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荀大將軍!?」
「榮尚書,好久不見。」
聽見這個稱呼,果然榮相的神態頗有些不自然。
「榮尚書午夜夢回之時,可曾看見過寒山關十萬將士們的亡魂?」
榮相臉上的慌亂稍縱即逝,故作鎮定道:「荀將軍沒死固然可喜可賀,但也不能隨隨便便就往老臣身上潑髒水啊!老臣寒心啊!」
爹爹笑了笑,提劍便刺入榮相的大腿。
榮相拖著腿一步一步往後退,Ṱü⁹向外呼喊著求援。
「不會有人的。」爹爹冷聲對他說道。
「你!你都殺了?」
爹爹沒說話,握住劍柄的手又多用了一分力。
「再往左偏一偏就可以收拾收拾入宮了哦。」我笑得很是無辜。
「想不起來嗎?需不需要我幫你回憶一下?甲庫的文檔我全都看過了,當年寒山關的事情你參與了多少,說出來!我留你一條狗命!」
榮相面色一驚,「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安平元年,榮尚書晉了右相,榮府送女兒入宮,一入宮便是四妃之首。
「你確定,你什麼都不知道?」
榮相那張老臉瞬間灰白一片,身子頹然坐在地上,滲出的血四處蔓延。
「當年的事情,兵部只是停了陛下的詔令,要說起原因,還是你啊荀大將軍!」
爹爹冷冷掃了榮相一眼,「與我有什麼關係?」
「新帝登基,你功高蓋主,已經封無可封。
「陛下問我們幾個老臣,封無可封該如何封。
「當然是不封啊哈哈哈!」
「這些年你魚肉百姓,為非作歹,欺男霸女的事情做了不少。」
爹爹話鋒一轉,手腕強硬地逼迫榮相寫下了自己的累累罪行。
拿到榮相親手寫下的罪己狀後,爹爹乾脆利落地一劍刺進了他的胸口。
趁著夜色無人時,將榮相的屍體掛在了榮府大門上。
爹爹淡淡地對我笑了笑,「月兒,很快就要變天了。」
20.
歷年官員調動全部都記錄在甲庫的檔案中。
爹爹在查閱任免記錄時,發現從安平元年到安平三年,兵部竟有近半的官員調動。
仔細瞧下去,但凡升遷的,都是隱隱與榮相交好之輩。
而被貶或被下放的,很明顯就是些不願趨炎附勢的剛直官員。
爹爹去了京郊的懷柔縣,在一處古樸簡單的小院裡找到那位名叫周不阿的縣令。
他就是從兵部被踢出的數人之一。
周不阿看見爹爹,激動萬分,眼眶中甚至盈滿了熱淚,「荀將軍竟然還活著!」
爹爹與他徹夜長談之後,終於弄明白了一切。
新帝登基之處便下了多道詔令,命爹爹率大軍班師回朝。
彼時朝中分為兩派,一派以尚是榮尚書的榮相為首,支持皇帝。
另一派則考慮到戰事剛平,此時大軍回朝不妥,懇請皇帝三思。
但他們的提議無一例外被皇帝駁回。
榮相插手了這件事情,把與他意見相左的官員通通找了由頭下放,自己卻一路扶搖直上。
從懷柔縣回到京城,一路上我和爹爹沉默了許久。
清正廉明反被貶,而那些酒囊飯袋,只是憑著構陷和汙衊,就日日高枕無憂。
歸根結底是坐在龍椅上的皇帝昏庸無道!
京城裡近日來人心惶惶,因為榮相死狀悽慘,而大理寺遲遲查不出兇手。
爹爹暗中探了一些榮相手下的走狗,逐一殺了。
死狀甚至同榮相一樣,五花大綁,懸於門梁之上。
終於有一戶人家連夜請了道士,說是驅趕惡鬼。
跟過去才發現,這戶人家的大人竟曾是榮相的心腹,只是後來稱病躲懶去了。
長劍架在他的脖子上,爹爹逼問他,當年的事情知道多少。
這人膽小如鼠,登時被嚇破了膽,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說完了。
原來,當年寒山關發生的一切,根本就是皇帝的陰謀!
他怕爹爹功高震主,藉助天象,算出那幾日天氣乾燥,提前將易燃物埋在了山間。
然後算準了時間催促爹爹班師回朝。
僅僅只是因為猜疑,就斷送了十萬將士的性命。
爹爹給這人喂了毒藥,逼他配合我們,「你去大肆宣揚京中的亡魂穿著鎧甲,好像是當年寒山關的將士回來了,狗皇帝做賊心虛,一定會有所行動。」
果然不出幾日,京中人人皆知,皇帝要在宮外舉辦祭天儀式。
爹爹對我溫和一笑,語調中透著森森寒意,「月兒,想不想看祭天儀式?」
到了祭天儀式那天,城中戒備森嚴,禁衛軍出動,圍滿了祭台四周。
爹爹換了一身紅衣,帶上一張弓,立於高聳的城樓之上,剛好可以看見祭台。
大祭司念完長長的祭文,皇帝緩緩登台,還未開口,一支羽箭破空而來,插入他的發冠。
「來人!來人!護駕!保護陛下!」
人群哄亂,爹爹讓我坐在這兒好好看著,他飛身而下,落在祭台之上。
「陛下求的是國泰民安,還是對寒山關十萬亡魂的問心無愧?」
皇帝看清來人,臉色大驚,但仍強自鎮定道:「自然是為百姓求平安,為萬民謀福祉,寒山關一戰,雖因荀將軍領兵失策,致使全軍覆沒,但愛卿竟然沒事!太好了!實乃我大景之幸事!」
爹爹冷笑一聲,沒有答覆。
皇帝寥寥數語便顛覆了黑白,將寒山關一事怪罪到了爹爹頭上。
祭台下有些年長的老百姓認出了爹爹,大呼「荀將軍回來了!」
21.
爹爹在祭天儀式上露了面,風頭竟蓋過了皇帝。
街頭巷角都有人來爭著一睹爹爹的真容,一時間人頭攢動。
畢竟爹爹曾踏破寧朝的皇都,收回了十幾座邊陲小城,是「一劍霜寒十九州」的荀大將軍。
是夜,一位故人敲開了院門。
我和爹爹正坐在院內的石凳上,看著月光灑落下來,一地清輝。
「荀將軍。」來人一身金色鱗甲,身姿挺拔。
「江統領。」爹爹朝他微微示意,請他坐下。
「將軍這些年了無蹤跡,今日忽然出現,竟未知會一聲,是在何處?」
爹爹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寒曇寺。」
江統領神色大變,爹爹一臉平靜,眸中深不見底。
沉默中,似有暗潮湧動。
「寒曇寺慘死的僧人,我知道是禁衛軍做的。」
江統領低著頭,嘴裡吐出一句:「皇命難為,我不知道你在寒曇寺。」
「我不在,你也應當知道,那是佛門聖地。」爹爹直直望著江統領的眼睛。
「陛下說,有人殺了娘娘私逃出宮,藏在了寒曇寺。」
我頓時憤怒極了,大喊道:「我娘才不是什么娘娘!宮裡的人都叫我們賤種!」
爹爹安撫地摸了摸我的頭髮,對江統領說道:「那是安遠將軍的女兒,是我沒過門的妻子,不是什么娘娘。何況,寒山關的事情,你半點不知道麼?你好歹也在我麾下歷練過幾年。」
月光打在石牆上,將我們的影子照得很長很長。
「寒山關……不是天災嗎?」
爹爹掏出一摞文書,放在石桌上。
江統領一張一張查看,臉色逐漸青白。
「這便是你效忠的君主。」
爹爹笑笑,又拿住另一樣東西,「這是西域的迷香,可令人產生幻覺,放大心中的恐懼。你敢不敢同我走一遭皇宮?」
江統領沒吭聲,任由爹爹帶著他去了皇帝的寢宮,放下那支迷香。
不多時,皇帝從床上驚醒,披上衣服就開始燒香拜佛,嘴裡喃喃道:「朕錯了,朕真的錯了,寒山關一事朕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朕要抱住朕的江山啊,朕給你們請大師超度,保佑你們來生平安康健。」
江統領想說些什麼,被爹爹攔住了。
「我不勸你,但若有兵刃相見之時,不要攔我,你也攔不住我,我不想傷害無辜之人。」
江統領悶悶地應了一聲,「好,我絕不會插手,我也不想看著弟兄們送死。」
次日,爹爹又迎來一位故人。
來人穿著絳紫色衣衫,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地同爹爹打了招呼。
「荀將軍,我這兒有些東西不知你可想看一看?」
爹爹接過那些信箋展開,裡面全是皇帝和寧朝王族往來的書信。
大抵是說荀夜此人極其危險,欲除之而後快,願用荀夜的命換景朝和寧朝的交好。
寧朝本就對爹爹無比的頭疼,當即應了下來,於是才有了後來寒山關的十里白骨。
「這樣的人,配坐在那高位上嗎?」
爹爹一臉郁色,卻聽見來人又說道:「當年七王之亂,先太子遭人陷害,才讓先帝登了基,才有了當今天子的胡作非為。」
「你是永昭的孩子?」爹爹輕聲問了一句,尾音還有些顫抖。
來人稍稍頷首,「正是,我乃先太子遺孤,有皇室金冊為證。」
「先太子永昭,我視如長兄,既然你是他的孩子,我相信你,但若是你坐不好這個位置,我同樣不會放過你。」
爹爹回房翻出一件金絲軟甲,遞給我。
待我換上後,他欣然一笑,「月兒真的長大了。」
22.
天色微亮,旭日初升,染得雲層一片金光。
爹爹牽著我的手,一步一步踏進了宮門,穿過玉水橋,直入金鑾殿。
大殿之上,皇帝看著我和爹爹攜手並肩而來,霎時瞪大了雙眼。
而後勃然大怒道:「荀夜私藏兵器入殿,意圖謀反!快來人拿下!」
有幾個暗衛剛一冒出頭便成了爹爹的劍下亡魂。
江統領默默從殿外走進來,皇帝面上一喜,「江統領!快!將這個逆賊給朕拿下!」
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回應。
皇帝怒極反笑,一把掀翻了桌案,「江林州,你竟敢背叛朕?」
「狡兔死,走狗烹,臣只是偶有兔死狐悲之感。」
暗衛試圖把皇帝圍在中間,可爹爹一抬手,只一道劍光閃過,兵刃紛紛落地。
前太子遺孤帶兵趕到的時候,爹爹已經把玉璽拿在手裡把玩了好幾圈。
皇帝被五花大綁塞在龍椅底下,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成武帝明安,其罪有四。
「一罪善妒,因私慾殘害數十萬保家衛國的將士。
「二罪強奪人妻,囚禁宮中,極盡虐待。
「三罪不分青紅皂白,屠了佛門清凈之地。
「四罪身為帝王,罔顧天下蒼生,愧于山河。
「這天下,本就不屬於你,偷來的東西,遲早要還的。」
爹爹拎著明安走了,只給愣在大殿上的先太子遺孤留下一句:「你的天下,你來收拾殘局。」
我回頭望了一眼宮牆,這一切的一切,終於快要徹底結束了。
爹爹把明安帶到了安慶殿,麗妃還在梳妝,見到這幅場景嚇得花枝亂顫。
我同爹爹一道,把麗妃也捆了,帶到阿娘生前一直居住的長寧殿。
一場大火將長寧殿燒得只剩下了斷壁殘垣。
「不是喜歡磕頭嗎?就在這裡,一直磕。」爹爹冰冷的話語中森森冒著寒氣。
我按著麗妃的頭,往地上重重一磕,就如同她當年按著阿娘一樣。
磕了一下又一下,爹爹突然出聲:「沒氣了。」
我手一抖,眼淚不爭氣地落下來,「爹爹,我沒想著殺了她,我……」
爹爹摟著我輕聲安慰,「沒事的月兒,你沒錯,是她該死。」
榮妃得知消息正在往密道跑,可我和爹爹早就蹲在了密道里,宛如瓮中捉鱉。
爹爹一劍削去了榮妃的手腳,命人封死了密道,讓她自生自滅。
榮妃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柳拂春不是我害死的,荀夜!你會遭天譴的!」
不想爹爹竟笑了起來,丟下一句:「那又如何?我這一生本就活在罪孽中。」
明安已經不是皇帝了,眼見逃脫無望,徹底陷入瘋狂。
嘴裡不斷地叫囂著:「憑什麼!朕是皇帝!是天子!朕要什麼得不到?一個女人,朕就是搶了又如何?荀夜你不知道吧,柳拂春在我身下哭的時候,那滋味……」
爹爹一劍砍了明安的手指。
喊叫聲依舊未停,「當年朕還是下手輕了,竟讓你逃出了寒山關!柳拂春甘願被朕凌辱也要保下你們的孽種……」
他唾了一口,惡狠狠地盯著我。
爹爹剜去了明安的雙眼,割掉了他的舌頭,「聒噪,噁心。」
最後把他關在了天牢里,慢慢折磨。
每天用鋒利的小刀挖掉他一塊肉,再把他渾身的骨頭用錘子慢慢敲碎。
聽見他嘶啞著發出破碎的吼聲,在地上翻滾,爬行。
還要給他喂上使人神志清醒的毒藥,讓他清晰地感覺到痛苦。
爹爹還囑咐太醫:「不行了就用點藥,別讓他死了。」
新帝的登基大典,我和爹爹站在人群中,遙遙相望。
登基後,新帝改國號為「昭陽」,宣告了明安的惡行,為十萬枉死的將士超度,立功德碑。
新帝找過爹爹,想封他為鎮國大將軍,被爹爹拒絕了。
爹爹只提出了一個要求,讓新帝給他和阿娘賜婚。
新帝追封阿娘為慧任公主,賜婚於爹爹。
那一日,爹爹帶著我重回長寧殿,在院中靜靜地站了一夜。
我與爹爹在殿中搜尋許久,想找些阿娘的遺物,卻不經意間發現被燻黑的牆角處刻著一行小字:「春院月斐回,竹堂侵夜開。」
爹爹眼角微紅,聲音哽咽:「拂春……」
漆黑殘破的竹簍里還藏了一卷被燒焦的醫書。
一滴淚砸在書的扉頁上。
曾幾何時,阿娘一臉笑意地對爹爹說:「你領兵打仗,我便行醫救人,我們一起,做蓋世無雙的大英雄!」
「我哪裡是什麼大英雄,連你都保護不了……」
新帝重修了寒曇寺,寺里多了一座高塔。
爹爹抱著阿娘的靈位登上高塔,遠離塵世。
我告別爹爹,回了宛州城。
張嬸和醫館的婆婆見了我,笑得樂開了花,「回來了?」
我點點頭,放下包裹,「回來啦!」
曉聲清,秋露重,一襲青衣,一藥廬。
行醫濟世,慰凡間,多疾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