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芹徹底破防了,她再也受不了了。
一瓶布洛芬,將她打回了原形。
爸媽臉色發白,一瞬間蒼老了幾十歲一樣,再無氣力。
15
秦老師的孩子保住了。
不過一個早產兒,在這種環境下生存太難了。
醫生也只能竭盡所能了。
我去取了十盒自熱米飯,外加一袋蘋果和五份牛肉乾,全給秦老師了。
至於其餘人,只能得到紅薯。
但沒有人哄搶,趙大爺分配得很好。
氣氛融洽而和諧。
周芹縮在角落,開始冷得發抖,她快燒迷糊了。
爸媽有氣無力地坐著,雙眼無神地看著那些物資,想搶都沒了精神。
我不再看他們一眼,進屋關窗,過自己的末日小日子。
時間一天天過去,暴雨下了整整一個月了。
得益於我的食物,我們這棟樓始終沒有暴亂。
哪怕每家只能分一條紅薯,也不會有人暴亂。
但凡有一口吃的,就有希望熬下去。
畢竟專家說了,暴雨只下兩個月。
這是一個可以看到頭的日期。
「再熬一個月,就有救了!」
每個人都懷揣著這種信念,頑強地跟暴雨做鬥爭。
一個半月後,雨水漫到了十五樓。
這是個誇張的現象,可以說,整座城市幾乎都被淹了。
好在我們這棟大樓依舊堅挺,給我們提供了難得的庇護所。
這天清晨,雨又停歇了。
我算了一下,今天得發糧了。
我一般會一次性發五天的食物,全交給趙大爺分配。
現在,又該發糧了。
我一大早就將玉米裝小袋,準備一袋袋送過去——紅薯和蘿蔔都分完了,其餘食物也去了六成。
但只剩下半個月,雨就會停了。
一切都按照我的設想發展,包括食物的供給量。
走出陽台那一刻,隔壁傳來虛弱到極點的啜泣聲。
我一愣,這麼早就有人來了?
扭頭一看,是我媽。
她一個人趴在陽台,頭髮亂成雞窩,全身上下髒兮兮的,跟個流浪漢一樣。
她的臉色慘白如紙,雙目渾濁,只剩下最後一絲光亮。
她朝我伸著手:「小月……救救媽……沒人肯給媽媽吃的了……」
這些時日,我爸媽和妹妹還是活了下來。
原因無他,鄰居們無法眼睜睜看著他們餓死。
所以,有什麼殘羹剩飯,比如紅薯皮、玉米棒什麼的,會丟給爸媽和妹妹。
秦老師甚至分了一點布洛芬給妹妹,幫她熬過了高燒。
但妹妹一家三口的感情出現了巨大的危機。
他們不再粘在一起,多數時候都是妹妹一個人行動,到處去討飯。
爸媽不常出現,聽說會划著皮艇外出覓食。
我並不多理會,過自己的日子,當好救世主就行了。
「你的丈夫和女兒呢?」我伸了個懶腰,不多看媽媽,仔細數著玉米的數量。
媽媽嘴唇發著抖:「皮艇……翻了……我看見的,我在樓道里看著你爸出去……
「他發現水裡有一個皮箱,想去撿回來看看……結果皮艇翻了……」
我媽說著說著,身體都開始發抖:「死了……沒了……」
我心頭莫名震了一下,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但我沒哭,一滴眼淚都沒有。
因為,那個男人早已不是我爸爸了。
如果不是重活一世,我的屍體都在地下室泡爛了,最後看見的只有那個男人決然冷酷的背影。
「周月,你滿意了?你明明可以救我們,卻眼睜睜看著我們死!」
我媽見我沒啥反應,情緒突然激烈起來:「你還是人嗎?你有沒有心啊!」
「我當然有心,只不過被你們扼殺了而已。」
我漠然以對:「還記得三年前的那場大火嗎?爸爸抱著妹妹,你抱著狗跑了出去,把我留在了屋裡,是趙大爺救我出去的。」
聽著我的話,媽媽啞然了,神色變幻不定。
「這種場景太常見了,無論是火災還是搬家,你們眼中總是沒有我。」
我露出了譏笑:「是我眼睜睜看著你們死,還是你們一直希望我死呢?」
「你……」媽媽身體一軟,癱坐在地。
下一刻,她號啕大哭,用力抓著她的頭髮:「別說了!別說了!我……我錯了,是我們偏心,我們該死!
「小月,我們該死,對不起……原諒我吧,媽媽要活不下去了……」
不等她哭喊完畢,周芹竟然扶著牆挪了過來。
看見媽媽在號哭,她呸了一聲:「廢物老東西還沒死啊!滾一邊兒去!」
媽媽一顫,仿佛生命中最後一絲精血被抽乾了一樣,呆呆地坐著。
周芹也不理她,挪到陽台朝我諂笑:「姐,終於等到你現身了,這次可以給我點吃的嗎?我以後什麼都聽你的,真的!」
16
周芹又來求我了。
她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了,臉頰仿佛乾枯的樹皮一般,蠟黃而粗糙。
我平靜搖頭。
她臉色一變,但不敢再罵我了。
她直接跪下,翹起屁股汪汪叫:「汪汪,我是狗,求姐姐給我點吃的吧。」
她醜陋而滑稽,但我沒笑。
這一幕,是她以前戲耍我時,逼我做的。
我沒做,她卻做了。
飢餓真的能改變一個人啊。
可惜,周芹本性沒變,她已經被爸媽寵溺得無可救藥了。
「你爸爸死了,你知道嗎?」我問周芹。
周芹一愣,疑惑道:「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只要吃的!」
旁邊的媽媽一顫,忽地發狂地抱住周芹:「你這個魔鬼,你才是最該死的人,你姐姐不是賤人,不是白眼狼,你才是!」
媽媽早已燈枯油盡,但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就這麼抱著周芹,死命往外拖。
陽台外是一片洶湧的死亡之海。
周芹壓根反應不過來,她太虛弱了,也沒有防備著媽媽。
等她發出尖叫,枯瘦的身軀已經跟媽媽一道翻出護欄,齊齊栽了下去!
「啊!啊!」
最後的尖叫伴隨著突然炸裂的雷電,清晨的天空慘紅如血。
我怔怔地站著,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
直到趙大爺領人過來。
他們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看到我呆呆站著。
「小月,怎麼了?沒有食物了嗎?沒關係,兩家一根玉米也能熬。」趙大爺精神抖擻,他是主心骨,一直保持著意志。
我搖搖頭,露齒一笑:「一切如我所料,夠的。」
又一次分完了食物,末日生活繼續。
在這種苦難和煎熬中,每一秒都是在渡劫。
當然,我除外。
我洗了個冷水澡,躺在溫暖的床上,想了很多事情,最後閉上眼,擦了擦眼角。
眼角無淚。
17
半個月後,雨終於停了。
這一次雨停與眾不同,因為烏雲散開了,陽光照射了進來。
時隔兩個月,人們終於觸碰到了溫暖的陽光。
樓道里哭聲一片,許多人情緒激動加上太過飢餓,哭暈了過去。
我看著太陽,莫名其妙淚水長流。
仿佛壓抑了兩個月,不,是壓抑了十八年的情感噴涌而出。
我活下來了!
我活過來了!
兩個小時後,城市上空響起了直升機盤旋的聲音。
眾人跑上屋頂揮手,大聲地吶喊。
三個小時後,雨水如潮水般退去,二十樓、十五樓、十樓紛紛露出了痕跡。
五個小時後, 一艘艘救生船出現在汪洋之中, 高音喇叭不斷播放著鏗鏘的聲音。
我走向門口, 緩緩打開了防盜門。
正巧趙大爺和王嬸還有秦老師上來找我, 一碰面他們都愣了愣。
「好, 好, 好, 門能打開了,妮子,快給嬸嬸抱抱!」王嬸用力抱緊我, 又一次落淚。
一向精神的趙大爺此刻疲憊到了極點, 不過他臉上掛滿了笑。
「小月啊,我們上來通知你一聲, 大夥商量好了, 關於你父母和妹妹的事,統一了口徑。
「警察問起,你就說他們開著皮艇翻了,然後就失蹤了,大家都會這麼說的。」
趙大爺拍了拍我肩膀。
秦老師補充道:「至於其他事,按照真實的說就行了,你是我們的救世主。對了, 還有你為什麼有那麼多食物,你就說你被父母虐待, 有收集癖,只想囤滿東西,然後一個人待著, 不承想遇到了暴雨。」
我一怔, 展顏一笑。
好!
18
半年後, 曙光照亮城市, 一切恢復得七七八八。
警察真的找我問話了,畢竟要統計死亡人口。
由於我們樓里的人提前對了口供, 我回答得天衣無縫。
我一趟又一趟,累得氣喘吁吁,本就羸弱的身子骨幾乎要直不起腰。
「雨我」但我要是沒有道德呢。
沒有道德,活得開心多了。
後來,我繼承了家裡的別墅和遺產。
我不用小心翼翼地活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和妹妹的欺凌下了。
我自由自在, 睡著大床, 衝著熱水澡,吃著美食……
果然, 沒有道德,活得開心多了。
我還特意將別墅地下室打掃了三遍, 然後封鎖了這裡。
我不喜歡這裡。
至於別墅其餘地方, 我很喜歡。
包括爸媽特意為妹妹準備的鞦韆、掛籃、書房、琴房……
別墅里的一切,基本都是為妹妹準備的。
對了,還有個狗屋, 可惜泰迪阿玉應該死在了雨水裡。
其實, 我也很喜歡狗。
只是我但凡摸一下阿玉,妹妹都要趁機告狀,罵我不配摸狗。
爸媽便會向著她,讓我遠離阿玉。
現在, 我自己買了一隻金毛,取名雨生。
我和雨生,一起開啟新生活。
雨後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