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那年,我只有十四。
阿爹問我想要什麼及笄禮。
我說想要個會做各種糕點各種菜式的御廚。
於是我沒等到及笄。
一紙聖旨,我成為太子側妃。
阿爹沒有騙我。
大婚日,太子就賜我兩個御廚。
一個給我做菜,一個給我做點心。
1
我如獲至寶。
太子板著臉對我放言:
「孤與太子妃情投意合。顧蘭詞,你安份做你的側妃,別指望恩寵。」
我點頭如搗蒜:「知道了。」
腦子正想明日要吃什麼菜,還有什麼糕點。
哪有空管他和太子妃是不是情投意合。
隔日,我就吃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獅子頭。
下午太子妃帶著一盤鮮紅的荔枝來看我。
我還是第一次吃到荔枝。
感動極了。
「太子妃,你對我太好了,一定是我那異父異母的親姐姐!
「真的,我有四個哥哥,一直想要個姐姐。」
太子妃十分溫婉,說話細聲細氣,笑起來如桃花盛開。
「那以後我們就姐妹相稱。
「顧妹妹,你在東宮有何不習慣,就與我說。」
我眼巴巴地看著太子妃。
「可以和姐姐一起吃飯嗎?」
太子和太子妃的飯桌,會不會有更多好吃的?
我很好奇。
我猜得沒錯。
看到桌上的銀魚南瓜羹。
我也不用我的丫頭布菜,自己動手先盛了一小碗。
太子估計是因為覺得我搶了他的菜。
整個晚膳都冷著臉。
我更覺得不能吃太少,又盛了一小碗。
誰知道太子下一頓還讓不讓我吃。
我好像誤會了太子。
飯後太子妃留我吃西瓜。
太子直接一揮手,讓我把整個西瓜帶走。
太子原來是好人。
西瓜多難得。
現在還沒到吃西瓜的時候,估計也就皇宮能吃到。
我帶著西瓜回自己的院子。
一個穿著華貴的小公子攔住了我。
「你就是顧蘭詞?」
2
明明是個小孩兒,偏偏要做大人模樣。
「噗嗤!」
我沒忍住笑出來,掐了他的紅臉蛋。
「小孩,你也想吃西瓜?我可以分你一半。」
小公子惱怒地看著我。
好看的眉眼皺在一起。
「誰要你的西瓜?我今天來是警告你的,不准跟我母妃搶我爹!」
然而半刻鐘後。
我倆排排坐。
一起拿著銀勺舀著西瓜吃。
並且一發不可收拾。
小公子名叫蕭逸軒,是太子妃的兒子。
他成了我的吃飯搭子。
對此,太子倒是樂見其成。
遇到什麼好吃的,太子妃會派人叫我去吃。
太子則更喜歡給我送院子裡,讓我和蕭逸軒一起吃。
果然,太子一家三口都是好人。
天氣漸熱,我有些想家。
想阿娘做的荷花酥。
蕭逸軒看我悶悶不樂。
「顧蘭詞,你要不要去摘蓮蓬?」
有蓮蓬吃!
我暫時忘記想家。
東宮有一個大池塘。
太子妃命人全種上荷。
只是東宮並沒有船夫。
我說叫上侍衛。
蕭逸軒卻不想讓侍衛看到自己貪玩的樣子。
非得自己划船。
摘蓮蓬時我們是真開心。
新鮮的蓮子鮮甜。
待要返回,就傻眼了。
船漿有自己的想法。
我們越劃,卻離岸邊越遠。
好不容易有一女子路過。
我趕緊呼救。
蕭逸軒卻面色不悅。
「不能叫她,她是壞女人!」
我頓時橫眉倒豎。
「天都要黑了,不叫她,到時掉荷塘里,不是鬧著玩的。」
總算上了岸。
還沒來得及道謝。
女子就掩面離開。
明顯在害怕蕭逸軒。
我偷偷去見了幫我們的女子,她叫洛巧荷。
洛巧荷住的地方有些偏。
看到我來,她受寵驚,捧出了一盤點心招待我。
「顧側妃,奴婢閒瑕時做的,您嘗嘗看。」
我一眼認出點心是荷花酥。
迫不及待地嘗了一塊。
太好吃了。
比阿娘做的還好吃。
離開的時候,我把整盤荷花酥都打包了。
拿與蕭逸軒分享。
他吃到一半,我問。
「好吃嗎?」
蕭逸軒用力點頭。
我抿嘴笑著,待吃完後,才告訴他荷花酥是洛巧荷做的。
他臉色僵住,手指向我,氣極又無奈的模樣。
好玩極了。
3
我找人打聽洛巧荷。
東宮傳聞,洛巧荷本是宮女。
太子與太子妃拌嘴喝醉了,被洛巧荷趁虛而入爬了床。
害得太子妃傷心好久。
太子本是要打殺了她。
是太子妃心慈,抬她為通房,留她一命。
此後,我偷偷去過幾次。
洛巧荷讓我少去。
她說怕我惹怒太子。
果然,我偷偷過去的事被太子知道了。
太子很不高興。
「顧蘭詞,聽說你與洛巧荷走得近?
「你別被她帶壞了。」
我原本還嘴硬。
「洛姑娘挺好的,每次給我做荷花酥。」
太子對我怒目而視。
「你再去的話,我就把兩個御廚收回。」
只吃荷花酥,還是每天可以想吃什麼菜就能吃什麼菜,想吃什麼點心就吃什麼點心。
傻子也知道算帳。
我立即狗腿。
「不去了,再也不去了。太子你別把御廚帶走。」
太子被我逗樂。
要離開的時候,下人來報。
「不好了,太子妃昏倒了。」
太子快步往外走,「請太醫了沒?快去叫太醫。」
我也趕緊跟上。
太子妃是個好人。
昨天還派人給我送了香瓜。
我很擔心她。
到了太子妃的院子,太子拉著太子妃的手輕喚。
「卿卿,卿卿,你醒醒。」
太子妃白著臉,躺在那裡無知無覺。
太子厲聲責問:「太子妃怎麼會暈倒。」
太子妃的貼身宮女彩萍跪下磕頭:「奴婢也不知怎麼回事,太子妃想吃魚羹,小廚房就做了來。太子妃只用了一小口,就開始嘔吐昏迷。」
太子頓時橫眉倒豎。
「來人,小廚房的人照顧太子妃不利,給孤把小廚房的人都看管起來,聽侯發落。」
太子又讓人把小廚房的管事劉嬸叫來,細細詢問太子妃一天內吃過些什麼。
卻沒有頭緒。
太子嫌棄太醫來得太慢,又著人去催。
太醫診斷出來,太子妃有三個月身孕。
4
太子大喜。
東宮的宮女太監們都賞了一個月的月錢。
對於小廚房的人,因為發現太子妃有身孕立了功,每人賞了三個月的月錢。
原本忐忑等侯發落的人,一臉感激地給太子磕頭謝恩。
待到太子妃醒來。
太子更是握著她的手,輕聲細語。
「卿卿,你有沒有覺得舒服一點?
「我讓人快馬加鞭去莊子上撈點河蝦?
「卿卿你還有什麼想吃的,我一併讓人帶回。」
太子妃只是搖頭。
「並無胃口。」
眼看太子妃搖頭,我急了。
「我要!我要吃河蝦!」
太子顯然不願費心,「顧側妃不是一直想要冰鑒?來人,去庫房給顧側妃取來。」
冰鑒!
我頓時忘了河蝦。
我終於可以冰鎮各種果子了。
看我興高采烈。
太子嘆氣。
他囑咐我:「顧側妃,以後與洛巧荷有關的東西,不准你往太子妃面前帶。」
我此刻看太子就像廟裡有求必應的菩薩。
「我省得。」
太子仿佛學了變臉。
對著我不假言笑,轉過頭去對著太子妃,又是歡歡喜喜的樣子。
「卿卿,你若是覺得無聊,叫岳母進宮陪你住段時間吧。」
太子妃的臉上有了笑容。
「好,正好我也想娘家了。」
太子立即派人去辦。
蕭逸軒從上書房回來,得知了太子妃懷孕的事。
也是喜氣洋洋。
他喋喋不休。
「希望阿娘給我生個妹妹。
「小小的、軟軟的妹妹。
「我一定疼她、寵她。
「不過阿爹和阿娘可能更想弟弟。
「生了弟弟,皇祖父才會滿意。
「我可以再等等,下次再要妹妹。」
我很不解。
「為什麼太子和太子妃姐姐想要兒子?」
蕭逸軒告訴我。
「因為三皇叔已經有兩個嫡子,兩個庶子。
「阿爹只有我一個。」
蕭逸軒擰著眉,仿佛又變回了初見時小大人的模樣。
5
蕭逸軒的外祖母是個慈眉善目的老人。
她天天想方設法給太子妃進補。
我就天天呆在太子妃的院子裡。
這回我不是為了吃的。
只是想要多陪陪太子妃。
我絞盡腦子,說各種有趣的事兒,太子妃總算被我逗樂。
看在我有用的份上。
太子破天荒地沒在吃飯的時候趕我離開。
可太子妃的娘只住了三天。
容家就出了事。
太子妃的弟弟賭錢,在外面借了債,沒錢還,被人扣押住。
老太太哪裡還有心情留在宮裡。
太子妃著人好生地把她送回了家。
離開前,老太太送我一塊極難得的寒玉。
叫我幫忙看顧著太子妃。
有了這塊寒玉,我再也不怕夏日的燥熱。
我對太子妃更加用心。
可是太子妃並不開心。
娘家的糟心事一件件傳進宮。
繼後更是把數次將太子妃叫過去,出言敲打,讓她管好娘家。
我把自己喜歡的點頭拿去給太子妃。
可她的貼身宮女不肯接。
「側妃娘娘,太子有吩咐,不讓娘娘吃您帶過來的東西。」
我氣憤地舉起點頭,當著她的面大口地吃。
「你看,沒有毒!」
太子妃被我逗樂。
「蘭詞,有時候,我真的羨慕你。」
我不明白。
「太子妃你羨慕我什麼?」
太子妃拉著我的手。
「羨慕你家世好,羨慕你不知愁。」
這話沒過兩個月。
太子妃再次昏倒。
據說是收到娘家的消息,氣的。
不僅如此,太子妃還有出血的症狀。
太醫說,不能再動氣,否則可能會流產。
東宮的氣氛頓時變得沉重。
宮女們走路都輕手輕腳。
6
我很擔心太子妃。
蕭逸軒也很擔心他的母妃。
可他還要去上書房。
我跟蕭逸軒打包票,會幫他看顧著太子妃。
然而我被彩萍堵在太子妃的院門外。
「側妃娘娘請留步。
「太子爺放話,怕側妃娘娘您年紀小,不經事,無意間把什麼不幹凈的東西帶進太子妃的院子。
「您要探望太子妃,得等他在的時候才行。」
我:……
想要硬闖是不行的。
彩萍就如一尊門神,俏生生地立在門口。
我不得不等太子回來。
我在太子妃的門口等成瞭望夫石。
太子總算回來了。
我以為終於可以見到太子妃。
誰料太子斜睨了我一眼:「孤與太子妃有事相商,顧側妃你明日再來吧。」
那一瞬,我有問侯太子他爹的衝動。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我還肩負著幫蕭逸軒看顧他母妃的擔子。
「太子!夫君!您讓我看看卿姐姐吧,我就進去呆一刻鐘。
「不,半刻鐘也行。」
太子抿著唇,不發一言。
朝他的貼身太監使了個眼色。
我立即被人架著肩膀送回自己的院子。
這個狗太子!
想要獨占太子妃。
好在我聰明。
隔天我從阿黃專用的門進了太子妃的院子。
阿黃是太子妃養的狗。
看到突然出現的人類,阿黃「汪汪」著來追我。
「啊!」
我嚇得大跳。
頓時引來了太子妃院子裡的所有人。
彩萍對我橫眉豎眼,「顧側妃,你從哪裡進來的,麻煩您出去!太子怪罪下來,奴婢可吃不了兜著走!」
有人來拉我。
我抱住了廊柱,「不,我不走,我今天一定要見到太子妃。」
太子妃及時出現,她好笑的拿掉我頭髮上的雜草。
「蘭詞,正好我給你做的百褶裙做好了,你試試合不合身。」
彩萍還想說什麼,太子妃擺手讓她下去。
7
我接過百褶裙,在裙擺的邊上,太子妃給我繡了許多個可愛的小點心。
我很是喜愛。
「卿姐姐,您幫我繡的裙子也太可愛了,可是你不是身子不舒服,還讓你勞累繡裙子,太子知道更加不讓我來看你了。」
太子妃笑得很溫柔。
「太子不讓我出門,正好閒著,做完你的裙子,我要給孩子做小衣服了。
「蘭詞你要不要幫我?」
我惴惴不安,手往後面縮。
「可是……我的針線,連我爹都嫌棄。」
太子妃忍俊不禁,笑得開懷。
「蘭詞,不用你動針線,你幫我打下手就行。」
我自然是樂意之至。
太子妃顯然心情還不好。
我問她怎麼了。
太子妃沉默了片刻,才告訴我。
「阿弟被人引入歧途,從家裡偷了錢財,離家出走,現在還沒找到人。阿娘天天以淚洗面。」
難怪太子妃心情不好。
我想為她分憂。
「卿姐姐,要不我給家裡寫一封信,讓我阿爹和兄長們幫忙找?」
太子妃緩緩搖頭。
「謝謝你,蘭詞,暫時不用侯府幫忙。太子已經派人去找了。」
我安慰她。
「卿姐姐你要相信太子,有他出面,一定很快就能找到。
「卿姐姐你高興起來,你要是天天悶悶不樂,到時生出的小孩兒同蕭逸軒一樣喜歡板著臉就不好了。」
太子妃被我逗樂,總算不再愁眉苦臉。
更讓我高興的是,太子來的時候,想要趕我走,但是太子妃一開口,他就默許了我的存在。
可是太子妃的弟弟一直沒消息。
就算太子把能用的人都派出去找。
我也寫信請阿爹和哥哥們幫忙,但是一個大活人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太子妃的爹娘給她寫信,請她想辦法。
時隔兩個月,太子妃的弟弟才被找回。
只是斷了一臂,一直不醒。
太子妃受到驚嚇,提前生產。
偏偏遇到胎位不正,穩婆說怕是難產。
向來不信佛的太子,跪在佛前不願起身,為求太子妃求平安,許願吃素三年。
我和蕭逸軒焦急地等在太子妃門口。
只聽到穩婆的聲音:「娘娘,用力,再用力。」
間或,聽到太子妃壓低的慘呼。
時間從來沒有這麼慢。
我們一直盯著大門,從雞叫等到三更。
終於聽到仿若貓叫的輕微哭聲。
是太子妃終於生下了女兒。
聽到母子平安的消息,一天粒米未進的太子終於體力不支暈過去。
我們還沒來得及高興。
又聽到穩婆的聲音:「不好了,太子妃大出血!」
8
幸好有太醫院正坐鎮。
太子妃被從鬼門關拉回來。
太子說到做到,太子妃生下孩子起,他就不沾葷腥。
太子妃纏綿病榻,他每日除了上朝就守著太子妃身側。
輕言哄她吃藥,為她束髮更衣。
更是親自去了京郊的佛寺,爬了九百九十九級台階,為太子妃求平安。
又放出消息,重金求名醫。
然而太子妃還是一天比一天虛弱。
終於還是沒捱過這個春天。
臨終前,太子妃跟我說:「人心易變,顧妹妹還是對人有點戒心為好。」
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可我再也沒有機會問了。
太子妃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那天的太陽很大。
我卻覺有點冷。
太子堅持著辦完了太子妃的喪事,一病不起,他拒絕請太醫,大有要隨太子妃一起去的架勢。
直到東宮的屬官,集體在東宮門外跪請太子振作。
我這才知道,太子執意為女兒求封公主,引得帝王不滿。
本來太子妃病重,他親力親為照顧,忽略朝政,皇上已對他有了意見,此番作為,更讓君王認定他兒女情長,不堪大用。
我爹寫信給我,皇上甚至對大臣說:「太子有情有義,做儲君卻是差了點。」
皇上已經動了廢太子的心思。
他讓我勸著點太子。
我抱著小公主去找太子。
「太子殿下,斯人已逝。卿姐姐一定不想看到你如此自苦,就算是為了她拚死生下的女兒,您也該振作起來。」
太子臉色蒼白。
「蘭詞,你卿姐姐最怕孤單,我正好去陪她……」
眼看他越說越不祥,我趕緊把小公主遞給他。
「太子,您抱抱小小,她還這麼小,已經沒了阿娘,阿爹也不抱她……」
我把自己說哭了。
小小到了陌生的懷抱,哇哇大哭起來。
許是被小小的哭聲驚醒,太子的眼神看向女兒,他抱過小小,貼在小小的臉蛋上。
「小小,阿娘離開了,阿爹護著你。」
太子終於肯宣太醫。
病好後,他抱著小小去了太子妃的墓前。
「我以為我能讓她幸福,能陪著她青絲成白雪,卻怎麼都沒料到……
「都是我的錯,我該禁止她娘家來煩她,哪怕背上罵名。」
那天下了雨,我給太子撐傘。
蕭逸軒見到,紅著眼指責我,說我害死他阿娘。
他還說我早就覬覦太子妃之位,接近太子妃和他也是別有用心。
原本太子妃臨終前,懇求太子讓我為太子妃,小公主亦交由我撫養。
蕭逸軒卻怎麼也不肯。
說我會害死他的妹妹。
他甚至抱著妹妹找太子哭。
太子只好讓洛巧荷撫養小小。
洛巧荷原本沒名沒份。
太子特意把她抬為良娣。
身份上來了,才有撫養公主的資格。
我一直把蕭逸軒當成要好的朋友。
他卻如此防備誤解我。
難道真的像太子妃所說,人心易變?
太康十九年的這個春天特別寒冷,冷到我連最喜歡的獅子頭和荷花酥也不想吃。
我很快瘦下來,褪去原本的嬰兒肥,出落得明眸皓齒。
隨著十六歲生辰到來,我於一夕之間長大了。
9
太子不肯再立正妃。
他說這個位子要給李卿卿留著。
我為太子的深情而感動著。
然而有一天,太子突然對我關心起來。
皇上賞賜的時鮮水果,他全部著人送來我的院子。
太子還問我,想不想撫育小公主。
小公主很聽話,又得太子看重,我很心動。可想到蕭逸軒通紅的眼,我還是拒絕了。
可太子並不放棄。
時不時來我院子裡坐坐。
某一天,太子同我一起用完晚膳,不肯走了。
我膽顫心驚。
好在太子並不強迫我,他說給我時間接受他。
那一晚,太子委委屈屈睡在窗邊的榻上。
榻不大,他身材高大,睡得並不安穩。
房間裡多了個成年男子,我本也不敢睡熟,整晚上就聽到太子在翻身。
第二日,太子再留下。
我主動要睡榻。
「我身材嬌小,睡塌也不至於伸展不開。」
他卻說捨不得我吃苦。
我有些恍惚。
一方面,我見過他與太子妃恩愛的模樣。
明明太子妃過世,他還那麼傷心。
人可以這麼快變心的嗎?
難道真的如太子妃所說「人心易變」。
另一方面,我又有些嚮往。
我漸漸知事,不再是兩年前那個剛進宮的小姑娘。
那時我把太子妃當姐姐,把太子當成哥哥。
我現在切切實實感受到,太子是我的夫君。
如果能與夫君舉案齊眉,又有哪個女子願意在這深宮孤獨一世?
我想通了。
太子再次留宿時,我沒有拒絕。
那一晚,鴛鴦帳里成雙對。
鴛鴦無意扯壞芙蓉帳。
吃飽喝足的太子:「喜歡什麼蚊帳,去我的庫房隨意挑。最好多拿兩床。」
10
沒多久,太子繼位,立我為後。
皇上體貼,特意召我爹娘與四個哥哥回京,參加我的立後大典。
兩年多沒見,爹娘兩鬢染了霜。
大哥已經有了可愛的女兒。
二哥向來最疼我,給我帶回來整整兩馬車的東西。
大部分是我喜歡吃的。
四哥給我帶來一匹小母馬。
「小妹,你是沒機會回大草原了,這匹小馬,你騎著玩罷。」
皇上給了我一個盛大的立後大典。
整個後宮,除了我,就只有洛巧荷。
洛巧荷因為撫育小公主有功,抬為洛婕妤。
她守著小公主過日子。
皇上只要進後宮,就會來我的椒房殿。
聖眷如此之隆,朝堂中漸漸有了異樣的聲音。
朝臣們吵著要皇上選秀,綿延子嗣。
皇上想也不想就拒絕。
「朕更想要嫡子。等皇后有孕再說。」
被皇上獨寵半年,椒房殿傳出了好消息。
診脈的劉太醫一臉皺紋笑成了褶子。
「恭喜皇后娘娘,是滑脈。」
有自己的孩子了。
我迫不及待派人把好消息告訴皇上。
本以為皇上很快就會過來探望我。
可皇上只是派遣秉筆太監趙斯來宣旨,說我辛苦了,給我賞賜了一套頭面。
頭面用的是極其罕見的東珠。
其中的步搖工藝更是世間罕見。
可我卻高興不起來。
我問傳旨的趙斯皇上在哪。
對方支支吾吾。
我再三追問,趙斯太說,皇上準備出宮。
三天後是仁貞皇后的祭日。
皇上要提前出宮,在那邊陪她幾天。
一轉眼,卿姐姐已經過世一年。
小小已經會叫父皇和母后。
蕭逸軒也一年沒有理我。
我只能苦笑。
活著的人,怎麼能跟死人比。
11
就算皇上並沒有表現出很積極。
我仍是心情甚好。
我有自己的孩子了。
當初看卿姐姐為小小準備了許多小衣服小鞋子等,雖然卿姐姐已經不在了,可她留下的衣服,足夠小小穿到長大。
我也想為我的小孩兒準備些東西。
只是我手笨。
大部分小孩子的衣物只能交給宮裡的繡娘。
唯有小孩兒的紅肚兜,我想親手來繡。
阿娘進宮與我辭別時,我正在同五毒紋的繡樣較勁。
阿爹早就帶著四位兄長去追逆王餘黨。
阿娘捨不得我,才多留了幾個月。
然而就算阿娘留在京城,隔著宮牆。
咫尺的距離,我與她也不能時常見面。
我把給小孩兒準備的小衣服、小鞋子、老虎帽拿給阿娘看。
阿娘的眼睛紅紅的。
「阿娘還記得十六七年前,生下你,轉眼間,我的小蘭詞也要當娘了。」
我伏在阿娘的肩頭落淚。
養兒方知父母恩。
我真捨不得阿娘。
阿娘問我皇上對我怎麼樣?
我眨了眨眼睛。
「皇上對我可好了。以前看他對卿姐姐那麼好,我都沒想到幸福會降臨在我的身上。」
阿娘欲言又止。
最後卻什麼也沒說,只是耐心地指點我怎麼做肚兜。
阿娘離開前,給我一封信。
她囑咐我,不論遇到什麼事,都可以給爹娘寫信,爹娘永遠是我的靠山。
帶著不舍,我把阿娘送出椒房殿門口。
送走阿娘,我拆開了信。
笑容僵在臉上。
信是阿爹寫的。
信上說,進宮是太子的意思。
並不是真的因為我想要個御廚。
而是太子不放心阿爹手上的兵權。
擔心阿爹會助三皇子。
信上還說,讓我做皇后和有一個孩子,也是阿爹的意思。
這是他與太子的交易。
阿爹幫太子滅三皇子餘黨。
太子給我皇后尊榮和一個孩子。
皇上召他們回京,並不是為了參加立後大典,而是為了讓阿爹對付逆王餘黨。
信的最末,阿爹讓我小心皇上。
12
我如墜冰窟。
突然意識到,皇上祭拜完卿姐姐,回到皇宮已經兩天。
可他一次也沒來椒房殿。
難道是與我爹的交易達成,不願意再敷衍我?
可笑我一直以為,是自己出落得好看了,吸引了皇上的目光。
我想起那些快樂的時光。
他對我噓寒問暖的日子。
給我盛大的冊封大典。
假的!
都是假的!
真是難為皇上,身為一國之君,還要陪我這個後宮婦人演戲。
我有衝到勤政殿,與他撕破臉的衝動。
要問他個子丑寅卯。
可我最終什麼都沒做。
管事姑姑流景匆匆進來。
「娘娘,宮裡傳出謠言,說是您害死了仁貞皇后。」
我一坐而起。
仁貞皇后,就是卿姐姐。
皇上繼位後,追封她為仁貞皇后。
就算是我當上了皇后,可宮裡人都知道,皇上最愛的,永遠是仁貞皇后。
散播此等謠言,背後的人其心可誅。
我哪裡還有時間自怨自艾。
「流景,派人去查,看謠言從哪傳出來的。」
流景領命而去。
我卻忍不住想,背後的人是誰?
是蕭逸軒嗎?
想起一年前,蕭逸軒通紅的眼。
還有他說的。
「顧蘭詞,你早就覬覦太子妃之位,接近我和阿娘也是別有用心!」
我沖門外喊:「朱粉何在?」
我的陪嫁宮女朱粉蹦蹦跳跳進來。
「娘娘,您找我?」
我問她:「我讓你盯著蕭逸軒,他最近在做什麼?」
朱粉:「回娘娘,皇長子每日來往上書房和自己宮殿,並不曾去他處。」
我又問:「他有去看小小嗎?」
朱粉:「不曾。」
她想了想,補棄道:「有兩次皇長子到了洛婕妤宮外,又迴轉了。」
不是蕭逸軒,那會是誰?
13
三天後,流景來回我。
「娘娘,傳謠言的小宮女找到了,是坤寧宮的。」
坤寧宮,是皇上特意留給仁貞皇后的,說是不能讓仁貞皇后沒有家,裡面放著仁貞皇后的遺物。
裡面的宮女都是原來東宮太子妃院子裡的老人。
宮女帶上來。
竟是熟人。
彩萍,曾貼身照顧太子妃之人。
當初她的阿爹染疾,恰逢太子妃病重,她無法託人照看,急得在荷塘邊哭,被我遇到,還是我尋娘家為她父親尋醫,救回一命。
她當時千恩萬謝,說日後一定要報答。
不曾想竟是這般報答。
我冷笑。
「彩萍,是誰指使你的?」
彩萍嘴還挺硬。
「沒有人指使奴婢。」
我吹著新弄的護甲。
「彩萍,本宮勸你趁還有機會時說實話。」
彩萍輕哼:「我就是看你不順眼,我們娘娘把你當姐妹,你搶了她的皇后之位。你還慣會收買人心,用小恩小惠就想讓我為你賣命。」
嘖嘖,我好意幫她。
反而成了收買人心。
果然是好人不做,我還不如拿這銀子換個新護甲。
我面色不悅。
「既然不說,來人,把她拉下去,打二十板子,送去辛者庫。」
流景:「是!」
下一刻,久不露面的皇上來了。
我差點折段自己的護甲。
「皇上真是希客呀。」
彩萍的眼裡迸出喜意。
她撲到皇上面前,用力地磕頭。
「皇上救救奴婢!是皇后娘娘害死我們娘娘,皇上為我們娘娘做主呀!」
我也不著急,看著皇上,看皇上怎麼說。
皇上直接一腳踹上去。
「以下犯上的東西,皇后娘娘還懷著孕,把她氣出問題,你擔得起嗎?
「趙斯,帶人把她堵了嘴,拖下去杖斃,莫要驚著皇后娘娘。」
彩萍一臉驚恐。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皇后娘娘,求您……」
很快她被拖下去。
朱粉聽到「杖斃」兩字,嚇得花容失色,向來投過求救的眼神。
她想我救彩萍。
可我給過彩萍機會,是她自己不珍惜。
朱粉還是心太軟。
就像以前的我。
在這後宮,同情心是最沒必要的存在。
等到彩萍被帶走,我掩帕垂淚,佯作委屈,連聲音都帶著一絲顫抖。
「皇上,您今日如此狠絕,彩萍不過是傳了幾句謠言,你便將她杖殺。難不成在皇上心裡,真的信了那些胡言亂語,覺得仁貞皇后的死與臣妾有關?」
皇上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這世間因果報應,即便不是親手所為,今日種種,你也並非無辜。」
我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原本是裝委屈,此刻卻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皇上,您怎能如此忖度臣妾?我把太子妃當姐姐,怎麼可能害她?」
流景眼看氣憤不對,適時地為皇上斟茶。
14
皇上接過茶,總算不復之前冷漠。
「蘭詞,我不想與你爭吵,今日朕過來,是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岳父大人與四位舅兄已經滅了逆王餘部。」
我聽聞皇上這話,心中先是一喜。
隨即又湧起諸多複雜的情緒。
畢竟這宮中風雲變幻。
功高有時候未必是好事。
想來皇上突然跑來椒房殿為我撐腰。
也是阿爹和兄長立功之故。
我心中百感交集,臉上卻沒有露出來,反而是福了一福,說道:
「臣妾恭喜皇上,逆王餘孽一除,這天下也能越發安穩太平,阿爹和兄長此次能除盡逆王餘黨,全仗皇上洪福。」
皇上微微點頭,似乎對我的態度還算滿意。
他拍了拍我的手,說道:
「朕就知道蘭詞的父兄皆是忠義之人,你說說朕該賞賜些什麼?」
我謹慎地回道:
「父兄一心為國,並不圖什麼賞賜,全憑皇上聖裁。」
皇上的目光透著些許欣慰。
「岳父和幾位舅兄都是忠義之人,該賞的還是要賞。
「朕打算岳父的爵位升一升,升為國公。三舅兄立的功勞最大,再給他一個伯爵,另外三位舅兄也會有府邸良田、金銀珠寶。也好讓世人知道,朕是不會虧待功臣的。」
我連忙起身,盈盈下拜。
「臣妾代父兄謝皇上厚賞。」
皇上離開後,我摸著肚子,露出嘲諷的笑。
他自始至終都沒提孩子。
我也沒有提。
他不期待這個孩子,我自會護著。
15
流景擔憂地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問她有什麼事。
流景:「娘娘,太后召您去景仁宮。」
我擠出一抹笑。
「走吧,看看太后有何吩咐。」
到了景仁宮,太后異常的親熱。
「皇后真是好福氣,不過承寵半年,就為皇家開支散葉。
「若是能早些承寵,說不定孩子都能走了。」
我警惕起來。
太后並非皇上親娘,而是逆王,也就是先帝時三皇子的親娘。
皇上與逆王斗得你死我活。
皇上繼位後,為了昭示寬容,將逆王貶為庶人。
太后對皇上恨得牙痒痒,卻又不得不虛與委蛇。
她分明是想挑撥我和皇上,讓我怨懟皇上,沒有早些讓我承寵。
我笑顏如花,仿佛沒聽出她的弦外之音。
「太后,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認命為好。」
我一語雙關,不僅是說我認命,也是在勸她認命。
她的兒子已然敗了,此生與帝位無緣。
皇上登基不久,還需要這孝悌的名聲。
她跟皇上對著干,哪天皇上坐穩了龍椅,就該對付她了。
太后碰了個軟釘子,笑容有些勉強。
「哀家聽說有宮女造謠,還是皇上幫你處理的?皇后懷了孕,哪裡還能為後宮操勞。」
我低眉順目。
「皇上心疼臣妾,後宮主子少,並沒有多少事。」
一次兩次被我拂了臉面,太后面色漸冷。
「我也不與皇后兜圈子,哀家娘家有個侄女,叫春香。
「先帝在時,就提過要賜婚給皇帝。
「礙於仁貞皇后霸著皇上,這事就拖著,如今十六歲了,正好讓她進宮,與你分憂。」
我苦笑。
「太后容稟,皇上說了暫不納后妃,臣妾也沒辦法。」
我可不想幫皇上納了后妃,回頭還要被皇上埋怨。
太后冷哼。
「哀家就知道,皇后你就是那泥里的泥鰍。我已經派人去跟皇上說了。皇后當為天下表率,善妒可不是什麼好名聲。」
16
也就是這時,皇上身邊的趙斯來傳旨,令太后的侄女進宮。
不僅如此,連位份都定好了,是從三品的修儀,比洛婕妤還高了一級。
看來皇上與太后定是達成了某種協議。
聽到皇上的旨意,我還做什麼壞人。
「既然如此,臣妾即刻命人把長信宮收拾出來,等待曹家妹妹入宮。」
長信宮離太后的景仁宮很近,去皇上的勤政殿也方便。
太后很滿意。
「辛苦你了。這塊暖玉,皇后留著給孩子吧。」
打一棒子,再給顆甜棗,不愧是在這後宮浸淫了三十來年的太后。
回到椒房殿。
流景問我。
「娘娘,長信宮那邊,是細細地收拾,務必做到一草一木,都讓新進宮的小主滿意,還是儘快收拾出來?」
收拾宮殿,也是門學問。
細細收拾,就是慢慢拖著。
從夏桃剛成熟拖到臘梅盛開,介時又可以說冬日太冷,不宜動工,就能順利拖到明年。
我的孩子也生下來。
可以騰出手對付新進宮的小主。
儘快收拾,則很快就可以看到這位曹修儀。
我有些疲備地按了按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