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戰死的消息傳回京。
嫡姐身為皇后,打著慰問戰士的名頭,自請和我一起去軍營料理後事。
可我心裡清楚,夫君是假死。
上一世他為了和白月光嫡姐私奔,故意假死脫身,置全軍將士和百姓於不顧。
釀成十五城被破,伏屍百萬,血流成河。
這一世,我先嫡姐一步趕到軍營。
「封棺,立刻下葬——」
1
和上一世一樣,謝昭的死訊是半夜傳來的。
只不過這次,我沒了手足無措的慌亂。
侍女蘭丹點燈,服侍我穿衣起身。
「夫人,老太太知道消息後當場暈倒了。」
「讓郎中多開幾劑安神的藥,給母親熬藥的時候加進去。再把府里的人都喊來,我有話要說。」
我平靜地回復,臉上看不出一絲異樣。
很快,府里的下人全都被召來。
每個人臉上神情困惑,不知道半夜被叫來所為何事。
我坐在主位上,淡淡地重複了剛剛傳訊之人帶來的消息。
「將軍殞身戰場,屍體已經被發現,帶回了軍營。」
不等底下人震驚,我接著開口:
「我今晚便會動身,啟程去邊疆軍營為將軍料理後事。府里的事我已經安排給了管家,喪帖明日按照我給的名單,一一發去各家。」
從我掌管將軍府以來,下人都見識到了我的手段,沒人敢提出異議。
我有條不紊地交代完事宜,讓下人找好了出城的車馬。
從頭至尾,根本沒有一絲知道夫君死訊後的悲慟。
蘭丹在旁邊好幾次看著我欲言又止。
最後還是開口說:
「夫人,與其現在半夜三更匆忙出城,不如等明日一早老太太醒了再做打算?」
我搖頭,知道蘭丹是擔心我的安全。
但我等不了明天。
今晚必須出發。
因為等到明日謝昭的死訊傳開,宮裡為了皇家面子,必然會派人一同前往軍營慰問。
上一世,這個人就是貴為皇后的嫡姐。
她勸說皇上,謝家滿門忠烈,在軍隊里聲望不小。
因此只有她這個皇后去了,才能彰顯皇恩浩蕩。
就這樣,嫡姐打著禮賢下士、慰問戰士的名號,和我一起去了軍營料理後事。
後來,她突然在軍營里失蹤了。
而邊境外的匈奴人在得知了謝昭的死訊,知道軍營無首後,在夜裡入城偷襲。
一路勢如破竹,連破十五城。
造成無數百姓傷亡,伏屍百萬,血流成河。
我為了掩護百姓撤退,被叛徒告密,落入匈奴人手裡。
最終吊在城牆上被亂箭射死。
死後,我在世間當了七天的孤魂野鬼。
才知道謝昭根本沒死,嫡姐的突然失蹤也不是意外。
這一切,都是他們二人提前策劃好的。
沒人知道,謝昭和嫡姐年少時就情投意合,許下了一生一世的誓言。
為了私奔,謝昭故意假死脫身,帶著嫡姐離開,隱居逍遙。
他們兩個人為了情愛——
一個身為將軍,拋下全軍的戰士和身後的百姓。
一個身為皇后,不顧臣民安危和江山社稷。
好在,上天給了我一次重生的機會。
這一世,我絕對不會讓悲劇再次發生。
2
馬車出城,一路向西疾馳而去。
車隊在下午抵達驛站休息。
蘭丹把從信鴿那裡得到的消息告訴我:
「夫人,京城傳來消息,皇后娘娘也請命前往涼州,視察軍營,順道幫著將軍府料理後事。」
意料之中,嫡姐果然採取了和上一世一樣的舉動。
只不過這次,我先她一步啟程。
自然也會先到軍營。
我不敢掉以輕心,吩咐車隊繼續趕路,終於在三日後趕到了涼州衛。
一進軍營,直接讓人帶我去了停放謝昭「屍體」的地方。
軍營條件艱苦,只在一個帳子裡設了簡陋的靈堂。
正中央放著一口黑色的棺材。
我站在原地停了幾秒,上前,想要推開棺材——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闖入帳中。
「夫人,不能推開!」
我回頭看去,一個副官打扮的人朝我快步走來,不動聲色擋在了棺材前。
上一世死後,我在飄零的七天裡知道了很多事。
謝昭服用的是假死藥,藥效只有七天。
倘若七天過後沒有服用解藥,那麼人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想要完成假死,一個人肯定不行,必須藉助外界的幫助。
而這個人就是他的副官寧國原。
也是出賣我的叛徒。
看見他的臉,上一世被萬箭穿心的疼痛記憶猶新。
我抬頭盯著他,語氣帶著威嚴和肅殺:
「我是將軍府的當家主母,為什麼不能推開?」
聽到我的質問,寧國原神色有些不對。
他解釋說:「屬下只是擔心……夫人看到將軍遺容會傷心至極。
「將軍在天之靈肯定也不希望這樣,還請夫人以身體為重。」
重活一次,我一眼就看穿了他心裡在想什麼。
他想攔著我開棺,以免我看出端倪。
也好。
「你說得對。」
見我微微頷首,寧國原還以為我真信了他的話,放棄了開棺。
誰料,下一秒我卻開口道:
「那就這麼直接封棺釘樁,也不用再運回京城,立刻下葬吧——」
說完,我就給身邊的蘭丹使了一個眼色,讓她出去找人。
寧國原嚇得驚慌失措,趕緊攔住了蘭丹。
「不能下葬!皇后娘娘還未到,現在不能貿然下葬!」
看,總算是露出狐狸尾巴了。
我氣極反笑:
「又攔著我開棺,又不讓我下葬,你處處阻攔我為夫君料理後事。
「寧副官,我竟不知道你有這麼大的架子。」
家裡雖然是文官清流,而我只是庶女。
但自從我嫁與謝昭,一人操守這偌大的將軍府以來,我就知道示弱是沒有用的。
倘若你不強硬,那麼換來的就只有別人的得寸進尺。
更何況我心知肚明,謝昭根本不愛我。
在知道嫡姐是他的白月光後,從前那些想不通的事一下明了。
為什麼謝昭主動上門提親,卻在和我成親那日自請離京戍邊。
因為他原本要娶的人根本就不是我,而是嫡姐。
那時候謝家牽連進前朝奪嫡舊案里,謝昭的叔伯接連入獄。
嫡姐擔心自己嫁過去會受牽連,和嫡母在一起商量。
最後,她選擇入宮享受榮華富貴,把我這個庶女推去嫁給了謝昭。
嫡姐冊封皇后那日,也是我和謝昭大婚的日子。
他對這樁婚事一點也不上心,沒有接親,是我一人下的轎子。
我著婚服進門,他披鎧甲出門。
看向我的目光只有憎惡。
在謝昭看來,是我攪和他和嫡姐的婚事。
謝昭自請離京戍邊,獨留我一人面對風雨飄零的將軍府。
3
就在我和寧國原僵持不下的時候,門外突然有人來報:
「皇后娘娘駕到——」
李長妍竟然到了?
想來是她得知我提前離開,察覺到了異樣。
皇家的車馬跑起來,自然是比尋常馬匹要快。
我隨著眾人一起跪拜,李長妍經過我面前時停步了片刻。
「本宮本來還想隨你一同前來,沒想到你提前啟程了。
「回稟娘娘,臣女的夫君出了事,自然是心急如焚。」
我特意咬重了「夫君」二字。
目的就是為了強調,李長妍和謝昭今時今日的身份。
李長妍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沒讓我起身。
她看見停在中央的棺材後,眼眶立刻變得通紅。
幾步一落淚,哭得我見猶憐。
我跪在地上,冷眼看著她扶棺而泣。
身後站著的士兵低聲道:
「我怎麼覺得這麼奇怪。皇后一來竟哭得如此傷心,反倒是將軍夫人的臉上到現在也不見悲色。」
上一世,我不明真相。
千里奔襲趕到軍營,以為謝昭真的戰死,哭暈在了靈堂。
李長妍藉口讓我臥床休養,後事由她全權操辦。
因此為謝昭脫身創造了條件。
現在想想,我當初真是一腔感情喂了狗。
李長妍假模假樣傳達了皇上的意思,為我朝失去肱股之臣而悲傷。
「今晚我會安排隨行的高僧為謝將軍念經超度。」
她轉頭看向我:
「聽說你執意要在這裡下葬?謝家的祖墳都在京,怎麼說也要運回京城。」
來了。
寧國原故意攔著不讓我立刻下葬,就是為了今晚給謝昭送去解藥。
我垂著眼,藏住了眼裡的情緒。
「臣女聽從娘娘安排。」
寧國原臉色詫異。
他想不明白,為什麼方才還態度強硬的我,此刻忽然退步了。
最後把原因歸結為我畏怕李長妍。
入夜,我在帳內靜坐。
蘭丹附在我耳邊道:「夫人,人帶來了。」
我抬頭,看著面前站著的神情嚴肅的男人。他是營內的千夫長,將士都調侃他平日裡過於一板一眼。
在上一世的記憶里,匈奴入侵那夜,是他冒死護送我離開,而自己死在了匈奴人的馬下。
謝昭有寧國原打掩護,我自然也要有幫手。
經過上一世,我相信他的為人。
在聽我說完要他幹什麼後,千夫長睜大了眼。
「夫人,你說將軍沒死?這怎麼可能?當日軍醫親口說他斷了氣。」
「你不用急著否認,今晚過後再說也不遲。」
千夫長整日在軍營里行走。
也只有他,才能掩人耳目,避開李長妍和寧國原的眼線。
算算時間,這個點高僧應該開始念經了。
其實白天在靈堂,我大可找來大夫當場戳穿謝昭。
但我不能那樣做。
一來,現在李長妍這個皇后還在,加上謝昭在軍營里威望不小。
這事定會被他們二人按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二來,如果我沒記錯,三日後匈奴就會夜襲。
李長妍和謝昭會趁亂逃跑,到時候軍營群龍無首,就是一盤散沙。
而涼州衛城內有兩萬百姓。
我不能讓上一世的慘劇再發生。
所以,我按住了心裡的情緒,將計就計遵從李長妍的安排。
千夫長神情猶豫地離開了。
我只能在心裡期盼自己沒有看錯人。
4
第二日,千夫長來找了我。
這次他沒了遲疑。
昨晚他提前躲在了靈堂內,看得清清楚楚。
所謂念經的高僧,竟然是喬裝打扮的皇后和寧副官。
兩人開了棺,將一粒藥送到了謝昭嘴裡。
過了半炷香的工夫,謝昭竟然「死而復生」了。
「夫人,你是怎麼知道將軍假死的?」
「這不重要。我找你是有關軍營防務的事,匈奴現在斷定謝昭已死,我們沒了將領,必然會有所動作。」
千夫長被我一點,深知其中的危害。
「我明白了。這幾日我會讓兄弟們打起警惕,布置好防務和警哨。」
「刻不容緩,越快越好。」
蘭丹有些擔憂。
「夫人,如果真如你所說,軍營這麼危險,你為什麼現在不離開?」
我搖搖頭。
「我不能走。旁人眼裡我是來給夫君料理後事的,而且若是有什麼變故,我在這裡也好應對。」
李長妍身著皇后服飾,正在寧國原的陪同下視察軍營。
注意到我的視線,她屏退侍從,朝我走來:
「算下來,自從我入宮,你嫁到謝家後,我們快有一年時間沒見過。
「如果沒有我成全你,你今日能有誥命在身,成為將軍夫人嗎?
「李疏月你記住,這都是託了我的福。」
其實李長妍說得不對。
我們並非一年沒見。
上次的宮宴,我和其他女眷一同入宮出席。她藉口我衣服的顏色衝撞了她,將我罰跪在地上足足三個時辰。
可惜這種小事,她早就忘了。
「我自然記得。嫡姐,我昨日在軍營聽到有人說了個笑話,覺得很有意思,你應當會喜歡。
「他們說,看到嫡姐在靈堂傷心欲絕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謝昭的妻子呢。」
李長妍一怔,剛要氣急敗壞地開口。
我笑著說:
「嫡姐,都說了是笑話。誰不知道你是皇后他是臣子。
「你若是當真,那就真的好笑了。」
李長妍大抵是沒料到,從前一直逆來順受的我,竟然會有一天對她亮出爪牙。
畢竟未出嫁前,我在家裡是她無聊時的玩物。
說起來還得謝謝她。
如果沒有她和謝昭之間的糾纏,我也不會一人接手謝家的爛攤子。
咬著牙操持偌大的將軍府,從唯唯諾諾的庶女變成了雷厲風行的當家主母。
謝昭在軍營里的威望不小。
謝家一族兩代忠良,軍功是在實打實在戰場上用刀槍拼來的。
當兵的人,最敬畏的便是敢衝鋒陷陣的將領。
謝昭「死」後,軍營一直籠罩著一層陰影。
我聽到最多的話,便是他們對天妒英才的惋惜。
謝昭,你躺在棺材裡,為了情愛拋下全軍將士的時候,良心可曾有一絲不安?
你真的對得起這群赤膽忠心的將士嗎?
你對不起。
5
三日後,便是匈奴來襲的日子。
千夫長這幾日加緊了操練,在平常的哨防上又加派了人手。
從下午開始我就一直心神不寧。
用過晚飯,我讓蘭丹拿了披肩,索性跟著巡防的士兵一起在軍營里走著。
李長妍從下午就沒露過面,內侍來報說是身體不適。
我讓千夫長暗中派了人手,盯著靈堂和李長妍的動靜。
以免匈奴來襲的時候,他們會趁亂逃走。
我雖然沒有戳穿謝昭,但也不會如他所願。
他和李長妍的罪,要讓世人都知道,千夫所指。
遠處忽然出現點點火光。
夜空上,一枚鳴鏑升起。
「匈奴偷襲——」
軍營里亂成了一片,營內不知何時埋伏了匈奴人,他們悄無聲息避開了哨崗。
此時,匈奴人裡應外合衝破了外面的防線。
千夫長持刀砍死一人,朝我奔來:「夫人,軍營出了叛徒,現在這裡危險,你趕快離開!」
幾乎是一瞬間,我想到了寧國原。
上一世,他是在軍營被破,被匈奴人擒走後才叛變的。
如果說軍營真的出了叛徒。
那就只有他一人——
難道他也重生了?
匈奴人勢如破竹,他們似乎提前拿到了軍營的防備圖,借著夜色迅速攻占進來。
千夫長派人掩護我和蘭丹離開,結果沒走幾步就撞上了一隊人馬。
為首的,就是寧國原。
我定定地看著他:
「軍營的防務圖,是你透露給匈奴人的?」
寧國原點頭,眼神透露著輕嘲:
「我給謝昭當這麼久的副官,他卻只把我當狗,看不起我的出身。
「既然這樣,我就送他一份禮物。讓他嘗嘗被狗反咬的滋味。」
到了這一步,我們都猜到了對方也重生的事實。
寧國原不會留我一條命。
「夫人,你是謝昭的妻子。匈奴人命我殺了你,以儆效尤呢。」
「是嗎?」
我笑了笑,下巴輕點他的身後。
寧國原不明地轉頭,發現一柄劍不知何時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沈……沈靳之?」
而持劍的人,正漫不經心地用眼神打量著我。
民間廣為流傳一句話:「西謝南沈,護國無雙」。
說的就是分別鎮守西境的謝昭和南境的沈靳之。
而我從京城離開的當晚,就讓人送走了一封信。
6
其實說實話,我對沈靳之的出現還有幾分意外。
那日我修書一封,匿名向沈靳之借兵,稱匈奴不日會偷襲。
但我並沒有把握他會相信我的話。
因為外界都傳言,謝昭和沈靳之向來不和,沈靳之曾經當街和謝昭大打出手。
沒想到,沈靳之竟然會親自帶兵來支援。
從他駐軍的南境到這,要走上好幾日的路程。
難道他在收到書信後,就立刻啟程了?
「說說吧,你為什麼會想到給我寫信借兵?」
讓人押走寧國原,沈靳之收回劍,視線看向我。
他猜到了是我寫的信。
我語氣認真,聽不出真假,把話題引到別處。
「多謝沈將軍助力,今日支援之事等我回京後一定會讓人上書陛下。」
其實如果真的要借兵,我大可去涼州衛附近的駐軍借。
但問題就是,這些附近的軍隊長久在謝家軍的庇佑下,養成了依賴和惰性。
練兵不積極,軍隊紀律懶散。
而且,沈靳之算救過我的命。
在我被萬箭穿心弔死在城牆上後,是沈靳之領兵鎮壓,替我收了屍。
念著上一世的事,所以我最終才選擇向他借兵。
沈靳之不知道有沒有相信我的話。
但他也沒再繼續追問。
「聽說謝昭死了,你是來給他收屍的?」
不等我開口,李長妍身邊的內侍驚慌失措大喊:
「不好了不好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被擄走了!」
接著,千夫長面色凝重地告訴我,停放謝昭屍體的棺材被打開了。
「人不見了。」
7
我去見了寧國原。
他被關押在牢里,沈靳之讓人給他上了刑。
但他身上的皮肉傷,和當初我被萬箭穿心的痛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
我開門見山:
「謝昭和李長妍的動作,也是你透露給匈奴的?」
寧國原受了刑,果然老實了。
「是我,也不是我。
「李長妍是當朝皇后,自然是匈奴人的目標。
「至於謝昭,他倒是個痴情種。他想去救李長妍,反倒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
「蠢貨。」
我回頭,發現沈靳之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
謝昭假死的事,在千夫長的作證後已經傳開了。
全軍營上下都寒了心。
不敢相信他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
「我當初投軍,就是聽說謝家軍驍勇善戰的名號。可是謝昭他真的配做一軍之帥嗎?」
「故意假死丟棄全軍將士,我可沒有這樣的將軍。」
「早知道當初去投奔沈將軍了。」
沈靳之把事情上報回京,帶著軍隊暫時駐紮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