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我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起,我和蔣沛川童年的某一段時間是很和諧的。
我幼時跟著爺爺奶奶住在鄉下的老房子,不巧的是,村裡和我同齡的小姑娘比較少,我幾乎沒有玩伴。
只有圓胖圓胖的小蔣沛川,每年放暑假和寒假的時候,才會回來帶我玩。
他那一小皮箱,裝的都是大城市帶回來的好吃的好玩的。
我記得他笨拙地伸出小胖手,揉了揉我的腦袋,對我說,「別怕。有哥在。」
記憶逐漸模糊,視線趨於清晰。
我眨了眨眼,發現無論如何,也無法將兒時的那個身影與面前這個人重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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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沒再去跟陳螢螢對峙,也懶得和蔣沛川糾纏。
一言不發地離開了那個令人窒息的屋子。
無論是對我家鄉的地域歧視,又或是花茶。
我恍然明白,不徹底解決掉製造垃圾的人,垃圾就會源源不斷。
同一時間,一段視頻忽然流進了蔣氏的員工群。
從高層至底,無一人沒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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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告訴我,這視頻里宛如瘋子一樣的女人是你。」
父親沉慢的聲音清晰地砸進我耳朵。
桌子上的手機里,正循環播放著昨晚我打陳螢螢的畫面。
動作夠快。
這是我看到視頻的第一評價。
緊接著就被父親叫回了主家。
蔣沛川和陳螢螢緊跟著也被召了回來。
雖說父母並不待見陳螢螢,但她是這件事的當事人,不得不出現。
書房內的四人各懷心思。
父親並未急著分辨事實真相,而是先把蔣沛川叫上前說了幾句。
畢竟,培養了二十多年的繼承人,不可能說放棄就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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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似乎並不緊張。」
陳螢螢看了我幾秒,低聲開口。
「我有什麼可緊張的,我手上有你的視頻,我還怕解釋不清楚?」
陳螢螢莞爾笑著,柔聲道:「你不會覺得我會親ṭü₎自去殺一隻貓吧?」
「視頻是合成的啊。」
這很陳螢螢,我倒不算意料之外。
怎麼會有人蠢到送把柄到對方手裡。
如果我現在把假視頻拿出來,不僅洗不白自己,還會多加一條誣陷的罪。
這就是她的目的。
父親和蔣沛川也剛好聊完,喚我們過去。
我最後看了陳螢螢一眼,露出個意味不明的笑。
「誰告訴你,我說的是你錄像機里的視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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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只有陳螢螢會裝小白花的。
我趁父親開口前,先道了歉。
「爸,對不起,這件事是我做得不夠妥當……」
說到這,我雖然沒有聲淚俱下,倒也眼眶微紅,聲音哽咽了。
父親明顯一愣。
父母重男輕女,我與他們向來不親近,更遑論在他們面前哭了。
這一哭,三人的視線立刻投向了我。
我恨恨地看了陳螢螢一眼,話鋒一轉,「但我實在是忍不下這口氣。」
「什麼意思?」
父親順著我的視線看了陳螢螢一眼。
我吸了吸鼻子,打開手機調出視頻,音量調大,使得屋內人都能聽見。
「不是吧?蔣酌老家就在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啊?」
「哎哎哎,你說話文明點,我願稱之為窮鄉僻壤。」
「怪不得蔣酌那麼野蠻呢,原來是骨子裡帶的……」
視頻里的幾個女人,話每說完一句,陳螢螢的臉就白上一分。
視頻播完,父親的臉色已經陰沉得不像話,他猛地把手機揮落在陳螢螢身前。
我指尖陷入手心緊緊握著,抑制不住的激動。
陳螢螢,好戲上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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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時間恨不得湊到我臉上,貶低我家鄉的那幾個名媛,我並未就此放過。
諷刺的是,她們瞧不起 h 市人,卻又不得不求 h 市人辦事的嘴臉是最有意思的。
我輾轉得知,其中一名媛父親的公司正在竭力談下一位合作方。
那位合作方正巧也是 h 市人。
我得知合作方固定會去某個高爾夫球場打球後,故意製造偶遇。
通過與其的攀談,得知他曾經與蔣氏也有過生意往來。
同鄉人之間的聊天是避免不了家鄉的。
話趕著話,有些話出口的也就不那麼突兀了。
當他得知即將合作的企業曾侮辱過自己的家鄉,當即就變了臉色。
再聽到這位合作方的消息,是和蔣氏對接的一個友好公司展開了合作。
給一記警告的同時,賣了一個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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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大方方地告訴了那個名媛,他們家的合作方是我截的胡。
「據我所知,你們公司名下一個虧大發了的板塊正打算賣出去,最近正和你們洽談的買主負責人也是 h 市人哦?」
「蔣酌,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放過我,我不是道過歉了嗎!」
即便是隔著手機,我也聽到了她咬牙的聲音。
我笑了笑,臥底這不就來了嗎。
陳螢螢借著蔣沛川女朋友的身份,試圖融入名媛圈子裡。
而與我平時幾乎可以稱得上交惡的幾人,就是她打進名媛圈子的敲門磚。
這幾個名媛網暴風波後,陳螢螢主動約了她們下午茶。
她上趕著交好幾人,說出話難免極端。
見她們對我有氣,陳螢螢沆瀣一氣地跟著她們輸出罵了我一頓後,又開始貶低 h 市。
這次,這小臥底學乖了,沒再開口應和,只偷摸地錄下視頻。
她將視頻發給我後又道了好幾遍的歉,左一句 h 市好,右一句她給 h 市人提鞋都不配。
無論她這句話有幾分真意在裡面。
但很明Ţũ⁼顯,她以後不會再敢這麼肆無忌憚地詆毀 h 市。
「沒有哪個省哪個市的人就該低人一等,就該被嘲。你看不起的 h 市人,到頭來還不是有求著 h 市人幫忙的地方?」
「你也該長點兒腦子了,有空多關心關心你家的夕陽產業,別整天被人當箭靶。萬一有破產的那一天,你這種沒腦子的,也只能被送去聯姻這一條路挽留你們家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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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把手機掃到陳螢螢身前。
居於上位者多年所沉澱下的威嚴,根本是陳螢螢這種新手村玩家無法匹敵的。
她大概是沒想到我會另闢蹊徑,一時無法拆招。
哆嗦地矗在原地,為自己分辨不出一句話。
我適時煽風點火,「你討厭我罵我就好了,罵我老家幹什麼?h 市的人招你惹你了,你就看不起?」
眼角擠出兩滴淚,將自己顯得更加委屈。
陳螢螢,你下錯手了。
你敢在地域歧視這方面做文章,就要做好迎接每一個 h 市人的熱情問候。
正巧讓你見識一下,h 市人最大的特點。
團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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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我父親再冷漠,骨子裡流的 h 市的血也不允許別人把自己的家鄉罵得一文不值。
又或許是,國人統一如此。
「陳小姐,我希望不要再讓我在沛川身邊看到你。同樣的,你也不希望我打擾到你七院的母親。」
郊區的第七醫院,是精神病院。
陳螢螢灰頭土臉地離開的。
她和蔣沛川不可能就這麼分了,好在她起碼不會再像只蒼蠅一樣,隨意地在眾人眼前飛了。
我站在二樓的陽台,看著她略顯寂寥的背影。
這副看似弱不禁風的身體,包藏的卻是一顆很多人都比不上惡毒的心。
陳螢螢,這還是只是開始。
我們慢慢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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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螢螢用蔣沛川給她的錢沒少籠絡人心。
總公司和子公司都有她的人。
想要揪出來這兩人也不難,只要順著這條線查下去就沒問題。
當我知道這兩人都是男性時,我也沒想太多。
直到兩人交代,才後知後覺。
陳螢螢膽子夠大,腳踩三條船啊。
她以自己為交換代價,讓兩人為她賣命。
從兩人對陳螢螢深情款款的態度看來,她確實是有手段的。
至於財務報表那件事,其中一人咬定是失誤,除了把他開除,根本扯不上陳螢螢。
比起讓這兩人去找陳螢螢撕,我更想讓陳螢螢主動找我。
編輯好這兩人的名字給陳螢螢發過去後,很快螢幕亮起。
陳螢螢來電。
「你在哪?」她上來就開門見山地問。
我托著腮,懶懶地回答她,「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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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你道歉。」
陳螢螢蒼白的面色中滿是平靜。
說著,她就直直地跪了下來。
「對不起。」
我坐在轉椅上,面無表情地垂眼看她,沒出聲。
陳螢螢的命脈是蔣沛川。
如果蔣沛川知道此事甩了她,她這一輩子大概都沒機會再靠近豪門圈子。
是以,看到她能為此下跪,我並不覺得驚訝。
半晌,我才淡淡開口。
「你道歉就這個態度?吊著一張死人臉,給我看?」
陳螢螢終於忍耐不住,身體微微顫抖,聲音也是。
「那你還要我怎麼做呢?」
我沖她左側的柜子揚了揚下巴,「去,磕三個頭。」
她偏頭看向那張花茶的照片,又不可置信地盯著我。
「你瘋了嗎?讓我給貓磕頭?」
「就為了一隻破貓,你要把我逼到這個地步?」
我懶得跟這種毫無感情的人解釋花茶對我的重要性,只簡言:
「你不磕就出去,門在後面。」
幾分鐘後,我看著陳螢螢一副忍辱負重磕頭的樣子,不禁感嘆,她是真的是能屈能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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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酌,你保證不會告訴沛川了。」
陳螢螢從地上站起來,目光灼灼地看著我。
「我為什麼要保證?」
「又或者說,我答應你,你磕過頭我就不告訴蔣沛川了?」
我站起來,抱臂歪著頭看她。
「陳螢螢,你太天真了吧。」
「磕幾個頭就想讓我一切都一筆勾銷?要不要我給你數數,你對我做的那些事?」
「你在報表上動手腳這件事如果我沒發現,說不定現在應該進去了。你現在指望我當什麼事都沒發生,任由你蹦躂?」
面前的女人面如土色,看起來好不快意。
「滾離這座城市,永遠不要再回來。」
我正色地注視著她,「這是我對你最大的寬仁。」
我以為陳螢螢是個拎得清的。
自ƭű⁻己主動離開,總比蔣沛川甩了她讓她滾來的體面。
但她不這麼想,她不甘心自己經營的一切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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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我以為陳螢螢已經離開。
傍晚出去散步的路上,一輛陌生的車直直地沖我撞來。
路燈晃過的一瞬,我看清了裡面的人。
是面目猙獰的陳螢螢。
她車速過快,本以為在劫難逃,卻在她即將撞上的一剎,另一輛車猛地沖了上來,撞向她的車身。
我被其中一輛車剮蹭到,甩了出去。
意識逐漸消散,徹底昏過去前,我認出第二輛出現的車。
那是蔣沛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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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螢螢死了。」
是當場死亡。
我醒來後得到的第一個消息。
「蔣沛川還在搶救。」
比起蔣沛川,我只是受了點兒輕傷。
這很匪夷所思。
我寧願相信救我的是個陌生人,也不想去相信是前段時間還為別人打了我一巴掌的蔣沛川。
「別擔心,你哥應該沒生命危險。」
來看望的朋友這樣安慰我。
我眨了眨眼。
哦,差點忘了,他還是我親哥哥。
除了 8 歲前,我在 h 市的那一段日子。
蔣沛川稱不上一個好哥哥。
想是這麼想的,但我還是在所有人走後去搶救室門口坐著。
不知過了多久,有醫生走了出來。
剛好父母也趕到。
「腿保不住了。」
意思就是 30 歲不到的蔣沛川餘生都要在輪椅上度過。
我大腦還在消化這句話時,耳邊傳來父親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