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和離歸家的第二天,母親讓我陪她一起去城外的相國寺祈福。
她說,求佛保佑我父親平安健康。
可母親是知道父親裝病的。
那麼,祈福就是因為我。
到了寺里,我規規矩矩地陪在母親身邊。
直到母親去禪房休息,我才帶著丫鬟在寺里隨便走走看看。
這一走走看看,就碰見了齊明宵和柳惜若。
柳惜若輕飄飄地瞥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姐姐也來禮佛?確實該禮,求佛祖保佑姐姐再覓良緣。」
說完還撲哧笑了一聲,嘲諷味十足。
「都說我沒有妹妹了,只有一個做杭州知府夫人的姐姐,怎麼還來冒認妹妹?就這麼嫌棄自己的出身,想給別人做妹妹想瘋了?」
在賤人面前,退讓隱忍只會人善被人欺。
柳惜若眯起眼睛,嘴角向下彎:「李氏,你不過是投了個好胎,托生在富貴人家。除了這個,你什麼也比不了我。」
我反唇相譏:「確實不用比。跳樑小丑在我面前大放厥詞,我一般都當作沒聽見。」
看到柳惜若皺眉憤怒,我就笑得開心。
再看一眼她和齊明宵的氣運值,我就更高興了。
等會兒用齋飯的時候,肯定能多吃一碗飯。
齊明宵用高高在上的姿態對我說:「佑檸,太尉大人的事情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他處處和秦大將軍對著干,這次被抓到把柄,也算是一個教訓。」
「你不妨勸勸他,去給大將軍服個軟,道個歉。我再替他向大將軍求個情,或許這事情就過去了。」
我忍不住連聲冷笑:「齊明宵,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重情重義,還關心前岳父?」
齊明宵蹙了一下眉頭,依舊居高臨下:「朝堂之事,你不懂。這關係到太尉大人和整個李家的前程,不要任性。」
這般施捨的語氣,真令人作嘔。
我以前就是被豬油蒙了心,瞎了眼。
「齊將軍還是管好自己吧,小心陰溝里翻了船。」
齊明宵怒目相向,咬牙切齒地說:「李佑檸,沒想到你如此牙尖嘴利,像鄉野潑婦一樣。」
他在外三年,本來就曬黑了,現在這張臉更是黑得跟炭一樣。
我扯了扯唇角,輕嗤:「你口裡的鄉野潑婦是什麼樣?是不是此刻該撲過去,抓花你們這對狗男女的臉了?」
話音落下,寶兒和珠兒就躍躍欲試了。
以為我不想嗎?
但齊明宵畢竟是個將軍,打起來我們主僕三人占不了什麼便宜。
柳惜若往齊明宵懷裡鑽,嚶嚶嚶道:「將軍,我們快走吧,我肚裡的孩子不能有任何閃失。」
「別怕。」齊明宵輕聲哄了她一句,而後對我惡言相向:
「李佑檸,你囂張不了多久了,咱們走著瞧。」
說完,他便給我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擁著柳惜若往另一個方向走。
寶兒和珠兒氣得破口大罵。
我勸慰她們:「不急,且等著瞧吧。」
10.
回到禪房時,母親已經知道了我與齊明宵在寺里發生爭執之事。
她親自為我沏了一杯茶,徐徐說道:「我不勸阻你和離,但你畢竟是女子,你與齊明宵和那個女人當眾鬧起來,對你有什麼好處?」
母親說的道理,我懂。
我也是自幼秉承庭訓之人。
但是,有仇不報非正常人。
這口Ŧů⁴氣憋在心裡難受,我怕把自己的身體給難受壞了。
「母親說得對,女兒知道錯了。」
母親輕嘆:「你向來認錯第一,就是不改。」
我笑而不語。
一個小沙彌及時過來,請我們去齋堂用齋。
母親說相國寺的素齋遠近聞名,叫我好好嘗嘗。
我們開開心心地走過去,遠遠地聽見齋堂門口傳來罵罵咧咧的吵鬧聲,以及淒悽慘慘的哭聲。
寶兒快步走過去打聽了一下。
坐在地上哭的女子,在家中經常被丈夫虐打。
後來,她威脅婆家,不讓她和離,就帶著幼子一起魂歸黃泉。
她終於成功和離,逃回娘家後,遭遇的卻是爹娘的謾罵和兄嫂的苛責。
聽到她的遭遇,我不免想到了我自己。
我無疑是幸運的,爹娘支持,兄嫂理解。
走近一些後,我看見那女子見底的氣運值,突然有了開始增長的趨勢。
她從地上站起來,眼神一片清明。
「爹,娘,大哥大嫂,從今以後我不再是張家女,不再拖累你們,不再帶壞你們的名聲。」
「好,從此你是好是歹,都與我老張家無關!」
老翁放出話,轉身就走。
老嫗應該是很不舍女兒的,苦口婆心地勸她說:「我們是為你好,你去跟親家和女婿賠個不是,好好地過日子。不然,你以後怎麼辦,孩子怎麼辦?」
女子語氣堅定:「我回去只有一個死字。娘若是為我好,就請支持我的決定吧。」
老嫗似乎很失望,在兒子兒媳的催促下,一同離開了。
那女子望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眼淚,目光卻異常堅定。
我母親微嘆:「這家人不講情義,這女子也是個狠的,竟然能以孩子的性命要挾夫家。」
可是,這樣一個女人,原本見底的氣運值卻增長了,說明她離開婆家,離開娘家,將會有新生。
我微微沉吟了會兒,問道:「母親,如果我被夫家虐待,您希望我怎麼做?」
母親不假思索地回:「我和你父親,還有你哥哥嫂子,一起去抽死他們全家!」
我嘻嘻笑了笑,又問:「如果我遠嫁,您和父親尚且還不知道我的情況,遠水救不了近火呢?」
母親愣了一愣,繼而嚴肅地對我說:「保護自己是第一位的。真要是到了那個地步,就效仿這名女子。」
我心裡溢滿了歡喜,挽著母親的胳膊,親昵地撒嬌。
母親憂慮地說:「不行,回府後就給你姐寫信,問問她那邊的近況。」
我和姐姐很幸運,父親官居高位,母親出身名門,都把我們放在心尖尖上。
可這世間,不幸的女子何其多。
就像這名張姓女子一樣,明明只是想活下去,已經那麼慘了。
可是,周圍的香客們還是對她指指點點。
就連和尚們也都念著佛號,說她做錯了。
不該以幼子性命要挾夫家,拋夫棄子而去。
不該頂撞爹娘,與爹娘兄嫂恩斷義絕。
可是,她若不是被逼到那份上,會那麼做嗎?
11.
再次遇見那名張姓女子,是在兩天後。
她在我家後門外懇求婆子,把府里下人的髒衣服給她洗。
婆子對她說:「不是不給你洗,而是府里有專門負責浣洗的人。給你洗了,她們做什麼?」
那女子道歉又道謝,雖然眉頭緊鎖,但眼睛裡卻有著光。
我不由得動了惻隱之心,走過去讓婆子給她些髒衣服。
她眼睛更亮,連聲向我道謝。
在我轉身要走的時候,她忽然說:「小姐,我記得您。那天在相國寺,您和您身邊的人沒有指責我。」
不管我們能否理解她,那都是她的事情,輪不到外人說三道四。
「您是府里的二小姐吧,我聽說過您。您嫁給一位將軍,將軍辜負您,您就與他和離了。我就是覺得,您很特別,與眾不同,讓人敬佩。」
其實,值得被敬佩的,是她。
我若不是有父母支持,未必有和離的勇氣。
這世道,對女子太苛刻了。
我請她進來坐會兒。
她告訴我,她叫張鳳儀,父親是個老秀才,她能理解父母為她好的想法,但她不能聽。
因為,她想活下去。
張鳳儀掀開袖子,兩隻胳膊上全是斑駁的各種傷痕。
「二小姐,像我這樣遭遇的女人太多了,不是忍下來,就是投了胎。」
「我記得小時候,我爹屢試不中,經常酗酒,每次喝完酒就要打我娘,後來大概是他們年紀都大了,也或許是因為我們這些孩子都長大了,我爹就不怎麼打我娘了。」
Ṱůₑ「好在,都過去了。我相信我以後的日子會很好。至少,比起那些還在困境中掙扎的女人,我已經好多了。」
張鳳儀說了很多。
她臉上的表情,是困苦的,但也是堅強的。
我靜靜地聽她說完。
我問了一句:「你會想孩子嗎?」
「想,怎麼會不想?可我首先要活下來,只有活著,才能看見孩子長大。等我多攢些銀錢,以後說不定還能幫到孩子。」
和張鳳儀聊完,送走她後,我心裡突然產生了一些想法。
我父親有權有勢,我有極好的資源,我自己經歷了和離,那麼我是否可以幫助其他女子呢?
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了父母。
母親驚訝地看著我,眼眶微微泛紅:「你是家裡最小的,哪怕你出嫁了,我也一直當你是個孩子。如今,我是真的可以放心,你長大了。」
父親沉吟了會兒,對我說道:「你記住一句話,可幫,但不可強行幫助別人,不可變成偽裝的善意,更不可變成一門生意用來謀取私利。」
我認真地點頭:「女兒謹記父親的教誨。」
得到父母的支持後,我開始付諸行動。
引起我思考的張鳳儀加入了我們,得到幫助的人裡面也陸陸續續地有人加入。
我們幫助了達官貴人的髮妻,也幫助了商賈的小妾。
我告訴她們,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我們不僅要活著,還要有尊嚴地活下去。
12.
是日,長公主府設宴。
我一到場,就接收到了許多複雜的目光。
柳惜若晃到我跟前。
雖然她滿頭珠釵看得我眼花繚亂,但不妨礙我看清她的氣運值又降了許多。
她大概是因為出席了這樣的場合,過於膨脹了,在我面前趾高氣揚,陰陽怪氣:
「如今李二娘子的名氣可大了,勸離不勸和。ƭ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和離了,見不得別人好。」
「你說錯了,我不勸和,也不勸離,都是大家自己的主意,自己做決定。哦,你除外,我祝你和齊明宵白頭偕老,千萬別有勞燕分飛的那天。」
柳惜若沉下目光,冷聲說:「你也就這兩天能夠蹦躂了,等你父親被罷官被處置,你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我「呵」地一聲嗤笑,像看傻子一樣看她。
她也對我嘲笑,說:「若是你家不幸被查抄,我可以大度一點,把你買下來當個洗腳婢,賞你一口飯吃。」
我點著頭:「確實大度,要是你流落街頭,我看都不會看你一眼,半個饅頭都不施捨。」
我們針尖對麥芒,直到有人過來說話,才結束對峙。
長公主把我單獨叫過去說話。
我大概猜到了一些。
聽說長公主與駙馬青梅竹馬,年初駙馬納了一房美妾,長公主對他們多有忍讓。
見過禮後,長公主與我寒暄了一番。
她問:「李二小姐,本宮好奇地冒昧問一問,齊將軍帶回的柳氏頂多是個妾,你為何要和離?」
「回長公主的話,齊明宵曾經許諾臣女,不納妾不狎妓,結果他食言了。臣女退讓他一次,他將來只會變本加厲。與其讓自己憋屈難過,看著他和柳氏在臣女面前膩膩歪歪,不如趁早放下。」
「和離後,你可曾後悔?」
「臣女無比慶幸自己做了正確的決定。」
長公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宴席上,柳惜若還想給我難堪。
不等我反擊,長公主就先替我出頭教訓了她。
我看見長公主的氣運在增長。
想來,她心中已有決斷,將會改變她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