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東西都在。
他買的裙子,他買的化妝品,他給我買的一切。
唯獨,人不見了。
我就這樣,在結婚前夕。
人間消失。
11
很久之後,路杳才恍然。
真正的騙局是我說愛他這件事。
這是個願者上鉤的遊戲。
他找到了葉江明。
「她在哪?」
葉江明問他:「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幫喬林煙嗎?」
路杳沒說話。
葉江明接著說:「我欠她一個人情。」
規培輪轉科室那會兒,葉江明有急事回學校,我幫他值了會兒夜班。
碰上患者情緒激動,勸解時,不小心手上被門框劃了一大口子。
葉江明趕到時,我正在急診排隊。
「怎麼還沒人幫你包紮!你這可是醫生的手!
「我們全專業就你成績最好。」
急診被人插了隊。
有位女患者喊肚子疼。
「代號 29 聽過嗎?
「人家是知名電競選手的女朋友,面子大得很。
「醫生檢查了就是吃撐了消化不良,非說我們診斷有誤。」
葉江明和他們大吵了一架。
「這邊人手流著血呢,憑什麼插隊?」
我眼眸一頓。
越過人群,看見趕來的路杳。
我們已經四年沒見了。
他戴著黑色口罩,掩蓋不住鋒芒桀驁的眉眼。
他一來,宋甜就轉到了 VIP。
葉江明幫我包紮,邊弄邊罵:
「有錢了不起啊,狗東西。」
當時我忍著痛,笑出了聲。
眼眸清淡地說了一句:「你信嗎,那是我哥哥。」
講完故事。
路杳張了張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還是葉江明爽快,給了他我的地址,對他說了句:「去懺悔吧。」
那是比賽將近的日子,他退役前的最關鍵的一賽。
最高的榮耀。
他沒去。
買了凌晨的飛機,在異國的街頭落地。
地址很難找,是個偏僻的小鎮。
他一路上,擔心我不安全。
又害怕我不肯見他。
想了一路的措辭。
火車倒計程車。
最後發現地址是一座教堂。
正舉行著婚禮。
陌生的人,突兀的他。
人群裹挾擁擠。
他意識到地址,是葉江明亂給的。
但那句「懺悔吧」卻是真的。
他給了他一座教堂。
路杳的手機被打爆。
他臨時退賽,拖了團隊後腿,粉絲們期待了很久,全落空了。
熱搜上,有關他的詞條從耍大牌到沒有團隊精神。
罵名如潮。
拉他下神壇。
網友順藤摸瓜,曝光出宋甜在醫院插隊占位一事。
利用嫂子的身份擠兌醫療資源。
連帶著被人肉了出來。
但這些,路杳都不在乎。
他失魂落魄遊蕩在街頭。
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最後沒錢了,是經紀人把他撈回來的。
他被禁賽。
經紀人找了許多門路。
「宋甜,這件事你的責任不小。」
回國後,路杳發燒住院。
宋甜被經紀人說得心裡難受,想幫他找出路。
她聽了經紀人的話,去陪酒。
一次又一次。
路杳醒後得知了,憤怒冷笑。
他說:「我不用女人去給我賺前程。」
路杳帶著傷,去酒局撈她出來。
宋甜死沉著臉,質問他:
「你在想她是嗎?
「從她離開那天起,你就和瘋了一樣。
「她根本就不愛你。」
宋甜發笑,喪心病狂地笑。
「她恨不得你去死,她就想眼睜睜看你和我毀掉。」
可她說到最後,路杳只是抽著煙,眼神飄忽,沒落在實處。
「我懷孕了。」
宋甜跪在地上哀求他。
用她最擅長也是唯一擅長的招數。
哭。
但這次,她是真心實意的。
「哥哥,我們好好生活,我們也可以有自己的家。」
路杳眼神鬆動。
宋甜以為他還是在意的,心下一喜。
卻開心不過三秒。
路杳波瀾不興地說了句。
「去打掉。」
「你說什麼?」
「別害孩子。」路杳散漫一笑, 極為冷情, 「我和你, 成不了一個家。宋甜, 你清醒點,自私的人哪來的家?」
宋甜開著車回去, 失魂落魄。
遇到狗仔跟拍。
她情緒激動, 躲避不及撞上樹。
被送去醫院。
路杳一天也沒去看過。
路杳的錢用來賠償商務損失。
他悶在曾經的老房子裡不出來。
一天過一天。
荒廢掉了職業選手最後的那幾年。
他忘記了。
忘記一開始,逃學打遊戲是為了什麼。
想起的那年冬天,醫院裡。
他媽媽死死拉著他的手。
非要他發誓。
「你一定會護住妹妹, 對她好。」
「我發誓。」
他怎麼忘了呢。
說謊的人, 要吞一千根針。
他沒遵守誓言,就換不來喬林煙的誓言。
12
大洋彼岸的某個除夕夜。
我收到了一大筆錢和一封信。
律師說,是中國的帳戶寄來的。
路杳到底很聰明的。
他找到了我。
三年前。
他通過我們父母公墓十年交一次管理費的銀行卡號,順藤摸瓜,找到了我。
他漂洋過海。
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
在夏日傍晚,來到我的醫院外。
看著我懷裡抱著孩子, 在公園散步。
他以為那是我的小孩。
以為我有了自己的家庭。
他坐在公園的板凳上, 看了很久。
他和我都明白,家是彼此最想要的東西。
他不願破壞。
隔天,坐了飛機回國。
死在了那個破房子裡。
是被他房間那扇能看到半角大海的生鏽鐵窗,破碎的玻璃尖刺傷的。
起初, 只是破傷風。
及時治療就能好。
但他沒有。
受傷的地方,是我回家的那晚, 給他上過藥的地方。
他一次又一次。
好了,又扎傷。
直到傷口潰爛發炎。
試圖通過這樣, 讓我心疼他。
像年少時很多很多次的傍晚那樣, 摸著黑一臉著急地來找他。
當時我說:「哥哥, 我不想失去你。」
醫生說, 他是精神錯亂。
「比如太愛你了, 但現實不允許。
「他內心把你當作愛人,現在分不清現實和幻想。」
我一一看完信中的內容。
裡頭夾著一張黑白照。
路杳年輕英俊的臉, 囂張張揚,不諳世事。
以為自己什麼都能留住。
那是他十七歲時,我給他拍的。
當時他把所有錢給我,送我去上重點高中。
他說:「你接著讀書, 能讀多高讀多高。」
他沒拍過一張照。
我借著同學的相機, 給他拍了一張。
沒想到, 最後成了他的遺照。
我平靜地將信連著照片一起燒了。
隔天,把那一大筆錢匿名捐給了中國大使館。
那天,我搶救了一對火場送來的年輕夫婦。
手術後, 他們的孩子聚在外頭。
妹妹搭著哥哥的頭睡覺。
我突然想起路杳。
連做了三台手術, 我找了個休息室睡覺。
夢裡,那年冬天。
他握著我的手,溫暖。
無關情慾,無關未來。
此時此刻, 他是我的家人。
「說話。又玩什麼招數?」
「離如」想過互相糾纏,想過互相毀滅。
到最後,太累了,只想離開他。
我的生命遠有比這更廣闊的美麗。
夢裡, 我最後一次聽見路杳的聲音。
他牽著我的手回家。
抬頭,他看見滿天的流星雨。
如煙似夢。
離他,十萬八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