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全家福時,兒子抱著我姐姐對我說:
「我不想靠著你,我想和姨姨一起,你別過來了!」
那張全家福洗出來後,我老公在我姐姐身邊,她懷裡抱著我兒子。
好像他們才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第二天我把離婚協議書遞給賀淮川時,他皺眉不解:
「就因為拍照這點兒小事,你就要離婚?」
我定定看著他,認真道:
「對。」
「就為了這點事兒。」
1
離婚那天,我和賀淮川都很平靜。
「公司股權都歸你,作為補償家裡所有股票期權現金都歸我,曼哈頓三棟公寓歸你,澳大利亞臨海別墅歸我,英國的兩處莊園和城堡還有法國的酒莊咱倆對半分……」
我倆婚內財產不算少,但是對於賀向兩家並算不了什麼,因此很快就分割完畢。
只有在孩子的撫養權問題上稍微有些耽擱了。
賀祈只有五歲,卻是個早慧的孩子,他衝過去抱住賀淮川大聲道:
「我跟爸爸!」
他警惕地回身看我,眼裡是濃濃的警惕,好像怕我把他搶走一樣。
我忍不住苦笑。
那不像是看親媽的眼神,倒像是看一個卑鄙的人販子。
大概是也覺得我一定會搶賀祈的撫養權,賀淮川掃了我一眼:
「賀祈跟我吧,他畢竟姓賀。」
「賀家能給他更好的成長條件,再說你也聽見了,他不願意跟你,你放心,向姝是你親姐姐,也是賀祈的親姨,她以後也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
「如果你非要搶那——」
我打斷了他,平靜道:
「誰說我要搶賀祈的撫養權了?」
賀淮川一怔,就連賀祈也愣住了。
半晌後,賀淮川臉色一變,似乎是狐疑:
「賀祈是你親兒子,你居然不要他的撫養權?」
我看了一眼賀祈。
他穿著一身 BrunelloCucinelli 童裝,我認得這套衣服,是向姝買給他的,這一套就要幾萬塊。
確實比我買的那些衣服更襯他這一身豪門小少爺的貴氣。
此時他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似乎沒想到我居然會不要他。
「不要,」我淡淡道:「你放心吧,我自願放棄,以後也不會再和你爭了。」
2
離婚後,我很快搬出了家住進了一個小公寓。
這個小公寓是我自己買的,沒用向家的錢,是我這些年畫稿攢的錢買的。
不大,只有一百來平,和之前住的可以俯瞰整個市中心夜景五百多平的大平層沒得比。
但我感覺前所未有的輕鬆。
我以為離婚了會像是撕裂身上的血肉,可其實更像是摘下身上的枷鎖。
我知道在賀淮川眼裡,我們只是一場沒有感情的商業聯姻。
但是他不知道,我是真喜歡他。
在向家把我找回去之前,我就一直暗戀他了。
我還記得大一我坐著綠皮火車拎著兩個大大的蛇皮袋子來報到,走太久精疲力盡上台階時不慎摔倒。
其他人都暗地裡笑話鄙夷我,離我遠遠的。
只有賀淮川走過來,對我伸出手:
「還好吧。」
說來奇怪,這段五年的婚姻很多時候在我記憶里都已經模糊了,可我卻能清晰地回想起那天他的樣子。
穿著白襯衫的少年背著光朝我彎下腰來,風吹起他黑色的額發,露出工筆畫一樣銳利漂亮的眉眼。
那一刻盛夏的光給他整個人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四周的喧囂和蟬鳴都停住了,我只能聽到自己胸膛里劇烈的心跳聲。
那天後來的事兒,現在想想都像是青春期的一場幻夢。
他看了一眼我流血的膝蓋,找人幫我看著行李,然後把我背去了醫務室。
我還記得趴在他身上時聞到的那股清爽水生調檸檬的香氣,讓我自卑地不停往後縮。
我怕我連續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身上不好聞的味道被他察覺。
等我回過神來想問他是誰時,賀淮川已經離開了。
後來我才在表白牆上認識了他。
大一新生剛入學那一天,他就上了七次表白牆,同學告訴我他是金融系大二的學長,是賀家的繼承人,是真正意義上的天之驕子。
他女朋友是向家的千金向姝,也是金融系的系花,說是兩個人已經訂婚了,就等畢業結婚了。
我清楚地知道我和賀淮川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也從來不曾妄圖靠近他。
大學四年,我只是一直遠遠地看著他,我想隨著時間推移,這份暗戀或許會慢慢消失。
直到我大四那年被向家找了回去。
我還記得那天我穿著洗得發白的棉裙子,正開心地告訴養母我通過校招畢業就可以去上班了,實習期一個月五千,等我攢夠錢她就可以去做手術了。
然後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停到了我面前,穿著黑西服的男人恭恭敬敬地請我上車。
我惶恐地看著汽車穿過了半山腰,停在了一座豪華的半山別墅前。
我媽哭著抱住我,說我才是向家的親生女兒。
向姝只是當時被他們抱錯的孩子。
現在他們把我找回來了,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我整個人都恍惚了,好幾天都一直以為自己在夢裡,沒想到這種情節居然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是因為向姝半年前在一次車禍中頭部遭受重創成了植物人,醫生說她以後大機率是醒不過來了。
這次的車禍輸血讓向家查清了她的血型,這才得知了向姝不是他們親生的女兒。
我爸媽急著把我找回來,讓我代替向姝和賀淮川繼續聯姻。
因為向家的生意已經和賀家高度綁定,現在向姝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他們需要另一個孩子來替他們綁住賀淮川。
我確實喜歡賀淮川,可我不想以這種方式和他在一起,於是拒絕了。
我媽哭著求我:「南南,爸爸媽媽奮鬥這麼多年的家業,你忍心看著向家破產嗎?」
「你忍心看著媽媽這麼大年紀出去打工還債嗎?」
她給我一張卡:「這裡面有三百萬,你養母做腎移植手術的錢和後續的護理費用都夠了,如果你答應聯姻,我會立刻給她尋找合適的腎源。」
「算媽媽求你,好不好?」
我到底心軟了,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而賀淮川因為他母親剛得知了他爸在外面有個私生子的消息,生怕他的繼承權被搶走,而強行被迫答應了跟我結婚。
我們的婚禮都是別人籌備的,就連試婚紗和戒指賀淮川也沒出面。
說來可笑,我只有在婚禮當天短暫地見到了他。
神父問他願不願意娶我的時候,我分明看到他嘴角扯起了一個譏諷的弧度。
像是在嘲諷我。
又好像在嘲諷自己。
其實在這之前,我們的關係還算不錯,在社團相遇時也算點頭之交。
可如今,我清楚地看見他眼裡的輕蔑和恨。
他恨我拆散了他和向姝,也恨自己無力抗爭。
那天晚上賀淮川喝了很多酒,回來的時候一把把我推到了床上。
我的第一次就這麼倉促狼狽地發生了,和曾經幻想中的美好全然不同。
我只記得那陣讓人無法忍受的劇痛,還有搖動的天花板。
晚風也吹不散賀淮川身上濃重的酒氣,他一隻手把我手腕固定在頭頂,眼底泛著暗紅,只有暴戾沒有情動。
「向南,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現在你滿意了?」
發泄之後,他乾脆利落地抽身,沒跟我睡在一起。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看著天花板,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我在陽台看到一地煙頭。
婚姻這場本應以愛為名的束縛,落到我們身上,只剩下厭惡和怨恨。
3
那天晚上,我有了賀祈。
其實懷孕之後,我和賀淮川也是有過一段好時光的。
他跟我道歉,說剛結婚的時候他太生氣了腦子不清醒,現在想想我也是這場商業聯姻的受害者。
他會每天準時下班陪我,摸著我的肚子給孩子做胎教。
會在我腿浮腫時一夜一夜不睡給我揉腿,會在賀祈出生時大家都去圍著他時先來看我。
我還記得賀祈剛出生時晚上鬧得厲害,我不放心保姆和月嫂,每次都自己起來照顧他。
被吵醒的賀淮川就會迷迷糊糊起身把我按住:
「你繼續睡,我照顧他。」
他每天白天要上班,晚上也休息不好,沒幾天臉上就掛上了黑眼圈兒。
等賀祈再大一點兒,他就會把他頂在肩膀上我們一家三口去遊樂園。
他總會買兩個冰激凌,賀祈一個,我一個。
那段時間想想就像一場美夢,可能是我的配得感太低,我總感覺幸福中隱藏著惶恐,就像灑滿月光的平靜海面下潛藏著張大巨口的猙獰怪物,等著隨時吞噬這片刻的安寧。
我沒想到,那些隱秘的心思會一語成讖。
賀祈四歲那年,向姝醒了。
她醒的那天,賀淮川在陽台上抽煙到天明,一夜未眠。
我爸媽喜極而泣,他們對她噓寒問暖,生活的所有重心都轉移到了她身上。
我這才知道,原來在他們眼裡,我這個親生女兒遠遠比不上這個被他們親手養大的女兒。
我一開始沒多想,還挺想和向姝好好相處的,向姝也表現得很大度,笑著說祝福我和賀淮川,說賀祈很可愛。
可很快我就發現事情不對勁了。
向姝開始越來越多地出現在我們的生活里,好幾次加班回家我都看到她在家裡,和賀淮川、賀祈坐在一起吃飯。
見我回來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知道你今天加班忙沒時間做飯,我怕保姆做的飯孩子不愛吃就過來了,你不會怪我吧?」
她做的飯重油重鹽,賀祈很喜歡,高興道:
「姨姨做飯比媽媽好吃多了,媽媽做的飯好像豬食,難吃死了。以後姨姨來給祈祈做飯吧!」
她會跟賀淮川一起帶著賀祈去遊樂園,哪怕我已經說了必須做完作業才可以出去玩。
她會縱容賀祈吃糖吃零食,即使我說了一百次必須先好好吃飯。
我一次次忍耐,和賀淮川耐心溝通。
可他總不以為意。
「向姝也是孩子小姨,難道還會害他嗎?」
「讓孩子鬆快鬆快怎麼了,我看你就是見不得他跟向姝關係好。」
賀淮川和向姝的相處越來越多,賀祈也越來越喜歡向姝。
向姝會彈鋼琴,會四國外語,長得漂亮又舉止優雅。
我知道賀祈嫌棄我這個媽媽。
我雖然是名義上的向家繼承人,這些年也為了融入上流社會做了不少努力,但那種與生俱來的貴氣是無法後天培養的。
他和其他圈子裡的孩子一起玩的時候,有的孩子會嘲笑他媽媽是農村來的鄉巴佬。
賀祈和我越來越疏遠。
我和賀淮川也開始爭吵。
往日的恩愛像是虛幻的泡沫消失破碎,我歇斯底里,賀淮川煩躁厭惡,本就脆弱的感情經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撕扯,終於徹底消磨殆盡。
我們開始分房睡了,彼此不再交流,像是住在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
可我還沒想過離開,因為賀祈,我總想著孩子還需要一個完整的家。
4
決定離婚,其實只是因為一件小事兒。
賀祈生日前幾天,我因為闌尾炎住院。
為了給他慶生,我提前兩天出院。
結果等我到家時,才發現我爸媽、向姝都來了。
賀祈頭上戴著生日帽子,桌上蛋糕上插著色彩繽紛的蠟燭,其他人唱著生日歌,熱熱鬧鬧的氣氛在我開門的瞬間停滯下來。
賀淮川眉頭下意識皺了起來。
「你怎麼回來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為了賀祈的生日,我傷口還沒養好,提前兩天出了院。
而現在回自己家,我還要作出解釋。
我媽起身打圓場:「向南回來了,累了吧,趕緊坐下吃點兒東西。」
我拿出給賀祈的禮物。
賀祈一直都很想養一隻寵物,我選了很久才選中一隻品相很好的藍白拿破崙,剛剛去寵物店帶回來。
我小心翼翼地把小貓放在賀祈面前:
「寶貝,生日快樂。」
可是預想中賀祈驚喜的神情沒有出現,他只是掃了一眼,隨後有些厭煩道:
「向姝阿姨已經送我一隻小狗了,我不想要這麼多寵物。」
我一愣,才看到桌子下面有個航空箱。
裡頭裝著一隻馬爾濟斯。
「這樣啊……」我有些尷尬。
向姝抿唇,低聲道:
「不好意思啊向南,我不知道你也要送小動物,早知道你要送祈祈這個我就送別的了。」
其實我沒在意,但是她這麼一說,倒好像是我讓她受了什麼委屈。
賀淮川掃了我一眼淡淡道:
「你不用道歉,是向南沒提前說,你也不知道。」
賀祈沒再搭理我,站起來吹滅了蛋糕上的蠟燭,閉上眼睛開始許願。
我媽見氣氛有些尷尬,提議道:「今天祈祈生日,難得咱們全家都在,我們照個相吧!」
我正要過去抱著賀祈,他卻突然掙脫了我的手,靠到向姝身邊。
「我不要靠著你,我要姨姨抱!」
他甩脫得那樣用力,我的手被打得生疼,一時間站在原地居然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向姝抱著賀祈站在中間,旁邊是賀淮川。
我爸媽站在兩邊。
我媽的手機延時拍攝沒弄明白,賀祈有些不耐煩了,對我道:
「你別過來了,幫我們拍照吧。」
沒人反駁這個提議。
燈光下,他們像是真正的一家人,而我和他們中間似乎隔著一條無形的楚河漢界,清楚地告訴我,我並不是他們的家人。
許久後,我走過去按下了快門。
這頓飯我吃得味同嚼蠟。
我實在沒辦法逼自己笑出來。
向姝看了我一眼,突然放下筷子,蹙眉道:
「對不起啊向南,我今天是不是不應該來啊?」
她臉上帶上一絲落寞:「我就是想給祈祈過個生日,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要是你不高興的話……我以後就不來了,我不想讓你不開心。」
我還沒說話,我媽就滿臉心疼:
「這孩子瞎說什麼呢,咱們是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
「我就是怕向南不高興,我看她好像不太開心了……」
賀淮川有些不悅:「不開心也是她小心眼兒,你好心給祈祈過生日,這有什麼打擾的?!」
向姝咬住下唇,起身道:「要不我還是走吧,你們吃吧。」
「我……」她苦笑道:「反正我也不是爸媽親女兒,你們本來才是一家人,我也不屬於這個家,向南不歡迎我也是應該的。」
我媽急地拉住她:「你怎麼不屬於這個家,媽一直把你當親女兒!」
她扭頭朝我,面露責怪:「向南,你姐姐也是好心來給祈祈過生日,你說好好的日子你鬧什麼?!」
賀淮川也看向我,臉色微沉:「本來大家都好好的,你非要回來幹什麼?」
我想說話,卻被賀祈打斷了。
他小跑著去抱住向姝的大腿,大聲道:
「我不要姨姨走!」
隨即他回身怒視我:「我討厭媽媽,要走也應該是媽媽走!」
孩子的眼睛黑白分明,帶著天真的殘忍:
「都怪你,姨姨才不高興了,媽媽為什麼這麼快就好了,要是媽媽一直生病就不用回來了!」
我呆呆地站在客廳里看著賀祈。
這個我拼著大出血生下的孩子,我把所有的愛傾注在他身上的孩子。
心臟好像破了個洞,疼得我幾乎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今天的事情從頭到尾,我分明一句話都沒說。
可是他們都那樣怒視著我,保護著身後的向姝。
半晌後,我起身,拉起還沒打開的行李,推開門。
「你別走了,」越過向姝時我輕聲道:
「我走。」
5
離婚的消息我們都沒瞞著家裡,我媽直接給我打來了電話,她有些埋怨道:
「就為了這點事兒,你怎麼就非要離婚?!」
「婚姻不是小事兒,孩子怎麼辦,你忍心讓他以後當個沒媽的孩子?」
我淡淡道:「有他最喜歡的向姝當媽,他想必會很開心。」
「你這孩子就是任性,辦事兒老這麼極端,你說我和你爸都不是這種人,肯定是你那對養父母把你養成這樣的,哎!」
我疲憊道:
「差不多就行了吧,現在還演給誰看呢?」
「其實從向姝醒了開始你就一直有意無意撮合她和賀淮川,你無非就是覺得賀淮川本來應該是她的,難道你心裡沒想到讓我和賀淮川離婚,讓向姝和他結婚嗎?」
我媽卡殼了一下,聲音提高得有些心虛:
「你這孩子怎麼能這麼說,你們都是媽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難道還能只心疼她不心疼你嗎?」
我突然一句話也不想再說了。
我不是傻子,自從向姝醒了之後他們就一直有意無意地製造她和賀淮川相處的機會。
他們還是心疼向姝。
覺得賀淮川這樣的好女婿應該留給她。
「你放心,我和賀淮川離婚之後他立馬就會跟向姝結婚的,家裡的生意不會受影響。」
「還有,向家的東西我一分都不會要,以後就當你們沒把我找回來過吧。」
「你這孩子說什麼呢,你——」
我直接掛了電話,想了想又在她再打來之前把手機號拉黑。
……
我辭了職,買了去肯亞的飛機票。
這些年我一直圍著賀淮川和賀祈轉,如今終於自由了,突然很想四處看看。
上了飛機,我發現旁邊是個很年輕的男孩子,長得很漂亮。
穿著一件絲質藍色襯衫,顯得唇紅齒白,頭髮抓得很好看,顱頂高高的,顯得精緻卻又不做作。
是愛豆嗎?
我心裡想著,路過和他對視的時候禮貌地笑了一下。
飛機十來個小時,我放平座椅就陷入沉睡,直到一陣劇烈的顛簸把我驚醒。
大約是遇到了氣流,飛機顛得厲害,我甚至感覺屁股稍微離開了座椅!
空姐不停地廣播安慰著乘客,我心裡稍微有點兒恐慌卻也不那麼害怕,然而就在這時我突然被碰了一下。
轉過身,旁邊那個長得很帥的男孩一臉蒼白,面無血色聲音虛弱:
「……抱歉,但我可以握著你的手嗎?」
見我愣住,他補充道:「我沒惡意,但是我恐高。」
他聲音都開始打顫了,漂亮的桃花眼裡甚至連光都沒有了,殷紅的唇瓣快速失去血色,輕輕顫抖著。
沒有女人能拒絕這種長相男人的請求,別說要握著手了,就是握著哪兒我也說不出個不字來。
「呃,行?」
接下來的二十分鐘,他真的就一直攥著我的手沒撒開。
修長微涼的手指逐漸變熱,直到飛機恢復平穩他還握著。
我有些尷尬地動了動,指了指廁所:
「那個,我想去個洗手間。」
「哦!抱歉抱歉!」
他猛地鬆手,白皙的臉上漲紅一片,連耳朵尖都泛起紅來,一個勁兒跟我道歉。
我笑著擺擺手。
他長成這樣,其實是我占便宜了。
下飛機時,我背著包起身的時候,男孩子又跟我道謝。
「那個——」他揉了揉頭髮,低聲道:「那個——」耳朵又開始泛紅。
然而大部隊已經開始下飛機了,我被人流擠到一邊,聽不清他說的話,Ţűₛ只能笑著跟他揮手道別。
……
這天晚上,我住在吉力馬札羅山腳下。
草ƭŭ̀₀原上的星空燦爛,一絲陰霾都沒有,肉眼可見碎鑽般的繁星滾滿天際,廣袤的銀河一絲遮擋都沒有,肆意流淌。
曾經以為放不下的壓抑在一望無際的自由和原始的野性面前煙消雲散。
第二天酒店派車送我去 Safari,結果到了酒店門口管家跟我說同行的還有一個房客。
我往車上一看,昨天那個飛機上一直握著我手的帥哥正戴著牛仔帽,朝我興奮地揮手:
「好巧!」
一路上我才了解到這個叫顧斐的男孩子是個旅行博主,有三百多萬粉絲。
他很健談,一路上都在不停地跟我說話。
「那天真的謝謝你,我小時候有一次坐飛機顛簸得特別厲害,那次飛機上很多人包括我都受傷了,所以我現在一坐飛機就害怕。」
他臉微紅:「那天要不是你的話,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大概是為了報答我,這一天顧斐都一直在很殷勤地照顧我,一會兒給我拿水,一會兒給我拍照。
其實我不太喜歡拍照,因為以前和賀淮川一起出去的時候他總是很討厭拍照這件事兒,偶爾給我拍也很敷衍,拍得很難看。
時間久了,我也有點兒自卑起來,覺得是不是因為我長得不夠好看所以才總被他拍得那麼丑。
可是顧斐很興奮,拍的時候一直指導我的姿勢,不停鼓勵我:
「絕美!」
「可以原地出道了!」
「別動,這個角度超級漂亮!」
我還以為他只是嘴甜,可是從他攝像機里看的時候,居然真的幾乎每張照片都很好看。
照片里我微微抬頭,眼神溫柔帶笑,積雪的吉力馬札羅山就在我身後。
簡直就是人生照片。
我又驚又喜,不知不覺也話多起來,一路上都在跟顧斐請教照片濾鏡參數,他會耐心地告訴我,一張一張幫我調色。
就在我靠在他旁邊調色的時候,顧斐突然嚴肅起來,對著我舉起一根手指。
「噓!」
我一驚,猛地回頭。
一隻獅子居然不知道什麼時候繞到了我們車後,這輛越野車為了給客人最好的體驗沒有窗戶也沒有遮擋,那雄獅幾乎就在我手邊半米的地方!
這是我第一次和獅子離得這麼近,只要它想攻擊我立刻就能把我拖下車!
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顧斐身邊靠去,面色慘白!
顧斐一把摟住我,把我擋在身後,直到那獅子懶洋洋地走遠才在我耳邊輕笑道:
「放心,沒事兒的。」
「獅子會把我們跟車看成一個整體,不會攻擊我們的,在草原上只要不下車就很安全。」
他說話間帶起胸腔的震盪,我這才發現我正靠在他胸前。
他看著分明勻稱甚至有些瘦,但襯衫下的胸肌居然鼓鼓的,出乎我意料的很有料!
我臉上一熱,趕緊撒開手。
回去的路上氣氛就更熱絡了,我們一起吃了晚飯,喝了非洲特色的大象啤酒,我和顧斐意外地很有共同話題,我們喜歡一類的電影,歌單有很多重複的歌,甚至我說話的每一個梗他都能接住。
接下來的這幾天,我和顧斐一直一起行動,我們互相拍照,一起出遊,一起吃飯,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我相冊里已經存了他幾百張照片。
這天我正興沖沖地準備出去拍很罕見的獵豹,手機卻突然響了。
是個微信電話,賀淮川打來的。
電話里他聲音有些虛弱:
「向南,我的止疼藥在哪裡?」
賀淮川有頭疼的毛病,這些年一直斷斷續續地沒好,休息不好的時候就容易頭疼。
嚴重的時候他總疼得面色蒼白,滿臉是汗,話都說不出來。
吃了很多藥都不好用之後,我開始在網上查類似的情況,然後在一個網友的介紹下找到了一位老中醫。
這個老中醫在離我們城市上千公里的外省,他開的方子賀淮川每次吃了頭疼都會立刻緩解,好上一段時間。
只是有一味藥必須得他自己配,所以我每次都會飛到外省給他配幾個月的量存放在家裡。
我記得離開時,藥已經見底了。
「電視櫃左邊第二個里。」
電話那邊窸窣了一陣子:「……沒了。」
「那就沒了,」我淡淡道:「柜子里有一張名片,你可以自己去配。」
和賀淮川在一起這麼多年,家裡的藥永遠都是備好的,我會把配藥的時間記在備忘錄里,一次都沒有忘記過。
這些事情我從沒有提過,賀淮川大概也從來都沒意識到過。
電話那邊許久沒有出聲,就在我要掛電話的時候,賀淮川突然開口了。
不知是不是頭疼的原因,他聲音少了一貫的強勢,居然帶上一絲難以察覺的脆弱。
「……向南,冷靜期還有十幾天,你可以再考慮一下。」
「賀祈還小,他需要媽媽。」
我沒作聲,半晌後,我平靜道:
「不了。」
「對他來說,也許向姝會是他心裡更好的媽媽。」
賀淮川似乎還想說什麼,可我已經不想聽了,徑直掛了電話。
我現在突然有點兒想明白了,我從前的人生之所以那樣痛苦,無非是因為我總在強求。
強求賀淮川的愛。
強求賀祈的愛。
賀祈真的很像他的父親,不管是長相,還是一以貫之的喜好。
現在,我不想強求了。
等我抬頭的時候才發現,顧斐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我面前。
他沒多問什麼,只是提醒我:
「咱們約的篝火下午茶到點兒了,方便走嗎?」
我點點頭。
無邊無際的草原上,酒店工作人員圈出了一塊地方生起篝火,擺上桌椅板凳和香檳。
我和顧斐坐在一起,喝酒看著火燒般的夕陽落下。
幾杯酒下肚,他突然看著暗淡的天邊道:
「下午我聽到你打電話了,那是……你男朋友嗎?」
「不是,」我垂眸:
「是我前夫,嗯,還不是前夫,馬上就是了。」
「你們離婚了?」
「嗯,還在冷靜期,但是不會復婚了。」
天色愈暗,整個世界都好像在離我遠去。
顧斐突然道:「那你一定是在婚姻里受了很多委屈吧。」
我一愣,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顧斐笑了笑:「雖然咱倆沒相處幾天,但總感覺你是個很溫柔的人,那天去馬賽村你跟小孩子一起玩兒,還特意分給他們糖。」
「你們離婚,肯定不是你的錯。」
說實話,決定走的時候我沒哭,離婚的時候我也沒哭,但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沒來由地鼻酸,有些狼狽地仰起臉。
大概是陌生的人和陌生的環境讓我擺脫了拘束,又或者是酒喝多了人就想說話。
我眨了眨眼道:「因為他和孩子都不喜歡我,我努力了很久,可後來我發現什麼事情都可以努力,唯有這個,好像越努力越錯。」
我從來不喜歡跟別人說我的私事兒,國人骨子裡就刻著家醜不可外揚。
可是大概是顧斐的神情太溫柔,又或者是因為在這個陌生的國度沒人認識我,我止不住就把我和賀淮川的事兒都告訴了他,到最後邊喝酒邊哭訴。
「我做錯了嗎?」我哽咽著。
「我覺得我大概一開始就做錯了,可我有什麼辦法呢?」
顧斐坐過來,伸出胳膊把我圈在懷裡,他溫和地拍著我的後背。
「不是你的錯,可是這個操蛋世界就是這樣的,很多事情你盡力了不留遺憾就好,結果不是我們能左右的。」
「再說這只能說明他不是正ṭù⁵確的那個人,或許對的那個人還在未來等你。」
草原上的雨總是來得沒有預兆。
我倆還在喝酒,草原上卻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
我倆舉著酒杯被淋成了落湯雞,被車送回去的時候夜色已經漸晚。
我酒有點兒醒了,開始尷尬,沒話找話:
「那瓶香檳真不錯,本來打算喝完的,可惜。」
顧斐沒說話,沒過多久我的門被敲響。
他手裡握著兩瓶香檳,對我笑得眉眼彎彎:
「剛問酒店買的,有興趣喝一杯嗎?」
窗外暴雨傾盆,閃電在漆黑一片的草原上劃出銀色的軌跡,顧斐把蕩漾著酒液的杯子遞給我。
他大概是剛洗完澡,頭髮濕漉漉的還在滴水,順著鎖骨向下的水珠慢慢打濕衣服,襯衫貼在身上露出漂亮的胸肌輪廓。
我鬼使神差地打開了門。
「……好。」
這天晚上我倆就靠在沙發上,看著草原上傾盆的大雨和劃破天際的銀色閃電,也不知道在說什麼,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在說,他在安安靜靜地聽。
酒越喝越多,我瞅了他一眼,不滿道:
「你怎麼都不講話,你有在聽嗎?」
他喝得也不少,眼神直勾勾地落在我嘴唇上,一言不發。
窗外電閃雷鳴,狂風颳起白色的紗簾,我和顧斐面對面坐著,呆呆地看著彼此。
我突然發現他下睫毛很長,眼睛像剝了殼的荔枝,黑白水色分明,某種角度看起來像個懵懂的小動物。
帶著一絲討好的乖巧,和隱藏在骨子裡的野性和侵略性。
「我想親你,可以嗎?」他歪了歪頭,睜大迷離的眼睛。
下一秒,我猛地拽住他的衣領,吻住了他。
去他媽的規矩,去他媽的安分,去他媽的整個世界。
這一刻我只想跟隨自己的心意。
自由也好,放蕩也好,我只想有那麼一刻忘了所有,只享受當下。
幾秒鐘後局勢反轉,顧斐掐住我的手腕,帶著酒香的唇舌間反客為主。
雨聲在搖晃中越來越大,窗外漆黑一片,只有偶爾咆哮的雷電炸裂在天幕。
整個世界好像都顛倒過來,只剩下了我們兩個人緊緊貼著彼此,不停向對方索取著溫度。
6
十幾天的旅行很快結束了,到了我回國的時間了。
顧斐戀戀不捨,一直抓著我的手:「我接下來會去坦尚尼亞,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我會安排好一切,你跟我一起走就行。」
我看著他閃閃發亮的眸子,笑著搖了搖頭。
瘋狂也瘋狂過了,放肆也放肆過了,我也該收收心了。
「那回去我還可以找你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我沒說話,擺擺手轉身登機。
平心而論,我挺喜歡顧斐的。
誰會不喜歡這樣的男孩子呢,年輕漂亮,滿身的青春活力,和他在一起讓我覺得自己也變年輕了似的。
只是我們倆之間是不可能的。
偶爾的瘋狂,就當是一場虛幻的美夢。
我已經在感情上栽過一次了,不想再重蹈覆轍了。
……
飛機剛落地,我手機就被連續轟炸。
電話那邊賀淮川聲音焦急又疲憊:
「祈祈出事了,現在在中心醫院,你來一趟吧。」
我火速趕到醫ťų₃院,賀祈小小的身子躺在病床上,面色漲紅,緊緊閉著眼睛。
「怎麼回事?」我猛地看向賀淮川。
我是放棄賀祈的撫養權了,但他到底還是我親生的孩子,看他這樣心裡終究還是心疼。
賀淮川眉頭緊皺,難得從他臉上看出有些心虛,還夾雜著怒氣。
「前幾天……」他頓了頓,「公司談了個項目,我有點忙,就把賀祈託付給向姝照顧。」
他揉了揉眉心:「她說會好好照顧孩子,結果賀祈生病的時候她去看了一個高定的秀,我也不知道,孩子一個人在家發高燒,還好被保姆發現了。」
我冷冷看著他:「你不是說向姝一定會好好對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