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緣完整後續

「小姑娘，你快點幫我斬斷和那負心漢的姻緣！」

「我就算是永不超生，也不願意再跟他做夫妻！」

「算了吧，你們不要為難一個小姑娘了，就連紅箋神女都被她自己寫下的婚契反噬，我們又能幹什麼呢？」

我身邊越發嘈雜。

紛雜的七情在如泣如訴，一聲聲，都在期盼我斬斷姻緣契。

我指間靈光一動，給目光混沌的小姑姑喂下一顆養元丹。

溫潤的仙力護住她殘破的身軀。

九天之上的雷劫不斷給我發出警告。

眾位仙者、靈者趕到時，斷情劍已經將整個梵幽湖冰封住。

斷情劍對著強壯的蓮花根莖一揮而下。

浩蕩天雷也應聲落下，將我劈得外焦里嫩。

我仰天長嘯：

「上天賜福，姻緣結契，原本是為了祝福有情人繁衍生息，姻緣契不該成為邪修惡人做壞事的保護層！」

「蒼天有眼，更加不應該讓姻緣契成為迫害女子的武器！」

「逢春，你糊塗了！上天賜你結緣的天賦，就是讓你結緣人間，不是讓你拆散他人姻緣，被世人唾棄的！」

父君施法推開冰層，身後琳琅跟著一群。

他義正嚴詞：

「作為月老一族的仙女，你要安分守已，理應早日成婚，作為仙界女子表率。」

「整天搞這些斬斷人家姻緣的事情，成何體統？」

10

「父君！你睜眼看看小姑姑！」

「這就是你口中的好姻緣？」

父君這才匆忙掃一眼我身後重傷迷茫的小姑姑。

但是他神情淡漠：「你小姑姑自己有自己的緣分，你不要過多牽扯！」

父君身邊，突然站著一個身穿黑衣斗篷的男子。

有隱隱藥材香氣傳來：

「逢春，放下你的小姑姑，我是她夫君，理應由我照顧好她的一切。」

來人氣度非凡，身姿如松，神秘挺拔，舉止間竟然攜帶著無上威嚴風流。

黑蟒腰帶，閃爍耀眼金光，象徵著他身為靈界之主的崇高地位——離陽王。

由他說出的話語，竟然莫名想讓我臣服。

我不信：「你將我小姑姑照顧的神魂不穩，身軀破碎，重傷不治，談何理所應當？」

前面一道天雷將我內傷勾起。

斷情劍淬過天雷之後越發桀驁。

沉吟著劍鳴好似在替小姑姑鳴不平。

我在父君臉上看不到他有半分的愕然，反而更多的則是，一種不想真相被撕開的煩躁。

父君在煩躁什麼？

「小姑姑明明是在兩百多年前，跟一個凡人書生成親，她有一世情緣歷練，跟她簽下姻緣契書的人，怎麼忽然變成了靈界之主？」

「為何這周圍的屍骸，全是仙族女子？」

「仙界每六十年的和親，送來那麼多的仙子們，她們都到哪裡去了？」

我連聲質問，父君默不作答。

給凝碧送嫁的隊伍中，有不少仙者是想趁機來靈界探望自己女兒的，紛紛附和：

「仙君，逢春仙子說的對，這梵幽湖下太過詭異，我們一定要查看清楚！給仙族女子討回一個公道！」

「論理，紅箋仙子就算是有一世塵緣，姻緣契書也應該是在凡塵結束。」

「人間的姻緣契書如何就將她跟隱世已久的靈界之主連在一起？」

此言一出，父君臉色驟變。

我忽然有個可怕念頭。

父君會不會早就知道這一切？

他和小姑姑是親兄妹，論血緣羈絆不會比我差。

他前面兩次大張旗鼓護送仙子們嫁到靈界，梵幽湖離他這麼近，怎麼會一點都感應不到小姑姑的存在？

小姑姑就在我身後，養元丹拉回她零星一點思緒：

「逢春，謝謝你。」

「我想跟靈界離陽王和離，可是好難啊。」

「我有給人結緣寫下姻緣契書的天賦，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開糟糕的緣分。」

我淚眼朦朧，下手劈斷一大團姻緣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在若干被禁錮的幽魂得到解脫的時候，我好想看見了離陽王的身軀為之一顫。

「逢春，還有活著的……」

小姑姑低聲呢喃，她費勁的動動手指，蓮台坐之下，好像還有一道暗門。

若干見到仙家靈光的仙子們紛紛從蓮台之下的幽暗小屋中招手：

「救救我！」

「他們是一個人！」

「我們被騙了！所有的仙力都被負心漢吸取，我們被邪術折磨得生不如死！」

11

斷情劍的劍鋒被擋在蓮台坐外面，離陽王下意識護在前面。

冷漠平靜的語氣誘哄我：

「逢春，你的小姑姑病了，腦子不清楚，有時候會胡說八道，你不要在意。」

「我和她琴瑟和鳴，你還是趕緊回去吧！」

靈界之主離陽王三言兩語就想打發我。

但我實在無法認下這些近在眼前的苦難。

靈界精兵將梵幽湖團團圍住。

父君給身後的仙者一個眼神，眾人的口風就變了：

「逢春仙子到底沒經歷過真正的夫妻恩愛，就算是有結緣的天賦也是紙上談兵！」

「紅箋仙子就算是養好仙身，也再沒了給人結緣的能力。

回到月老一族也是耗費那麼多天材地寶養著，還不如在靈界，有離陽王照顧呢！」

我環顧四周，七吵八嚷的聲音格外刺耳。

說什麼的都有，唯獨沒有人關心小姑姑在這段牽錯的姻緣中受到的苦楚。

新任的結緣官拉著我熱切說媒牽線：

「逢春仙子年紀小，你可不要被湖底關著的瘋婆娘嚇著啊！

那可是人家夫妻間的樂趣，小打小鬧之後，你小姑父一樣心疼她。

能嫁給靈界之主做妻子，是你小姑姑的福氣！」

凝碧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從新房中走出來，委婉提醒我：

「婚書結契，良緣天定，如果強行帶走小姑姑，你會遭天罰的！」

她空洞的目光呆滯，毫無生機，僵硬地說出這些話，一點也不沒有之前讓仙子們不要結緣的靈動生氣。

福至心靈，我忽然意識到一件更加可怕的事情。

「九鞍王呢？」

「凝碧，你夫君在哪裡？你怎麼新婚之夜一個人跑出來跟我說這些？」

眾仙略帶疑惑，靈界的精兵們看我眼神都多了幾分蜉蝣撼樹的嘲諷。

凝碧歪歪頭，努力分辨著我的話語。

痴痴伸出手，指向前方。

我和凝碧自幼一同修習仙術，對彼此都無比了解。

為何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割裂感？

一半盲目順從，好像是個小木偶；另一半坑將有力，發散著不亞於我的桀驁不遜？

我心中那個答案即將呼之欲出，但凝碧忽然很痛苦的抱住腦袋：

「好痛！」

「夫君！你不要那麼對我，我不喜歡！」

凝碧費力說出這一句話，她好像頂著巨大的禁錮不能解脫。

我怒目而視，離陽王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飄然若不染塵埃的明鏡。

仿佛任何一句污言穢語，任何一種滔天罪行都跟自己無關。

「兩界聯姻，無數仙子為了守護兩界安寧奮不顧身，唯獨逢春仙子太過桀驁！」

「仙君，你雖然是仙界之主，逢春仙子的父君，也該好好教訓一下她！」

「她不為了兩界太平安寧做努力，反而處處挑撥。在人間隨意損毀婚契就算了，還想把那一套拿來咱們仙界，真是不知好歹！」

結緣官洋洋洒洒說完這些話，好多仙人便連連點頭。

剛才見到白骨的火氣也消散乾淨了。

12

眾位仙人們畏懼靈界之人的威嚴。

無視了小姑姑滿身的痛苦。

忽略了滿湖底的累累白骨。

側頭假裝看不見凝碧呆滯的異常。

他們甚至還用憤慨不懂事的目光打量我，叫我息事寧人，讓我也裝聾作啞。

我忽然萌生出一股深深的絕望之感。

仙界腐朽竟然到了這種程度。

這些蠹蟲們寧願犧牲無數女子的前程幸福，來迎合靈界無恥之人的可怖愛好！

父君裝模作樣：

「這些女子都是在靈界犯了錯誤被夫家送來管教的，等改好了性子，離陽王自然會送她們跟自家夫君團聚。」

「你沒有結緣官的官印，就不要隨意摻和結緣官的事情了。」

「收起你的劍，再鏟斷他人的姻緣契，天罰加重，讓你魂飛魄散，我可就再沒了維護你的理由。」

我父君說得冠冕堂皇。

其實是放不下用和親換來的和平假象而已！

可是，我寧願在人間承受千百次的天罰，也要幫助深陷泥潭的女子們走出泥濘的緣分。

為什麼輪到自己的小姑姑，就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然，人生百年，光陰剎那，浮生為歡幾何。

我拈花一笑，手中斬緣劍嗚咽悲鳴，寒光凜冽，蓄勢待發。

「區區天罰而已，劍斬婚契的事情，我又不是第一次干！」

我環顧四周，長久積壓的不屑和輕蔑噴涌而出：

「凡塵普通人為了生計汲汲營營，早出晚歸本就不易。

漫漫仙途中的仙者，亦何嘗不是身經百劫，仍然苦苦煎熬呢？

既然大家都在熬著，那就不該分出高低貴賤！

妄圖用他人安慰換來一時安寧，智者不為，仁者棄之！」

一字一句鏗鏘有力。

父君怒道：「逢春，你想忤逆為父不成？」

他擺手，仙界士兵也齊齊出現在他身後，視我為仇敵。

「是的。」

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我在日出東方之時祭出斷情劍。

「身為結緣仙女，我為世間有情人牽線搭橋，但緣有盡時，良緣變成孽緣之時，就該及時止損！」

斷情劍猝不及防再度攻擊纏綿成團的姻緣契。

離陽王氣定神閒，彈指見就能調動萬鈞靈力壓制住我。

此時，我已然成為仙界、靈界不折不扣的叛徒。

孤身一人迎上艱難的反擊。

父君拂袖而去，不再管我。

結緣官見我倒霉，幸災樂禍的笑意怎麼都掩飾不住。

她雙手結印，為我牽線：

「逢春仙子跳脫無羈，在人間撒野慣了，還是趁早跟人結緣一下才能安定下來。」

「我一定會幫你尋找一位如、意、郎、君！」

13

她牽出的紅線另外一端是一個眉眼猥瑣的靈界男子。

那男人畏手畏腳，大著膽子品鑑我身上的仙力。

「這個好啊，逢春雖然性子潑辣，但是應該很抗揍。

下次我用戾氣修行後，就找她發泄一下。

有了姻緣契，我就算是打死她，也不會被天譴懲罰！」

「越是純潔的仙子，越是有助於我的修行。

想一想就很美啊，以後我的修行之路，遇到點過不去坎，都找結緣官牽線啊！」

離陽王放出威壓讓我不得動彈。

只能眼睜睜看著詭異的紅線纏上我的手腕。

斷情劍抗拒的發出悲鳴。

它才不要被困在一段骯髒的姻緣契中！

看似大局安穩後，父君垂眸，語氣慈悲道：

「也罷，勞煩結緣官給逢春找個好夫家，以後讓她在靈界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做個平凡仙者吧！」

父君帶領眾位仙者、靈者退去。

我拼盡全力的抵抗，在他們眼中不過是小打小鬧而已。

巨大的憤怒和不甘將我裹挾。

我就像是一隻絕不認輸的蠶蛹，哪怕知道破繭而出後不一定能化身美麗的蝴蝶，也要自由的做一隻撲棱蛾子！

陌生的結緣仙力將我緩緩纏繞。

識海中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消磨。

有個蠱惑的聲音一遍遍告訴我：

「就這樣吧，忍一忍就過去了，夫妻之間，小打小鬧都是可以的。」

「數百年來的聯姻都是這樣過的，我應該跟從大多數人的選擇，蝸居在灶台前，活動在方寸之地。」

凡塵，幾萬里遊走過的風景都褪色。

靈界，有新的生活在等待我。

我眼睜睜看著結緣官雙手結印打結，將我牽給色慾之人。

姻緣筆落下我的名字，被天地賜福，閃爍的金光成了我的催命符。

一筆一畫之間，流暢自然，她志得意滿，一開一合的嘴型在說：

「逢春，叫你得意！要不是你用結緣仙力流觴仙君和那個妖孽的狐狸精牽線，我早就成了流暢仙君的妻子！」

「你知道嗎，我每次看到心上人跟別人恩愛纏綿，我就恨不得讓你去死！生不如死！」

「我得不到心上人的愛，這世間其他女子，也休想過得好！」

我恍惚中記得，三百年前，小姑姑讓我嘗試給人結緣時，我總是走神失敗。

流觴仙君和他的妻子，是我的結緣成功第一對神仙眷侶。

可他們的緣分卻在兩百年前無故斷掉。

流觴仙君自此放棄仙格，輾轉人間每一世都在尋找自己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