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長兒子被我撿漏,和我一個養豬的領了結婚證。
他分不清小麥稻子,我沒嘗過咖啡奶糖。
婚後,一身書卷氣的他挽起衣袖跟著我掃豬圈,喂豬。
青年大學生下鄉,他出奇得笨拙。
後來,他爸翻案,他們一家又搬回了從前的那棟洋房小樓。
他又成了眾星捧月的廠長兒子,穿著高定西裝,聽著周圍人對他的吹捧。
在聽到身邊人說我身上沾著臭味時,他眉眼都不動一下,反而淡淡地說:
「那味道是挺讓人噁心。」
1.
窗外的雞叫了第一聲的時候,我就從床上彈了起來。
我隨手披了件外套,摸黑從柴垛里抽了根引火柴就去廚房燒火煮豬食。
剛把火點燃,廚房的門就被推開了。
來人是穿著的確良襯衫,斯文俊秀的程妄。
程妄一家是在八小時前,坐著我趕的驢車來到我家養豬場的。
那時他爸因為挪用廠里的資產被抓捕入獄,廠里分配的房子也因此收回。他們一家被各路親朋嫌棄,站在街頭茫然無措。
手電的光劈開黑暗,毛驢踢踢踏踏的在他們面前停下:
「跟我走吧。」
他們養尊處優慣了,並沒有坐過驢車。村裡的路又比不得城裡平整,每次顛簸的時候,都能聽到程母和程奶奶「哎喲呦」的叫喚。
程妄倒是爭氣,抿著嘴一言不發,只是悄悄地挪了挪屁股。
而我對他們來說看似是救世主,實則是撿漏大王,我有我不為人知的目的。
我的目光隱晦的流連在程妄被外套包裹的勁瘦的身材上,又從那挺翹的屁股上划過,眼見著他蹙眉,才收斂的低頭看著面前的柴火。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程妄一邊說著,一邊挽起了衣袖,露出了肌肉勻稱的小臂。
想著他平時雖高傲,但從不肯白欠人情,恐怕現在就算落魄,也不願在我家白吃白住。
於是我出於對他這個廠長兒子的照顧,給他安排了一個輕鬆的活:
「你去把南瓜切了。」
他點了點頭,樣子很是沉著穩重,拿刀的姿勢也和握筆的一樣標準。
我看了一眼,放心的繼續去燒我的火。
過了好久,才聽到刀與砧板碰撞的聲音,隨即飄到我鼻子裡的就是血腥味。
我不可置信的扭頭,就見程妄一臉高冷且茫然的抱著血流不止的手指。
他背影挺拔,哪怕此刻站在鄉村土灶旁,也無損於他這個廠長兒子的清貴氣質。
我崩潰的大喊:「別傻站著了,快止血啊!」
又急忙撕了棉布和農村的專用止血草藥幫他包上,程妄這才突然驚醒一般,臉上滿是挫敗。
「對不起,我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他低垂著眼,一臉沮喪,在我們認識的四年多里,他從未露出過這種表情。
我欲言又止,還是嘆息一聲:「算了,你幫我看火吧。」
他領了任務,又端正的坐在了小馬紮上。
我麻利的切完南瓜,看著認真看火的他怎麼都覺得不順眼,於是從犄角旮旯的地方翻出一個小碎花罩衫披在了他的身上。
「土灶灰大,容易弄髒衣服。」
程妄低頭看了一眼,抿了抿嘴,什麼也沒說。
拌豬食是個力氣活,程妄很有眼見力的從我手中接過盆,一言不發的認真攪拌。
我有些感慨,上學的時候指著我鼻子罵我「笨的像頭豬」的程妄,現在風水輪流轉,竟然在幫我家的豬拌食。
「謝謝你。」
在我倆這難得和諧的相處氛圍中,他突然來了一句。
我有些心虛,我又不是什麼聖人,能救了他們一家不圖回報。
我還是有所圖謀的,且圖謀的還不小。
2.
一夜顛簸,程伯母和程奶奶她們還沒醒來,我爸也依舊沉沉的睡著。
我打算去雞窩掏幾個蛋,給她們補一補身體,壓壓驚。
程妄亦步亦趨的跟著我,那碎花小罩衫在他的身上,顯得滑稽又搞笑。
今天湊巧,家裡的幾隻母雞給力,下了足足六個蛋。
它們警惕的盯著我,尖利的喙閃著冷冽的寒光。
程妄擋在我的身前,高大的背影像是可以幫我擋住一切風雨。
「我來吧。」
我挑了挑眉,後退一步,抱胸看著程妄表演。
他緩緩吐息,抬腳踩在了還沒來得及打掃的雞屎上,但之前有潔癖的他眉眼都不動一下,只是將目光鎖定在面前的戰鬥雞身上。
程妄的手雖然負傷,但還是很敏捷。他躲閃著幾隻撲騰著翅膀的雞,最終也只是拿到了三個蛋。
他的發間插著幾根雞毛,碎花罩衫也被雞啄破,露出了裡面皺皺巴巴的外套。
我想笑,但是瞥到程妄一臉的隱忍挫敗,還是硬生生的將差點脫口的笑聲憋了回去。
「沒事,術業有專攻。」
「你適合搞學習,我適合干農活。」
我不走心的安慰他,將手裡準備好的米灑在了地上,趁著母雞啄食的時候輕鬆的取走了剩下的雞蛋。
程妄默了默,看向我的眼神里竟然有一絲敬佩。
等程伯母她們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身狼狽的程妄。
她們囫圇的吃完了早飯,拉著程妄的手一臉憂心忡忡:
「我擔心你爸爸。」
程妄斂眉,但還是鎮定的說:
「別擔心,爸一定是被冤枉的。我已經找到了一個願意提供證據的人,請他去證明爸的清白。」
我沒有吱聲,但我知道他在說謊。
他去求人的那天我正好進城買東西,看得一清二楚。他每敲開一扇門,還沒來得及介紹自己,別人就將門一把關上,直呼「晦氣」。
最後程妄找上了劉哥,城裡的混混頭子。畢竟要說消息最靈通的人,還是要數在各街道閒逛的他們。
只是程妄手裡沒錢,付不起買消息的高價費用。
我勸程伯母她們出去散散步,換換心情。在她們看不見的地方,程妄嘆息一聲,抹了把臉。
他還沒吃早飯,我拿起一個雞蛋將殼滾開,嘴裡還說著:
「滾滾霉運去,滾滾好運來。」
程妄看著我,眼裡是我讀不懂的情緒:
「馮夕夕,我該怎麼辦?」
像是喃喃,又像是在問我的主意。
我翹了翹嘴角,正合我意。
「跟我結婚,我給你錢。」
3.
我爸離婚至今不娶,只有我一個女兒,在農村算得上是離經叛道。
而我一個姑娘念到初中也不嫁人,同樣是村裡人嗑著瓜子閒聊的對象。
但這一切在我和我爸靠養豬成了萬元戶後又變了,他們開始誇我爸有遠見,又替我爸發愁,說我一個姑娘家守不住家業。
於是他們自發的拉來家裡的歪瓜裂棗,要我和他們相看,最好立馬結婚。
都是結婚,那我還不如找一個相貌看得過去的。
而程妄,非常符合我的需求。
他相貌清俊,腦子聰明,身材又好,除了在上學的時候懟我嘴毒了點,其他都可以打滿分。
我笑得像個狼外婆,對著程妄一條一條的分析利弊:
「你家要用錢買消息,我家有錢。」
「我需要個孩子繼承家業,堵住別人的嘴,你看上去能力也不錯。」
「我倆領證後,你家翻案,我懷上孩子了,咱倆就一拍兩散,各不耽誤。」
他目光沉沉的看著我,問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換做是別人,你也會這樣嗎?」
我還沒來得及思考他這話的含義,就見他有些懊惱的抿了抿唇,隨即道:
「我同意。」
同意就行,其他的我都不太關心。
三天後,我們火速領證。
給程妄媽媽和奶奶行禮時,他媽一臉不悅。
想她原本是個廠長夫人,卻和鄉下泥腿子成了親家,大概多多少少有點被人趁火打劫的不爽。
鄉間婚禮辦得沒那麼講究,我和程妄穿著新做的衣裳,胸前帶著紅花在席間敬酒時,還能聽到別桌的大娘惋惜的感嘆:
「夕丫頭這對象看著是俊,但過日子光看臉有什麼用?還不如我娘家的大壯,那可是幹活的一把好手!」
程妄臉上的笑容不變,卻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
等他畢恭畢敬的陪我爸喝完酒,眼見著他們都有了幾分醉意,我拉著程妄就走。
回房推開門,看見床上紅通通的被面,我的臉才後知後覺的燙了起來,故作雲淡風輕的指揮程妄:
「你去洗澡。」
他目光幽深的看了我一眼,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來這之後的第一個笑。
「好。」
他拎著水桶進隔壁洗漱,水聲傳來,聽得我心猿意馬,又有些緊張。
只好在房間來迴轉悠,企圖分散注意力。
沒一會水聲停了,再抬頭,程妄就站在不遠處。
他襯衫敞開,腹肌若隱若現,水蒸汽一滴滴往下落,剩下的我瞥過眼去不敢再看。
嘴唇有些干,我下意識地舔了舔,就見程妄原本帶笑的眸暗了,慢慢走過來。
程妄原本帶笑的眸暗了,慢慢走過來。
「你、你想幹什麼?」
「沒,想讓你去洗澡。」
他的手從我衣擺伸進去,帶起一層悸動。
「你不是想要孩子嗎?不洗澡,我們怎麼進行下一步?」
我嘴犟慣了,下意識道:「脫了衣服就可以啊!你是不是傻!」
話音未落,我已經後悔了。
天吶,我在胡說八道什麼。
沒想到程妄輕輕一笑。
「對,脫了衣服就行,老婆說得對。」
4.
新婚夜,我過得水深火熱,痛不欲生。
當然,也不能說完全沒有爽到。
程妄明明說自己是新手上路,結果越戰越猛。我急忙喊停,但他只是揚了揚眉毛,義正詞嚴的說是為了讓我儘早實現願望。
搞得我第二天眼下青黑,連路過的狗都要多看我一眼。
我醒的時候,程妄已經起床了。
本來還想找找他,但是似乎沒有這個必要,廚房的滾滾濃煙已經告訴我答案。
剛進廚房,就見到了被黑煙包裹住的程妄。他一邊咳嗽,一邊倔強的探頭看著灶口,還時不時用樹枝扒拉幾下,但除了使煙更濃外並沒有其他效果。
聽見了我的腳步聲,程妄僵著身子不再動彈,連背影都透露著尷尬。
我從他手中接過樹枝,把聚在一起的稻草扒拉散開,嗆人的煙灰這才消散了點。
再扭頭看了眼程妄,就見他早已自覺地穿上了碎花罩衫,只是臉被煙灰熏得黑白交加。
「我想著讓你多睡會,幫你把豬食拌好……」
他低聲解釋。
本來我對他昨晚的表現還一肚子怨氣,但現在看到他一臉好心辦壞事的無措,心還是軟了下。
「沒事,」我揉了揉酸疼的腰,「你幫我干別的吧。」
其實程妄的動手能力還算不錯,除了沒上過手的燒火,別的事情都乾得有模有樣。
他已經能面不改色的與雞搏鬥,順暢的切完蔬菜再拌好豬食。
最後還無師自通的學會敲擊鐵盆把豬喚醒,然後挨個的填滿食槽,看著豬在他面前哼哼唧唧的拱食。
我爸看得感慨萬千,偷偷跟我嘀咕:
「他幹活也是一把好手,要是你們離婚的時候程家還沒翻案,不如把他招進來養豬。」
我沒忍心擊碎我爸這美好的幻想。
程妄拿到錢後哪會閒著,他一有空就進城找劉哥打聽消息。如果程父是清白的,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拿到證據翻案必然是遲早的事。
又過了幾天,在程妄逐步適應養豬的日常時,他媽媽突然病倒了。
5.
程伯母暈倒的時候,程妄正跟著我爸在後山上打豬草是我趕著驢車將她送進城裡的衛生所。
等他到了衛生所,伯母已經醒了,只是還有點虛弱。
他舒了口氣,一言不發的轉身出了病房。我見他舉止反常,不放心的跟了出去。
就見他倚在衛生所走廊的牆上,低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別太擔心,醫生說阿姨就是心臟上的老毛病犯了,估計是這段時間擔驚受怕,好好養著就沒事了。」
程妄沉默的點了點頭,在我想著進病房繼續照顧程伯母時,他突然一把將我摟在了懷裡。
他的聲音里有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
「謝謝你。」
這是他第二次向我道謝。
歸根結底,程妄也才二十二歲。先是因為他爸被抓而從雲端跌落泥地,又被親朋嫌棄,人人都恨不得與他家撇清關係。
現在在我家雖然吃喝不愁,農活也乾得熟練,但他腦袋的弦還是一直緊繃著。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搞得有些臉紅,不太熟練的拍了拍他的背:
「沒事,咱們已經領證了,只要結婚證還在我們就還是夫妻。」
「夫妻之間,不用那麼客氣。」
他將唇輕輕地印在了我的臉頰上,牽著我的手和我一起進了病房。
程伯母其實對我並不是很親近,緣由我也知道,一是我們家和原來程家差距頗大,二是這次和程妄結婚也確實算是我趁火打劫的結果。
但她還是對我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又問程妄:
「你爸爸他……」
程妄沒有多說:「還在找證據,很快就會有消息的。」
6.
送程妄返校的時候,我看著綠皮火車外的景色暗自思忖。
程妄努力了一個暑假,我還是沒有成功懷孕。
他的學校離家又遠,光坐車就要幾個小時,我可不想自家的養豬大業後繼無人。
還在思考對策的時候,無名指突然一涼,我低頭一看,原來是程妄往上面套了個素戒。
「你這是幹什麼?」
我驚得往後躲了一下,而程妄卻咬了咬牙,臉色微沉。
「怎麼?都結婚了,難道還不允許我公開我們的關係?」
我猶豫了一會,想到他還在上學,怕流言蜚語影響到他。
見我沒有回答,他又扯了扯嘴角,有些誘哄的說:
「馮夕夕,我知道你想懷個孩子,但現在不還是沒有麼。」
「我們馬上就要分別了,但是只要我回去,一定會好好努力。」
他的話有些曖昧,我聽得臉紅,但還是故作自然:
「忘記跟你說了,我準備把家裡的養豬廠擴大規模,要在這裡停留一段時間,跟專家好好學習。」
程妄的眼睛倏地一亮,我不自然的轉過頭去,語重心長的勸導他:
「咱們這又不是正經結婚,各取所需罷了,等哪天離了,我怕你不好找下家。」
不知是哪裡惹到了他,程妄臉色一沉。
他沉默著,深邃的眼眸盯得我發慌。
我下意識想往後退,卻被他狠狠撈進了懷裡。
很大的力道,不容我抗拒,然後頭頂傳來他不虞的聲音。
「多謝你替我這個幫你造人的工具人考慮。」
隨即我們一路沉默,送我到招待所後,程妄轉身就走。
我有些不知從何而來的心虛,心不在焉的收拾完行李後,便一直看著手指上被我刻意忽略的戒指。
這個素戒是現在的程妄能給我的最好的東西。
想到這,我的心像被捏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算了……還是哄哄吧。
雖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但是哄就對了!
我一路打聽著到了程妄所在的學校,剛進校門,就見一群人圍在一起。
「你們知道嗎?財經的程妄好像有對象了!」
「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沒聽說?」
「真的,千真萬確,我看到他無名指戴戒指了。」
女生們扼腕嘆息,我抿起上翹的嘴角,準備去男生宿舍樓碰碰運氣。
7.
剛到樓下,就聽見幾個女生興奮的在喊:「原來程妄的女朋友是英語系沈雲寧啊?早看出來他們關係不一般,沒想到真是一對兒。」
沈雲寧是程妄的青梅,她爸又是副廠長,她自小就和程妄在一個院裡長大。
我和他們小學初中都在一個學校,之前每次碰到程妄,他身邊總會有沈雲寧的身影。
這次程家出事,我本來還怕沈雲寧會先我一步將她的竹馬撿回家,但沒想到她家遲遲都沒有動靜,我索性先下手為強。
而現在,沈雲寧正紅著眼眶和程妄說著什麼。距離太遠,我沒聽清,倒是看見她對面的程妄面沉如水。
沈雲寧穿著正宗的蘇式布拉吉,腳上踏著一雙小皮鞋,頭髮低低的挽在腦後,皮膚在陽光下白得發光。
她和程妄光站在那就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我還聽到有人感嘆:
「他們真般配啊,沈雲寧身上的裙子可是緊俏貨,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
是啊,他們可真般配。
我看著自己為了幹活方便所穿的衣褲,鞋子甚至在走路時踩到了泥坑,不爭氣的濺上了幾滴泥點。
野草怎麼能和嬌花相比?
我一時間不敢上前,只停留在原地。
就見沈雲寧咬著唇,委委屈屈的拽住程妄的衣角。
只一個動作,就讓我心中窩火。
好歹我們還是名義上的夫妻,程妄怎麼能光明正大的在這招蜂引蝶?
我朝他們那狠狠地瞪了一眼,轉身就要走,但程妄卻心有所感的抬頭看到了我。
遠遠地,我們四目相對,他看著有些慌亂,抬腳往我這邊走來。
晚了!孩子死了你知道奶了!
我是那種好脾氣的人嗎?
我理都不理,徑直回到了招待所。
傍晚到了飯點,我拿著錢準備去國營飯店吃點好的,撫慰一下自己受傷的心。
剛出門,就聽招待所的服務員小聲嘀咕:
「外面的小哥真帥啊,也不知道在等誰,站在這老半天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加快腳步,就見程妄站在門外的樹下。
九月暑氣未消,還有陣陣蟬鳴,陽光斑駁的落在程妄的臉上,他沖我一笑:
「夕夕。」
8.
我的心撲通亂跳,實在是有些不甘心,又好像沒辦法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