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裴寂年是圈裡有名的純恨夫妻。
今天他默許秘書挑釁我,明天我就把他打進醫院。
針鋒相對了一年又一年,我們都恨毒了對方。
直到他養的小姑娘抱著一個孩子跪到我面前。
1
「謝小姐,你放手吧,寂年心裡沒有你。」
我站在樓梯上看著這個一進來就跪倒在地上的漂亮姑娘。
她懷裡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男孩,哭得楚楚可憐。
「你和寂年走不到一起的,滿北城誰不知道你們倆不合,與其這樣恨下去,不如放過他也放過你。」
等她哭夠了,也說夠了,我才施施然走下來。
「這位小姐,我和裴寂年再不合,鬧得再難堪,我也是裴太太。
「說難聽點,就算裴寂年死了也是我給他扶靈,至於你,連葬禮都進不去。」
我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坐在沙發上,漫不經心地打量她。
杏眼朱唇,黑髮微垂,確實清純又漂亮。
「那請問你是以什麼身份來勸我讓位呢。」
這個漂亮女孩把懷裡的孩子放在地上,嗓音嬌弱又固執:
「這是裴寂年的孩子,他都三歲了,你說我和他什麼關係?」
我定定看了那個孩子一會兒,心跳漏了一拍,很快又恢復了。
年輕真好,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做。
「我憑什麼相信你呢。」
她擦了擦眼淚,溫柔地看著懷裡的孩子:
「我不需要你信,我來也不是找你的。
「寂年在哪兒,我要見他,為什麼我打不通他的電話?是不是你故意不讓他見我。」
我百無聊賴地欣賞了一下剛做的鑲鑽美甲,思考該怎麼讓裴寂年再進一次醫院。
昨天扇裴寂年太用力,差點斷了。
「哦,他在醫院呢,昨天剛被我扇暈,現在估計還沒醒,你也想試試嗎。」
她看著我冷漠的眼神抖了一下,抱緊了懷裡的孩子,怯弱又倔強:
「你不敢,你動了我,寂年不會放過你的。」
我很輕地笑了一下:
「嗯,上一個鬧著要裴寂年給個名分的人也是這麼說的,她挑釁到我眼前,還篤定我不敢動她。」
趁她慌亂垂眼的時候,我湊近她,摸了摸那孩子的臉,笑意盈盈:
「你猜最後她怎麼了。」
我也不需要她回答,繼續說:
「她被我打進了醫院,裴寂年想攔,現在也在醫院躺著呢。
「你既然能找到這兒來,也應該知道我是什麼脾氣。」
漂亮姑娘臉色蒼白,半是無助半是驚慌。
「我和她們不一樣。」
我居高臨下觀察她的細微神情,從嗓子裡擠出冷嗤:
「能有什麼不一樣,你說我如果在這裡動手,你能不能跟他們躺進一個病房。」
她驚恐地看了我一眼,攥緊了手心,怯弱地低下了頭。
看她實在害怕得厲害,我給裴寂年打去了電話:
「裴寂年,還活著嗎,有人找不到你,找到我這兒了。」
電話那頭的人嗓音輕倦多情:
「寧寧,多虧你沒下死手,我還活著呢,醫生說能出院了。
「什麼人啊,敢來打擾你,你幫我打發了吧,處理完記得來接我出院。」
我抬眼,示意她:
「電話通了,你叫什麼名字。」
「陳南霜。」
我繼續打著電話:
「她說她叫陳南霜,哦對了,她還帶了一個孩子。」
裴寂年沉默了。
過了幾分鐘他才又開口,還是那麼漫不經心:
「不認識,你趕出去吧,別打擾你休息。」
陳南霜像是要崩潰了,臉色慘白。
「不可能,寂年不會這樣對我的。」
她眼裡淚花閃爍,不甘心地抱著孩子走了。
她走出去時,我才卸下冷靜的偽裝。
只覺得渾身血液都涼透了。
別人不清楚,我還不清楚嗎,裴寂年遲疑了,說明他在騙我。
他認識陳南霜,那孩子我看得清楚,和他明明有幾分相似。
近乎窒息的瀕死感把我淹沒。
那孩子三歲了,我們結婚四年,他竟然有一個三歲的孩子。
2
我也有過一個孩子,如果他能平安出生,大概也三歲了。
可他來的時間不太好,那是我和裴寂年關係最僵硬的一年。
那年他剛把我從催債人手裡撈出來,可我絲毫不領情。
因為就是他故意設計害我家公司破產。
同樣,裴寂年也恨我。
從十八歲裴家因為我爸反水破產,裴寂年父母絕望跳樓。
再到同年八月,他親哥從美國回來處理事情,中途車禍,意外離世。
一年不到,他失去了三位骨肉至親。
所以他恨我爸害死他父母,哥哥,也恨我。
我恨他對我極盡羞辱,恨我爸,恨所有人。
可我對這個孩子總是狠不下心,得知懷孕的第一天,我是想打掉他。
我不想他的出生承載我們兩個人共同的恨。
我沒和任何人說,獨自預約了流產手術。
上手術台的時候,裴寂年闖進來了。
他滿眼的淚,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麼倉皇的樣子。
他顫抖著跪在我面前,眼尾瘀紅,聲音都在發抖:
「寧寧,我求你了,別這樣,你別這樣對我。
「我失去的已經夠多了,你難道還想讓我再失去一個嗎。」
我妥協了,留下了這個孩子。
我們的關係也在慢慢好轉,就在我感覺一切都在變好的時候。
裴寂年的嫂子林北雪來了,她臉色蒼白,小腹微微隆起,悽然質問我:
「謝寧微,你爸害了裴家三條人命,你怎麼還有臉待在這裡?」
她情緒不太穩定又懷著孩子,我不想和她糾纏,給裴寂年打電話,讓他過來處理。
我剛拿起電話,林北雪就哭喊著朝我撲過來,瘋了一樣打我,爭執間把我推下了樓梯。
鑽心地疼,很快我就沒了意識。
再醒來的時候,他們告訴我,孩子沒了,並且我不會再有孩子了。
我痛得喘不過氣,流著淚問:
「林北雪呢。」
可裴寂年避開我的眼神,只是緊緊握著我的手說:
「寧寧,我不在乎有沒有孩子。
「林北雪已經被我送去國外了,我保證,她不會再出現在你眼前。」
我明白了,他不準備追究了。
他趕在我沒醒來,把人送出國,不就是怕我傷了林北雪嗎。
也是,林北雪是他親嫂子,他怎麼追究。
可我要追究,孩子在我肚子裡,我不為他討個公道,還有誰會憐惜他。
我瘋了一樣拔了輸液管,拖著剛流產的身體砸碎了滿屋的東西,恨聲道:
「裴寂年,我不會放過她的。」
最恨的時候,我甚至想讓林北雪給我的孩子陪葬,可這念頭只起了一會兒就沒了。
一片狼藉中,裴寂年沉默地和我對視。
他笑了,清俊的眉眼壓不住戾氣,話里滲血:
「謝寧微,你們家欠裴家三條命,她新婚一年,丈夫就因你爸而死,你準備怎麼不放過她啊。」
我怔住了,給了他一巴掌。
「滾。」
裴寂年頭也不回地走了,我們的關係又降到了冰點。
可那天晚上,我睡夢中感覺有人替我掖了掖被子,有冰涼的液體落在我臉上,是裴寂年。
等他離開後,過了幾分鐘,我偷偷跟出去。
看見裴寂年跪在陽台哭,月光映亮了他滿臉的淚。
是那種沒有發出聲音,卻極度悲傷絕望的哭。
我突然就倦了,我不知道該恨誰。
3
現在看來,我還是恨他吧。
恨他給我希望又讓我絕望,明明守不住承諾還拼了命地許諾。
我靠在沙發上,眼淚控制不住地掉。
微信提示音響起,是裴寂年。
【寧寧,不用來接我了,我公司有事。】
我擦盡眼淚,吩咐管家:
「陳南霜帶著孩子肯定沒走遠,你去把他們接回來。」
我要帶著他們去見裴寂年。
到了病房門口,我讓陳南霜帶著孩子先躲在門外,我獨自推了門進去。
裴寂年正在穿衣,看見我很是訝異:
「寧寧,你怎麼來了。」
他俯身環住我,溫熱的呼吸打在我耳邊,倦怠溫和:
「怎麼,怕我傷得太輕,特意來補刀的。」
我笑著點頭,並不回答他。
我用力戳在他傷口上,看他因疼痛而皺眉,眼睛一片寒意:
「你傷還沒好,著急去見誰啊。」
裴寂年淡笑:「沒有誰,公司的事而已,走了。」
他越過我,大步離開。
在他扭開門把手的時候,我出聲了:
「不用去了,人在我這裡。」
裴寂年轉身,神色冷得可怕:
「謝寧微,你把人怎麼了。」
我冷笑:「怎麼,裝不下去了,你不是說不認識嗎。」
我故意嘆了口氣,漫不經心地踱步,遺憾道:
「裴寂年,她可沒有你那個秘書堅強啊,哭出來的眼淚能淹了北城。」
看著裴寂年越來越陰沉的臉色,我湊到他面前,一字一句道:
「還有那個孩子,他哭得好厲害啊。」
幾乎我的話音剛落,裴寂年的手就掐在了我脖子上。
「謝寧微。」
他好像很緊張,手上青筋暴起,掐地我喘不過氣,嗓音冷且沉:
「你把他們怎麼了?」
我掙扎著一巴掌扇他臉上,很快便冒出了細密的血珠。
裴寂年眼裡翻滾陰鬱的戾氣,警惕地看著我:
「謝寧微,你最好祈禱他們沒事。」
我拿起旁邊的水杯砸下去,濺起的碎片在他手上劃出道道血痕。
「他們當然沒事,裴寂年,她都跪進家裡求我放手了,我怎麼敢動她。」
我拉開門,把陳南霜和那個孩子推到裴寂年身邊,心如刀割,卻還是笑:
「來,見見你兒子。」
裴寂年下意識躲開:「他不是我……」
他話沒說完,陳南霜就盈盈落淚,撲進他懷裡泣不成聲,打斷了他。
「寂年,我,我好害怕,好怕再也見不到你。」
那個孩子也抱著裴寂年的腿小聲哭了起來:
「爸爸,我害怕,阿姨好兇。」
不知道陳南霜窩進他懷裡說了些什麼,裴寂年定定看了這個孩子一會兒,突然落了淚,把這個孩子緊緊抱進懷裡。
真是稀奇,向來從容不迫的裴寂年也會因為一個孩子而落淚。
不知怎麼,我又想起我孩子沒了的那個晚上,他也在流淚。
他的眼淚真廉價。
醫院的消毒水味並不難聞,卻清苦得很,吸入肺里,如刀割一般。
我看著他們一家三口,覺得好無趣,轉身想走。
陳南霜一把扯住我,含著淚再次跪在我面前:
「謝小姐,安安那么小,他不能沒有爸爸,求你了,讓他們父子團聚吧。」
我看了眼裴寂年,嘲諷道:
「裴寂年,需不需要我給你們一家騰位啊。」
裴寂年愣住了,他牽起我的手正要說話。
陳南霜突然哭得肝腸寸斷,一聲比一聲悽慘:
「寂年,你知道幼兒園的人都怎麼罵安安嗎,他們說他是小野種!安安身體不好,每天纏著我問爸爸在哪兒,你忍心看他被人指著鼻子罵嗎?」
4
裴寂年慢慢收回了手,眼紅得像是要落淚:
「寧寧,對不起。」
我終究還是沒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
「好,恭喜你們一家三口團聚。」
裴寂年抬手給我擦掉眼淚,眉眼凜冽。
「寧寧,你還是裴太太,這不會變的,你只要把安安帶在身邊就好。」
我挑眉看他:「你是要我養他,要我當後媽嗎,裴寂年,你覺得我是什麼好人嗎,你不怕我害他嗎?」
裴寂年神色倦怠,無可奈何地看著我:
「寧寧,你生不了孩子,就不能把安安當成你的孩子嗎。」
我狠狠給了他一個巴掌,肺腑生疼,連聲音都在顫抖。
「裴寂年,你真是畜生。」
我是怎麼沒了孩子,又是怎麼再也不能有孩子,他比誰都清楚。
他全都知道,竟然還讓我把他情人的孩子養在身邊視如己出,是故意要誅我的心。
裴寂年挨下這巴掌,微微偏頭,語氣冰冷惡劣:
「謝寧微,外面那些人你想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但是,別動南霜和安安,他們膽子小,禁不住你折騰。」
我咽下眼淚,冷笑道:
「要是我非要和他們過不去呢。」
裴寂年抱著那個孩子,頭也未回,嗓音淡漠:
「謝寧微,你別忘了,你們家還欠我三條人命,你妹妹還在醫院等著我請人做手術。」
喉嚨里泛起血腥氣,我這才知道,原來人真的會嘔血。
為了陳南霜,他拿我妹妹威脅我。
我不想和他永無休止地互相折磨了,想清楚後,我撥通了一個熟悉的電話。
「宋律師,你幫我看看四年前裴寂年和我簽的那份協議還有多長時間到期。」
那份協議大概連裴寂年都忘了。
當年他父母兄長驟然離世,他恨毒了謝家。
隱忍蟄伏三年,咬著牙把公司撐起來,給了謝家致命一擊。
於是謝家倒台了,我爸多年心血付諸東流,還背上了巨額債務。
我爸受不了打擊,催債人上門恐嚇的第二天,他瘋了。
他每天惶惶不可終日,聽不進話,在家裡發瘋一樣砸東西,偶爾清醒。
我倒是無所謂,可我妹妹謝念今有先天心臟病受不了刺激。
我拿出最後的錢把他送進了精神病院。
隨之而來的是一系列債務,壓得我喘不過氣。
債主帶著幾個凶神惡煞的大漢又來要錢,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搬走,不值錢的全砸了。
我跪在滿地的碎片里,已經感覺不到疼了。
「你爸欠了那麼多錢,他不還,你這個做女兒的替他還!」
真是可笑,我爸春風得意的時候我和妹妹沒沾他的光,生活費都是媽媽留給我們的。
現在他瘋了,平時千嬌百寵的那些私生子私生女全跑了,留我和妹妹替他贖罪。
催債人手裡的棒球棍即將打下來時,我只顧得上把妹妹護在身下。
那天下著雨,裴寂年來了,一句話就叫停了催債的人。
他居高臨下,神色晦暗,將我狼狽不堪的樣子盡收眼底。
「謝寧微,失去一切的滋味怎麼樣,三年前,我和你一樣,也是這麼狼狽,那時候我真是恨毒了你們謝家。」
他西裝筆挺,滿身矜貴,就這麼看著我和妹妹在大雨中瑟瑟發抖,眼眸里流出恨意。
「還是不夠,謝寧微,你還沒有嘗過痛徹心扉的感覺。」
我顫抖著摟住妹妹,心裡在想,還是不一樣的。
三年前他跪在雨里捧著父母骨灰痛哭時,我在他身邊陪著。
現在局勢逆轉,他高高在上,對我極盡羞辱。
裴寂年單膝下跪,平視我,眼皮有些冷淡地垂著。
他提了一個讓我意想不到的要求。
5
「我可以替你還債,不過我要你和我結婚。」
隔著濛濛細雨,我突然有些看不清他。
又或者說,從三年前他家破產失去所有的時候,我就看不清他了。
那時候我愧疚得厲害,可我也左右不了我爸的決定。
我去求他幫幫裴寂年,卻挨了他兩巴掌。
「謝寧微,斬草不除根以後他報復我怎麼辦,我可是你親爸,你竟然向著外人!」
我頂著紅腫的臉去找裴寂年,把我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了他。
「裴寂年,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裴寂年沒要我的錢,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低垂著頭,嗓音嘶啞得可怕。
他說:「謝寧微,我們以後別見了,我怕我忍不住恨你。」
於是此後三年,不管我怎麼想辦法見他,他都視若無睹,我們從此陌路。
雨滴進眼睛,有些刺痛,把我從回憶里拉出來。
我扯出一個笑:
「裴寂年,你我之間隔著血海深仇,你親口說不會放過謝家,你現在說你要和我結婚。」
我頓了頓,任由雨順著眼睫流進眼睛裡。
「你不覺得可笑嗎。」
裴寂年抬手給我遮雨,冰冷的氣息吐進我耳朵里:
「對啊,就因為我們之間隔了三條人命,所以我才要把你放在身邊日夜折磨,謝寧微,我們不死不休。」
我攥緊了手,沒等我說出拒絕的話,懷裡的妹妹突然開始劇烈發抖,她的病又深了。
裴寂年陰冷的視線勾纏繚繞:
「你可以無所謂,那你妹妹呢,她的病能撐到什麼時候啊。」
我慌亂地扯住他的衣袖,咽下痛苦和眼淚。
「好,我答應你,你救救念今。」
於是我和裴寂年簽下了結婚協議,我和他結婚,他替我還債,救我妹妹。
可在協議時間上我們又爭執起來,我說只能是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