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被氣得舊傷發作,吐了血。
武安侯府顏面掃地,成了整個上京城的笑話。
還有人拿出我當年的及笄禮說事,他們都感慨萬分。
「若是娶了太師府的小姐,何至於此?」
10.
到底六禮已過,葉晚晚算是嫁進了侯府,池景年的願望也實現了。
但沒過多久,葉家兄嫂就仗著背靠武安侯府,欺男霸女,招搖撞騙,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據說他們剛成親的那一年,池景年為葉家解決了無數爛攤子。
葉晚晚的兄長因為炫耀,被人盯上騙去了賭坊,一晚上輸得連妻兒都當成了籌碼。
葉晚晚的嫂子愛財,借著池景年的名聲,大肆放印子錢,逼得不少人流離失所。
那些遠房親戚,更是四處賒帳,帳房年底一算,竟然比侯府的花銷還多了幾倍。
如果只有葉家鬧騰,池景年也許還念著對葉晚晚的感情,咬牙堅持。
可奈何葉晚晚也不爭氣。
她什麼都不會,卻進門就想要管理侯府的權力。
她對著侯夫人陪嫁的白嬤嬤,也用上了當初對我的手段。
示弱、陷害、裝無辜……
那嬤嬤怎麼會不知道這種小伎倆,可池景年的袒護與不分青紅皂白,讓白嬤嬤寒了心。
她明哲保身,稱病告老了。
母親唏噓不已。
「葉晚晚說白嬤嬤偷了她的釵子,讓人押著白嬤嬤,掌嘴一百。白嬤嬤也是侯府中的老人了,侯夫人過世後,她盡心盡力打理侯府,何曾被這樣對待過。」
「她去找世子評理,卻被池景年下令,又打了一百下。」
武安侯住去了軍營,白嬤嬤一走,有池景年撐腰的葉晚晚,成了侯府的女主人。
可她連管家都不會,更何況是偌大的侯府。
沒有人再去觸世子夫人的霉頭,自然也沒人告訴她,如何與京中女眷相交,如何處理侯府事宜。
「就說上次貴妃的生辰宴,池家這位世子夫人可算是丟盡了臉面。先是把貴妃所出的五公主當成宮女,呵斥公主打扮的妖嬈,想要勾引男人。」
「隨後又把給貴妃的賀禮弄錯,送上的是給林家老夫人的帛錦。若不是武安侯軍功赫赫,葉晚晚那日怕是走不出皇宮。」
皇帝當眾笑稱,武安侯世子娶了個「好妻子」。
任誰都聽得出這是句反話,可偏偏葉晚晚當了真。
她美滋滋地謝恩,還誇讚皇帝有眼光。
皇帝被氣笑了,池景年跪在地上汗流浹背。
還沒回到侯府,池景年第一次動手打了葉晚晚,他怪她粗俗無禮、毫無教養,怪她像個跳樑小丑一般,在眾目睽睽下給侯府丟了人。
聽著母親的講述,我的思緒有些飄遠。
當初池景年選擇葉晚晚時,是怎麼說得來著。
哦,對了。
他堅定的說:「穆青璃,你從小在錦衣玉食中長大,循規蹈矩,木訥又無趣。」
「可晚晚不同,她就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哪怕生於困苦,也堅韌不拔,耀眼奪目。」
如今的葉晚晚,是不再堅韌不拔了?還是不夠耀眼奪目了?
當真可笑之極。
母親見我無動於衷,也放下心來。
「半年前,那小子開始頻繁往咱們府里跑,又是給你爹磕頭道歉,又是跪地懺悔,看樣子是後悔了。」
「他還明里暗裡打聽你的消息,那話中的意思,竟然是想要休妻另娶!」
母親看了我一眼。
「我們怕你心裡還有他,稀里糊塗就著了他的道……」
11.
原來忠貞不渝,海誓山盟的愛情,只能持續不到三年的時光。
我嗤笑一聲,池景年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難怪他在宴席上做出那番姿態,頻頻提及曾經的情意,竟是想算計我!
他後悔了,我受到的傷害,就可以一筆勾銷?
我搖了搖頭,看著母親沉聲道:
「這次回來,其實是想告訴爹娘,外祖父已經給我定下了人家。」
母親一驚,立刻站起來,拉著我就往外走。
「你怎麼不早說啊!這麼大的事情,快跟我去尋你爹,到底是怎樣的人家,你可見到了?滿意了?那人什麼時候上京……」
我被母親拽著,聽著她的絮絮叨,心下是一片歲月靜好。
父親得知外祖父給我選好了人家,倒是不慌。
「岳丈家乃是洛陽的百年望族,定不會委屈了璃兒。」
我在父親耳邊說了個名字,他的泰山之姿頓時崩塌,一蹦三尺高,連說話都結巴了起來。
「這,這怎麼行?哪怕年歲相當,可輩分……」
母親倒是兩眼放光,撫掌笑道:
「確實是個好人選,你見過了嗎?那人,你可滿意?」
我感到臉上有些發熱,微微點了點頭。
李承昭是先皇最小的兒子,比當今聖上小了整整三十歲。
先皇過世,他就將自己的母妃雲太妃,接到了洛陽封地。
剛到洛陽那陣子,表姐怕我想家,就時常帶著我去熱鬧的廟會。
遊興正起時,我看到一群紈絝,將一人圍在中間。
那少年清冷孤傲,挺拔如山間崖柏,仿佛對世間一切都不感興趣。
或許是離開了京城,沒了束縛,我也放下了循規蹈矩和端莊自持。
在其中一個紈絝,將手搭上少年的肩膀那刻,我衝過去將人扇到了一邊。
我霸氣地護在少年身前。
「我警告你們,不要以為人多就可以霸凌他人!」
所有人都愣住了,像是看妖怪一樣地盯著我。
那少年眼中更是錯愕,還多了一種莫名的情緒。
後來我才知道,那人竟是福王李承昭。
我打的人,也是洛陽有頭有臉的世家公子。
我彪悍的名聲,悄然在洛陽的世家中流傳開。
年初,李承昭及冠,雲太妃便為他的婚事操心起來。
相看了幾家,李承昭怎麼也不同意,雲太妃惱了,問他想要什麼樣的。
李承昭紅著臉說,看上了汝陽周氏的外孫女。
太妃大喜,立刻請了媒人上門。
我和李承昭被安排見了幾面。
他站在樹下,不敢看我的眼睛。
「你打了他們,可就不能打我了。」
我趕緊點頭,當時確實莽撞了。知道他是福王,我又怎麼可能再動手打他。
可李承昭似乎對我的點頭有什麼誤解。
他回去就告訴雲太妃,非我不娶。
雲太妃對我也滿意得很,催著外祖父趕緊把婚事定下來。
「他已經在上京的路上了,說要先去宮裡請一道賜婚聖旨。」
父母聽到李承昭如此重視我,也都開心起來。
12.
我回來沒幾天,池景年已經以各種理由,登門了好幾次。
我一次都沒見過。
可腿長在池景年身上,他要去哪我根本管不到。
京中甚至已經有了些流言,說武安侯府要和太師府重結連理。
父母氣得睡不著,扒拉著手指,來回算李承昭抵達京城的日子。
如果可以,我根本不想再和他們武安侯府有任何交集。
林老夫人停棺七七四十九日之後,要在眾多賓客的見證下發喪。
池景年和葉晚晚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即使再不想,今天也會見面。
葉晚晚今日穿得倒是素凈。
她也沒傻到在別人的葬禮上,花枝招展。
祭奠完畢,我就和主家告辭。
準備離開時,被池景年攔住。
他垂眸看我,眼中是化不開的哀怨。
「青璃,你為什麼不願見我?」
礙於弔唁的賓客不少,我不好發作,敷衍地回了他。
「我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怎能私見外男?」
池景年急切地靠近我一步。
「我怎麼是外男呢?你我有婚約,若是我當年娶的人是你……」
我厲聲打斷他,聲音里的厭惡,連自己都聽得一清二楚。
「世子慎言!你我三年前就解除了婚約,世子該不會忘了吧?你衝冠一怒為紅顏,乃是京中廣為流傳的佳話。」
可惜我和李承昭的婚事還未完全定下來,不好拿到檯面上說。
池景年默默看了我片刻,抬眼遠眺,聲音蕭索。
「青璃,我……我後悔了。你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那麼多年的感情,不該因為我犯了次錯,就斷得乾淨!」
我無動於衷默默將臉撇到一邊,池景年換了一邊繼續哀求道:
「青璃,我真的知道錯了。那時我年少輕狂,不懂感情是何物,錯把一時的新鮮,當成了真愛。」
「三年來你也不曾許配人家,難道不就是因為忘不掉我,等我回心轉意麼!」
「我知道你怪我及笄禮上讓你落了面子,我答應你,一定重新給你個盛大的婚宴,把當年你丟失的面子,全都補回來!」
他嘴角蔓延出苦澀,像是要把這幾年的心酸,全都向我吐露一遍。
「至於葉晚晚,你不要擔心。我早就想要休棄她了!從她嫁入侯府,就把侯府搞得雞犬不寧。她家那些親戚,幾乎每日都要上門打秋風,她的兄嫂更是潑皮無賴,就連她自己……也只會給我侯府丟人現眼!」
我再也聽不下去,放棄離開的想法,快步走到人群里。
一眾賓客的簇擁下,池景年再怎麼著急也不好糾纏。
他只能在人群外戀戀不捨等了我一會,就離開了。
我觀察了一下四周,打算趁所有人不注意溜之大吉時,葉晚晚又拉住了我。
我嘆了一口氣,這還有完沒完了?
她的眼眶通紅,咬牙切齒地問我:
「穆青璃,你也在看我的笑話對嗎?」
「我是沒有你的出身,沒有你的才華,可這一切能怪我嗎?」
「我想讓自己過得好,想不被人欺負,不受人白眼,我有什麼錯!」
她大概是看到了我嘴角的譏笑,聲音拔高了幾分。
「是,我是搶了你的未婚夫,可池景年是我唯一能攀上的捷徑!」
「你有疼愛你的父母,有萬貫家私,就算沒有池景年,你一樣可以嫁給良人,高高在上。我呢?」
「我只有池景年了!我們都成婚了,你為什麼還要回來啊!你為什麼不一直待在洛陽!你為什麼回來搶我的夫君?」
她語無倫次地指責,讓我不耐煩了。
我打斷了她的話。
「如果你只是來和我抱怨這些,那麼我就先走了。」
見我逐漸不耐煩,葉晚晚總算是找回了些理智。
她抹了把臉上的淚水,眼裡滿是怨毒。
「池景年說,當年是因為我,讓你丟了面子。他要我必須親ṱṻⁱ自來和你道歉,並且告訴你……他會將我貶妻為妾,然後娶你為妻!娶你為妻,你滿意了嗎!」
我皺了皺眉,「你居然答應了?」
葉晚晚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不答應的話,他就要休妻,徹底不要我了!我不想離開侯府,我不想再過以前食不果腹的日子了!」
「我兄嫂要是知道我被侯府休妻,他們肯定會把我賣掉……」
她打了個寒顫,懇切了幾分。
「你進府,我不和你爭了!只要你能讓我日日見到世子,並且不能趕我走!」
我嘆了口氣,看向狼狽的葉晚晚。
說她有點小聰明也聰明,企圖高攀,也確實傍上了池景年。
可是說不聰明也不聰明,若是嫁入侯府後,虛心和白嬤嬤請教,未必不能成為一個好的當家主母。
只要她用心去學,早晚也能融入京城女眷的圈子。
可她偏偏在抓住一個機會後,又丟掉了所有。
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輕輕說。
「你們少一個孩子。侯府那麼大,需要一個繼承人啊。」
葉晚晚的眼睛亮了起來,我知道她聽懂了。
13.
再過幾日,李承昭就要來了。
太師府上下張燈結彩,比過年還要喜慶。
就在這麼喜慶的氛圍下,池景年帶著武安侯上門了。
武安侯的面色頹敗,原本高大的身軀也顯得有些佝僂。
我想起尤落雪寄來的信里說過,武安侯的傷勢反覆,就連御醫也束手無策。
想要上戰場,是再無可能了。
武安侯的姿態放得很低。
剛進門,他就一腳把池景年踹跪在地上。
「穆大人,當年都是我這頑劣小子不懂事,我帶他過來賠罪的。」
池景年也二話不說,額頭觸地,狠狠磕了三個頭。
像他這麼高傲的人,怕是第一次拉下臉面。
武安侯又看向我,眼神裡帶著審視。
「青璃長大了啊!聽說你外祖家對你很好,但洛陽不比京城,你爹娘也捨不得你再走了吧。」
我端莊地向武安侯行禮後,一句話也沒有多說,退到了父親身後。
武安侯有些尷尬,笑著給自己解圍。
「太師府的教養就是好,不知誰家有福氣,能娶來這麼好的姑娘!」
父親並未接話,而是笑著請武安侯落座,聊起了近日朝中的事情。
三盞茶的功夫過去了,父親依舊興致正濃。
跪在地上的池景年卻難受了,他不自在地挪動了下身體,雙手慢慢握成了拳。
除了祭拜祠堂,他從未跪過這麼久,難堪逐漸爬上了眉梢。
武安侯看了眼明顯不耐煩的兒子,又看了看低眉順首,站在父親身後的我。
他嘆了口氣,打斷了父親的高談闊論。
「穆大人,今日在下前來,其實是有個不情之請。」
父親呵呵一笑,「既然是不情之請,那就不要說了吧。」
武安侯倒是沒料到,父親這麼不給他面子,硬是拆了台階不讓他下。
他只能順著自己的話說下去。
「景年他是真的知道錯了,畢竟也是過去那麼多年的事情了,就讓它過去吧。青璃的年紀也不小了……要不,要不……」
他有些難以啟齒,最後硬著頭皮繼續道:
「要不就把青璃嫁給景年吧。」
「景年以前那段婚事不作數,青璃與他的婚約在先,才是真正的原配妻子。至於葉氏,我會把她安排到莊子上,絕不會讓她出現在青璃面前礙眼。」
父親的笑意冷了下去,他將手中的杯子砸在了地上。
「武安侯真是好算計!是羞辱我太師府一次還不夠?」
「三年前,我好好的女兒,被你兒子退婚,壞了名聲。如今你還敢舔著臉上門求娶?」
「我勸你們收了這個心思!我女兒就算是不嫁人,我太師府也願意養她一輩子!」
14.
池景年猛地從地上站起來。
他沒有理會父親的拒絕,對著我不滿地怒斥:
「我已經道歉了,你還要我怎麼樣?我也承諾給你一個盛大的婚宴,你為何還要為難我們!你早晚都要嫁給我,這般任性,豈不是壞了你我夫妻情分?」
「我父親都保證,葉晚晚不會礙你的眼,你還在計較什麼?你已年滿十八,除了我,還有誰會要你!」
我在父親開口之前,走到武安侯身邊,拿起他桌上的杯子,朝池景年砸了過去。
洛陽盛行投壺,三年下來,我的投擲技巧如火純情。
茶杯不偏不倚正中池景年的額角,鮮紅的血順著他的面頰流了下來。
「你……你怎麼敢……」
在池景年震驚的眼神中,我一邊擦著身上被濺到的茶漬,一邊譏諷道:
「野狗打一棒子都知道跑,池景年,你怎麼如此不知羞恥,非要我把話說得明白?」
「端得是世家公子做派,這痴纏做作的樣子,倒是像極了男風館裡的小倌。」
時隔三年,我將當年他說過的話,如數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