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揀白菜給他,他不開心。我揀一塊肉給他,他又惱火,陰陽怪氣誇我眼神好,指甲蓋大的肉也能找到。
那次之後,我倆關係緩和,他開始隔三岔五來找我吃火鍋。
我生辰那天,他空手過來,見到別人送的賀禮,忽然良心不安,說要送我禮物。
他帶我到東宮後院桃樹下,挖出幾壇酒。
他說這是他十五歲時親手釀的桃花釀,珍貴無比,願與我共享。
我被那桃花香味迷了鼻子,忘記自己酒量極差,小小飲了一杯。
就那一杯,蕭凜見識到我醉酒的模樣。
他樂不可支,第二天又找來梨花白引誘我。
他不知哪兒搜羅來各種果子味的酒哄我試,終於有一天,他也著了道。
他撫著我的臉頰喃喃:「姒音,這酒有些迷人呢。」
一壇酒喝得上頭,稀里糊塗和我一夜春宵。
他不再提崔怡,我們短暫地成為一對你儂我儂的恩愛夫妻。
可好景不長,嫁進東宮一年多仍未有孕,皇上皇后都不太高興,於是賜給太子三個侍妾。
那幾個侍妾,一個比一個不省心。
她們嘲諷我是不下蛋的母雞,說我霸著太子還生不出嫡子。
鬧騰不休,東宮不得安寧。
皇后不知聽誰告狀,把我叫進宮訓斥,罵我善妒,罰我抄女誡。
我剛剛燃起對愛情的憧憬就這樣澆滅了。
誰家主母不是這樣過來的呢?
生在大家族都做不到一生一世一雙人,遑論皇室。
比起所謂的寵愛,我更在乎個人的腦袋,家族的榮寵。
我開始安排侍妾侍寢,蕭凜震怒。
他豈是任人安排的主?他最初連我這個太子妃都百般防範。
他在我寢殿砸碎了好些東西,氣得好幾個月不與我說話。
沒過兩年,那幾個侍妾死的死,走的走。
侍妾沒了,蕭凜又纏著我生孩子,他怨怒道:「你占了孤的太子妃之位,為什麼不生嫡子?」
我當時還不知道自己難生育,幾年生不出孩子,被皇后訓誡得苦不堪言,我只想好好活著。
我哭著說:「你去找侍妾生啊,生完抱給我養也行啊。」
蕭凜不肯:「我只要你生的嫡子。」
蕭凜自己的母妃早逝,他是被皇后抱到膝下的。
他對嫡長子有執念。
做太子妃的那幾年,每天除了愁如何應對皇后,最大的煩惱就是蕭凜。
後來,皇后賞的侍妾被他打發了,麗妃贈的被他弄死了。
他對外宣稱:孤與太子妃夫妻伉儷,難容外人。
可明明是他自己忌憚身邊被人安插眼線,卻要我為此背負妒名。
他也有嫉妒的時候。
我說母親挂念我,求他讓母親進宮探望,他總是不情願。
他說:「你一個庶出丫頭,又不是你嫡母親自生的,她有什麼好惦記的?」
皇后娘娘向來嚴肅,他自己得不到嫡母的愛,便這樣詆毀別人。
我難得生氣:「我是庶出,你也是庶出,我們半斤八兩!」
蕭凜第一次見我還嘴,眼睛瞪得老大。
半晌他嘿嘿一笑,將我扣到身下:「是啊,所以咱倆得生個嫡長子出來。」
19
我腦中畫面太碎,睡得迷迷糊糊,渾身烘得暖軟。
有人在摸我臉,指腹的繭掠過臉頰,怪癢的。
我伸手去推,那人便也知趣收手。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傾身,在我耳邊輕道:「過些天便是你的生辰了,想要什麼禮物?」
我掀開厚重的眼皮。
是蕭凜。
他外衫未解,似乎剛從宮裡回來。
我的腦袋有點沉,隨口道:「我想要我娘進宮陪我。」
蕭凜微怔,過了好久才澀聲道:「好。」
這麼好說話?
我有點詫異,想要看個清楚眼前人是不是蕭凜。
頭戴玉冠,身著蟒袍,確實是太子服制。
玄金繡帳,光影幽暗,很像東宮他的寢殿。
看來我還在夢裡。
他直勾勾地盯著我,目光如炬。
我嘆了口氣。
這人就這點不好。
十分計較,每每求他點什麼,總要我曲意逢迎。
我抬手勾住他脖子,仰起臉,在他唇上重重一印。
「這樣夠了嗎?」
蕭凜愣住。
突然他神色兇狠,托住我的下巴惡狠狠吻了下來。
「不夠。」
他吻得急切且洶湧,貪婪得像幾百年沒碰過。
他的牙齒磕到我唇瓣,我吸氣痛呼:「好疼,輕點兒!」
蕭凜立刻鬆開。
他呼吸不穩,雙頰泛紅,一雙眼睛幽深含霧,好像我欺負了他似的。
「姒音,姒音......」
他喃喃喊我的名字,輕柔地貼上我的面頰。
這次出奇的溫柔和聽話。
我緩緩回應。
厚重的蟒袍格外礙事,我手臂酸麻,無力環住他脖子。
我閉著眼睛,伸手去解他外衫。
他難得婉拒,握住我的手,抵在心口。
欲拒還迎,嘴巴卻不肯鬆開。
我被憋得難受。
正在這時,忽然涼風撲襲。
「太子殿下!人抓到了!」
來人十分魯莽,竟一路衝到屏風處。
蕭凜立刻鬆開我,廣袖一展,蓋住我的臉。
他厲聲呵斥:「出去!」
「哦。」那人訕訕,腳步飛快。
蕭凜收攏衣袖,我重見亮光。
「你好好歇息。」他柔聲安撫,「不會再有人過來打攪你。」
我困得很,翻了個身抱住被子:「好。」
他默坐了會,替我掖好被角,隨後離開了。
他走後,一室安靜,我一覺黑甜。
第二天醒來,我發現是在行宮偏殿。
伺候的宮人說:「李姑娘你醒了?你昨夜喝酒醉了吧,竟孤身一人跑進野林子裡。」
我孤身一人跑進野林子?
宮人回答:「是啊,要不是你兄長不放心,跑來詢問,陛下都不知道呢。」
我更疑惑:「所以是我兄長求陛下派人去找我的?」
宮人:「是啊,若非陛下,誰能調動御林軍?」
怎麼會這樣?
明明是有人一棒敲暈我,把我丟過去的。
我一個弱女子,能跑那麼遠嗎?更別提離開行宮需要過好幾道布防。
陛下難道是為了我的名聲,按下不表?
宮人又說:「陛下派許太醫給您醫治,許太醫說您沒有大礙,休息幾天就好了。陛下可憐你受了驚嚇,特意讓你兄長護送你回家去呢。」
她指指包裹:「喏,奴婢已經給您收拾好了。」
皇上金口玉言,我只能起身回家。
剛出行宮,忽然有一人攔住去路。
「李四音!」
岐王橫在我面前,遣退下人。
我屈膝行禮:「見過岐王殿下。」
他側身一避,輕笑:「我可受不起皇嫂大禮。」
我眉峰一跳,強笑道:「殿下又拿我取笑。」
「取笑?」岐王緩緩走近我,「十幾歲的李四音敢把我推下湖?」
我不知道他在試探還是真知道什麼,繞過他離開。
他在身後冷道:「你確定不想知道你真正的死因?」
20
我隨他到一僻靜處。
我問:「殿下知道什麼?」
他慢悠悠道:「本王知道一切。」
他以扇敲掌:「你前世是太子妃,做過皇后,曾有過一個孩子,可惜......被蕭凜害死了。」
我的眼神惡狠狠射向他。
我有個不能揭的傷疤。
那就是我的孩子。
做了皇后之後,不但太后、蕭凜催我生孩子,就連朝臣也開始喋喋不休。
他們上書,張口必談國祚,閉口必言儲君。
他們請蕭凜廣開後宮,重新選秀。
蕭凜以孝期未滿拒絕了。
於是接連有人接近我,勸我替皇帝選妃,讓我塞他們家的女兒入宮。
我整夜整夜睡不好,每天一睜眼,就是無數譴責的聲音。
母親進宮看望我,帶來一副藥方。
她說許老怪已經死了,這藥方是他徒弟寫的。
他徒弟不如他,這猛藥或許有傷身體。
我別無選擇。
服下猛藥後,我難得主動找上蕭凜。
一醉方休。
沒多久我便有了身孕。
我百般小心,可還是沒防住。
四個月時,孩子沒了。
蕭凜大怒,大肆懲戒先帝舊人,處死好多宮人。
這場宮闈內亂,他打壓太后家族,軟禁麗太妃,不准岐王進宮探望,後宮徹底收拾了個乾淨。
此舉惹得朝野沸騰,議論紛紛。
彼時岐王恨極,跑進宮告訴我。
蕭凜此舉,不過是拿我腹中孩子做文章。
他就是為了打壓外戚,才任由太后磋磨我,害死這個孩子。
「......」
我從回憶里抽出思緒,譏笑:「其中,難道沒有你們母子的手筆嗎?」
孩子沒了,太后固然負主要罪責。
可蕭凜對麗太妃懲罰那般嚴厲,難道她沒出手嗎?
我管不了。
但也不代表我完全不知情。
岐王愣了一瞬。
他並不作答,很快扭過頭:「總之,你的死有蹊蹺。你若信我,可與我聯手。」
「我的死有蹊蹺,這是什麼意思?」
我記得孩子沒了以後我一直病病殃殃。
母親帶妹妹進宮探望我,又遭蕭凜訓斥。
緊接著他貶我父兄,我求他放過,他不肯答應。
是啊,他連他生母的親族,皇后的母族都能打壓,遑論妻族?
我這才發現,枕邊人是個十足的冷血妖怪。
我漸漸絕望,一日日沒了生機。
最後鬱鬱而終。
這不就是我的死因嗎?難道我是被人陷害?
岐王搖頭:「你死後,我查了一圈,發現你並非死於疾病,而是死於毒藥。所以我猜,是蕭凜下的毒。」
我搖頭嘆笑:「我做太子妃他不殺我,非等到我快病死了才殺?藉口未免太假。」
岐王定定地說:「如果他要娶崔怡呢?」
我的笑僵住。
岐王瞄了一眼我的包裹:「李四音,你還不知道吧,昨夜把你丟去野林子的,是陸持。」
陸持?
我與他無冤無仇。
但元宵夜我得罪了崔怡。
所以,昨夜遇險,是崔怡要害我?
「你擋了人家的道,人家自然不會放過你。」岐王走近,又一次發出邀請,「所以你要不要,與我聯手?畢竟,我才是最後的贏家。」
我細細思索他的話。
他才是最後的贏家,也就是說,前世的蕭凜,死了?
死在他手中?
我話不說死,只問:「你為何要與我聯手?論家族,我李家式微,我父兄前途有限,幫不了你。」
岐王輕輕搖頭:「可你得寵。」
他微微笑:「父皇很喜歡你,前世蕭凜就是在你的幫扶下,才在關鍵時刻奪取皇位的,不是嗎?」
原來是這個原因。
以為我是能左右皇上心思的人。
我搖頭拒絕:「可我今生已許配他人,不想再入宮,幫不了你。」
我望向他:「前世我已經做過一次皇后了,很沒意思。況且你既然也是重生的,一定知道我生不了孩子,一個沒法生育的女人,如何做皇后呢?」
岐王一愣。
我屈膝拜別:「告辭。」
走到迴廊處,我忽然回頭:「對了岐王殿下,您知道麗妃娘娘五十歲那年會發生什麼事吧?望您提前做好防範。」
岐王狠狠皺眉。
21
我確定。
岐王不是重生的。
我說我不能生孩子,他遲疑了。
可他明明知道,我不能有孕是因為劍傷。
今生沒有受傷,自然不一樣。
我說麗妃五十歲有大事,他茫然且擔憂。
他若重生,會不知道,麗妃五十歲的壽宴,是他母子最顯赫的時刻?
所以他知道的大致經歷,定然有別人告訴他。
那個重生者,另有旁人。
不過他有句話頗有深意,他十分篤定自己是最終贏家。
那就是說,至少在那個重生者的視角里,蕭凜最後真的栽在岐王手裡。
這倒稀奇。
前世我死的時候,蕭凜在朝堂不能說說一不二,但也已經把麗妃娘家收拾得差不多,怎麼會輸呢?
我思來想去沒頭緒,甩了甩腦袋。
我何必替蕭凜擔心。
今生很多都和前世不一樣,我只要安靜嫁人,遠離皇室就行了。
我離開行宮。
哥哥在等我,他說,有人求見。
我納悶,那人裹著粗麻衣,臉和頭髮稍微收拾了下,但依舊蓋不住臉上的傷。
他瘦得厲害,雙頰凹陷,一雙眼睛倒是炯炯有神。
是唐御風。
皇上遵守諾言,把他放了。
他望向我,抿了抿唇,轉頭看我哥哥:「李公子,可以和令妹私下說兩句話嗎?」
我哥哥義正詞嚴:「當然不行,你可是要殺我妹妹的兇手。」
哥哥不同意,他也不再強求。
他猶豫了一會兒,問:「你生母錢氏,是哪一年去世的,葬於何處?」
我平靜道:「我三歲那年去世的,葬在李家陵。」
他默默想了會,忽然苦笑:「原來她離開後只活了五年。」
他念著母親。
是我的娘,也是他的娘。
我不忍心,勸道:「聽我嫡母說,她一生都很辛苦,最後幾年還行,患病走的,去得也快。」
我的嫡母對待妾室都很寬容,她不會撒謊騙我。
唐御風點點頭。
沉默了一會兒,他道:「對不住,我有我的苦衷。」
我理解。
他是蕭凜唯一信賴的人,堪稱心腹,自然一切為主子著想。
說目標是我,不會把蕭凜拖下水,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我想了想:「回去好好養傷吧,過段時間我帶你去拜一下我娘。」
他點頭:「好。」
他離開後,哥哥十分不解:「四音,你是李家的女兒,就算你娘跟他有什麼瓜葛,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可是馬上要嫁人的大姑娘,總不能有這樣一個『親戚』。」
我莞爾一笑:「我知道,哥哥怕我跟你不親,不會的。」
我哥哥氣急敗壞:「這哪跟哪兒!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這個哥哥才能不行,但對家裡兄弟姊妹還不錯,所以我打小聽他的話。
他怕唐御風的身世與我扯上關係,惹人閒話,這才百般勸諫。
但他不知道,我對唐御風寬容,並不只因血緣。
前世,唐御風是我嫁入東宮後,第一個對我好的人。
剛成為太子妃的第一個月,東宮所有人都不把我放在眼裡。
我從沒管過家,更別提跟猴精似的宮人打交道。
我的貼身丫鬟連熱水都要不到。
我求見太子,下人說,太子不想見我。
大冬天,我跑了一路,又冷又委屈,終於忍不住躲在迴廊角落裡抹眼淚。
唐御風正好經過。
他守在不遠處,遣退旁人,任我哭了個夠才過來。
他遞來一方帕子:「太子妃以後若是有事,可以直接來找屬下。」
他親自送我回去,後來不知說了什麼,東宮裡的下人便收斂多了。
後來我被蕭凜軟禁,他隔三岔五過來探望。
有時候帶些我愛吃的糕點,有時候送些外頭時興的東西。
他怕我無聊,還逮了只幼貓帶過來。
小貓日益長大,每次蕭凜過來,它都會撲過去咬他的衣角。
蕭凜想摸一摸,小貓就跑得老遠。
氣得蕭凜指著它罵:「遲早有一天孤要把你丟掉!」
不過蕭凜沒捨得丟的貓,最終被一個侍妾弄死了。
寒冬臘月,溺於冰湖。
宮裡容不得天真爛漫。
即使是一隻貓,也難逃惡毒算計。
最後時光,我與蕭凜老死不相往來。
唯一肯見的人是唐御風。
他也比從前來得更勤,日日來看我。
我與他攀談,說著說著就哭了:「唐侍衛,我好想吃小環做的糕點啊,可是小環已經不在了......」
他心有不忍:「我去李府找老廚子,肯定還有人會做的。」
我離世那日,吃了他帶來的點心。
點心味道和我從前在家吃的一樣,甜絲絲的。
我氣若遊絲,勉強擠出微笑:「唐御風,多謝你送我一程,我要走了。」
他不忍別過頭:「娘娘不要說這種喪氣話,會好的。」
會好嗎?當然。
因為我終於解脫了。
我最後見到的人,是唐御風。
在我和蕭凜十年怨偶生涯里,他是唯一一個,自始至終都對我很好的人。
所以即使今生他迫不得已出手傷我,我也願意原諒他。
回過神時,我哥哥還在嘮叨勸我離唐御風遠點:「哥哥叮囑你的,聽到沒有?」
我點頭:「聽到了。」
我抱住他手臂,討好地笑笑:「我還是和哥哥最親。要不是哥哥放心不下,求陛下派人找我,我怕是不能活著回來。」
哥哥納悶:「你在說什麼?我是清晨被人通知才知道的。無旨宣召我哪能去御前?陛下怎麼肯見我一個小小巡營衛。」
啊?
不是哥哥求皇上找人?
那替我收拾包袱的宮人為何那樣說?
難道是蕭凜?
可他也調動不了御林軍啊。
22
我在家過了幾天安生日子。
其間聽說岐王被訓斥了,皇上對他很不滿意。
前世岐王是太子的磨刀石,仗著風流瀟洒的性子,頗得老皇帝的疼愛。
怎麼今生知道前因後果,反而惹怒皇上呢?
這樣一想,那個所謂重生的人,對宮闈內的情況也不知深淺嘛。
不過,到底會是誰呢?
我還沒來得及細細琢磨,沒多久便收到個晴天霹靂。
姜家要退婚。
毫無來由。
我爹破口大罵,說我搬弄是非,敗壞門楣。
這一回連母親都不站在我這邊。
她冷冷斥責,讓我去找姜義涵說清楚,求得他心軟,說不定還能有一線生機。
我兄長替我約出姜義涵。
他整個人低沉很多,眸中無光,眼神與我一對視,便匆匆移開。
「姜公子,可以告知我原因嗎?」
元宵節還信誓旦旦說會護我的男人,為何轉變這樣快?
姜義涵勉強扯起嘴角:「沒有為什麼,是我姜家不配。」
我皺眉:「什麼?」
這算什麼理由。
我只是工部侍郎庶女,家裡後繼無人。
而他姜家是一等侯爵,族中年輕子弟勢頭正旺,好些個都封了校尉,還有進御林軍的。
等等,御林軍?
我疑道:「是不是你的族中兄弟說了什麼?」
姜義涵眸光一黯,他緩慢抬起頭,澀聲問道:「你真的喜歡太子嗎?」
我一愣。
他苦笑一聲:「果然。」
他轉過頭,不願再看我:「我堂弟說,李姑娘深夜走失,太子焦急難安,率御林軍親自搜尋,太子抱李姑娘上馬,抱她進屋,甚至......卿卿我我。」
卿卿我我?
原來那夜不是夢。
那個闖進來的侍衛,是他堂弟。
姜義涵嘲弄道:「而我,怎麼敢和太子爭人呢?」
我靜靜問道:「那姜公子是因為太子看上我退親,還是因為我與太子舉止過密才退親?」
姜義涵眼神閃爍。
我點點頭:「我明白了。」
我欠身告辭,剛走了兩步,忽然被人一把扼住胳膊。
「李四音!」姜義涵哀求道,「你和太子斷了聯繫好不好?只要你忘了他,我娶你,我可以接受的。」
我一點點掰開他的手:「信任宛如精瓷,稍有裂痕,便再難修復。」
他恨恨不肯鬆手:「難道你從前對我的好都是假的?明明元宵節時,你還為了我與太子據理力爭,你送我玉佩,你不顧世俗,與我相擁安慰我,難道那些都是假的嗎?你自始至終都不喜歡我?」
我垂眸。
我自然是想嫁給他的。
他禮數周全,待人溫柔。
我想躲到他的小院子裡,學我的母親,做一個賢淑大氣的主母。
不用太費心,也不用為了生死存活而憂慮。
可是他最大的優點,也是如今橫亘在我們之間最大的矛盾。
他注重禮數,在意綱常。
就算我承諾此生不見蕭凜,等嫁給他後,他還是會心懷芥蒂。
將來無數日子裡,一想到我曾經被蕭凜輕薄,就會如鯁在喉,藉機發難。
男人的怨念,並不會隨著時間而消散。
這種狀況,前世我已經體驗過了。
我好心勸道:「姜公子,世上賢淑女子無數,必有比四音更適合你的。既然無緣,便放手吧。」
姜義涵一怔,手指鬆開。
他深入骨髓的禮數,不許他再自甘卑微,乞求一個不愛的人停留。
我頭也不回地往山下走。
23
沒能挽回婚事,我爹怒不可遏,甩了我一個巴掌。
我被打得眼冒金星。
他卻半點都不憐惜,命人連夜將我送到山上尼姑庵。
讓我一輩子待在庵里別出來。
這樣也好。
山寺清靜,日日念經誦佛,不用時刻考慮腦袋不保,真是再好不過了。
我什麼也沒帶,孤身一人去了庵里。
年長的姑子讓我把潮濕的經書拿出來翻曬。
雖然只是搬經書,但我還是累得氣喘吁吁,坐在大青石上歇息。
忽然聽見周圍沒動靜了,我連忙扭頭,發現陪我一起曬書的姑子都不見了。
一個年輕男人站在不遠處。
我爹那一巴掌扇得我臉都腫了,連帶著眼睛都不大好使。
我眯起眼,看清了來人。
「太子殿下?」
他蹙眉,緩步走過來。
我把一本書翻開:「這可是尼姑庵,你怎麼進來的?」
他不回答,扳正我,神色心疼:「臉怎麼了?」
我扭頭避開。
我一邊翻書一邊問:「你今日不上朝?」
「今日休沐。」
我想了想,是嗎?好像不是吧?
我又問:「唐御風身體可好?」
「好多了。」
「把我丟到野林子的罪魁禍首抓到了嗎?」
「嗯,在大獄。」
我側頭看他一眼。
他今天有問必答,乖巧得有些嚇人。
我停下手裡的活,好笑問道:「你今日幹什麼來了?」
「今日是你的生辰。」他頓了一下,摸出一個小布袋,裡面都是我愛吃的糕點和果脯。
「來見你。」
我眼睫一顫。
我收下來,從屋裡搬出幾個小茶盞。
「多謝殿下好意,來喝杯茶吧。」
他在我對面坐下。
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立刻皺眉。
他天潢貴胄,這是庵里的粗茶,他當然喝不慣。
他放下茶盅,看向我:「我可以去跟你父親說情,讓你回去。」
我搖搖頭:「為什麼要回去呢,回去他看我不順眼還要打我。」
我爹這個人,滿腦子鑽營上進。
我壞了他的謀算,他是不會對我有好臉色的。
再說了,如果蕭凜去說情,他說不定又動心思,走上前世的老路。
我咬了塊糕點,隨口道:「在這山里挺好的,清靜,安寧。每日只需念經誦佛,曬曬經書,多輕鬆啊。與其在紅塵鉤心斗角,鬧得一身傷痛,不如粗布麻衣,長伴青燈古佛。」
蕭凜聽了,捏著茶盅,一言不發。
我瞥了一眼他,開玩笑道:「殿下不說話,是可憐我在這過苦日子嗎?」
他抬頭,欲言又止。
我心生一計,提議道:「不如這樣,殿下出資建座尼姑庵,讓我來做庵主,每個月供奉香油,捐資布施。這樣我活得輕鬆不說,還沒人敢欺負我。」
蕭凜沒想到我會出這個主意。
他好笑:「你想得倒美。」
「若孤讓你當個庵主......」他以指叩桌,沉吟道,「孤可以夜裡翻牆暗訪麼?」
我睜大眼睛,連連搖手:「這是絕對不行的。殿下是男身,夜訪尼姑庵,豈不敗人名聲!」
蕭凜悻悻,他輕哼一聲:「既是這樣,孤出錢作甚!」
這一打岔,氣氛歡快很多。
我們一齊坐在簡陋的茅草亭里,望著山下。
青石板築,溪流泠泉,亭橋霧靄,山花爛漫。
背後清風翻卷經書,眼前人間熱鬧非凡。
前世永遠被困在一方宮殿,就算熱鬧的宮宴,也總是打起十分警惕。
只有隨王伴駕出行時,偶爾能在馬車內窺見煙火人間。
我看向蕭凜,他依然望著遠處。
他也甚少有這樣清閒的時刻,能放下警惕,不去考慮旁人的心思。
一股莫名的情緒,驅使我開口勸他:「殿下,其實皇上是很在意你的。」
前世老皇帝就很愛這個他親手教養長大的兒子。
只是他是父,更是君。
他不能表露自己的慈愛和滿意。
他愛太子,也怕太子。
怕他羽翼漸豐,與自己分庭抗禮。
更怕他心懷怨恨,目無君父。
所以他只能一邊力保太子,一邊扶持岐王。
皇上召我進宮賞畫時,多次喃喃自語,絮絮叨叨。
他說我很像太子的生母,惠妃。
一樣的心軟善良,一樣的柔順乖巧。
但他說我不聰明,沒有惠妃機敏。
他還說,他很懷念惠妃,要是惠妃還在,肯定會很疼孩子,太子的心性也不會被他養得這般冷硬。
那時的我心性幼稚,自然想歪。
我以為皇上對我有什麼歪心思,嚇得不敢回話,沒猜出皇上的弦外之音。
後來過了很久很久。
我才知道,皇上是想讓我傳話。
他是君父,有些話說不出口。
只能借著我這個太子妃之口,讓我安慰太子:不要終日惶惶如驚弓之鳥,他的太子之位穩如泰山。
只是我實在愚鈍,等我琢磨出皇上的心思,已是劍拔弩張的奪嫡後期。
終落得個父不知子,子不知父的唏噓下場。
蕭凜凝視我,問道:「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是啊,為什麼要告訴他這些。
他的未來,和我有什麼關係。
成也罷,敗也罷,都不是夫妻了,總不會像前世一樣攸關性命。
可在我看來,比起岐王,他更適合當皇帝。
雖然手段狠辣,但至少心存理念。
他能收拾三家外戚,還朝堂安寧,不像岐王,被舅家耍得團團轉。
江山在蕭凜手中,總比在岐王那兒強吧。
這就是我作為芸芸眾生,一點小小的希冀。
我隨口解釋道:「沒有為什麼,我只是感覺到皇上對殿下的慈愛罷了。」
說完我不再解釋。
一陣風吹來,有好幾卷經書吹跑。
我起身去拾,這時一個比丘尼跑來。
「李姑娘,勞煩你幫我寫幾塊牌子,過幾日做法事咱們要用。」
我接了下來。
那是一堆木牌牌,背後刻菩提印,正面留出兩指大小的地方寫姓名。
是一塊證實身份的牌子。
這位比丘尼把名冊遞給我。
我找出硯台紙筆,沒有丫鬟服侍,原來磨墨這麼費勁。
我吭哧吭哧磨了好久,蕭凜也不出聲,就這麼優哉游哉地看著我。
我突然不爽:「殿下還不回宮嗎?」
他聳聳肩:「難得清閒,再待一會。」
我突然心生一計,吹捧道:「殿下自幼蒙名家教導,想必書法遠勝於我。既然清閒,何不露一手?庵里諸位姑姑們若知道是太子手筆,定然大為歡喜。」
蕭凜面上不動聲色,可唇角早已揚起,他朝我伸手:「筆。」
我忙遞了去。
他翻開冊子,鄭重地在木牌上寫上諸人姓名。
嘿嘿,撿了個小廝,不用白不用。
我踱到一邊繼續翻曬經書。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蕭凜擱筆:「好了。」
我跑過去,一一核對。
我環視一圈,忽然眼神一頓。
一個精巧的小木牌,用金線穿孔,下墜一個小小的玉蓮。
李姒音。
我驀地開口:「這是什麼?」
蕭凜掃了一眼,不在意道:「是你的,順手寫了,孤的環佩上恰好有個小蓮花。」
他居然以為我說的是玉蓮花。
我木然望著那塊牌子:「李姒音是誰啊?」
蕭凜疑惑:「你傻了麼,你......」
他循著我的目光望去,臉色遽變。
「......」
「原先叫四音??」
「是的,後來爹爹怕刻上玉牒丟人,換了。」
「怎麼換了個褒姒的姒?哼,你爹是在暗諷孤是周幽王?」
「......」
曾經恩愛繾綣,榻上閒聊,他曾指尖繞發,琢磨我名字的含義。
可是現在,都化作兩世血淋淋的相對。
「褒姒的姒。」我捏起那塊牌子,嘲弄一笑,「可我叫李四音啊,排行第四的四。」
我望向蕭凜的眼睛,又問了一遍:「李姒音,是誰?」
蕭凜緊抿唇角,沉默對峙。
終於,他率先敗下陣。
他闔目長嘆,輕輕吐出幾個字就耗盡了力氣。
「是我妻子。」
他澀聲道:「結髮十年的妻子。」
24
多可笑啊。
我想咧嘴擠出個笑。
卻發現勉強不來。
我苦澀無比:「為什麼不能一直裝下去呢?」
只要隨便找個藉口,說自己寫錯了,我也會騙自己相信。
哪怕之前已經隱約猜到,卻還是選擇自欺欺人。
我不願面對。
不願面對今生的他、對我溫柔繾綣事事維護的他,還是原來的他。
是原來那個,對我百般嫌棄,千般指責,從不護著我,總是讓我受盡委屈的他。
為什麼?
為什麼不能忍到最後?
就裝作不認識,分道揚鑣不好嗎?
為什麼總要撕開傷疤,直面血淋淋的真相?
我可以和陌生的蕭凜說笑,就當作死過一回,前世的恩怨散了。
我嫁別人,出家做尼姑,都可以。
我憧憬新的一生。
可是,我沒辦法坦然面對舊人。
那些橫亘在我們之間的恩怨,屬於兩個人的痛苦記憶,從前世,蔓延到了今生。
「姒音。」他戚聲道,「我裝得夠久了。」
他目光哀戚:「自重陽宴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想告訴你。可是我醒來後看到你對我一臉厭惡,我知道,你還恨我。」
「我們前世的相遇不美好,有太多的誤會。我想,今生重來,也許是上天的補償。我裝作不認識你,溫柔待你,我想換你高看一眼,對我轉變觀念,為此我眼睜睜看你維護別的男人......姒音,這些我都忍了。」
他伸手,想摸我的鬢髮:「可是,我沒辦法再裝下去。我貪心,我不想站在遠處,我想抱著你,想和你長相廝守。」
「姒音......」他嘆息,「我們是相守十年的夫妻啊!」
溫熱的手指撫過我的臉頰,被我一掌打開。
我極盡嘲諷:「十年的夫妻,你不珍惜,我死了,你反而懷念起來了?」
我回想起前世的樁樁件件,每一件都讓我遍體鱗傷。
大婚當夜,他便留我一人,紅燭孤枕,讓我淪為宮裡的笑柄。
皇上訓斥,才不情不願與我同床共枕。
我得知他心悅崔怡,自請和離。
他被杖責,大怒,回來便軟禁我半個月。
好不容易關係緩和,卻像變了個人似的。
他在外人面前總是溫潤如玉,到了我面前就是牙尖嘴利。
每每爭吵,也都是我主動道歉,他從未說一句軟話。
皇后一直不喜歡我,動不動把我召進宮訓斥。
他也從未正面替我說話,只在夜裡才教我一些對付皇后的手段。
我被侍妾欺負,他直接讓我收拾她們。
可那些都是皇后麗妃賞的人啊,他都沒辦法輕易處置,我又能怎麼辦?
還有生孩子。
明知道我生不了,日日焦慮難安,卻總是口口聲聲問我要嫡長子。
我都被逼得活不下去了,他還不肯與侍妾生一個抱給我。
登基之後,太后勢大,總想讓自己的侄女進宮。
他忙於政事,三番五次推辭。
太后便遷怒於我,動不動便罵我狐媚惑主,禍亂朝綱。
我勸他順應太后,他還朝我發火,質問我為何不跟他一條心。
我快被太后磋磨至死,他都看不到我的痛苦。
這些我都忍了。
畢竟這世上夫妻不睦的又不只有我們。
可是,孩子沒了。
太后只是被呵斥,麗太妃只是被幽禁,他沒有讓任何一人為我們的孩子償命。
最後的時光,我靠著對家人的執念,苟延殘喘,他卻再不許我的家人進宮......
現在他卻說,他想要和我長相廝守?
這是我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
我驀地笑出聲。
越笑聲越大,笑彎了腰,笑出了眼淚。
我蹲在地上放聲大哭。
不知過了多久,月白雲紋一動,緩緩在我面前蹲下。
他緩慢伸手,想要擦去我的眼淚。
我抓住他的手,狠狠一咬。
恨不得撕下一塊肉來,才能彌解我的心頭之恨。
我咬的極深,牙齒嵌進血肉,直咬到麻木,一股血腥味蔓延口中。
蕭凜一聲不發,擰眉任由我撕咬。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抽手,攬住我的肩,將無力的我扣進懷裡。
他緊緊抱住我,聲音哽咽:「對不起,姒音,對不起。」
我心如刀割,拚命推搡捶打,多年的積怨終於忍不住,化作一聲聲的質問:「為什麼?為什麼不喜歡我還要互相折磨?為什麼不能給我一份體面?為什麼總是讓我快要愛上你時又將我推入深淵?蕭凜,你到底為什麼啊!」
他身體顫抖,眼淚落進我的脖子裡。
我淚流滿面:「我恨你。」
「所以我求你,今生放過我。」
蕭凜慌了神,緊扣不放:「不要,姒音,原諒我,我有我的苦衷。」
我不要聽,拚命推開。
他突然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不許你家人進宮嗎?」
我愣住,抬眼看他。
哭得太久,淚珠盈於眼睫,眼前只有他模糊的臉龐。
悽苦,無奈。
他深吸一口氣:「因為你的父母家人,並沒有你想像中那麼愛你。」
「你沒了孩子,臥病在床。你的母親帶著你六妹進宮,你以為她是來看望你嗎?不,她是來舉薦的。他們找了一個長相、年齡與當年的你別無二致的少女,妄圖取代你!」
他說著說著,忽然咬牙切齒,連稱呼都錯亂了:「朕的髮妻痛失愛子,大病未愈,她們卻想著另送新人!這哪裡是母親和妹妹能做得出來的?你妹妹更是自薦枕席,說自己可以為姐姐生個孩子,可笑!以為朕喜歡的是那張年輕的臉?」
他一頓:「你說,我再不制止,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她們去往你的傷口撒鹽,讓你同意妹妹進宮嗎?」
「至於你的父親......」他寒聲道,「他見後宮無望,竟把心思放在岐王身上,與岐王勾搭不清。我不想讓他繼續卷進去,才把他外放。」
他握住我的肩膀,嚴肅道:「姒音,你在意親人,總以為他們愛你。可他們卻不把你當作親人,只當作可利用的棋子。有價值便攀附,無價值便拋棄。」
他話音一頓,失落道:「你當時身體虛弱,我不想讓你傷心,才百般遮掩,不告訴你真相......沒想到,卻是加速斷送你的生念。」
原來,是這樣嗎?
前世母親領著妹妹進宮,不住地誇耀妹妹和我長得相像。
她還說,若妹妹有我三分的福氣就好了。
我當時還自嘲,我哪有福啊。
原來她們是動了讓妹妹進宮的心思。
甚至,是想讓妹妹做皇后。
原來......無人在意我。
我淚珠滑落。
蕭凜屈指擦我的眼淚,他嘆氣:「我們之間最大的齟齬,就是源於最初的猜疑。」
「前世重陽宴,你替我擋劍,兇手下落不明。父皇對我起了疑心,後又將你我賜婚。我曾很長一段時間怨過你,怨你出身寒微,家族不能助力,斷我臂膀。父皇過於信任你,我甚至懷疑過,你是父皇放在我身邊的眼線。」
「所以最初那段時間,我冷落你,待你不好,你也對我很失望。後來你自請和離,我查了很久,終於發現你只是受了牽連,擋那一劍屬於無妄之災。」
「我開始親近你,卻發現,你早已不信我,不肯將真心託付。」
他苦笑:「我知道皇后不喜你,可我沒辦法與她對抗,我需要藉助她的母族勢力,要贏到最後。畢竟你我夫妻一體,我若失敗,他們難道會放過你?」
「至於姬妾,我是恨鐵不成鋼的。我多希望你能親手收拾她們,可是你總是心慈手軟,沒辦法,我只能出手。你怨我過於狠辣,畏我疏遠我,但我沒有選擇,我只能在東宮,我能掌控的地方,讓你勉強自在。」
我想起前世,兩個侍妾杖斃時的血,殷紅一片。
一闔眼就會浮現在眼前。
我木然問道:「那孩子呢?」
我唯一執念的,是那個求來不易的孩子。
岐王憤恨,說蕭凜拿我腹中孩子做文章,扳倒太后和麗妃。
我起初不信。
因為蕭凜執著於嫡長子,我腹中孩子甚至是他成親以來唯一的孩子,他斷不會拿親子做誘餌。
可是那段時間,椒房殿被他圍得水泄不通。
誰能進來?
害得我小產的太后,最後也沒受什麼懲罰,只有母族大員好些個貶的貶,流放的流放。
我漸漸生疑。
蕭凜無可奈何,他道:「姒音,我怎麼會害我們的孩子?我有多期盼這個孩子,你還不知道嗎?還有,我不是非要嫡長子,我只是想要你先生下孩子,這樣你才會站穩,母子互為倚仗,才不會被人算計地位。」
「所以孩子到底是被誰害的?」
蕭凜:「還記得小環嗎?」
小環?我的陪嫁丫鬟,一路陪我從幼時到皇后。
孩子沒了以後,蕭凜狠狠整治了一波宮人,他對我說,小環被他放出宮了。
岐王差人送來小環信物,告訴我:「小環死了,蕭凜殺的。」
小環,也是我恨蕭凜的一個原因。
「不是我殺的。」蕭凜無奈解釋,「她是自盡。」
他說:「她被人利用,送了含藥的湯,湯是麗妃備的。太后,不過是最後推了一把。得知真相,小環悔恨難當,覺得對不起你,自盡了。」
又是誤會。
我闔眸,深吸一口氣:「為什麼當初不告訴我?」
蕭凜苦笑:「那時的你纏綿病榻,太醫叮囑不能刺激,不能傷神。我總以為還有機會,等我收拾完所有人,總有機會和你解釋清楚一切。我想,我的姒音會理解的,她多好哄啊,只要再多些時日,我們便能苦盡甘來......」
「可惜,我從未真正觸碰到她的內心。她一點也不好哄,她的大度乖巧,不過是一次次自我妥協。她恨我,恨到不願意見我,恨到不想活著......」
我鼻子酸澀得厲害,眼前起了一層水霧。
明明近在咫尺,我卻看不見他的臉龐。
糾纏兩輩子,這也許才是兩顆心靠得最近的時候。
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不知過了多久,日頭漸暗,天際煙霞絢麗。
我早流乾了眼淚,嗓子也啞得難受。
我半邊身子麻了,想動一動,這才發現蕭凜右胳膊一直摟著我。
我緩慢推開他,倒了杯冷茶潤喉。
我摩挲茶杯,想起岐王說他是最後贏家的事。
「前世你是怎麼死的?」
一陣寒風襲來,蕭凜握拳,抵在唇邊咳了一陣。
他避重就輕:「你走後七日,蕭帷提劍弒君。」
岐王親手殺的?
我不解:「你前世可不像這樣虛弱,怎麼會被他所殺?他還提劍上殿,難道沒有內侍阻擋嗎?你在哪裡?」
蕭凜沉默了一會:「在你的靈前。」
他無奈笑了下:「我綴朝七日,那晚心神俱傷,才被他占了先機。」
之前岐王說我的死有蹊蹺,我還疑惑,難道蕭凜沒有查我的死因嗎?
現在我明白了。
他傷心過度,還沒來得及查。
可笑,我人都去了,再傷心又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