶著哭腔:「姨娘,王爺說你若不肯喝藥,就把院子裡的人都打一頓發賣了。」
我心中難過,沈宴安慣來會拿我身邊的人作威脅,無奈之下,我只能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將藥碗遞迴去,我強忍口中翻湧的苦澀,輕聲請求:
「夏夏,我想見王爺一面,你能幫幫我嗎?」
她許久沒有說話,只是扶我躺下,為我掖好被角。
「姨娘,王爺最近忙,你先好好休息,他說忙好了會來看您的。」
這話,半個月來,我聽了無數遍了。
可他一次都沒來,我也已經徹底失望。
喝了藥,我有些睏倦,慢慢閉上了眼。
腦海中響起系統冰冷的倒計時。
「攻略任務失敗,倒計時,五,四,三,二,一!」
靈魂被強行脫離宿主的那刻,光明也再次降臨。
我回頭看了眼躺在床上臉色雪白的女子,認命地朝外飄去。
2
我沒有立刻回去原來世界,而是飄到了王府正堂。
這裡張燈結彩,紅綢高掛,一派喜氣洋洋。
我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沈宴安。
他騎在高頭大馬上,身穿紅色喜服,如玉的容顏更加貴氣逼人。
原來,今天是他娶親的日子啊。
當年,他也曾向我許下諾言,要予我十里紅妝,可最後,只用一頂小轎子將我從側門接進王府。
怨嗎?怎能不怨呢!
我陪伴他十年。
為他出謀劃策,為他擋下暗器,更為他淪落風塵,遭人唾棄。
最後,卻只換來他一句:
「宋煙,你已為不潔之身,不堪為王府正妃。」
然後,他毫不猶豫,轉身求娶了我的死對頭,讓我徹底淪為滿京笑柄。
隨著奏樂響起,我也隨著他接親的隊伍,穿過整座京城,從城南來到城北。
再親眼看著他彎下尊貴的背脊,將新娘珍重地抱入花轎。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驟然炸開。
他笑著環視一圈,一躍坐上馬背,朝著王府的方向緩緩行去。
隨著距離王府越來越近,他好像整個人變得有些焦躁。
隨意地揮了揮手,跟在他身後的成一立刻打馬上前,湊到他耳邊低語:
「夏夏來報,宋姨娘請求見您。」
聽了成一的彙報,沈宴安一改焦躁,語氣不耐:
「告訴她,今日本王大婚,若讓她跑出來壞了我的好事,本王定不輕饒。」
成一領命去了,隊伍還在行進。
我苦澀地仰頭看天。
沒人會壞了你的好事了,沈宴安,因為我已經死了啊。
3
新娘被他親手帶下了花轎,跨過火盆步入正堂。
皇帝年邁,沒有出席,只派了貼身大總管福來到場,以示恩寵。
婚宴進展得很順利。
許多世家貴族都前來觀禮,無一不讚嘆兩人的郎才女貌。
我在旁聽得犯了困,正要離開。
卻聽到沈宴安吩咐下人:「來人,去把宋姨娘請來,給主母敬茶。」
一副施恩的模樣。
一瞬間,氣氛有些尷尬。
許多人是知道我和沈宴安之間的事的,知道我這個前大將軍之女。
曾是他的未婚妻,如今卻成了他的妾室,漸漸地周遭響起竊竊私語聲。
我也來了興致,不走了,剛還讓我老實點,這會怎麼又變了副面孔了。
而且,我也想看看沈宴安知道我的死訊後,會是什麼表情。
這時,新娘子蓋頭還沒掀,頗有些慌亂地拽住了沈宴安的衣袖,貼心道:「王爺,不用著急幫清苒立威的。」
沈宴安軟下神色,在她手背上輕捏。
「清苒莫怕,你是主母,自然是要立威的。」
柳清苒故作羞澀地低下頭,我卻看到她驟然扭曲的五官,還挺嚇人的。
我轉開眼睛,不再看她。
下人很快便去了,卻遲遲沒有回來。
等待的時間裡,沈宴安臉色逐漸變得難看,看了成一一眼。
成一領命悄然退了出去,卻也過了許久才回來。
剛回來,就沉著臉跪在了地上。
「王爺,宋姨娘重病在床,無法過來。」
他撒謊了!
我詫異地看向成一,果然見他雙拳緊握,背脊顫抖。
我心中有些瞭然,怕是大婚之日有人去世,怕晦氣,倒也能理解。
可沈宴安聽了卻暴跳如雷,順手撈過侍女手中熱茶,直接砸到成一額頭。
茶水滾燙,成一併未避讓。
無視賓客的低呼,沈宴安咬著牙怒罵:「沒用的東西,連個人都請不動。」
而成一的額頭很快冒出鮮血,成婚當天見血,是很不吉利的一件事。
就連一向端莊的柳清苒都被嚇了一跳,嬌弱驚呼:
「王爺~」
沈宴安順勢就將她摟入懷中,低聲安慰:「別怕,本王在呢。」
「王爺……」
成一還要開口再說什麼,卻被沈宴安打斷:
「自去領罰吧,換個人再去請,綁也要把她給我綁過來。」
一時間,王府下人,紛紛變了臉色。
4
沈宴安恍若未覺。
可他這樣,已經讓柳家人的臉面掛不住了。
當即就有人出聲提醒:「安王爺,切莫因為不相干之人誤了吉時啊!」
這番話說得隱晦,在場的人都人精似的,內心瞭然。
若沈宴安堅持要將一個區區姨娘綁來。
那便是當著京城眾多世家大族的面,下了柳家的臉面,而柳家的背後,是城防營和宮裡盛寵的柳貴妃。
我自然是曉得,他不可能為了羞辱我而得罪他們。
果然,他滿臉的暴虐頓收,隨即變臉似的換上和煦的笑。
「對,為了低賤之人誤了吉時就不好了,大婚繼續。」
我自嘲!
原來,在他的眼中,左不過一個低賤之人。
正堂熱鬧非凡,我飄得高,眼尖地看到守在角門邊的夏夏。
她看到成一走過去,雙眼發亮,期待地小跑幾步。
當看到他額頭凝固的鮮血後,躊躇著停在三步以外。
「成護衛,你受傷了?王爺他……」
成一別看眼,搖頭。
「王爺他……在忙,等得了閒會安置宋姨娘的。」
他說得乾澀,怕是連自己都不信。
如今天氣炎熱,屍體根本等不了那麼久。
夏夏煞白的臉上淌下幾行淚,朝他行了一禮。
明知是自欺欺人,卻還是開口請求:
「好,成護衛,王爺那邊,還煩請你提醒著,莫要忘了這件事。奴婢就先回去守著姨娘了。」
夏夏性子懦,從我進入王府時便跟著我。
如今肯為我做到這個分上,已然不容易。
我本想跟著她一起回去冷荷苑的,身後卻傳來歡呼聲。
我轉身望去。
正看到沈宴安和柳清苒行完夫妻之禮,準備送入洞房了。
我和他的視線在空中交匯。
那一刻,我甚至以為他看的人是我。
5
不過,他很快收回視線,動身往婚房去,我也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從掀蓋頭環節開始,沈宴安就開始有些不對勁。
他神色游離,喝交杯酒時更是絲毫沒有顧及新娘,仰頭一飲而盡。
柳清苒的臉色微微變了變,最後還是選擇忍耐下來。
我坐在窗邊,懶洋洋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在喜婆的聲聲祝福中,思緒被拉遠。
我和沈宴安,其實也是喝過交杯酒,拜過天地的。
十年前,父親以叛國罪被押入大牢。
宋府男丁充當苦力,女子已婚配的送去軍營,未曾婚配的納入教坊司,充當官妓。
我進入教坊司的第一晚,就有人指名要我接客。
曾經的大將軍嫡女一朝從雲端跌落,有的是人上趕著沾染。
那天,我割斷繩索,準備逃的。
卻在半路被沈宴安的人給攔住,請入房中。
天邊最後一彎明月也被烏雲遮蓋,昏暗的燭光中,他神色晦暗。
他用食指掐著我的下顎,迫使我抬頭去看他。
「煙兒,只要你乖乖在此地為我打探情報,我定會護你周全。」
燭光下,他端來酒杯,與我交頸而飲,許下珍重諾言。
床榻上,他將我捧在手心,贊我是舉世難見的明珠,潔白無染。
我便猶如溺水之人尋到浮木,甘願為之驅使。
以至於後來,我從教坊司脫身沒幾年,他又將我送入青樓,還親手送上別人的床榻,令我受盡折辱。
……
「本王還有事,你先安歇了吧。」
沈宴安寡淡的嗓音響起,我朝屋中看去,只余他們二人。
柳清苒似乎沒想到,大婚之日他會讓自己獨守空房。
開口時仍帶著不可置信。
「王爺?」
沈宴安走得匆忙,半個身子已經跨到門外,聞聲沒有任何停頓,徑直出了房門。
我回頭看向柳清苒,卻看到她側著身,恨恨舉拳砸向被褥。
我心中震動不已,我竟從未發現,柳清苒的側面,實在是太像一個人了。
我和她,一個是大將軍之女,一個是城防營九門提督之女,孩童時期就互相看不順眼。
只因我們,都心悅沈宴安。
而我搶先訂下婚約,她因為此事,明里暗裡沒少給我使絆子。
若她和我一般,都只是那人替身……
我不敢多想。
沈宴安已經走得很遠了,我只能先匆匆跟上。
6
他走得極快,我吃力地跟在他身後。
等我追著他來到一處院子,抬頭望去,竟然是冷荷苑。
他丟下新婚妻子不顧,終於良心大發來這裡看我了?
夏夏正在院子裡清理雜草,看到沈宴安來,手中耒耜一丟,就哭著跪了下去。
「王爺,您終於肯來看宋姨娘了。」
沈宴安皺緊眉頭,盯著毫無動靜的主屋。
「讓宋煙出來見我。」
夏夏哭得更大聲,滿目悲戚。
「王爺,您別怪姨娘禮儀不周,她是真的不能來給您請安了。」
「宋姨娘她,死了!」
我圍在夏夏身旁,想伸手抱抱她,卻是徒勞。
沈宴安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冰冷無情。
「剛還說病得下不來床,如今就死了?真不愧是最卑賤的妓子,無媒苟合就算了,現在還會假死爭寵。」
他的話,就像一根利刺,戳得我心肺骨頭,哪哪都疼。
我和他,本也是合過八字,行過三書六禮的。
在他眼裡,竟不過是無媒苟合,當真可笑。
夏夏哭得不能自已,一下下地朝他磕頭。
地面雖有雜草,可耐不住這真心實意的磕法,很快她的額頭便通紅一片。
我看得心痛,也跟著落下淚來。
可沈宴安依舊不鬆口:「如今本王站在這裡了,她又玩什麼欲擒故縱。」
他對我,沒有絲毫的信任,我心中湧起悲涼。
「王爺,姨娘真的死了,您就給她體面,讓她入土為安吧。」
「再放下去,屍體就要臭了啊。」
「奴婢求求您了。」
夏夏的哀求,讓聞者落淚。
但,我早就知曉,沈宴安是沒有心的。
當年我隨他去北域督軍,沈宴安是魏朝戰神,本不用我陪著的。
可他還是讓我去了。
隆冬臘月,他讓我穿著紗裙為將士跳舞助興。
我光著腳,忍下眼眶中洶湧的羞恥和渾身冰冷,在帳外為他們跳了一舞又一舞。
直到其中一個將士醉了酒,獸性大發衝上來,扛了我就要去帳中。
沈宴安直接拔刀砍了他,絲毫未顧及我還在那人背上。
我就那樣狼狽地滾落在地上,鮮血夾雜著眼淚,將我徹底淹沒。
他將我拉入懷中,不顧我的難堪,豪邁地對眾人大聲道:
「自古英雄配美人,待諸位打贏這一仗,回到京城那日,本王自會珍饈美人靜候。」
眾將士們被他鼓舞得士氣大振。
而我,便是那美人其中之一。
後來,他倒是也來哄過我,可我已經對他心死,不肯再看他。
我和他之間的裂痕越來越深時,父親的人找到我,道出了我宋氏一族,被誣陷的秘密。
若說當今聖上是殺人兇手,那麼,沈宴安便是那個遞刀的人。
他心若明鏡,卻還是將我收入府中,用姨娘這個稱呼來羞辱我。
我越想越恨時,聽到夏夏的驚呼。
沈宴安嫌惡地甩開她,留下一句:「真要死了倒好,告訴她,明天一早來給主母請安,若不來,家法伺候。」然後轉身大步離開。
夏夏趴在地上,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嘴巴。
沈宴安走得決絕,就連確認下我的死訊,都懶得做。
在他心中,我確實什麼都不算。
7
直到他的身影看不到了。
夏夏這才抽抽噎噎地站起來,走到屋裡,我也跟著她飄了進去。
她不顧自身傷痛,拿過梳篦仔細地替「我」妝發。
而「我」安靜地躺在床上,就像睡著了,只是眼皮下已經泛著青灰色。
其實「我」和柳清苒長得還是有些像的,不論眉眼,抑或是身高,頭髮的長短,都像極了。
只不過,「我」右眼下有一顆痣,笑起來會露出虎牙。
而柳清苒是大家閨秀,講究笑不露齒。
可我見過她狠毒的模樣,覺得她這些年裝得挺累的。
而且,她側著臉裝柔弱的時候,簡直與我一模一樣。
我苦笑。
可我知道,沈宴安心中那人,向來桀驁,偏偏不會裝柔弱。
夏夏這邊幫「我」收拾好妝發,又打了水打算給「我」最後擦洗一次身體。
隨著她的動作,「我」的衣袖滑落,露出乾瘦枯癟的手腕來。
為了給柳清苒試藥,「我」的四肢百骸早就猶如毒瓮。
除了不能視物,更是連飯都吃不下,日日咳血。
若說我最大的遺憾,便是沒能在走之前,為夏夏安排一個好的歸處。
但我沒料到,竟真的成為了遺憾。
8
我死後第二日,天氣炎熱,我的身體已經開始散發一些不好聞的味道。
夏夏辰時便去了主院,靜靜跪在那裡。
沈宴安聽說冷荷苑來人了,嘴角扯出一個得意的笑。
故意和柳清苒在屋內膩歪了一會兒,才相攜出現。
只是在看到院中只有夏夏後,冷下了神色。
倆人就像沒有看到有人,任她跪著,開始用早膳。
桌子上擺著一疊綠豆糕,是我平日裡愛吃的。
柳青苒卻直接將綠豆糕揮到一旁,夾起一塊水晶糕塞到沈宴安的口中。
「早晨還是吃些清淡的。」
「好!你也吃。」
倆人琴瑟和鳴,一派歲月靜好的模樣。
夏夏卻在這時打斷了他們,她言辭悲傷,說得急,眼眶浮著淚意:
「宋姨娘從入府便日日為王妃試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