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從江南帶回美人,揚言要立她為後。
我堅決不同意。
「母后,為什麼?朕和她很有夫妻相!」
你還好意思說,把老娘藏老遠的私生女都給翻出來嘍!
皇帝微服私訪後,帶回了個女子。
那女子如傳聞一般,生得妖艷異常。
細長的楊柳眉,微粉的口脂,看著出淤泥而不染,其實都精心雕飾過。
侍女秋菱都看入迷了:「這,活脫脫像一個人。」
「母后,兒臣要娶霜兒為後,不然
皇帝看了看陳霜:「不然我就不做皇帝了。」
他怒了,我樂了。
「你愛做不做,你微服私訪半年,有你沒你都一樣。你要不過來,都沒人知道你回來了。」
皇帝低下頭,委屈巴巴:「我都回來小半個月了,上朝都沒人叫我。」
陳霜握拳輕咳,皇帝回到正題。
「母后,你為什麼不同意呀?你看我和霜兒多有夫妻相!」
秋菱低聲道:「娘娘,這倆確實長得有點像。」
這不廢話嗎?
同母異父的親兄妹,不像才奇怪了。
皇帝求我:「母后,你看,霜兒和您也有幾分相似,這不正是緣分嗎?」
好了,大孝子,為娘求你別說了。
再說就暴露了。
我讓皇帝先把人交給我學規矩。
皇帝一走,陳霜撲到我懷裡。
「娘,我可算見到你了!」
陳霜不是別人,是我養在江南的私生女。
秋菱恍然大悟:「我說陳姑娘狐狸精這死出,怎麼跟娘娘當年一模一樣?」
陳霜笑盈盈道:「我當然是得了我娘的真傳啊。」
從陳霜出生那年起,我每年都會下江南,陪著陳霜小住數月。
陳霜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們母女感情特別好。
她和我年輕時,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霜霜,你來皇宮幹嗎?」
陳霜拿出幾本書來,自信地拍在桌上:「找爹。」
我逐個看去。
《妖后王爺風月無邊》《貧僧與妖后二三事》《妖后裙下無賢臣》..
秋菱捂嘴:「天吶,這可都是禁書!」
而且都是我禁的。
因為這裡的妖后指的就是我。
我氣得閉眼,雙手握拳,口中默念:
「這是我親生的,這是我親生的..!
陳霜拿起這幾本書,依次給我介紹。
「第一本,講的是娘和攝政王的故事。皇帝病榻前,皇后和攝政王纏綿排惻,氣得老皇帝一命嗚呼。」
我的沉默震耳欲聾,我有這麼狂野嗎?
「第二本,講的是娘和國師的故事。在宮中千佛殿內,皇后引誘清冷佛子破戒,從此他再難入定。」
陳霜愛不釋手道:「順便說下,這本非常火,我在黑市才買到的。」
這是我這個變態,都想不出的變態劇情。
「第三本,講的是娘和首輔的故事。昔日竹馬成為當朝首輔後,他深夜闖入太后宮中,對她軟硬兼施。」
陳霜評價道:「這本是後起之秀,目前也挺火的。」
她問我:「娘,這幾個誰是我爹?」
我很尷尬:「這個,為娘我也不清楚。」
陳霜臉色詭異起來。
「娘,你說宮裡是吃人的地方。合著,是你吃人的地方,是吧?」
2
我把陳霜趕走了,沒收了她的三本禁書。
嘿嘿,我晚上藏在被窩看。
還是第一次看自己為主角的禁書。
我先打開了《貧僧與妖后二三事》。
書里寫的故事情節乍看還行,但和實際情況有較大出入。
首先我和國師謝懷寂,是他主動撲倒我的。
當年謝懷寂在宮中小住修行,他身似謫仙,眉目如畫,氣質清冷,引得無數人折腰。
不過他不問世事,連我是誰都不知道。
直到千佛殿那夜,他被人下了藥,正好遇見了我。
一夜荒唐過後,他拾起散落的衣衫,將如雪僧袍攏在我身上。
他要為我還俗,還要娶我。
我先婉拒了,說日後再娶吧。
因為他生得過於好了,我和他糾纏過幾回,只說自己是皇后宮中的侍女。
直到他知道我就是皇后,再也不肯見我,後來就回了天童寺。
而書里寫的謝懷寂對我魂牽夢繞,欲罷不能。
這簡直是——太爽啦!!!
我又打開了《妖后王爺風月無邊》。
這本書基本情節是對的,就是尺度比實際大多了。
我和攝政王蕭遲曾在先皇病榻前共同守夜。
他在等他皇兄死,死了他當攝政王。
我在等我丈夫死,死了我當太后。
他問我當太后,以後想幹什麼?
我掰起手指:「想養十來個面首。你呢,當了攝政王,有什麼安排嗎?」
蕭遲嘖嘖道:「怎麼,想讓我給你當面首?」
正逢先帝迴光返照,聽見這句,氣絕身亡。
我最後看的是《妖后裙下無賢臣》。
這一本的作者,明顯就比前兩本的水平要高。
文風細膩,娓娓道來,代入感極強。
本朝最年輕的首輔大人周汝臣,在本書中是個絕世戀愛腦。
他十年寒窗,步步為營,最終走上高位
身居首輔的那日,竹馬終於能拿捏小青梅了。
但實際上,那夜風雪交加,周汝臣闖進我宮中。
他沒有軟硬兼施,只是對我說:「太后娘娘,您不能看臣一眼嗎?」
當然,現在周汝臣已經是我的人了。
我想好讓誰給陳霜當爹了。
3
陳霜被攝政王蕭遲逮住了。
聽說蕭遲眼前一亮,這姑娘長得和他心上人一模一樣。
他要把陳霜綁回去當替身。
我是狂奔過去的。
「蕭遲,你馬上給我放開她!」
蕭遲鳳眸微眯:「怎麼,太后娘娘還想管我?你不是說我們沒有任何關係嗎?」
陳霜頗為激動:「原來,你就是攝政王蕭遲啊啊啊!」
蕭遲挑眉:「看到沒有,本王頗受小姑娘歡迎!追我的姑娘,從這裡排到城門。
「可以給我講講你和太后在病榻前的那段嗎?」我和蕭遲,同時陷入沉默,瞪了瞪陳霜。
「小姑娘家家,別瞎打聽事。」
陳霜偏過頭去:「不說算了,反正我更喜歡首輔大人。」
蕭遲拽起陳霜的耳朵,氣得咬牙切齒:「你以為你是太后,想喜歡誰就喜歡誰?
蕭遲要把陳霜抓回去,我攔著不許他走。
「裴鸞,憑什麼?除非你說你心裡有我。都是姓周的,他惡意勾引你,你才會和我分手的。」
我早就和蕭遲斷了,因為他太黏人,而且太張揚。
有段時間,他天天在朝堂上和首輔大人吵架。
直到周汝臣在下朝時攔住了他。
「王爺,您不要再針對微臣了。要知道您欺負我多久,回去太后娘娘就要哄我多久。」
蕭遲當時差點氣到吐血。
蕭遲還押著陳霜,等我的回覆。
我沉了沉氣,指著陳霜道:「因為,她是你的女兒!」
蕭遲臉色僵住,嘴張得大大的。
我幫他把下巴合上了。
他萬萬沒想到,故事是這樣展開的。
陳霜也很上道:「爹,您還需要我當娘的替身嗎?」
蕭遲仔細打量起陳霜,眼神越來越溫柔。
「難怪,你和你娘生得這麼像。你是我和阿鸞的女兒!」
我上前拉住蕭遲:「注意保密。」
蕭遲豎起手指來:「噓,我知道。」
我從蕭遲那裡救下了陳霜。
陳霜問我:「所以,蕭遲到底是不是我爹?」
「他覺得你是,你就是唄。出門在外,爹多了好辦事。」
陳霜嫌棄地看我:「如果一個人連爹都是假的,那你說,什麼是真的?」
我喟然長嘆。
看來陳霜這次進宮,我必須得給她找個爹才能交差。
「晚上,我會帶你去見你爹。」
4
暮色四合之際,我帶陳霜去我寢殿,見當朝首輔周汝臣。
周汝臣一襲白袍,半束著長發,側倚在床架上,端的是風流旖旎之態。
他還用白緞蒙了眼,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
「阿鸞,我等你好久了。」我在女兒面前社死了。
陳霜沉默半響。
「我現在算是知道,蕭遲為什麼說他惡意勾引了。」
陳霜轉頭就走:「我個人認為,我爹不是他。」
我拉著她:「不,他就是。」
周汝臣錯愕地扯下緞帶。
整張臉到耳垂,紅得要滴出血來。
他從床上拾起外衫,飛快攏在身上,用青玉簪隨手挽起髮髻,才站了起來。
「阿鸞,你回來了。這位小姑娘是?」
周汝臣笑意溫和,端方君子。
首輔大人是有些姿色在身上的。
我對周汝臣說:「她是陳霜,是我和你的女兒。」
陳霜對周汝臣略為改觀,她低頭乖乖道:「爹爹好。」
周汝臣眸光微怔,他開口問道:「霜霜,是嗎?你多大了?」
陳霜道:「剛過及笄禮。」
周汝臣目光含笑,唇角微彎,溫柔得恰如其分。
他緩緩道:「很好。爹爹改日給你補份禮物。你先出去吧,我和你娘有話要說。」
陳霜識禮地告退了。
周汝臣雙手抱在胸前,他挑起眉看我,人都氣笑了。
「裴鸞,你知道十五年前,我在哪嗎?我還在翰林院閉館修書。」
我走過去討好他:「她想找爹嘛,後爹也是爹呀。」
周汝臣頗為無語。
他毫不客氣地將我攬進懷裡,將臉貼在我臉上,語氣帶著幾分幽怨。
「蕭遲天天針對我,你讓我給他養孩子?」
我被他箍在懷裡,只得側過臉去看他。
「你又沒吃虧。孩子不是你的,但孩子他娘是你的呀。」
周汝臣沉默半晌,嘆了口氣,算是認了這女兒。
他將我轉到正面,語氣頗為嗔怪:「阿鸞,下次不許帶人進來,我好歹是當朝首輔,被人傳出去可怎麼好?」
啊這,周汝臣的名聲早就被蕭遲到處禍害完了。
歷朝歷代,前朝爭鬥都是常見的。
但像攝政王這般,數年如一日宣傳首輔大人是狐狸精。
堪稱史上第一奇聞。
5
皇帝難得起個大早,跑去上朝了。
他就提一個議題,他要立陳霜為後。
以攝政王為首的武將們,表示反對。
以周首輔為首的文官們,也要反對。
皇帝找到陳霜,哭哭啼啼道:「霜兒,我無能,不能讓你當上我的皇后。」
周汝臣和我躲在暗處偷聽八卦。
陳霜對笨蛋皇兄深表同情。
「陛下,不是你無能,是太后太能了。」
皇帝恍然大悟:「所以,你是說,母后讓皇叔和汝臣叔叔和我作對的?」
陳霜沉默半晌,抿了抿唇:「你人還怪有禮貌的。」
皇帝見達不到目的,他又開始擺爛,不上朝了。
無人理睬。
沒幾天,他說他失戀了,要遁入空門。
「母后,兒臣要皈依佛門,不做天子,做個佛子。」
「我看你是個彪子。」
皇帝真跑去了天童寺出家。
天童寺的住持派人來通知我的。
我從未踏足天童寺,因為不敢見謝懷寂。
我本想抓完皇帝就走,偏偏暴雨如注,山路塌陷。
我和陳霜夜宿天童寺。
這院內是四合院的格局。
陳霜站在檐下觀雨。
她突然轉過身來,同我說道:「娘,你過來看,對面的僧人生得可謂天人之姿!」
我手指微滯,慢慢走到窗前,往對面望去。
對面檐下那位白衣僧人,身如修竹,眉眼清冷,見之忘塵。
還真是,謝懷寂。
十餘年未見,他的容貌居然沒什麼變化,真是個妖孽。
「娘,聽說當年的國師仙姿玉容,你說和這位比,誰更好看呢?」
謝懷寂眸光流轉。
他應當是看見了我,轉身進了屋子。
性子一點沒改,怎麼也該過來問問,我過得好不好。
都說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和他都多少夜了,真是個無情的和尚。
「他就是國師謝懷寂。」
一個讓你娘也想要倒貼的男人。
陳霜發出驚訝的低呼。
「哇,那他是我最喜歡的男主,不過他怎麼對娘如此冷漠?」
我把玩著手裡的杯子,沉默半晌,才說了句話。
「他是清冷佛子,我是深宮妖后,他沒作法把我滅了,就不錯了。」
陳霜湊過來:「那你給我講講,妖后是如何拿下佛子的?」
我這妖后的名聲,是從我當皇后那時候開始的。
我十五歲進宮,就像陳霜這般年紀,一進宮就封為貴妃。
先帝一連半月讓我侍寢,直到我有了身孕,生下了後宮唯一的皇子。
先帝快五十歲的人了,那見風都咳嗽的身體,還能臨幸妃嬪,甚至老來得子,實在是引人遐思。
我就被天下人傳成了身懷絕技的妖后。
後來,先帝身體欠佳,謝懷寂入宮修行,為先帝祈福續命。
千佛殿內,謝懷寂衣衫凌亂,他將外袍披在我身上。
「你是誰?我既已破戒,便會還俗,不會平白輕薄你。」
我定定地看向他,絕不能告訴他,我是那個妖后。
陳霜側過頭來看我:「所以,你騙了他?」
是的,我騙他了,我說我是皇后侍女。
我還騙他,等我過幾年離宮,便會嫁給他。
後來他在給先帝講經的時候,才發現我就是皇后娘娘。
眾目睽睽之下,素來清冷持重的懷寂國師,驀地停了講經聲。
頓時陷入寂靜。
數百人茫然抬首看向謝懷寂。
他握著那捲佛經,指尖微微泛白。
自那以後,謝懷寂決絕離宮,我就沒見過他了。
陳霜攤了攤手,大失所望。
「娘,你這個故事太無情了,毀我謝懷寂。」
「你少對大人直呼其名,而且少看禁書,腦子都看壞了。」
6
雨總是會停的。
我帶著皇帝準備回去了,卻發現陳霜不見了。
陳霜對我的故事不滿意。
她不死心地去問謝懷寂當年為何離宮。
謝懷寂坐在書案前,停下手裡的筆,抬眸看向我。
「太后娘娘,遲到今天,終於想起問我了,是嗎?」
我連忙扯過陳霜,才回他道:「你誤會了,我不想問你。」
十五年過去了,誰還在乎露水情緣呢?
謝懷寂注視著我,一字一句道:「裴鸞,你只是喜歡我的皮囊而已。」
「你就當我是吧,總之你也沒吃虧。」
謝懷寂手上過於用力,生生將那支筆折斷在書案上。
手指間湧出細密的血珠。
「你怎麼知道我沒吃虧?我早已還俗,卻客居天童寺十五年,你難道不知道我在等什麼嗎?」
撞上那雙清冷的眸子,我目光錯愕道:「你在等我?可你從未找過我。」
謝懷寂斂下眼睫,笑意愈發薄涼。
「我找過,我離宮不過三月,你就和蕭遲走到一起了。」
陳霜默默靠過來:「你三個月的空窗期都沒有嗎?」
我默默靠過去:「你不懂,有些事,三個月都等不了。」
陳霜聞言臉色扭曲,站得離我遠了點。
我就知道,她又想歪了。
「你和蕭遲分手以後,看上了周汝臣,也沒想起過我。裴鸞,你占了我的清白,對我始亂終棄,你還說我沒有吃虧?」
謝懷寂性子冷淡,很少說這麼長的話。
他仍用力握著那斷筆,指尖微微泛白,等我給他個說法。
我看了眼陳霜,淡淡說道:「那就算我對不住你,我早該告訴你我是皇后,不該貪圖那點歡愉。但過去多年了,你還要追究嗎?」
謝懷寂沉默半晌,他閉了閉眼,壓抑著難言的情緒。
「我於娘娘,不過是那點歡愉。」
「是。從前是你,後來是蕭遲,如今是周汝臣。」
我放完狠話,趕緊拉著陳霜走了。
陳霜一邊被我拽得往前走,一邊回頭去看謝懷寂。
「娘,他說他在天童寺等了你十五年。那是不是十五年前,你們還在一起?」
陳霜探究地看向我:「娘,十五年前,你到底和誰生的我?」
「我自己和自己生的,行了吧?你趕緊跟我走。」
皇帝靠在馬車邊上,乖乖等著我們。
他看見陳霜,眼睛就亮了。
我看見他就來氣,都怪他把陳霜給帶回來,惹出這許多事來。
我登上馬車,對陳霜道:「你趕緊給我回江南。」
皇帝抬起頭來:「不行,我要娶霜兒。」
我沉默了。
這都什麼事啊?還能更荒謬點嗎?
我指了指皇帝:「你給我滾遠點,滾到後面的馬車上去。」
陳霜乖巧地坐在我對面。
在我憤怒的目光下,她欲言又止,最後謹慎地開了口。
「娘,是哥哥他對我一見鍾情,我可什麼都沒幹啊。」
我將信將疑:「你沒攛掇他把你帶到宮裡來?」
陳霜臉色緋紅,雙手捂臉,低下了頭。
她語氣悲痛道:「我也是沒辦法啊,他他他在外面就要娶了我。」
我一時語塞,只能摸了摸陳霜的頭,孩子真是受委屈了。
陳霜眼巴巴地看我。
「趕緊讓我認祖歸宗吧,不然我害怕哥哪天給我來個強取豪奪,我直接從這世上消失了。」
是時候讓陳霜有個名義上的父親了。
我準備讓陳霜進周家的族譜,就當是周汝臣養在外面的孩子認祖歸宗。
攝政王蕭遲聽到了風聲,他不同意陳霜認賊作父。
「本王的女兒,怎麼能管那個狐狸精叫爹?」
周汝臣聽說了,特意讓人傳話給蕭遲:「你叫也行,我就當認個孫女。」
蕭遲氣得跳腳,找到我面前,要個說法。
「蕭遲,霜霜是我的女兒,我生她養她,我讓她跟周汝臣姓,日後我才能常看到她。若是跟你姓,難道我要去你府上看她嗎?」
蕭遲神色緊張,抬眸看我:「為何不行?我的府門,你想進就進。」
周汝臣自室內踱步而出。
「當然不行,你的算盤,打得我都聽見了。」
蕭遲看向周汝臣,冷哼一聲。
「周大人是不行嗎,怎麼女兒也要搶我的?」
周汝臣是讀書人,與人針鋒相對,從不落下風。
「王爺倒是很行,可自己的孩子沒一個能相認。」
蕭遲臉色一滯。
他被人說到痛處,頓時臉色難看,神情複雜。
「阿鸞..!」
我不肯讓步。
對峙良久後,蕭遲垂下眼,輕聲道:「罷了,我不同你爭。」
蕭遲把陳霜叫來,很認真地和她交代
他試圖讓陳霜理解,他才是她的生身父親,而周汝臣只是我暫時的男人。
陳霜點頭:「我明白了,你是親爹,他是後爹。」
蕭遲深感欣慰:「你要勸勸你娘,早日回到我身邊。」
當時我和周汝臣就站在旁邊。
蕭遲對著陳霜瘋狂使眼色,大有讓她替父報仇的意思。
陳霜神色訕訕道:「爹,我會努力的。」
周汝臣被蕭遲惹得煩了,他走到陳霜面前,將她和蕭遲隔開了。
「我倒覺得王爺該以身作則,好好管教約束陛下,別總來糾纏我家霜霜。」
蕭遲一時語滯,拂袖而去。
過幾天,蕭遲把皇帝帶到練兵場了,和士兵們同吃同住,吃了好大的苦頭。
皇帝向來被嬌慣得厲害,在軍中氣得大罵蕭遲他娘,被人給蕭遲打了小報告。
聽說蕭遲連飯都不吃了,親自騎馬去揍他。
「我娘就是你奶奶,你可真是大孝子。」
皇帝被揍得滿營帳亂跑,期間還大喊弒君,氣得蕭遲下手更重了。
皇帝寫信給我求救:【母后,皇叔要殺我,速來救駕。算朕求你了。】
周汝臣看向我手裡的信,嘴角勾起愉悅的弧度。
「還好,你讓我養的是女兒。」
我也很無奈。
當初先皇猝然崩逝,蕭遲要忙於朝政,又要接手軍中,而我身孕初顯,匆忙離宮去了江南。
皇帝自幼便少了長輩管教,以至於性格頑劣,屬實是個不成器的。
周汝臣折起那信:「讓蕭遲去煩惱吧。」
他將陳霜的玉牒擺了上來:「諸事合宜,只是霜霜的大名,你想好了嗎?」
陳霜這名字只是我隨便起的,如今要做周汝臣如此清貴世家的子女,確實是不夠用了。
我盯著玉牒上的生辰八字,說道:「想好了,周霜懷。」
我蘸著茶水,在桌上寫了個懷字。
「阿鸞,這個懷字,倒像是男子的名字。」
周汝臣用手抹了那字,將它換成同音的徊字。
周霜徊。
幾日後,周汝臣帶陳霜去天童寺祈福。
周汝臣問我去不去,我拒絕了。
我畢竟是太后,往日裡帶著陳霜,是以侍女的名義。
如今她是周汝臣的女兒,我要躲得遠遠才行。
天童寺可不是好地方。
不過,周汝臣是穩重的人,我讓他看顧好陳霜,以免生出事端來。
但怕什麼,來什麼,還是出事了。
8
蕭遲被皇帝吵得頭疼,偏偏也去了天童寺。
他正巧遇到了陳霜,和周汝臣又開始嗆聲。
「我蕭遲的女兒,用這個徊字不好,書卷氣太重。」
周汝臣說,那時寺內的懷寂大師,正抱著佛經從廊下經過。
他驀地停了下來。
謝懷寂猶豫片刻,他向周汝臣要了陳霜的生辰八字。
他看了許久,才還了回來。
謝懷寂轉身欲走,卻被蕭遲攔住了。
「當年先帝病重,我遍尋國師而不得,如今倒是見到了。」
先帝初時急病發作,有人曾說若是國師大人在,還有可能治好,但蕭遲怎麼也找不到謝懷寂的下落。
謝懷寂聽了蕭遲的話,目光變得陰寒,他突然伸出手來,狠狠推開了蕭遲。
周汝臣握著我的手,自言自語道:「你說,能讓謝懷寂失態到動手,蕭遲是哪裡得罪了他?」
我沒去接他的話。
周汝臣稍作沉思,在我掌心畫圈:「我於翰林院修書時,曾聽聞國師在為先帝講經時,只是見到阿鸞一面,便驟然停下了梵音。坊間更是由此生出許多版本來,今日我見謝懷寂要陳霜的生辰八字,我竟然以為….」
周汝臣盯著我的眼睛,似乎想看出端倪來。
「首輔大人,是在審我嗎?陳霜的生辰八字,蕭遲早就對過了,嚴絲合縫,確實是他的女兒。」
周汝臣並不信我。生辰八字而已,也可以造假。
但他給了我承諾。
「阿鸞,我不敢審你。無論如何,自今日起,霜霜便是我們的女兒。」
我轉身攬住他的腰,心頭生出歡喜。
周汝臣從衣袖裡取出半枝梅花來,放到我的桌案上。
「謝懷寂走後,蕭遲聽說陛下在鬧脾氣,也就匆忙走了。我去天童寺山後,給阿鸞折了梅花。」
周汝臣自幼便是如此,出門總會給我捎回東西。
若不是我被先帝召入後宮,我大抵是會嫁給他的。
與周汝臣做尋常夫妻,應當是極好的事情。
周汝臣問我,要不要去看看皇帝。
皇帝如今被關在攝政王府上,陳霜要去看熱鬧,就直接跟著蕭遲回去了。
想來,皇帝被他管教月余了,我也該去看看了。
就讓蕭遲扮黑臉,我扮白臉,如此甚好。
沒想到,到了攝政王府上,蕭遲卻病倒了。
皇帝說,蕭遲只是在訓他,突然就暈倒了,昏迷不醒。
我讓人把皇帝帶下去,嚴加看管起來。
周汝臣則派人快馬去請太醫。
蕭遲向來身體強健,這病來得屬實蹊蹺。
數十個太醫逐個看診下來,面面相覷,似乎不敢開口。
周汝臣用手扶住了我,讓他們放心大膽地說。
有位老太醫站出來,他說蕭遲的病症,和十五年前先帝的病症頗為相似。
先帝的病症有多兇險,我是知道的。
蕭遲可千萬不能死,我將手指攥進掌心,扎得掌心生疼。
周汝臣眸光閃動,面色冷沉了幾分。
他向蕭遲的親衛吩咐道:「那去天童寺請謝懷寂,務必要請過來。」
這便是不肯來,也要把他綁過來了。
陳霜從外面跑進來,扶著門道:「謝懷寂,就在門口。」
9
謝懷寂,就在門口。
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
蕭遲從天童寺回來就病倒了,這病只有謝懷寂能治,而他等在了門口。
恐怕,這不是什麼病症。
我明明看著蕭遲的臉,腦海里浮現的卻是當年先帝的病容。
謝懷寂走了進來。
依舊是身無長物,不染塵埃。
周汝臣揮手讓眾人退下。
他扶著失魂落魄的我坐下,才冷冷看向謝懷寂。
「就算蕭遲白天多有得罪,也不至於命喪黃泉。」
謝懷寂只看向我,淡淡說道:「我若要他死,他早就死了。我只是想確認件事。
我知道,謝懷寂想確認,陳霜是不是他的女兒。
他兀自走到蕭遲面前,查看他的身體狀態,又開口同我閒聊。
「裴鸞,我此生唯一嫉恨的人,便是蕭遲。他算不得好人,但命卻實在太好。」
謝懷寂從懷裡取出藥來,往蕭遲口裡灌進去,又用手輕抬起下巴,讓蕭遲吞咽了下去。
做完了這些事,他才回過身來,定定地望向了我。
「可我命不好。即便我背棄修行,做了所有能做的,等我回來時,所愛已經棄我而去。」
我久久怔住了。
曾有人問過謝懷寂,為何還俗入世,他說他定力不足,已破戒。
我以為是色戒。
原來不只是色戒。
原來還有殺戒。
謝懷寂指了指蕭遲:「一個時辰之內,只需一盞至親之血,他便會醒來,一切如常。」
蕭遲的父母兄長已去。
他的血脈至親,只有子女。
周汝臣沒敢動作,而是將眼神投向我。
謝懷寂走到我面前,手指輕敲桌面。
「阿鸞,陳霜是他的女兒嗎?生辰八字,你可以往後推幾個月。但是,生死攸關,你不能冒險。」
我將頭埋得很低,不肯發出任何聲音。
謝懷寂面對我的沉默,更加確信了自己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