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搬來了一個病秧子,粉面朱唇,公子如玉。
我借著風箏掉進他院中的名義爬牆看他。
第一天,他面無表情。
第二天,他小發雷霆。
第三天,他將手中的書卷丟向我,罵我好色之徒。
我傷心欲絕,在家睡了幾日,卻夜夜春夢,耳鬢廝磨間對方質問我為何不去看他。
第九天,隔壁來人傳話,說他家公子做了個風箏,問我要不要去看看。
1
樂安村人人都誇我做的豆腐天下一絕。
只可惜八字奇硬,方圓幾里,沒人敢和我做鄰居。
就連喂了兩年的野貓,一說到讓它住我家來,就死抓著柱子不撒手。
可不久前,隔壁竟然搬來了新的外村人。
我提著豆腐敲他家的門,想要結識這新鄰居。
但他從不開門,也不應門外的敲門聲。。
第三日,我坐不住了。
難道剛來就被我剋死了?
我早早地將風箏丟進了他的院子,然後爬上牆頭。
「菩薩保佑……好不容易來了一個,我的名聲……」
一聲低沉的咳嗽聲音從身下傳來。
我正四肢並用地趴在徐衍之頭頂上的牆頭。
我嚇了一大跳,從牆頭滾了下去,準確地跌進了他的懷裡。
我看著坐在木輪椅上的他,面色蒼白近乎病態,薄唇透著妖冶的紅,一雙眼睛像是裝著寒水。
是個病美人,我眼中充滿了同情。
「砰!」
「你幹什麼啊!」我揉著屁股從地上爬起來,徐衍之剛剛竟然鬆手將我丟地上了。
「不知廉恥。」徐衍之抖了抖袖子,皺皺眉。
「我是來撿風箏的,早上線斷了不小心掉你這裡了。」
「下雨放風箏,姑娘還真是雅興。」
「……才下的小雨。」我撿起破爛的風箏慢慢挪出院門,一步三回頭,「你真的不留我吃頓飯嗎?」
「砰!」小廝將院門果斷地關上了,差點夾住我的衣裳。
第二日依舊下著雨,沒法出去賣豆腐,我便拿風箏逗著野貓玩兒。
一向怪脾氣的野貓一巴掌就將那風箏拍進了隔壁院裡。
我再次出現在牆頭上,看見門廊處的徐衍之,齜牙一笑:「嘿嘿,風箏又掉進來了。」
「……」徐衍之似乎沒聽見,嘴角抽搐,手中拿著一塊干到開裂的餅,一看就是難以下咽。
「公子,要不要來我家吃豆腐潤潤?」我露出極其和善的微笑。
徐衍之身邊的小廝咻地衝過來,將風箏丟回了我的院子裡:「臭不要臉!」
「……」不來就不來,至於這樣生氣嗎?真是怪人!
春日裡的倒春寒總是來得很急,一整個晚上,隔壁都傳來壓抑的咳嗽聲。
本就是個病秧子,又在這寒雨里著了涼,搞不好是要命的。
為了不坐實我八字硬的傳言,我一早就去山上找了些草藥。
熬好了,然後敲了徐衍之許久的門,都沒得到回應。
路過的大娘和我說,她剛在集市藥房碰見了徐家小廝,這會應該還沒回來。
我想了想,還是輕車熟路地上了牆,然後端下牆頭的藥碗,進了隔壁院子。
在前側的耳房,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公子?」
無人應我,卻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像是什麼東西倒塌。
我急忙推開房門,一陣夾雜著香味的水霧撲面而來。
徐衍之光著身子,手上拿著還沒來得及穿上的衣裳,地上倒著被打翻的屏風。
一霎那,徐衍之手忙腳亂地不知道遮住哪裡才好,左腳絆右腳,摔了個結結實實。
我下意識想去扶,又看見了不該看見的五腳朝天,瞬間紅溫,轉身就奪門而出。
徐衍之惱羞成怒,抓起手邊的書冊就砸向我的背:「登徒子!好色至此!」
經此一遭,我是跳進黃河也說不清了。
2
接連幾日,我都沒臉再翻牆了。
可奇怪的是,我夜夜都夢見了徐衍之。
朦朧中他穿著單薄的裡衣,衣襟松垮至精壯的腹部,用那隻好看的手緊緊握住我的腰肢,布滿薄繭的指腹在我的皮膚上輕柔摩擦。
他緊緊貼在我的耳側,嗓音澀啞:「怎麼不來看我了?嗯?」
他的身體熾熱滾燙,夢中的一切都顯得那樣真實。
我日日紅著臉醒來看著空蕩蕩的房間,懊惱不已。
徐衍之真沒說錯,我竟好色至此!
為了不讓自己閒下來胡思亂想,我早出晚歸賣豆腐。
天未亮,我就推著車出門,在徐衍之門前放下一屜熱騰騰的熱豆腐就去集市出攤。
起初三天,徐衍之門前的豆腐原封未動,想來還是氣著。
可我沒有勇氣去解釋,黃花大閨男的清白就這樣被我毀了,總是理虧。
第四日清晨,我剛剛放下新鮮豆腐,小廝突然打開了們。
他看著我和身後的車攤,愣了愣,遲疑地開口:「這幾日的豆腐都是你放的?你是個賣豆腐的?」
「……是,我瞧著你與徐公子上次吃著乾巴巴的餅子,想來也是不太會下廚的,配著新鮮豆腐,最是合適。」
「你怎麼不直接送進門來?我還以為是哪家仇人下毒,一直不敢端給公子。」
看來徐衍之並未將那日的情形告訴小廝,我臉紅了紅,委婉應道:
「想來前幾日的唐突,冒犯了公子,你們應是都不想見我了。豆腐你們放心吃,我的豆腐十里八村都說好。」
小廝撓了撓頭:「你別介,前幾日是我誤會姑娘了,你別往心裡去,我這就和公子說一聲你送豆腐來了。」
小廝咻的一聲端著食盒就去通稟,我趕緊轉身推車走了。
我現在哪敢見他啊?
小廝不懂事,我還能不懂事嗎?
這幾日我的生意特別好。
陸秀才每日都來光顧,然後吃完了也不走,在攤子前陪著我忙活。
閒暇的時候就聊些天,他見識多,大多時候都是他在說,我靜靜聽著。
近夜,我做的夢更加奇怪了。
徐衍之不僅質問我為什麼不去看他,還說這陸秀才哪裡有他好看。
次日陸秀才看著沒休息好的我滿眼心疼,認為我是做豆腐太辛苦了。
太陽落山,最後一碗豆腐賣出去後,他將碗幫我放進了簍子裡。
輕聲和我說:「元酒,明日我就上京趕考,之後怕是很長時間都不能來買你的豆腐了。」
我手一頓,然後繼續收拾著東西:「好,寒窗十年,一朝題名,願你得償所願。」
陸秀才突然定定地看著我,走過來拉著我的手腕。
隔著麻布袖口,我都感受到他掌心的炙熱。
「待我金榜題名,酒兒就隨我一同走吧,往後只給我一人做豆腐,可好?」
夕陽薄暮,陸去疾整個人都鍍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邊,瞳孔暗涌而又明亮。
我自小孤苦一人,做夢都想有個家。
但我只想有個普普通通的家,不想再卷進富貴王權的泥潭之中。
這一瞬間,我竟生出如果他名落孫山,待他回來,我就和他一起賣豆腐的不切實際的念想來。
我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出聲。
陸秀才卻會錯了意,他的眼神更加明亮,從懷中掏出一枚玉佩塞進了我的手裡:「酒兒等我。」
任我怎麼喊他,他都沒再回頭。
罷了,我的豆腐攤支了八年,陸秀才陪了我三年。
如今赴考再即,我也不該影響他的心情。
以他的能力,定能高中,屆時或許不用我說,他就被那些達官貴族榜前定夫了。
上岸第一劍,先斬糟糠妻,最是高才之士做得出。
3
這晚回去,我做了兒時常做的那個噩夢,夢中鮮血淋漓。
朦朧之中我似乎看見徐衍之坐在床側,我伸手想要觸碰,卻沒有力氣。
我的癔症好像更嚴重了。
第二日睡遲了,索性便在家中繼續補覺。
敲門聲卻突然響了起來。
是徐家小廝,說他家公子新做了個風箏,絕無僅有,好看的緊,問我要不要去瞧瞧。
我搖搖頭說:「今日有些不舒服,便不去了。」
第二日,小廝又來了,說他家公子的貓會後空翻,問我要不要看看。
這次我悟了,禮賠了,現在該道歉了。
當我進院時,我常常喂的哪只野貓正對著徐衍之懷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舒服地眯著眼。
這個叛徒,我喂了它兩年,它都不曾讓我這麼近親過。
「去備飯菜吧,謝謝元酒姑娘這些日子的豆腐。」
徐衍之抬抬手,淡淡的瞥了我一眼,示意我坐在他對面的石凳上。
我有些不自在,接過徐衍之遞來的茶盞,正想著怎麼開口。
「元酒姑娘看了我的身子,很失望吧,如今都不來了。」
「噗!」嘴裡的熱茶還沒來得及吞下,盡數被我噴了出去。
徐衍之胸口處瞬間沾了許多茶水與一兩片茶葉。
「對不住……對不住。」
我慌忙站起身子,用帕子幫他反覆擦拭,那料子看起來並不便宜,我賠不起。
擦至衣襟處,徐衍之的脖頸纖細又直挺,突出的喉結突然上下滑動,竟叫我看得臉紅心跳。
滿腦子他沒穿衣服的樣子和夢中與他相擁的觸感。
明知道不該繼續盯著,但我那該死的眼睛,怎麼也挪不開。
徐衍之突然低笑一聲,探過身子在我耳朵呢喃:
「元酒姑娘還真是貪得無厭,昨日與陸秀才牽扯不清,可又對我想入非非,不知道元酒姑娘夜裡可曾夢見我?」
「你胡說什麼!」我推開徐衍之,梗著脖子硬聲說道,「我有眼疾,那日我什麼都沒看清。」
「哦?」徐衍之微微提著嘴角,微微抬眉毛,俯眼看著我,「當真?」
「當真!」
「哦……」徐衍之側頭看著我笑了笑,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打著喉結,「那這裡,你可看清了?」
我愣神間,他突然抓住我的帕子,將我拽得往前跌了一步。
「我與那陸秀才,哪個更好看?」
「上菜咯~」小廝一貫的雷厲風行,瞬間就從食盒裡掏出了五菜一湯,色香味俱全。
我轉頭看向徐衍之。
他正襟危坐,微微頷首,一副為人師表的樣子,好像剛剛是場春日幻覺。
可那一句「我與陸秀才,哪個更好看」和夢境中的他完全重合,讓我心驚肉跳。
我摸了摸鼻子,轉移話題:「可以啊你,廚藝這麼好,小瞧你了。」
「飄香樓買的,趁熱吃,來來來。」
「……」我頓了頓,「為何不直接去飄香樓吃?」
現場突然安靜。
小廝眼神瞟了瞟徐衍之身下的輪椅,含糊開口:「我家公子清靜慣了,最是不喜人多。」
我心中暗叫不好。
我真該死,明知道他是個病秧子,還專往人傷口處戳。
一頓飯吃下來,很安靜,徐衍之的臉比我剛見他第一面時還要冷峻。
我只能逗弄著野貓:「你可真沒良心,我喂了你那麼久,徐衍之才搬來幾日,你就這樣與他親近。」
「什麼野貓,這是我家公子養了兩年的貓。」小廝眼白直翻。
「啊?你兩年前就搬來了嗎?」
「更早一些。」徐衍之低頭笑了笑,又恢復了那副玉公子的模樣。
4
春日的的梅雨季節一下就是許久。
日子要過,銀子要掙,我的攤還是要擺。
因著下雨,接連幾日我的生意都不好,常剩下許多未賣。
奇怪的是,就連往日裡常來的男性熟客也都約好了似的不來了。
有些熟客打我攤前經過,都不敢看我,擺擺手就逃似的離開了。
為了儘量多賣些,我一直等到天黑透了才捨得收攤。
被雨水浸潤後的泥路更加泥濘,夜裡一涼帶著薄薄的冰。
禍不單行,我摔進了水溝中,從一地白花花的豆腐里爬起身,使了好大的力,卻沒能把倒下的車攤扶起來。
初春的雨夜裡實在算不上暖和,回村的路上也實在算不得明亮。
黑漆漆的雨夜讓我又冷又驚。
靠著扶不起來的的車攤,想著如果身邊有個人幫我一把,就不會這樣狼狽又辛苦了。
哭夠了,我終於將車扶了起來,然後一瘸一拐地向家走去。
到家時已經快亥時了。
我路過徐衍之家門時,發現他竟在門外端坐著,撐著把紙傘,腿上蓋著一條毛毯,像是等什麼人等了許久。
「你不會是在等我這個鄰居吧?」我笑了笑,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徐衍之指節泛白,緊緊握著傘柄:「過來。」
「?」
「我說,過來。」徐衍之語氣並不算好,像是極力隱忍著怒氣。
我不明所以地放下推車,走近他,輕聲開口:「怎麼了,是需要我的幫忙嗎?」
徐衍之一愣,一雙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我:「自己都這樣了,還想著幫別人嗎?」
我剛想插科打諢,他突然將腿上的厚毯子披在我的身上,將傘塞進我的手裡。
小廝見狀走至我面前,屈膝下蹲,徐衍之伸出手拉住了他:「我來。」
徐衍之竟站起身來將我打橫抱了起,走進院子裡。
小廝張了張嘴,看著站起來的徐衍之眼眶紅了紅,然後安靜地推著木輪椅跟在身後。
「你還是放我下來吧,我自己可以走。」
「別動!」徐衍之緊緊抱著我,額頭有青筋顯現,「我讓你別動!我想知道我……還能不能走。」
原來徐衍之也覺得自己是一隻受傷的困獸,只不過他更加具象化的體現在身體的痛苦上。
雨水滴滴答答落在油紙傘上,是驚蟄。
「我……只是病了,不是殘疾。」徐衍之深深淺淺地走進廂房,將我放在了褥子上,「但我也只能走這麼幾步路了,無力帶你回家。雨大夜深,你今夜就在這歇著,明日……」
「怕什麼,我才不在乎這些,有人願意照顧我,我自然是樂意的。」
我知徐衍之的意思。
但我家附近幾里只有徐衍之這一個鄰居。
沒人會知道我晚上宿在誰家。
5
我簡單洗漱後,門外傳來徐衍之的敲門聲。
我將裡衣穿好,披上徐衍之的毯子開了門。
徐衍之手中拿了一瓶藥酒進門來。
示意我坐在床沿後,握住我受傷的腳踝就要將褲腿往上卷。
「等等,這不合適吧?」
我想抽回來。
「我久病成醫,普通的跌打損傷最是擅長,聽話別動,給你上藥。」
徐衍之頭髮從肩頭滑落,拂過小腿,最終落在床上,與我的頭髮交織在一處。
他的手果真布滿薄老繭,在腳踝上輕輕揉著直叫我心癢難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