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賀騁從一開始就將我誤認作男生。
故意害我摔殘,只為嚇哭他身邊的女孩。
誰叫那個女孩總是淡淡的、冷冷的。
賀家為了補償,將我從雜耍班接回養著。
賀騁才知我是女生,態度一下逆轉,變得溫柔體貼。
我也才知道那個女孩原來是他義妹,關係極為僵硬。
不管賀騁待我多親近,她都漠然置之,反倒叫賀騁氣得半死。
直到她撞見賀騁向我求婚,那張無動於衷的臉突然落下淚來。
賀騁當即推開我,擁住她,有情人終成眷屬。
又怕我留著會叫女孩吃醋,不顧暴雨將我趕出家門。
我淋雨高燒又行動不便,最後被醉酒男人拖入巷中,凌辱致死。
再睜眼,我重生回到最開始。
這一次,我完成了表演,完美落地。
卻繼續佯裝男生,捧著花走向賀騁所在的看席。
然後將花,送給他身邊呆住的女孩。
讓她超愛。
1
「花……送給你。」
我偏過頭,抓了抓及耳的黑色短髮,紅著臉道:
「和你的裙子很配。」
聞言,女孩那雙一直安靜低垂的棕眸抬起,微微睜大。
看了看我手中的梔子花,又看了看她身上的白裙。
下意識要伸手接過。
卻被一旁的賀騁和他一把掀翻的碗碟打斷:
「哪來的野狗,也敢跑到我面前亂叫?滾出去!」
碗碟里的湯汁澆在我身上,滾燙得像鐵水。
我卻沒有半點退縮。
反而擔憂地看向同樣被濺到的女孩,遞上手帕:「給。」
這下賀騁更怒了,他奪過花又砸在我臉上:
「我讓你滾!!」
花瓣紛揚,連同鞭子一般的根莖一塊丟在我腳邊。
重生的朦朧感終於褪去,真切的疼痛與寒意滲透花香。
我記得,今天是賀家少爺賀騁十七歲的生日。
我和師哥們所在的少年雜耍班被請來演出助興。
而像那樣疊人塔的雜耍,我曾表演過無數次。
每當踩著師哥們的肩膀一步步爬上人身搭成的塔。
頭頂舞台的燈光便宛若觸手可及的太陽。
熾熱、滾燙、不可直視。
我時常想:如果能有一片陰影遮擋該有多好啊。
可等那片「陰影」真正飛來,衝擊力卻不亞於子彈。
——儘管那只是一支連枝帶葉的梔子花。
當前世的我從四人高的人塔跌落,摔在一片雪白的梔子花瓣中。
拋出那支花的賀騁卻在席上鼓掌大笑。
而從那以後,我再也離不開輪椅,最後也在輪椅上被醉酒男人……
「我他媽讓你滾!聽不懂人話嗎?!」
見我沒反應,賀騁又抓起一旁的高腳杯,砸向我的腦袋。
他旁邊的女孩則重新垂下眼帘,神情淡淡,仿佛城堡里遠離戰火的公主。
「胡鬧!」
這時,一道威嚴洪亮的聲音伴著拄拐聲走進。
聽見這個聲音,我原本要躲開的動作一滯,任由高腳杯砸破我的額頭。
玻璃碎裂之聲刺耳,周圍人瑟縮一下,紛紛起身恭候:「賀老。」
賀騁也一頓,強壓下躁怒的音量:「爺爺……」
「別叫我爺爺!」
老人被一幫人簇擁進屋,白眉倒豎:「我賀家可供不起你這麼大脾氣的祖宗!」
「爸……您別生氣。」
旁邊一個美婦人收到丈夫的眼神,忙上前賠笑,「小騁他年紀小不懂事,這不都鬧著玩呢。」
「年紀小?」
賀老爺子卻不買帳,冷哼一聲,「這些雜耍班的孩子哪個比他大多少,又哪個不比他懂事?都是給你慣的!」
老人走向我,眉眼又變得和藹:「娃娃,你叫什麼?多大啦?」
我隨手擦去額角的血,站直了身:「爺爺,我叫顧姜,十七歲。」
「欸,好孩子,讓你受委屈了。」
賀老爺子面露憐惜,摸摸我的腦袋,「爺爺先叫人給你包紮,再讓那孽障給你賠禮道歉。」
「憑什麼要我道歉?」
賀騁不服,那雙完美遺傳母親的漂亮貓眼眯起,「是這小子先調戲的俞婉!我教訓一下他有什麼錯?」
說著,他粗暴拽起身邊的女孩,「喂,俞婉,你說是不是?」
而俞婉依舊神色淡淡,放空的棕眸像在出神。
許久,她才隨意點了點頭,輕飄飄「嗯」了聲。
「看吧!」
賀騁這才鬆手,得意又輕蔑地乜斜我:「一個臭耍雜技的,真拿自己當白馬王子了……」
「你給我閉嘴!」賀老爺子重重拄了好幾下拐杖:「她是你妹妹,不是你的玩具!」
他又沖美婦人身旁鐵青著臉的西裝男人發火:
「都是跟你這當爹的學壞的!小小年紀就如此跋扈,還不如這娃娃沉穩得體,將來成何體統……」
可吼著吼著,賀老爺子突然沒了聲,捂著心口面色漲紅。
「爸?」美婦人和西裝男人還沒反應過來。
而我已經喊起來:「不好,爺爺是有心臟病嗎?快叫醫生!」
眾人這才驟然響應,偌大的生日宴上頓時亂作一團。
直到這時,我的視線才躍過紛雜的人群,看向賀騁。
他正拽著一臉事不關己的俞婉離場。
不再看我一眼,也毫無心理負擔。
——和前世的情形一模一樣。
除了我還能站著。
靠自己的雙腿。
2
生日宴不歡而散,雜耍班自然打道回府。
可沒過幾天,賀老那就派人來,將我接到醫院。
「娃娃,來,到這來。」
病房裡,賀老爺子靠在枕頭上,笑著朝我招招手。
而我剛坐到病床邊,他就注意到我擦粉也遮不住紅腫的雙頰。
登時白眉皺起,冷聲道:「怎麼回事?是你們那雜耍班的班主打的?」
我低下頭,狀似猶豫地點了點。
原因很簡單:我完成了表演,卻得罪了貴人。
就算班主在後台看得清楚,是那賀家少爺先惹事。
故意朝我臉上拋梔子花,分散我和下面師兄的心神。
要不是我反應及時,抓住花又帶著整座人塔調整重心,最壞所有人都會摔下。
舞台沒有保護措施,那輕則骨折,重則癱瘓。
可用班主的話說,反正我賤命一條。
即便我當場摔死了,信不信那賀少爺也不用進去蹲一天牢?
見我沉默,賀老爺子還有什麼不懂。
「荒子孱孫啊……」
他閉眼長嘆,皺紋縱橫,整個人仿佛又衰老了幾歲。
再睜眼,賀老爺子眼底已有了決斷:「娃娃,爺爺今天找你來,其實還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
上午我去了醫院,下午少年雜耍班的班主就因虐待兒童被拘。
而到晚上,我就連人帶全部家當被送到了賀家。
「你倒有點本事。」
玄關處,賀騁懶懶靠著鞋櫃,居高臨下地俯視我所帶來的一切——
磨破的運動鞋,洗褪色的舊校服,以及唯一的掉漆行李箱。
他嘴裡叼著一根棒棒糖,不掩惡意地嗤笑一聲:
「你不會是女扮男裝吧?把老頭子勾得鐵樹開花,都想來一段爺孫戀了。」
蹲身換好拖鞋,我挺直腰板,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你的心一直和你的嘴一樣髒嗎?」
聞言,賀騁的臉上頓時蒙上戾氣:「你他媽再說一遍?」
我沒複述,徑直踩上玄關邊緣的台階,和他站在同一高度。
從小在雜耍團把筋骨拉練到極致,此刻賀騁與我面對面,竟將將比我高出一點。
「至於我是不是男生……」
我目光意有所指地向下:「要比比嗎?」
賀騁先是一愣,接著臉都黑了,抬手猛推開我:「有病啊你!」
我向後退了兩步,追問:「不敢嗎?還是沒自信?」
終於察覺到我這痞子般的表現與初見時的巨大反差。
賀騁一時竟沒立刻反擊,上下打量我:「呵……果然,又是一個會裝的,之前裝得乖巧老實,現在目的達成,真面目就暴露了。」
他譏諷道,「不過你還是不夠聰明,半路開香檳,得意的太早了。」
我皺起眉:「什麼?」
「老頭子最愛做慈善,像你這種孤兒,我們賀家一年少說資助幾千個,但真攀上高枝的,連個位數都沒有。」
說著,賀騁吐出棒棒糖,抬手將糖面用力杵在我的頭頂。
「就算接你一個回家,和收養一條流浪狗沒什麼區別,明白嗎?」
我一把揮開他的手,力道之大發出清脆的「啪!」
「就算是養狗,養得不好也會咬人,何況養我的又不是你。」
「咬人那就直接打死,一條狗命罷了,有誰在乎?」
「是嗎?那……那就算了。」
「?」
劍拔弩張的交鋒在我這陡然直下,賀騁不禁狐疑望來。
見我耳根發紅,手腳僵直,便又順著我的視線轉向身後的樓梯。
——正好看見一身素色睡裙的俞婉捧著書從上面走下。
察覺到兩人的目光,俞婉微微抬眸。
對上賀騁的目光,又在我身上多停留一秒。
冷冷的,不帶半點情緒。
而賀騁卻如同炸了一般,直接抓起一旁的花瓶砸去:「滾回你的房間!」
花瓶在台階上粉身碎骨,碎片划過女孩纖細的小腿。
我立刻抓住賀騁的胳膊,緊皺眉頭道,「你幹什麼!她不是你妹妹嗎?」
「滾!」
宛若觸到逆鱗,賀騁猛地甩開我,越發狂躁:「誰和這婊子是兄妹……呃!」
而他的話還沒吼完,就被我一拳打回肚子裡。
「好好說話,要麼就不要說話。」
我舉著右手,拳峰發麻,聲音卻還是溫和的。
「操……」
賀騁緩緩扭回被我打歪的頭,右手蹭過嘴角。
當他看清上面的血跡後,驀地笑了一聲。
再看向我,眼神陰鷙得嚇人:「就一條狗,還真他媽有膽子啊。」
「抱歉。」我餘光飛快掠過俞婉,低下頭:「我只是覺得你的話……太傷人了。」
捕捉到了我的動作,賀騁眯起眼:「傷人?呵,看不出你還有這麼溫柔啊——又在裝什麼?紳士?騎士?」
他陡然放亮聲音,分明是要讓俞婉聽清:「你以為這樣她就會喜歡上你了嗎?」
仿佛被戳破心思,我僵硬地抿直唇角,將頭埋得愈低。
見狀,賀騁響亮地嗤笑,又漫不經心地沖樓梯招手。
「過來,俞婉。」
我慌忙抬頭:「等等!小心……」
而俞婉已經踩下那一級級布滿碎渣的台階,小臉愈發蒼白。
我伸手想攙扶,俞婉卻垂眸無視,從我身邊繞過,搖搖欲墜地走向賀騁身邊。
「真乖。」
賀騁隨手搭在她肩上,勾起唇角,無聲宣示勝利與主權。
見此情景,我也不強求,自然地收回手。
畢竟對於這個結果,我比誰都清楚。
不僅今天,還有明天、將來。
不管賀騁怎麼虐身虐心,俞婉都會心平氣和地走向他。
而原因很簡單:她不愛他。
或者直白說,是她認為自己不愛他。
好像只要她不愛,就算是一種對賀騁的懲罰,就能忍耐。
直至賀騁幡然醒悟,追悔莫及,迎來屬於她的甜蜜追妻火葬場。
最終兩人互訴肝腸,冰釋前嫌。
賀騁再也不需要利用我這個異性來刺激俞婉,試探她的心意。
俞婉也再也不用無視我這個同性來彰顯她的清高和大度。
於是我這個感情墊腳石連再踩兩腳的價值都沒了。
最後連死,都成了他們虐戀 play 的一環。
所以重活一世,作為報復。
我是該先忍辱負重搶走俞婉的男人,俘獲賀騁的心後再狠狠甩了他。
告訴他自己從來沒有愛過他,一切不過是逢場作戲和復仇嗎?
見我始終沒露出半點挫敗或不甘,反倒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打量他和俞婉。
「舔狗。」
賀騁近乎惱怒地接著嘲諷我。
為了在少年雜耍班表演,我從小被班主要求扮作男生。
裹胸剪髮,偽作男音,穿戴自然也都是男裝。
因此在前世,賀騁從一開始就將我誤認作男生。
而到這一世,他還蒙在鼓裡。
我坦然道,「如果你覺得做正常人和尊重女性就算是舔狗的話。」
賀騁卻面露輕蔑,覺得我不過是在強挽尊嚴。
「喂,俞婉,你自己和他說。」
他又箍緊俞婉的脖子,挑釁地瞥向我:「你會看得上他這種屌絲嗎?」
聞言,俞婉淡淡抬眸,看了我眼又垂下。
第一次開口的聲音一如她氣質般輕淺且淡薄:「我和你沒可能的。」
「嗯,我知道。」
我簡單點頭,笑了笑:「沒關係。」
我又望向她腳下薄底的拖鞋,「但你腳底的傷,還是快點處理吧?」
不知是為那一句「沒關係」還是後一句的關心,俞婉再次抬眸,正好對上我的笑。
她一時怔住,接著飛快移開視線。
也第一次倉皇得這般厲害。
而賀騁絲毫沒有注意到。
我便笑得愈發真摯了。
報復,復仇?
不急。
我只是想看看。
當她接受過真正健康、溫暖的感情後。
誰還稀罕他那爛到狗都不要的愛。
3
賀爺爺人還在醫院調養,卻已經將我安排得面面俱到。
除了在賀家和賀俞兄妹同吃同用,連學校也轉去了同一所私立。
我低頭看向身上的新校服——
男款校服。
那天在醫院,我就主動坦白了自己女扮男裝的事。
並懇求賀爺爺能幫我繼續隱瞞這個秘密。
一來異性相吸,我和俞婉這個「養女」到底不同。
以男生身份搬進賀家能少些閒言蜚語,處境也更自在。
二來同性相斥,我作為「男性」說不定能激起賀騁的一些好勝心。
最後我又提醒賀爺爺。
四周後的傍晚,他最好不要出門,特別是坐車出門。
聽完前面幾點,賀爺爺雖然詫異,但也能接受。
尤其是激勵賀騁競爭這點,賀爺爺聽得是皺紋舒展,讚不絕口。
可對於我最後含混其詞的警示,賀爺爺卻感到不解。
而我也沒辦法解釋。
我該怎麼說,前世的賀爺爺,就是在那天死於一場意外車禍。
彼時我躺在醫院,下半身毫無知覺,車禍的更多細節也無從知曉。
事實上,我對賀爺爺發出如此精確的預警,本就是一場巨大的冒險。
不僅容易暴露自己的重生,甚至還會惹火上身,被懷疑動機。
可我實在忍不住。
不論前世今生,我始終浸泡在命運的惡意里,收到的善意少之又少。
因而每一滴善意,我都刻骨銘心的感激。
見我長久沉默,賀爺爺不知察覺到了什麼,忽然伸手揉了揉我的腦袋。
「好孩子,爺爺答應你,那天絕對不會出門。」
他笑得和藹且真摯。
腦袋上的重量也又沉又穩,卻無關地位身份。
而只是一個生命的重量。
回憶中止,我放下粉筆,轉過身。
這所私立高中並不強制要求穿校服,大多學生也都穿著私服。
宛若溫室里一朵朵被精心修剪的花朵,矜貴又嬌嫩。
襯得講台旁一身規規矩矩校服的我越發另類。
所有視線落在我身上,或倨傲或憐憫,不乏輕蔑。
但這些,我早在以往的表演中習以為常。
我沒有半點縮手縮尾,掃視一圈教室。
恰好對上前排一個正跟后座竊竊私語的高馬尾女生。
四目相視的瞬間,我對她露出微笑。
頓時,高馬尾女生一愣,聊天的嘴還張著,臉卻轟地紅了。
「顧姜同學今天轉學到我們班,就先坐在……」
女老師伸出一隻手來介紹我,聲音十分溫柔,神態卻有些為難。
放眼望去,教室座位的安排顯然都是出於學生自願。
既有異性同桌,也有同性同桌,自然還有獨坐。
——比如俞婉。
剛踏進教室,我就注意到獨自一人坐在後排的俞婉。
不論教室里怎樣嘈雜吵鬧,她始終垂著眼帘,孤零零看書。
「先坐在……」女老師自然也注意到了,手正要擺過去。
「老師!他可以坐小莉旁邊!」
偏偏這時,高馬尾女生的后座舉起胳膊,滿臉曖昧的笑。
「你幹嘛!」高馬尾女生紅著臉瞪了朋友一眼,到底沒有反駁。
「顧姜同學,你覺得可以嗎?」女老師問我。
我沒立刻答話,視線躍過前排,落向俞婉。
——她手中的書已經停在那頁很久了。
俞婉身邊的座位同樣空著,我要想坐過去,想來不過是一句話的功夫。
然而我收回視線,對女老師笑著點點頭:「可以的,老師。」
與此同時,窗邊的俞婉終於將那頁翻過。
分不清是鬆了口氣——還是隱隱失落。
很快,下課了,教室里愈發熱鬧。
但不知為何,始終沒人同俞婉說話。
所有人都默契地當做看不見,甚至還特意繞過她所坐的桌椅。
仿佛大海上與世隔絕的孤島。
「那是怎麼回事?」
我狀似好奇地問高馬尾女生,我的新同桌。
她名叫何莉,是獨生女,家裡雖沒賀家那般有權勢,但也十分殷實。
「噢,那個是俞婉,她的情況,嗯……有些複雜。」
何莉表情複雜:「聽說她好像是被收養的,算賀騁沒血緣的妹妹,但賀騁特別討厭她……對了,你知道賀騁嗎?」
我沒回答,只望著她的眼睛,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何莉的臉又紅了,咳嗽一聲:「賀騁,算是我們學校的風雲人物吧,因為他家背景的緣故嘛,好多家長都叫自家小孩去巴結他。」
她說著壓低聲音:「所以他要是看不慣誰,都不要他自己出手,多的是人搶著找麻煩……」
而說曹操曹操就到。
只見教室前門晃來幾個別班的男生。
為首一個打著耳釘的男生吆喝:「喂,叫你們班的俞婉出來!」
頓時,教室里安靜了一秒。
俞婉眼帘低垂,合上書,默默走向前門:「什麼事?」
耳釘男笑嘻嘻道,「沒什麼,我們都是騁哥的朋友,剛打完球回來,你幫我們買五瓶可樂唄,要大瓶冰的。」
這要求,乍一聽像是簡單的跑腿。
可大瓶最少也 1.25L,五瓶少說 12 斤,何況還要冰凍的。
叫俞婉這樣一個細胳膊細腿的女生提回來,不是刁難人是什麼?
而俞婉卻只是點頭,神色淡淡。
宛若將一切情緒都扼殺的瓷人偶。
耳釘男便笑得更得意了,和同伴勾肩搭背:「快點啊!」
我冷下臉,站起身,何莉下意識想拉我卻沒拉住。
「難看死了。」
我的聲調帶著明顯的怒意。
卻不是對那幾個男生,而是對俞婉。
「你到底要窩囊到什麼時候?」
聽見我的聲音,俞婉身子微微一顫,眼帘愈發垂下。
被人打岔,耳釘男不爽了,抬手就來推搡我:「你誰啊你?」
然而他的勁使了,卻發現根本推不動我。
甚至他一抬眼。
還沒我高。
「這不是長手了嗎?」
我俯視他:「長手就自己去買飲料。」
耳釘男登時惱羞成怒:「你算什麼東西?老子找誰買關你屁事!」
他的同伴也幫腔攻擊:「你看他,還穿著校服,估計又是哪兒的助學生,曬得這麼黑,別是剛從田裡澆完糞來上學的吧!」
耳釘男上下掃我一眼,冷笑道:「哦,我說呢!原來是個窮小子,但她可不是什麼富家大小姐,就算你現在『英雄救美』,也當不成贅婿,你算盤要打空了!」
「你對我的百般註解和識讀,並不構成萬分之一的我,卻是一覽無遺的你,三毛說的,聽過嗎?」
我平靜道,「我不知道你身處在一個怎樣的環境,才會讓你見到每個人想到的只有結婚和入贅,至少我的價值從來不需要靠婚姻來實現。」
我又做了一個打氣的動作,「不過你也不要放棄自己,加油。」
「你你!」耳釘男終於氣急敗壞:「窮鬼!泥腿子!你也就嘴上厲害了!」
「是嗎,你剛說你們才打完球,是籃球吧。」我歪了歪頭,「敢比嗎?」
「怎麼不敢!但老子憑什麼和你比?」
「如果你們贏了,往後一個月我都給你們跑腿,隨叫隨到——如果我贏了,你就請我班上的所有人喝冷飲。」
我指向俞婉,「以她的名義請。」
俞婉訝異抬眸,淡然的面容第一次有了龜裂。
耳釘男一愣,旋即大聲嘲笑:「噗!你就這麼想逞英雄?好好好,那我就讓你丟臉丟個夠!你贏了,老子親自請客,要是你輸了,以後在學校你就是我們的狗!」
說罷,他沖同伴里最高最壯的一個男生招手,「耗子,走!虐爆他!」
我卻站著不動:「等一下。」
「怎麼,你怕了?」
「不,要上課了。」
「……」
約定下時間,隨著上課鈴響起,耳釘男等人大搖大擺離開。
班上同學也回到座位,最後投向我的眼神滿是憐憫。
唯獨俞婉還站在原地。
直到我轉身要走,她才忽地拉住我的一小片衣角。
「你沒必要為我做這些……我也不會感激你。」
我回過頭,見俞婉半仰起頭,那一絲龜裂也重新融為冷淡。
「那個『耗子』,是上屆冠軍隊里的最佳前鋒,你和他比,只會自取其辱。」
「嗯,我知道了。」我點頭:「還有嗎?」
俞婉一怔,才接著道,「到時候我會告訴他們你來不了,以後你離我遠點,他們就不會找你麻煩。」
而我不再說話,只若有所思地盯向俞婉。
「你看什麼?」她終於忍不住道。
「嗯……你其實,是有些傲嬌屬性在身上的吧。」
「……什麼?」
「沒什麼。」
我露出笑容:
「中午的比賽,對我多期待一點吧。」
4
但凡涉及學習之外的事,沒有比學生更積極的群體了。
有關賭局的消息不脛而走,湊熱鬧的人比預想的還多。
「喂!窮鬼,見過這麼大的籃球場嗎?」
耳釘男挑釁道,「別一會嚇得尿褲子,輸了還找藉口說是發揮失常!」
圍觀的男生里不乏耳釘男的同班,聞言都鬨笑一團。
而我並沒搭理,先適應了一下籃球手感,然後直接三分線外拋出——
「咚!」
籃筐進球。
所有笑聲噎住,籃球場上有片刻死寂。
「不、不過是運氣好罷了!」
耳釘男面色略有難堪,但很快又恢復自信:「先讓你爽一下,待會就打得你哭爹喊娘!耗子,上!」
這場比賽,雙方人數畢竟擺在那,自然組不了正規賽。
所以規則也很簡單,1v1,五個球,進球多者勝。
我贏了猜拳,先攻。
耗子把球丟給我,譏笑道:「來吧——」
「咚!」
1 比 0。
耗子愣了一下,才扭頭望向籃筐。
又一個遠投進球。
速度快到他那聲「來吧」的餘音還縈繞在球場上空。
耳釘男在邊上氣到唾沫橫飛:「耗子你木頭啊?!讓你上去是讓你站樁的嗎?」
被他罵得臉色發青,耗子瞪向我:「看來還真是個投手。」
而他竟然傻到讓一個投手在自己面前空位投籃!
重新在離我一米遠的位置張開雙臂,耗子沉下重心,擺出防守姿勢。
他笑得猙獰:「不過你的走運到此為止——老子要認真了。」
我點頭:「哦。」
重新開球,這一次耗子直接往上貼身防守。
而我依舊做出三分投籃動作。
發現規律,耗子面露狂喜,毫不猶豫直撲上來。
誰料下一秒,我猝然一個收球往右加速突破。
耗子撲了空,只能回頭目送我上籃得分。
「咚!」
2 比 0。
乾脆利落,空心入網。
「你認真了?」我真誠地發出疑惑。
「不、不可能!再來!!」
被我的真誠搞破防,耗子紅著眼大吼,拿到球直接砸給我。
我接住球,見他情緒上頭,整個人棕熊似的猛撲過來。
乾脆又虛晃一槍,但這次卻是變向走左路突破——
「唰!」
3 比 0!
「還要比嗎?」我問。
就算後邊 3 比 2,那也是我贏。
「不可能,你作弊!!」
耗子面目扭曲:「我可是最佳前鋒!我怎麼可能會輸!一定是你作弊!是你……」
「夠了!還嫌不夠丟臉嗎?」
這時,一道不耐的聲音打斷。
卻見賀騁兩手插兜,懶洋洋走來。
而在他身後,是低頭抿唇,眼眶隱隱泛紅的俞婉。
很顯然,這尊大佛就是她請來的。
「一個友誼賽而已,誰出錢都能評個『最佳』。」賀騁嗤笑:「騙騙別人就行了,別把自己也騙了,蠢貨。」
被他蔑視的餘光掃過,耗子滿臉漲紫,攥緊拳敢怒不敢言。
賀騁又瞥向我:「打得還不錯,你在哪學的?」
而那注視和語氣里,竟意外的多了幾分尊重。
叫我一時以為是自己自作多情。
賀騁皺眉:「聾了?」
我這才緩緩搖頭,「沒學過。」
賀騁翻了一個白眼:「行了,再裝逼就過了,你的投籃能力是不錯,雖然還沒到頂級,打個青年隊也綽綽有餘,但叫我意外的還是你的控球技術,沒專業學過不可能達到那種水平。」
聽見這話,俞婉詫異抬頭,望向的卻不是我,而是她身前的賀騁。
想來她此刻驚奇的內容和我一樣:
原來賀騁也有這樣不發癲不狂躁,好好說話的時候。
哪怕在前世,當賀騁得知我其實是女生,利用我來刺激俞婉吃醋時。
他的神態遠比此刻體貼,聲音遠比此刻溫柔——
可那時的他眼睛從未正視我。
也從不在意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就好像我只是一個音樂盒裡只要他打開就會為他不停旋轉的芭蕾舞小人。
跑不掉,也不重要。
而此時此刻,在籃球這一能力媒介之上,賀騁卻認可了「男顧姜」。
映入他眼底的我,終於是一個真正的人。
一個和他一樣擁有平等靈魂的人。
見我長久沉默,耳釘男實在憋不住,跳腳道,「既然你的水平都能吊打青年隊,為什麼還提出要和我們比賽,這不是故意欺負人麼!?」
「我的確沒專業學過籃球。」我先回答賀騁:「但我學過其他,柔術、頂碗、走鋼絲、接拋球……失誤就要挨打,掉下就是摔死。」
我撿起籃球,將它拋給呆住的耗子:「或許它的運用對你們來說只是娛樂,但對我來說,就是沒日沒夜,拿命去練的吃飯本事。」
「何況。」我走向耳釘男,歪頭挑釁道,「我就是故意的又怎樣?你欺負別人就行,別人欺負你就不行?」
「你!老子……哎喲!」
耳釘男氣得臉紅脖子粗,還想破防,卻被賀騁從後一腳踹上屁股。
「唧唧歪歪,輸了就認!還狗叫什麼?」
賀騁罵著,又補上一腳:「請客,要大瓶冰飲,在場人均有份,快滾!」
見賀騁發話,耳釘男不敢得罪,只得打落牙齒向肚中咽,憋屈地拽著同伴往商店走。
霎時間,全場歡呼,甚至還有人鼓起了掌。
見狀,賀騁嘴角微微上翹,再一側目,正好撞上我的打量。
立刻又拉直唇線,惡狠狠瞪我:「看什麼看?看你爹呢!」
我「哦」了聲,老實地移開視線。
然後落在俞婉身上。
「……你他媽!我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5
【不上學院論壇
1L 不考進前五不改名:
是誰不聽課在這刷論壇啊,哦原來是我,那沒事了
2L 莉莉想睡覺:
沒人覺得這論壇頁面的樣式也太老了嗎?就不能更新一下。。。
3L 暗戀教導主任:
舊舊的很安心
4L 世界第一的王婆殿下:
有一手八卦,聽不聽?
5L 粉蘑菇:
有瓜?速講。
6L 世界第一的王婆殿下:
就一班的顧姜,我合理懷疑他喜歡俞婉!
7L 粉蘑菇:
真假?
8L 莉莉想睡覺:
無語。。別在這造謠好吧
9LAAA 王師傅開鎖:
!誰懂,我一直覺得顧有種雌雄莫辨的美!雖然黑了點,但越看越帥,一點都不油膩
10L 世界第一的王婆殿下:
笑死,誰造謠了?我就是一班的,顧姜的雙標長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好吧
11L 熬夜看小說:
我懂!!感覺顧姜在其他人面前都是禮貌冷靜的,唯獨在俞婉面前就像陽光小狗,坦蕩又炫耀的偏愛,你小汁別太爽標了
12L 世界第一的王婆殿下:
對吧!!!嗑死我了!俊男靚女對我的眼睛真的很友好嗚嗚
13L 莉莉想睡覺:
無語。。。
14L 世界第一的王婆殿下:
?你又無語了睡覺姐?
15L 莉莉想睡覺:
我無語關你什麼事?顧姜才不是那麼膚淺的人。。。】
16L 世界第一的王婆殿下:
哎喲還膚淺,難道說你是暗戀人家,嫉妒了?
17L 莉莉想睡覺:
。。。】
沒看完,我關掉論壇,走到衛生間照鏡子。
我雙標得……有那麼明顯嗎?
這時,手機震動,是俞婉通過了我的好友申請。
【俞婉:[小組作業.docx]】
【我:收到。】
【我:老師布置的主題是最初的夢想,你打算寫什麼?】
半個小時後,俞婉發來一條消息,隨即又撤回。
但我一直在手機前,沒有分心。
【我:小說家。】
【俞婉:……】
【我:你最初的夢想是當小說家,對嗎?】
【俞婉:以前的,現在不是了】
【我:那你有寫過小說嗎?】
十分鐘後。
【俞婉:嗯】
【我:我很好奇,我能知道大致情節嗎?】
又十分鐘後。
【俞婉:只是一本科幻小說,女主表面上與不同人周旋愛戀,背地裡其實在策劃一場復仇,最終所有男主都付出了真心,而女主始終清醒,最後復仇成功,一人遠走高飛】
完全沒想到的劇情,我意外地挑眉。
正準備打字回復,手機卻沒電自動關機了。
等我充上電開機,已經是五分鐘後的事。
「嗡嗡。」「嗡嗡。」「嗡嗡。」
關機時的消息一連串進來。
【俞婉:很俗套,很無趣,我知道】
【俞婉:你想笑就笑吧】
【俞婉:別再和我發信息了】
嗯……我好像不小心把她搞破防了。
【我:抱歉,我手機剛才沒電關機了。】
【我:所以這是一個圍繞偽裝成浪漫糾葛的背叛和復仇故事?感覺挺有意思的,我已經開始想看了。】
三分鐘後。
【俞婉:……】
【俞婉:真的?】
【我:真的,你會寫這種類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迫不及待想看你會如何將這個故事推向高潮和結局的了。】
【俞婉:但其實,我並沒有寫完結局】
【我:為什麼?】
【俞婉:拖延症吧】
【我:拖延症只是完美主義的另一種表現形式,你為自己設定了很高的標準,但心底又害怕失敗,是這樣嗎?】
【俞婉:可能】
【俞婉:還可能是,每當我告訴別人我想寫小說時,從來只會被嘲笑】
【我:我不關心別人說什麼或想什麼,如果需要的話,我會證明他們是錯的。】
【我:你的聲音很重要,你的故事很重要,寫下你內心明亮的東西,不要被他們的閒言碎語嚇倒。】
【俞婉:……】
【俞婉:你一直這麼會安慰人嗎?】
【我:看情況吧,有時候我發揮得好。】
【我:有時候發揮得更好。】
6
俞婉原本沒準備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