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做了個噩夢。
夢見首富之女會搶走帝王寵愛,生下的兒子更會繼承皇位。
夢醒後,她不吃不喝。
皇帝深情,將首富家中女眷充作軍妓,男丁全部處死,連剛百天的嬰兒都未放過。
可那時我正在回家的路上。
被殺的是假千金。
1
「娘娘,您把腿再打開點,就像這樣,對……」
啪!
「賤人,居然敢讓本宮學那種勾欄做派!」
我顧不上擦掉嘴角的血,惶恐地跪下去。
「奴婢也是這樣教皇后的。」
人人皆知皇帝獨寵貴妃。
後宮六院形同虛設。
貴妃恃寵而驕,她身邊的奴婢都在宮中橫著走。
宮中更是有傳言:「寧可得罪皇后,不能驚擾貴妃。」
可半個月前的一天,皇帝卻留宿在了鳳儀宮。
連帶著皇后身邊的下人都開始揚眉吐氣。
於是一個奴婢意外說漏嘴時,貴妃得知了我的存在。
在皇后派人送我出宮的路上,將我擄了過來。
我渾身顫抖,做足了懦弱卑微的模樣。
流蘇鞋尖挑起我的下巴。
抬頭的瞬間,她眉心微蹙。
看來是被丑到了,沒辜負我一番「精心打扮」。
貴妃一寸寸打量著我,眼底卻滿是寒意。
「你是說堂堂丞相嫡女,居然也學青樓妓子勾引男人?」
我搖搖頭,重複皇后當日的話。
「昔日美人合德靠房中術寵冠六宮,男女之事,豈分高低貴賤?」
貴妃以帕掩唇,笑得花枝亂顫。
「好一個豈分高低貴賤,她一個皇后都學得,更何況本宮呢?」
「日後你就留在關雎宮,本宮不會虧待你的。」
「不過你這麻子臉也太醜了,日後都戴著面紗,別嚇到皇上。」
「還有你的青樓出身到底不雅,以後有人問起,就說是李嬤嬤的乾女兒吧。」
「謝娘娘恩典,奴婢定會竭盡所能。」
竭盡所能讓你生不如死。
2
我是首富家見不得光的真千金。
只因娘生我那日,有高人稱我命中有一大劫。
當晚,家中多了個撿來的女嬰。
而我,被奶娘帶到了鄉下。
鄉下不如城中繁華,但我的生活卻多姿多彩。
爹娘與姐姐經常借著郊遊之機偷偷來看我,給我帶來各種好吃好玩的。
幼時我不懂自己為什麼要被拋下,經常發脾氣。
爹娘與姐姐便變著法地哄我。
有一年寒冬臘月,我賭氣說要吃魚。
姐姐瞞著爹娘去了河邊。
回來時渾身濕透,頭髮都結了冰。
她凍得渾身顫抖,仍是捧著手裡拳頭大的一條小魚對我笑。
她說:「好妹妹,別生氣了吧。」
那一年,她也才七歲。
從此姐姐便落下了病根,每到冬日咳個不停。
一次,我無意間聽到爹娘談話,得知姐姐是撿來為我擋災的。
我氣爹娘,也氣自己。
可姐姐卻說沒關係,如果不是爹娘將她撿回來,她早就凍死街頭了。
更何況爹娘對她與親生女兒無異,她也是真心把我當親妹,就算有再大的災禍,她也心甘情願。
我當時氣得捂住了她的嘴,又讓她對著外面「呸」了好幾聲才作罷。
臨走時爹娘告訴我,待我及笄之後劫自然就解了。
到時,我們就可以一家團圓。
及笄,還有一年。
那天起,我日日掰著手指過。
三個月前,爹爹和姐姐帶來一個好消息。
娘親生了個小弟弟。
姐姐說小弟弟又香又軟,一點也不鬧,抱在懷裡乖巧得像只小貓。
她說得眉飛色舞,我都懷疑如果不是有人看著,她就要把小弟弟給抱來了。
最後,她拉著我的手,說他們會在家等我,等我一家團聚。
還說到時候小弟弟可能都會叫姐姐了。
爹爹一聽立馬撇了嘴:「要叫也是先會叫爹。」
「先叫姐!」
「先叫爹!」
「姐!」
「爹!」
「哎!」
我大大地應了聲,在靴子和繡鞋砸過來之前關了門。
後來我終於回了家。
可迎接我的卻是一片廢墟。
聽人說大火燒了三天三夜,什麼都燒沒了。
人群里,幾名女子嘰嘰喳喳。
「貴妃只是夢見這家小姐會進宮爭寵,皇上就滅了人家滿門,也太深情了。」
「我要是貴妃,死都瞑目了。」
「不是滅門,是把女眷充作軍妓,處死了男丁,白老爺老來得子,那孩子還不足百天呢,也被活活摔死了。」
「府里女眷個個水靈,到了那兒怕是活不成嘍。」
「再多錢財有何用,平民終究敵不過皇權。」
我的嘴巴被奶娘死死捂住,拖出了人群。
哭到不能自已時,奶娘一巴掌扇醒了我。
對呀,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可當我變賣了所有趕到營地時,見到的卻是娘親和姐姐破敗的屍體。
兩個最下等的士兵趁夜將屍體拖到樹林裡,急不可耐地上下其手。
我和奶娘一人撿了根最粗的棍子,狠狠地砸了下去。
我第一次知道,人頭是那麼脆弱。
幾下就稀巴爛了。
腳步踏入青樓的那一刻,我在想,尊貴如貴妃與皇帝,頭顱會不會比我們這些平民更硬一些。
3
皇上的賞賜又來了。
自那日他留宿鳳儀宮後,貴妃就閉門謝客。
皇上雖吃了閉門羹,卻並不生氣。
許是心懷愧疚,每日各種珍玩如流水般送進關雎宮。
我被擄來那日,珍寶就已經堆得快放不下了。
「娘娘,您已經冷落皇上半月了,男人心總晾著可就涼了。」
李嬤嬤端來一碗消火的涼茶。
帳中人素手輕抬,媚眼如絲,薄紗下玲瓏身段若隱若現。
貴妃是個好學的。
兩天的工夫,就比百花樓里的妓子還妖嬈三分。
一旁侍奉的小太監身子抖得不像樣,垂在身側的手快把大腿掐青了。
宮女們也面紅耳赤,不敢抬頭直視。
貴妃似是很滿意他們的表現,低低笑了聲。
她看了看一旁堆積如山的珍寶,又瞟了眼鳳儀宮的方向。
「把大門打開吧。」
然後她轉頭看向我。
「白芷,你覺得本宮比皇后如何?」
我跪下,恭敬無比。
「皇后姿容不及您之萬一。」
她微微挑眉。
「你是皇后請進宮的,說這話不怕得罪她?」
「良禽擇木而棲,這宮中遲早是娘娘的天下。」
我搖搖頭,「奴婢不傻。」
「有趣。」
貴妃還想說什麼,目光陡然一沉。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門外,一道明黃色的身影火急火燎地跑進來將人抱住。
「嫣兒,你讓朕想得好苦。」
「皇上,臣妾要出不來氣了。」
貴妃嬌嗔一聲,柔若無骨的拳頭敲在男人心口。
薄紗不知什麼時候滑了下去,一顆小痣隨著呼吸起伏若隱若現。
雪肌如玉,溫香在懷。
皇帝的喉結滾了滾,眼底滿是欲色。
偏偏貴妃不如他的願,一把將人推開,拿起帕子擦拭眼角。
「關雎宮哪有鳳儀宮舒坦,皇上還是去那兒吧。」
「那晚朕多飲了些酒,把她當成了你才……真的是個意外。」
「真的?」
貴妃別有深意地瞟了我一眼,並不拆穿。
「千真萬確,小醋精。」
皇帝將人抱起,耳鬢廝磨。
「討厭,臣妾才不是呢……」
曖昧漸濃,我們都識趣地退了出去。
殿內很快傳出一陣陣面紅耳赤的聲音。
情到濃時,貴妃的嬌笑混著皇帝的金口玉言,比花樓包間裡的還要不堪入耳。
我和李嬤嬤遙遙相對,唇角不約而同地勾起一抹笑。
4
皇后帶人跪在了關雎宮門口。
因為皇帝已經三日未去早朝,文武百官怨氣沸騰。
通稟傳進去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
皇帝正要起身,貴妃不滿地攬住他的腰,嬌嗔道:「皇上心疼了?」
「臣妾費心費力侍奉您,還比不過皇后的一跪。」
皇帝趕緊哄人:「之前你為噩夢不吃不喝,朕想都沒想就發落了白家。」
「怕你不解氣,還把白家女眷送去做了軍妓。」
「連百姓都贊朕深情,偏偏你個小醋精不懂。」
「朕再不出去,怕是前朝那幫人又要找你的麻煩了。」
「嫣兒,朕心疼的是你呀。」
貴妃眼底暗了一瞬。
她本是出身鄉野的採藥女,一次採藥時救了還是皇子的皇帝。
這一調養就是一年半載。
其間刺客又來過幾次。
二人朝夕相處,又幾經生死,一切水到渠成。
皇帝更是立下誓言,終生不負她。
登基後,也確實只寵她一人。
可縱使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因身份低微,她只能被壓上一頭。
這一直是她心裡的一根刺。
貴妃慢悠悠鬆開了攬在皇帝腰上的手。
皇帝走到門外時,皇后剛好身子一歪。
從我的角度可以看到皇帝只是扶了一下。
但貴妃的視線正好被拐彎處的假山擋住一半。
那一幕落在她眼中,變成了皇后故意投懷送抱,皇帝也沒拒絕。
「居然在本宮門口勾引皇上,什麼世家嫡女,分明是個下賤坯子!」
突然,像是想到什麼。
她轉身,揚起的巴掌狠狠落在我臉上。
「賤婢,都怪你!」
「娘娘恕罪,奴婢教皇后的只是皮毛。」
我壓抑著內心的激動,從懷中取出一本封面被紅綢包裹的冊子。
「相傳這是美人合德所作,娘娘據此修習,定會榮寵無雙。」
嘗過甜頭的貴妃如獲至寶。
連封面的紅綢都未拆開,自然也沒注意到畫中女子胸前那微不可察的一點墨。
貴妃怎麼都不會想到,此刻被她捧在手心的冊子,正是她的催命符。
5
皇帝在前朝發了好大的脾氣,幾個進諫的言官被打了板子。
皇帝體恤丞相年邁,免了板子,罰了一年的俸祿。
消息傳到關雎宮時,原本倚在榻上閉目養神的貴妃一下子來了精神。
「好久沒去看皇后了,李嬤嬤,隨便挑幾個玩意兒,隨我去鳳儀宮。」
「要帶她嗎?」
李嬤嬤指的是我。
「還是嬤嬤想得周到。」
貴妃眉心輕挑,撫著鬢間珠釵看向我。
比起隨意挑選的玩意兒,用我來羞辱皇后顯然更直接有效。
我是皇后請進宮來爭寵的,結果卻成全了貴妃。
在貴妃眼中,我就是皇后自己搬起來砸腳的石頭。
我在她身邊站著,就是在打皇后的臉。
「怕嗎?」
貴妃似是無心地問。
我面色不改:「奴婢有娘娘撐腰,不怕。」
貴妃滿意地笑了。
忠心又懂事的狗,誰不喜歡呢?
可她不知道,我不是狗,而是蟄伏的狼。
現在越溫順,將來暴起時就越兇殘。
6
鳳儀宮外,宮女太監跪倒一片。
幾個掌事嬤嬤捂著臉,頭也不敢抬。
貴妃冷笑著掃視一圈,才緩緩開口。
「還有誰想攔著本宮嗎?」
「妹妹好大的威風。」
皇后出來了。
她似是出來得匆忙,濃妝也遮不住憔悴的臉。
攙扶下,腳步依舊虛浮無力。
比起盛氣凌人的貴妃,皇后此時就如待宰的羔羊,說話氣勢都矮了三分。
「是你,你怎麼會……」
皇后突然臉色大變,抬手顫顫巍巍指向我。
貴妃以帕掩唇,眉眼彎成兩道新月。
「白芷這丫頭甚是可心。」
「喏,這些玩意兒都是皇上隨意賞的,妹妹留著也是便宜了下人,送給姐姐就當是謝禮了。」
「你……你放肆!」
皇后臉色通紅,劇烈地咳嗽起來,竟然連站也站不穩。
「嫣兒,不得無禮,你們還不快送貴妃送回宮!」
皇帝急匆匆趕來,無奈地看了貴妃一眼,徑直繞過她,扶起皇后往回走。
「蘭兒你沒事吧,一群廢物,還不快宣太醫!」
貴妃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著漸漸遠去的明黃身影。
好半晌,才轉過頭,狠狠掐住我的胳膊問。
「白芷,剛剛皇上叫皇后什麼?」
我忍著疼,撲通跪下。
「娘娘恕罪,奴婢不敢直呼皇后閨名。」
「丟人現眼的廢物!滾回宮去跪著!」
啪!
巴掌狠狠摔下來,在我側臉留下道道血痕。
臉頰與手臂火辣辣地疼,我心裡卻高興不已。
皇帝確實愛貴妃。
但帝王之愛不同常人,會受很多因素左右。
可這一點,出身鄉野的貴妃不會懂。
不僅不懂,還因為皇帝對皇后態度的轉變惱怒不已。
回宮後,不由分說掌摑了手捧玉如意,早已守候多時的太監總管劉奇,自然也沒能聽到皇帝的真實心意。
南境叛亂危在旦夕,需要皇后的兄長蘇城出兵救援。
皇帝剛罵罰了丞相,不好意思向他低頭,只能將安撫之事打到皇后身上。
我跪著收拾完最後一塊玉如意的碎片時,劉奇剛好交代完。
他深陷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將我上下打量一通。
「是個沉得住氣的,可惜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
一般人聽到他這段話不是惶恐就是驚喜。
惶恐的是這話太過隱秘,容易被滅口。
驚喜的是此話傳到貴妃耳中定會有一番封賞。
若是有幸成了貴妃跟前的貼心人,前途不可限量。
而我恰好相反,自始至終面色不變。
處變不驚,若是再有姣好之容,說不定會有一番造化。
只可惜……
我輕撫戴著面紗的臉,笑了聲。
現在呀,還不是時候。
7
半夜,我被拖進寢殿。
「白日裡劉奇和你說了什麼?」
「這……」
我皺眉,佯裝為難。
「說!」
貴妃怒斥一聲,赤足下榻走過來。
「劉公公說玉如意碎了,怕不是什麼好……好兆頭!」
「都怪你這個晦氣的東西!」
貴妃一腳踹在我心口。
我歪倒在地,唇邊溢出血絲。
第一反應卻是爬到貴妃身邊,將她的腳捧在手心。
「快……快入秋了,娘娘小心著涼。」
貴妃冷哼一聲,眼底的憤怒轉為鄙夷。
我看準機會,一邊對李嬤嬤用眼色一邊開口。
「娘娘,皇上許是有什麼苦衷,不如您主動些過去問問。」
「老奴也覺得皇上有些不對勁,娘娘,這個時候您可不能把皇上往外推啊。」
貴妃皺眉思索片刻,點點頭。
但她萬萬沒想到,端著親手熬了三個時辰的雞湯走進勤政殿時,看到的是這樣一幅畫面。
龍椅上,皇帝親昵地抱著皇后耳鬢廝磨。
「朕能得蘭兒為後,真是江山之幸,百姓之福。」
「賤人!」
貴妃目眥欲裂,將湯盅摔過去。
「啊!」
熱湯四濺,濕了皇后的衣袖。
「嫣兒,你瘋了!」
皇帝下意識將人攬進懷中。
貴妃怒火中燒,更加口不擇言。
「好,好,好,你如此護她,日後別再進關雎宮!」
「蕭嫣,你過分了!」
皇帝冷臉怒斥,抱起皇后就走。
根本沒發現,貴妃外露的小臂上起了一片水泡。
「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太醫院給娘娘要生肌水!」
李嬤嬤推了我一下,我心領神會地退下。
一炷香後,我拿著一瓶金瘡藥回到關雎宮。
「娘娘恕罪,最後一瓶生肌水被皇上賜給皇后了。」
「廢物,你沒說貴妃燙傷嚴重嗎?」
李嬤嬤咬牙切齒地接過金瘡藥,唇角卻勾著淺弧。
我咬唇委屈不已。
「奴婢說了,但皇上說皇后才是後宮最尊貴的人,讓奴婢以後認清尊卑。」
「呵。」
貴妃怒極反笑,將手中鴛鴦交頸的絲帕扯成兩截。
「好一個認清尊卑!」
她咬著牙,「當初若不是我幾次三番捨命相救,他早就成了野獸口中食,哪會有今日的風光!」
殿外不知何時多了片陰影。
我知道皇帝來了。
太醫院最後一瓶生肌水確實被皇帝賜給了皇后,他也確實說了那句認清尊卑。
不過那都是給別人聽的。
生肌水在半路就被劉奇倒出半瓶,原本他要給貴妃送來的。
是我說以皇帝對貴妃的寵愛,必不會氣太久。
這半瓶生肌水正是帝妃和好的橋樑,不如讓皇帝親自去送。
若是換了旁人,能不能送出去且不說,還容易橫生枝節。
劉奇臉頰一抽,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走了。
我知道,他是想到了那日的一巴掌。
他是皇帝的心腹,皇后和百官都要給他三分薄面。
偏偏貴妃不懂。
就別怪他不盡心了。
「騙子!他就是個忘恩負義的騙子!」
貴妃繼續歇斯底里,絲毫沒發現明黃色的衣角在殿外一閃而逝。
男人都愛面子,更何況對方還是皇帝。
真愛一旦有了裂痕,就像沾了水的紙,經不起折騰。
8
轉眼一個月過去。
皇帝夜夜宿在鳳儀宮,貴妃終於慌了。
她想服軟,皇帝卻不給機會。
「果然不是好兆頭!」
貴妃咬牙切齒,硬生生折斷了新染的指甲。
我告訴她,男人食色性也,稍微用些手段,她一定可以與皇帝和好如初。
只是日後貴妃行事需藏起鋒芒,以免和皇帝再生嫌隙。
我還告訴她,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貴妃十分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