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閨中好友去靈界成婚時,我見到了失蹤兩百多年的小姑姑。
她不再是緣牽世人,賜福蒼生的結緣仙子。
而是困守在結界重重的梵幽湖底的一條即將乾涸魂散的死魚。
乾枯如柴的四肢被擺成大字型,左肝稀碎,五臟飄搖若篩糠。
那個自稱是我小姑父的男人讓我少管閒事。
父君也告誡我,作為月老一族的仙女,要安分守已,理應早日成婚,作為仙界女子表率。
新任的結緣官拉著我熱切說媒牽線:
「逢春仙子年紀小,你可不要被湖底關著的瘋婆娘嚇著啊!
那可是人家夫妻間的樂趣,小打小鬧之後,你小姑父一樣心疼她。
能嫁給靈界之主做妻子,是你小姑姑的福氣!」
好友委婉提醒我:婚書結契,良緣天定,如果強行帶走小姑姑,我會遭天罰的!
我拈花一笑,手中斬緣劍嗚咽悲鳴,寒光凜冽,蓄勢待發。
區區天罰而已,劍斬婚契的事情,我又不是第一次干!
1
少時玩伴凝碧仙子成婚前,飛鶴傳書邀請我去送嫁一程。
彼時,我剛斬了一對人間帝王怨偶的婚姻契書。
正在極北之地的雪窩子裡面療養天罰之傷。
人間帝王龍威果然不可小覷。
天罰的威力遠遠大於我之前斬掉的任何婚契。
我被弄得錐心刺骨,動動手指都覺得生不如死。
天雷盤旋散去後,戰戰兢兢的仙鶴才探頭探腦,在九寒冰雪之下,找到了我。
我素衣簡樸,重禮相送,頂著一身寒氣跟在送親隊伍中。
一路昂首挺胸,迎接仙靈兩族眾人嘲諷貶低的目光。
「瞧瞧,逢春仙子放著好好的結緣官不做,非要去人間專門干拆鴛鴦的勾當,遇見她真是晦氣!」
凝碧仙子眼含熱淚:「逢春,我還以為,你在人間收不到我的仙鶴傳書呢!」
她靦腆一笑,臉頰羞紅,眼眸亮晶晶:
「我想得到你的祝福,你可以幫我書寫婚契嗎?」
我還沒開口,就被一道嘲諷的聲音打斷:
「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逢春仙子斬緣劍下拆散那麼多恩愛夫妻,你讓她給你寫婚契,不怕她被天罰的時候牽連到你啊!」
凝碧低著腦袋,悶悶道:
「逢春本就是天地認可的結緣仙子,由她寫出來的婚契更有靈性。」
「而且,逢春拆散的那些婚契,也不是真正的良緣。」
「那些人間女子,被丈夫毆打成疾。
每每在姻緣樹下哭訴,婆娑悲歌響徹姻緣石上,令人膽顫。
拆散那些壞姻緣,反而是在做好事。」
她的聲音淹沒在擁擠的人潮中。
新任結緣官吊著庸俗的媒婆眼,很是倨傲:
「凝碧仙子還是趕緊上花轎吧!
耽誤了吉時就不好了。
到時候就算逢春仙子給你寫千百張婚契也沒用!」
「逢春仙子做了那麼多違背天命的事情,在凡塵尋找離奇失蹤的小姑姑,更是一身晦氣,還是離新娘子遠一點吧!」
眾人聞言附和,輕鬆將我擠到送親隊伍後面。
我忍住胸口翻湧的傷痛,沉默跟上。
一路吹吹打打,我終於來到從未踏足過的靈界。
靈界守衛森嚴,等閒不讓其他族類進入。
我尋遍九州八荒不見小姑姑的半分蹤跡,只有趁著送嫁的機會來探查一番。
2
仙靈兩族修好,每隔六十年都會有一位仙子出嫁。
上百位妙齡少女被送到靈界結緣。
無數天材地寶做嫁妝,以此彰顯兩界聯姻的誠意和榮耀。
但很少有仙子們回仙界探親,仿佛這些姑娘們一出嫁就跟仙界沒了關係,再無音訊。
新任結緣官對自己牽線的姻緣各個都說好。
同樣的話語說多了,相信的人就少了。
再加上仙族近百年來總有仙子莫名失蹤,仙族人心惶惶。
得知我在外四處遊歷尋失散的小姑姑,不少惦記親人的會悄悄來尋我,想讓我用結緣仙力一探究竟。
很奇怪的是,她們每一個小仙子的魂石仍然亮著。
無論我怎樣建立連接,都感應不到對方姻緣動態的半點回應。
作為有結緣天賦的仙女,我理應能感知到婚契之下的姻緣好壞。
音信全無,好壞不詳的事情見多了,總是鯁在心裡。
雲煙繚繞中,靈界珍奇花草將整個長街都裝點得熱鬧非凡。
靈界一方封地的小靈主九鞍王,迎娶仙界凝碧仙子,事關兩界聯姻,無比鄭重。
整座梵幽山上,幽幽綠光之下,點綴著流光溢彩的大紅燈籠。
眾人觥籌交錯間,笙蕭和鳴。
但我卻在這樣的祥和繁盛之下,感受到了熟悉厭惡的幽怨之情。
皓月當空,靈宮外面有一處幽深大湖。
「逢春。」
耳邊忽然一道熟悉又哀怨的聲音傳來,我感應到小姑姑的血脈氣息。
嶙峋的湖面上浮光閃閃,除了零星煙瘴再無其他,好似一切都是我的錯覺。
浩渺的湖面在熱鬧的喜樂聲音中隱隱有狂躁翻湧的波動浪花。
成婚的喜樂愈發盛大,那憑空掀起的浪花就越是激烈。
凌空掀起的湖水宛若一位苦苦哀鳴的女子在奮力出逃。
她好像在拼盡全力吶喊,用力告誡我——
不要成為靈界的新娘,不要接觸靈界的男子,更不要簽下那份結緣契書!
我警覺,下意識祭出斷情劍,目光如灼。
那浪花一點也不害怕我手中寒氣四溢的長劍。
反而帶著幾分故人歸來的無聲安慰。
傾盡全力拍過來,似乎想要好好看看我,親昵又熟稔的跟我打招呼。
但四面八方靈光一閃而逝,只在毫秒間顯露的禁錮符文紛紛隱去,將那一抹出逃的幽怨之情逮捕回來。
那股蓄勢而出的幽怨浪花好像從來不曾存在過。
湖邊安靜矗立的百年老樹仿佛都在嘲笑我的疑神疑鬼。
耳邊傳來熱鬧的歡呼聲:
「夫妻對拜!禮成!」
3
「凝碧仙子嫁給九鞍王以後,要相夫教子,不可忤逆夫君,仙靈兩界的和平安寧都看你了!」
「新娘子真好看啊,九鞍王那如饑似渴的餓狼樣子,能讓新娘子三天都不能下床!」
我回神,隱身飛上宮殿之上俯瞰整個靈界王宮。
前方紅燭繚繞,眾人載歌載舞迎接新娘子。
歡騰的喜悅之氣被隔絕在梵幽湖外。
以那棵蹣跚的老樹作為分割線,明紅和灰綠碰撞,一喜一悲,涇渭分明。
多年的直覺告訴我,梵幽湖下,不簡單。
我徘徊在喜房外面,想要尋找更多線索。
幽暗假山後面傳來邪淫的低語。
「那個鵝黃襦裙的仙子,本體是個菊花仙,看著就很清涼降火!」
「要是能一親芳澤,感受一下小花仙的純凈清爽,一定能大增修為!」
「收起你那哈喇子吧!你都往梵幽湖下扔了三個傻婆娘,還不知足啊?
怎麼也得給兄弟們留幾個仙女嘗嘗吧?那個菊花仙子,我要定了!」
靈界青壯們居高臨下品鑑著仙族送親的仙子們。
虎視眈眈將她們視作囊中物,網中魚。
理直氣壯在私底下分配這些清澈仙子們的歸屬。
我行走江湖,慣於刨根問底,一探究竟。
幻化成一個毫無特色的大眾樣貌的男子湊近:
「兩位哥哥,我也想結緣一個仙子,一直都沒有輪上我,不知道有沒有什麼秘訣可以分享一下啊?」
兩個靈界男子紛紛側目,滿眼不屑。
落在我雙手奉上的南海鮫珠手串和上等佳釀直冒綠光:
「嗨!看你是新來咱們靈宮的,還算懂規矩,我就指點你一二吧!」
他一抬手,指向外面笑嘻嘻應酬的結緣官:
「看見沒,就是她,你記得給她一些奇珍異寶,表現的脾氣暴躁兇猛不可侵犯,她就會乖乖分給你一個嬌滴滴的乾淨仙女!」
三杯酒下肚,兩個人拉著我談天說地,痛快暢聊。
「咱們靈界男子多年來沾染戾氣不能自控,只有仙界那些不食煙火的仙女才能讓我們得到片刻歡愉安慰。
只要婚契一定,你就算是打死新娘子,也沒人管!」
「仙界的小女子都水靈靈的,是頂頂好的修煉爐鼎,那滋味……」
男子淫浪的目光飄搖恍惚,好似在品味那銷魂一刻!
「就算是靈王嘗剩下的破爛貨,被扔到梵幽湖之前,咱們幾個好好享受一下,也能提升好多境界!」
「哈哈哈,你之前說那三個傻婆娘,是不是被貴人們吃過的?虧你在我們面前吹噓仙子老婆多爽利!」
我心中駭然,一時之間沒忍住臉上的怒氣,反問:
「就這麼簡單?」
那人一縮頭:「兄弟,你這戾氣也太重了吧?」
「咱們用戾氣輔助修行,難免有走火入魔的時候,你還是趕緊去找結緣官,讓她給你安排個仙子取樂一下吧!」
4
賊頭賊腦的傢伙收起鮫珠手串,耗子眼一臉得意:
「多虧咱們靈王想出來這種好辦法,咱們利用仙子們修行鋪路,到時候殺上仙界,就有更多的仙子被咱們消遣啦!」
難怪靈界曾經三次大張旗鼓地求取仙界品貌俱佳,仙術澄澈的仙子們!
原來那些仙子們都被當成了雙修的爐鼎!
可是,靈界頻繁向仙界求娶仙子,每次都嫁給不同封地的小靈王。
作為靈界之主的離陽王。願意看著不同的小靈王因此而崛起嗎?
無數光怪的想法在我腦海中翻湧。
繁雜的思緒開始運轉,我五指成爪,想要扣到這倆爛老鼠的腦袋上搜魂查事。
身後一點細微的靈力波動傳來。
「噼啪」兩聲清脆,是鮫珠手串斷開的聲音。
玉色晶瑩的鮫珠碎落在地,幫我擋掉一層淺淡的試探。
瑩藍的仙力還未成型,我就本能收回手,臉上重新揚起來諂媚嚮往的笑:
「這樣說來,我都要想要成親雙修了!」
身後,沉沉的腳步聲悠然踏過,一道強大的威壓來臨,赫然壓在我頭頂。
從天靈蓋上方驟然降落的磅礴靈力將我壓得喘不過來氣
剛才跟我說話閒談的兩人已經展現原型,變成兩隻大耗子,吱吱嚎叫:
「主上饒命!主上怎麼不去新房找新娘子圓房?」
「小的可什麼也沒跟外人說啊!」
涼涼月色之下,我看清楚一片明紅的衣角。
丰神俊逸的九鞍王擺擺手,溫聲詢問:
「逢春仙子在跟這兩個小靈修說什麼?這麼開心?」
我的幻術在他強大的威壓下緩緩顯出。
冰藍螢光的雪蠶法衣凝結出保護結界。
散落一地給我示警的鮫珠自動飛回我手腕上,有序運轉,做出隨時都要攻擊對方的姿態。
縹緲仙力以我為原點,向外冰封成圓,偏偏遇到九鞍王腳下逐步不前。
我淺淺一笑:「前頭酒席太鬧,我來後院跟他倆聊聊家常。」
「仙子的護身法器果然如傳聞中那般警覺機敏,稍風吹草動就能護在仙子身前。仙子若想探查什麼秘密,想來也是很得心應手的吧?」
九鞍王若有所思的打量我的法衣和鮫珠。
略帶緬懷的目光好像是在找什麼人的影子。
我態度真誠嚴謹:
「凝碧仙子是我很要好的姐妹,她以後都要在靈界生活,我很想多了解一下這裡。」
九鞍王眼皮微眯,似乎在認真思考我說的話。
但又帶著不容置疑的霸道:
「兩個低階小靈修,還不夠資格跟逢春仙子暢飲閒聊。」
「凝碧想請仙子幫忙寫一份姻緣契書,沒想到仙子竟然躲到這樣僻靜的犄角旮旯中躲清凈。」
5
我跟著九鞍王來到新房中,凝碧見到我就笑。
「逢春,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像個小酒鬼!」
「要是紅箋姑姑在,肯定會罰你練習一千遍結緣術!」
凝碧臉頰嬌羞,不自在跟九鞍王道謝,然後胡亂找藉口支走他。
九鞍王沒動,短暫走神後,被凝碧第二聲呼喚叫回:
「夫君還是先暫避一下吧,我和好姐妹有事情要說!」
「也好,聽聞紅箋仙子的侄女是個愛吃烤鴛鴦的小胖妞,沒想到竟然出落得這樣亭亭玉立。」
淺淺懷念的口吻讓我整個人站在原地瞬間石化!
「小胖妞!」只有小姑姑回調侃我的三個字!
只有小姑姑知道我是個貪吃鬼。
明明是被賦予重望的繼任結緣官,卻熱衷於將成雙成對的飛禽烤來吃!
烤鴛鴦、烤舒雁、烤燒雞……
偏偏我小時候長得很胖虎,父君和娘親費勁心思想將我養的苗條一些,整天給我吃一點油水都沒有的水煮青菜。
餓急眼了,只有小姑姑會笑嘻嘻提著一盒子烤飛禽帶給我偷嘴解饞。
她揶揄我:「女大十八變,我們逢春一定會出落得亭亭玉立!」
小姑姑失蹤兩百四十三年里,再沒人提起過我的這一怪誕喜好和囧事。
為何遠在靈界素未謀面的九鞍王,能如數家珍般將這樣親昵的瑣事說出來?
究竟是怎樣親密的關係,才能讓他從小姑姑嘴裡面說出這樣私密之事?
無數個疑問在我心底生根發芽。
還有梵幽湖邊那詭異慘澹的湖上浪花此刻也赫然闖入我紛雜的思緒中。
「好逢春,我是真的很喜歡九鞍王,求求你就給我寫一份姻緣契書唄!」
「你雖然沒有結緣官的頭銜,但你給人結緣的天賦可是整個仙族除了紅箋姑姑之外最好的仙子,你一定要幫我跟心上人牽線結緣啊!」
我恍惚,心煩意亂施展結緣術。
姻緣筆落在婚書上,凝碧仙子的名字寫得流暢自然。
一筆一畫落下都有金光閃過,得天地賜緣。
但名字寫到九鞍王的時候卻格外艱澀。
「九」字遲遲無法落筆,反而帶著一份逆天的禁制糾葛,仿佛我碰觸到某處不可言說的秘密。
從九鞍王名字上反饋出一道熟悉而微弱的纏綿結緣仙力。
一條紅繩情牽兩側,一側男人身姿挺拔,如松若柏跟九鞍王有七分相似。
另一側則是?
我忍著胸口翻湧的灼熱疼痛,越想看清楚紅繩另外一側的窈窕女子,就越是急火攻心不得其法。
凝碧見狀大叫不好,連忙找來滋養體魄的藥丸喂我吃下。
未寫成的姻緣契書被那道纏綿仙力寸寸撕成兩半。
原本應該繼續書寫男人姓名的右手,好似被小姑姑溫柔的手掌包裹。
這一刻,我眼前閃過一副遙遠的畫面:
年幼的我不耐煩用心書寫姻緣契書,歪歪扭扭的筆跡總是被父君嫌棄責怪。
只有年輕的小姑姑一遍遍帶著我的小手,耐心教導我正確書寫姻緣契書的重要性。
「逢春,你快看!」
「你怎麼忽然寫出這麼奇怪的東西?」
「這些年,你遊歷人間,是不是被下降頭了?」
我驚詫低頭,定睛一看,手中纏綿幽怨的仙力不甘散去。
那種硬控我的哀傷變淡,紅色婚紙上面赫然幾個大字:
【湖底、我在、救、快!】
決堤的淚水連串掉落,我一口鮮血噴出口。
整整兩百四十三年六個月零十三天,第十六次收到小姑姑悲戚的求救消息。
6
我直挺挺暈死在凝碧身上。
意識徹底陷入沉寂之前,我用盡全力叮囑她:
「不要跟九鞍王圓房。」
「用三味真火燒掉結緣官給你寫的姻緣契書。」
「送陪嫁仙子們回家……藏好救命的法……器……」
「我……我知道,逢春,你不要有事!我害怕啊!」
凝碧一下子就哭出來,慌張的淚水落在我脖頸間。
我真的很想努力睜眼安慰她。
但四肢沉沉,新傷舊疾發作,讓我再也顧不上她。
只能無力祈求,凝碧不要被九鞍王的皮囊吸引,將我的話忘在腦後。
我仿佛做了一個噩夢。
失散多年的小姑姑像一條死魚一樣被囚禁在不見天日的湖底中。
自兩百四十三年前,小姑姑遊歷人間同一個凡人成親之後,就再無蹤跡。
我第一次收到她的仙鶴傳書,滿是血跡的小衣上寫著悲涼的斷情詩句:
與君結髮未五載,妾心未改君心改。
欲與君長訣,奈何困於孽海深泉之下,不自由!
我滿心驚恐,當即收拾背包,私下凡塵尋找她。
小姑姑是掌管情愛的結緣仙女。
天賜的結緣仙力,為紅塵中的才子佳人牽線賜緣。
等閒妖魔鬼怪不敢輕易傷害她!
可是我遊歷人間那些年,前前後後一共找到過十五次不同的求救信。
傳信的仙鶴法力一次比一次微弱。
傳信的載體也一次比一次破碎。
染血的小衣,烈火燒殘的一半信紙……
還有小姑姑結緣賜福的紅繩,也被編織成血跡斑駁的「和離、救我」等字樣。
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凡人,能把得天地庇護的仙女剝皮拆骨?
寧願背棄給人結緣的天職,也要拚死和離?
我尋遍九州八荒,滄海崑山,依然沒有找到小姑姑。
反而一路上看過太多痴男怨女陷入無法自拔的孽緣婚契中苦苦掙扎。
長久的壓抑之下,我將收集來的天材地寶,煉製成一柄寒光閃爍的斷情劍。
專門斬斷牽錯的姻緣契書。
讓那些被我一劍斷情拆散的怨偶們重獲新生。
但我是月老一族中培養出來的繼任結緣官。
此舉違背了上天賜我的仙賦靈韻。
是以,每一次我斬斷孽緣後,都會被天罰找上,狠狠教訓。
久而久之,我就成了月老一族屢教不改的「敗類」。
鑒於我的「自甘墮落」我被剝奪了繼任結緣官的資格。
小姑姑不在,仙靈兩界無人結緣。
月老一族就另選一位勤奮的仙子走馬上任。
不知道是不是一種隱秘的巧合。
新上任的結緣官恰好是我的死對頭。
7
帶著春草百花氣息的仙力,小心翼翼護住我脆弱的心脈。
凝碧一身溫馨和順的藥草香味淺淺安慰著我的不安。
養元丹的藥力一點點滋養著我的五臟六腑。
她將我安置在新房外邊的碧紗櫥中,給隨行陪嫁的仙子們傳信。
告誡她們無論如何都不要相信結緣官的胡說八道,稀里糊塗就在靈界跟人結緣。
小仙侍扭捏道:「仙子自己倒是做了九鞍王的妻子,為什麼卻還要攔著我們的好姻緣?」
三昧真火點燃婚契的一角,凝碧往小爐子裡面添了一些無用的東西做掩護。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阻止他們結緣。
回頭看了看正在昏迷的我,堅決道:
「讓你去就去,良緣天定,真正的緣分是不會因為晚了一時半刻而耽誤!」
小仙侍顯然不相信這話,但還是不情願照做。
「耽誤什麼?」門外,九鞍王一身潮意緩緩走進來。
他換了一身大紅的寢衣,看著有些隨性。
凝碧開始緊張起來,纖細的手被拉過去,九鞍王抱住她:
「怎麼不說話,剛才在耽誤什麼?」
「我在……在找藥!逢春突發舊疾,我記得嫁妝單子裡面有紫玉龍王參,但怎麼都找不到了……」
「請來醫官好好照顧就是,良辰美景,我們還是應該立刻圓房。」
凝碧努力從他懷裡探出頭:「別鬧,逢春昏迷不醒,我很擔心,實在沒有心情同夫君……圓房。」
「新婚之夜,夫人在燒什麼?」九鞍王不解,看向小火爐的目光帶三分瞭然。
「沒什麼……」
最後幾個字說的磕磕巴巴。
九鞍王目光涼涼落在我身上。
「那我們換個地方。」
九鞍王再度抓上凝碧的手:「我同夫人的好日子,不能因為這些瑣事耽誤了。」
他深情款款地望著凝碧,喜房內只剩下龍鳳燭爆燭花的雀躍。
要糟!凝碧這個軟棉花,最不懂得拒絕別人,要是九鞍王再多說幾句,她就要從了!
我心裡明明知道一切,但卻無力阻止任何事情。
九鞍王身上疑點重重,這樣的人,怎麼能成為凝碧的夫婿?
兩個人往外面走,發現有小仙侍在火爐裡面掏東西。
九鞍王眼神鋒利,一把抓住凝碧:
「夫人怎的連新婚的契書都要燒了,可是心裡有別人,不喜歡為夫?」
周圍的空氣瞬間變得寒冷刺骨。婚契殘缺,一些勾魂攝魄的術法就不靈了啊。
強大的威壓傾泄而出,凝碧張張嘴,反而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凝碧羞紅了臉,訥訥道:「怎麼……怎會?」
「一定是我剛才找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混在一起的!」
九鞍王不信,一把抱住凝碧,幽森如毒蛇一般的聲音響起:
「女人,還是要掌控在自己手裡的才聽話!」
兩個小仙侍將我抬出去的時候,我能感知到凝碧的掙扎。
她忽然在一瞬間表情木然。
九鞍王晦暗的靈力一點,透過燒焦一角的婚契進入凝碧眉心。
「對,你我夫妻,你就該老老實實,服服帖帖做我的女人。」
8
一股強大的心火將我灼燒。
我努力掙開眼,看見凝碧眼角滑落一滴淚水。
最後一點養元丹的藥力被我強行化開。
我起身,不顧兩個小仙侍詫異的目光,手執斷情劍殺回去。
新房外有一層厚厚的結界,幽綠的靈光將裡面的情景包裹得密不透風。
九鞍王顯然是一個比我強大很多的靈者,我不能衝動。
念頭一轉,我轉身重新回到梵幽湖。
假山後面傳來難聞的血氣。
晚上跟我談笑風生的兩個人已經斷氣。
原身化作兩隻碩大老鼠精躺在假山後,被一隻滿身橫肉的野貓分食。
我毫不猶豫打暈大貓,搶走一個老鼠內丹用作氣息掩護,把自己偽裝成一隻老鼠,在梵幽湖下,一路暢通無阻找到一處乾淨整潔的民宅。
湖上是陰森幽暗的詭異浪花,湖水之下竟然是落英繽紛宛若桃花源一般的存在?
民宅之外,我看到一具具森森白骨安靜堆積在祥和的結界外面。
一股寒意從我心口蔓延,我能感受到她們泣血的悲鳴!
「逢春……」
幽幽沙啞的女聲再次傳來。
這一次,我聽得清楚,是我小姑姑!
可是我該怎麼悄無聲息地進入到結界之中呢?
稍有不慎,就會把九鞍王引來。
我還沒有將所有的事情都公之於眾。
靈界迎娶仙族女子的陰謀還沒有拆穿,我不能匆忙葬身在此!
我在結界外面急得跳腳。
小姑姑似乎也感覺到我的來到,血緣之力的羈絆更加清晰。
一根潔白的仙鶴羽毛落在我眼前,帶我走過彎彎繞繞。
羽毛停在一處木製門前,附著在羽毛上面的仙鶴魂魄應聲散去。
金燦燦的飛羽好像在告訴我,它等了好久,終於等到我。
我收起羽毛,打開那扇門,眼前的畫面卻讓我再也忍不住濤濤怒火!
整整兩百四十三年六個月零十三天,我尋遍九州八荒,滄海崑山,終於找到了小姑姑!
她不再是緣牽世人,賜福蒼生的結緣仙子。
而是困守在結界重重的梵幽湖底的一條即將乾涸魂散的死魚。
乾枯如柴的四肢被擺成大字型,左肝稀碎,五臟飄搖若篩糠。
感知到有人到來,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乖乖躺下,撐著無力的手解開身上薄如蟬翼的輕紗。
我忍住滾滾落下的淚水:「小姑姑。」
第一聲,音色沙啞無比。
第二句,似乎喚回來她零星的神志。
她抬頭看我一眼,歪歪頭,似乎在認真打量我是誰。
9
她渾濁的目光中全是我的影子。
她身下的蓮花台散發著無盡的貪婪,一點點吸食她潰散的仙力。
本應是結緣仙官護身的蓮台坐竟然變成殘害小姑姑的法器。
每一片花瓣上都刻滿了好多女子的名字。
千絲萬縷的結緣紅線反覆糾纏,一層層將無數罪孽渲染包裹。
奇怪的是,紅線的另外一側,居然都指向了一個模糊的名字!
察覺到我沒有侵犯她的惡意後,小姑姑友善地對我彎彎唇角。
我已經來不及思考該用什麼辦法對付靈界這幫人。
用力揮動斷情劍,剛毅的劍鋒出鞘,如同過往千百次斬斷人間夫妻的孽緣一般,凜冽的寒光在我眼前映射激盪。
我周身泛起的仙力靈光照耀整個梵幽湖之上。
紫黑的天雷蓋頂,籠罩整個梵幽山之外。
我斬斷的孽緣契書緣分越重,天罰就越重。
暗夜中乍然出現的奇怪天雷驚動眾人。
觥籌交錯的酒席還沒結束,就有仙者、靈者前往梵幽湖一探究竟。
厚重的冤煞之氣發出嗚咽的哭聲凝聚在我耳邊。
我聽見好多花樣年華的女子在痛心垂淚。
「結緣官騙我!那個男人對我又打又罵,吸走我的仙力以後,還用我的屍骨豢養戾氣!」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都是騙人的!你以為我沒有跑過的嗎?」
「每一次逃跑被抓回來,他都會加倍凌辱我!」
「你有嘗過牛皮軟鞭子的厲害嗎?」
「細細的軟皮子就像麵條一想,打在我的神魂之處,永不癒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