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昨日演一場戲後,憨棍已經起了范兒,演起沈川清如魚得水。
趙掌柜的雖幸災樂禍,可面上還要打個圓場:
「咱幾個大老爺們在這賠罪有什麼用呀,得紫敘姑娘點頭。」
李行舟杯中酒一飲而盡,又斟滿兩杯,和綠婼一起賠罪:
「李某是覺得姑娘眼熟,很像李某的一位恩人。」
綠婼委屈地為自己辯解:
「聽說紫敘姑娘是您花了大價錢買的,我只是想看看姑娘的樣子。」
沈川清懶懶往後一靠,聽這話也笑了:
「我買下的,調教出來的人,你說看就看?」
我晃了晃沈川清的手臂,撒嬌道:
「不生氣啦,和氣生財。
「夫君要是同意,阿敘摘了面紗也無妨的。」
李行舟青著臉,死死盯著我挽住沈川清的手。
趙掌柜忙打哈哈,給綠婼使眼色:
「好了,紫敘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計較了。咱們剛剛談到哪了?是綠婼姑娘談到一個趣事對吧?」
氣氛稍稍和緩下來。
綠婼趕緊笑道:
「是前陣子我家行舟哥哥遇到的趣事呢,他被一個女騙子救了,論報恩呢也給了五十兩,多出藥錢一倍還不止,可那騙子貪心不足,還想挾恩來府上訛詐。
「我姑母心善,給了一張銀票,還好心叮囑她以後自食其力,不要再坑蒙拐騙了。誰知好心勸戒,她倒記恨上了,趁我姑母不備又偷了一張。
「幸好我姑母是經過事的,上官府告了失,那個騙子也是笨,偷了姑母家的銀票去姑母家的茶樓吃喝,挨了板子灰溜溜走了。」
這一個趣事講完,綠婼笑吟吟喝了口茶,等著眾人笑那個騙子蠢。
可除了趙掌柜乾笑兩聲。
沒人說話。
李行舟滿臉不可置信:
「母親告了官?還打了她?」
「行舟哥哥說笑了,哪有做賊不挨打的?」
李行舟急切轉過頭看我。
可沈川清早看見我微紅的眼眶,他指著水面,引我別過頭去:
「小阿敘,看看魚。
「有一個很可憐的,胖得快游不動了呢。」
初春的水還很冷。
別說是胖魚,連魚影子都沒有。
「沈川清,魚呢?你誆我?」
沈川清拿了盤子裡的糕點,一點點掰碎放在我手心當魚食:
「怪了,剛剛明明有一群錦鯉的,果然阿敘的樣貌落雁沉魚。」
我一愣,撲哧一聲笑了。
綠婼還以為我被逗笑了,忙問沈川清:
「怎麼樣,沈公子覺得這事是不是很有趣?」
沈川清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有趣倒是有趣。
「只是我想,如果李公子將來再有個三長兩短,有那個騙子挨打在前,誰還敢幫他呢?」
「怎麼會呢,若是真的有恩,哪有不報的?」
沈川清喝了口茶,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宴席散了,便是去李家趙家兩家織染坊看織機。
我要跟著沈川清,卻來了個丫鬟通傳:
「綠婼小姐請紫敘姑娘來挑首飾,說是剛剛言語不當,給紫敘姑娘賠個不是。」
那丫鬟在花園裡轉個角便不見了。
突然有隻手捂住了我的口鼻,將我拖到假山後。
掙扎間,面紗也落在地上。
我才要呼救,就聽見李行舟的聲音:
「是我。」
……
看見我的臉,李行舟嘆了口氣:
「金珠,果然是你。」
「我如今不叫金珠了,沈公子花五百兩買下我,就給我改了名字。」
我平靜地看著李行舟,
「只是我很好奇,誰買下了李公子,也給你改了名字。」
李行舟一怔:
「他花了五百兩買你?」
「李公子是覺得我不值五百兩嗎?」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怕你被他騙回姑蘇做妾!」
「李公子知道我是騙子,只有我騙別人,沒有別人騙我的。那五百兩銀子我收了,本來我也提心弔膽的,可拿了錢,跟沈公子在一起至今也沒有官府來抓我,反而好吃好喝也養好了傷。」
我撿起面紗,拍了拍上頭的灰塵。
李行舟急切地抓住我的手腕:
「我聽綠婼說了我才知道,母親設計坑害了你,害你挨打……
「那如今你的傷怎麼樣,還疼不疼了?
「我聽下人說,你來李府尋我,說要救我出去。
「那你把自己賣了五百兩,到底是不是為了救我?」
我氣極反不想哭了,覺得這人有點好笑。
明明坑騙我的人是他,怎麼如今見了面,字字句句不是道歉,每一句都是在問我。
「你問了我這麼多,卻不打算跟我解釋一下為什麼你不告而別,為什麼你叫李行舟卻騙我你叫李無憂。
「為什麼在所有人口中,我是那個又笨又自作自受的騙子,為什麼你覺得除了你旁人都沒有尊嚴廉恥還能不計前嫌跟你和好。」
李行舟怔住了。
他下意識伸手去摸我的臉,我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淚流滿面。
「金珠,你先別跟他回姑蘇,你等著我,我會退了和綠婼的婚事,再央求母親,拿五百兩銀子給你贖身。」
我打斷了他,冷笑道:
「你不是不得寵嗎?大娘子會同意你花五百兩給一個騙子贖身?」
「……那是騙你的,我雖然不是庶出,可我與家中關係確實不算和睦。但是這件事我一定會說服母親。」
怎麼到了現在,他還是覺得。
只要他道歉,只要他回頭,別人就在原地等他,無怨無悔。
「李公子,你覺得我會原諒你嗎?」
李行舟滿臉錯愕。
「我是個騙子不假,可我是真心待你,除了身份沒有騙過你。
「但是我猜你一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看我費心遮掩,慌裡慌張的樣子,你是不是也在暗中嘲笑我。
「我沒有想過挾恩圖報,燒火丫鬟也好,真金白銀也好,如果你真的不想給,我也不會死皮賴臉地跟你要,畢竟我一個姑娘家就算被欺負了,無權無勢也掀不起什麼浪,你看我挨了十棍子,還不是灰溜溜地認栽了。」
「那是我母親做的!我只知道她賞了你銀子,並不知道還害你挨了打,這陣子我想明白了,我是想娶你的!」
……
所以呢?
你願意娶我,就算對我的補償?我應當千恩萬謝?
「金珠,從前的事是我對不起你,如今我是真心想娶你,也後悔當初自己看輕你,你等我談下沈公子這樁生意,便有資本與母親父親談談,他們不會不同意的。」李行舟想了想,咬牙道,「沈公子那裡你先穩住,趙家的體量與我家是不能相提並論的,你說服沈公子與我合作,等與沈家簽了約,我再花錢將你贖回來,我……不會嫌棄你。」
……
李行舟,真好笑啊。
我這人沒本事又心軟,聽不得兩句軟話,見不得人難過。
如果你有一絲悔意,如果你曾有一次向我道歉。
我都要停手,不肯再做局騙你。
差一點我又被你騙了,差一點還以為你真的後悔。
「李公子要是真的為我好,就幫我瞞住身份,別讓沈公子因為我是騙子就厭煩我,那樣我的日子才不好過。」
我轉身回去尋沈川清。
可不知是不是我看錯了,瞧見假山後一抹綠衣匆匆跑走了。
7
見我埋進枕頭半日。
沈川清不懂怎麼哄姑娘,急得撓頭:
「……你要是後悔跟我一起騙他,想收手了,我也不笑話你。」
收手?
魚兒已經咬鉤了,為什麼要收手?
「是不是今天看了織坊的架子,覺得兩家我們都得罪不起了?」
沈川清搖搖頭。
「那是覺得騙人不好?想金盆洗手了?」
沈川清坐在床邊,遞給我一張帕子:
「都不是,只是看你哭得很難過。
「我覺得好像不管騙不騙成,你都不開心。」
不等我反駁,外頭已經有小廝送了酒菜來。
「剛剛宴席上沒吃什麼東西,我猜又哭了半日你肯定餓了。」
我還想嘴硬,可是肚子叫了。
「吃吧吃吧,這算我請你的,不記在二十兩裡頭。」
他撐著手,笑著看我咬下一口燒雞腿。
我忽然很好奇沈川清的身世。
他喝了兩杯酒就紅了臉,問什麼就答什麼。
「我娘生下我就血崩了,大夫沒救回來。我爹呢,怕後娘苛待我,也一直沒有續弦的心思。
「後來我三歲那年,他看中了一個唱曲的姑娘,說那個姑娘心善溫柔,很像我親娘。但是人家沒看上他,給金山銀山也看不上。
「再後來我爹也就看開了,專心教導我。
「一開始我爹給了我錢,叫我做些小生意,結果出了門錢袋子就被偷了。
「我爹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讓我出門歷練,可我總受騙。
「就比如家裡的當鋪,我爹管著的時候沒人敢騙,可是我爹把當鋪交到我手上,他們連寫當票子的筆法都瞞我。
「你碰見我的時候,我並不是打算騙錢,從來我買東西是不帶銀子的,買了什麼東西,掌柜的掛帳,月底一併算。那匹馬,那緞子我都打算要的。」
我想了想:
「那你爹呢?知道你行騙也不管你嗎?」
沈川清醉得趴在桌上,擺擺手:
「我爹當初自己就被人騙了,還是兩頭吃,兩頭騙,跟咱們現在很像。
「那騙子還用騙來的寶石,娶了我爹想續弦的姑娘。
「這事每每一提,我爹都要翻臉呢。」
他說得有鼻子有眼,好像真的一樣。
我忽然想起相處至今,我還不知道憨棍的真名:
「那你真名叫什麼呀?」
「沈川清。」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
是啊,我叫紫敘,他叫沈川清。
我打心底開始佩服他了。
因為我爹說過,做騙子最忌諱的是酒量差。
一喝酒就容易胡說,胡說就會露馬腳。
他已經喝了這麼多酒,還能記著自己是沈川清,答得滴水不漏。
月亮緩緩升起來了。
月色如水,照著外頭杏花枝條的影子,如藻如荇。
見我沉默,沈川清有些不滿:
「問了我這麼多,那你呢,等幹完這一票,我要回姑蘇,跟著我爹打理生意,你呢?你要做什麼呢?」
見他說話也不坦誠,我覺得沒勁,便胡亂應付:
「繼續坑蒙拐騙。」
沈川清認真地點點頭:
「那也蠻好的。」
……
不想理他了,我喝著悶酒生悶氣。
沈川清拉了拉我的衣袖,小心問道:
「金珠,你怎麼不理我了?」
我不吭聲,只一杯杯倒酒。
沈川清想了想,聲音也小了下去:
「我想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姑蘇,可又覺得這麼說太冒昧。
「我也想說做騙子,坑蒙拐騙不好,可是這麼說太自以為是。
「因為那個時候你很小,也沒人教過你正道怎麼走,一個人要想活下去該怎麼辦。
「因為我不是金珠,金珠過去的人生是自己磕磕絆絆走過來的,旁人說什麼都很傲慢。」
我不吭聲了。
因為想到阿娘和李行舟都說過的:
「金珠,不要騙人,騙人不好。」
我跟著我爹,三歲裝病,五歲裝殘,七歲藏在布袋裡陪他裝天師。
阿娘,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有手有腳躺在地上裝殘廢很丟臉,被人識破捉住打一頓很丟臉。
我也哭著問你好幾回,不想你我再挨打,不想你跟爹爹繼續過日子。
以後哪怕我賣自己,也不會讓阿娘日子難過。
你說過我們有手有腳,做什麼都餓不死自己,所以不要騙人,騙人不好。
那我們就一起走啊,既然有手有腳,那為什麼他打你,你不跑?
可你只是搖搖頭,跟我說起從前滿臉甜蜜。
說他從前很好,他以後會改。
他不會改,他到死也沒有改。
他被抬回家,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時,也給我一點好臉色,要我去拿保命的人參丸。
見我動作慢了,他還想爬下床,像從前一樣拿柳條抽得我滿屋亂爬。
我嚇得緊閉著眼,哆嗦著縮在角落裡,手裡緊緊攥著那瓶人參丸。
求求你,別打了。
求求你,去死吧。
那柳條遲遲沒有落下,也再不會落下了。
死掉的爹爹,就是好爹爹了。
身上傷疤掉了痂,就漸漸忘了疼。
一個人死掉了,就忘記了他的壞。
我總想起他對我不多的好。
比如打完我後悔的時候,他也讓我騎在他肩膀上,去買一隻兔子燈。
「金珠,兔子燈好不好?」
「好,就是買了燈身上疼,阿爹,有沒有不疼的燈呀。」
他就笑。
其實賣糖丸子的時候,我心裡也不安。
可是我想,我撒點小謊,又不害人性命。
總比我爹我娘好。
你們騙掉自己一條命,還想騙去我的,沒門。
想到難過的事,我轉過頭,看著外頭的月色。
沈川清也跟著伸頭去瞧,誇張地瞪大了眼:
「咦?這外頭也有小魚嗎?
「沒有呀,可能是金珠太好看了,小魚又沉下去了。」
他這麼一逗,害得我眼淚都掉不下來了。
見我笑了,他才放下心來:
「等這件事了了,我要回姑蘇,金珠要跟我一起回去嗎?」
我搖搖頭:
「等你賺了大錢再說吧,我不要像我娘一樣跟著一個騙子。」
沈川清見我點頭,也笑了:
「好,那你等我賺了大錢,咱們就回姑蘇住下。
「以後生意場上有你陪著我,你懂那麼多,我也不怕被旁人騙了。
「再蓋個園子,多種杏花,就不用花幾十文去買了。」
到底是窮人,幻想富人的日子也帶窮酸氣。
就像種地的想起皇帝日子,也不過是皇帝用金鋤頭,東宮娘娘烙餅西宮娘娘卷大蔥。
我忍不住笑他:
「可是蓋個園子種杏花的錢,夠買上幾輩子的花了。」
沈川清卻擺擺手,很認真地糾正我:
「不對,杏花從雕花窗子裡看,在枝頭月影里看,和擺在盤子裡看是不一樣的。」
憨棍那志得意滿的樣子,還真像個住慣園子的大家少爺。
我很想提醒他一句:騙我可以,別把自己也騙進去了。
可看他說得那樣好。
我也有一刻願意相信那是真的。
憨棍是騙子。
但也是個好騙子。
這一醉,就醉到日上三竿。
我拉扯著沈川清起來的時候,外頭夥計已經殷勤打水來伺候:
「李家已經派了馬車來接兩位。」
我還沒坐過馬車呢,美滋滋地踩了腳踏要上去。
旁邊伺候的丫鬟又笑著補了一句:
「巧得很呢,咱家主子昨兒得了信,說沈老爺今日過來。」
我的身子僵住了。
不等我扭頭要逃,綠婼已經自帘子探出身,笑吟吟地扣住了我的手腕:
「紫敘姑娘,當心腳下。」
厚重的馬車帘子放下時,一如捕鼠籠子咔噠落鎖。
8
我瞧了瞧外頭圍牆和假山石,想著踩著那假山應當可以翻過去。
我拉了拉沈川清的衣袖,坐立難安:
「聽到了嗎,你爹要來。」
憨棍昨晚把腦子喝壞了,真以為自己是沈川清了:
「來就來唄,我們不見他就好。」
這是你說不見就不見的嗎?
綠婼狀若無意地笑道:
「沈公子,綠婼很好奇,不知道姑蘇納妾娶妻有什麼規矩。」
沈川清想了想:
「旁人不清楚,我家不講究門第,要情投意合。」
「連身份都不講究嗎?要是那女子出身不清不白,比如是個江湖騙子,也能進家門嗎?」
見沈川清不解,綠婼看了我一眼,笑道,
「只是好奇問問。」
沈川清嘆了口氣:
「別的我不知道,但是好奇長舌的不要。」
綠婼一怔,尷尬笑道:
「那我回頭問問沈老爺子。」
「我爹也不要。」
綠婼的笑容僵住了。
而我無心跟綠婼掰扯,偷偷拉著沈川清的袖子:
「那李家的定金咱們不要了,一會我在前頭頂著,你先從後牆翻過去,等你跑了我再找個機會脫身,咱們回家碰頭,你放心錢我照樣給你的。」
沈川清真是把腦子喝壞了,他認真地看著我:
「你聽我的,真的不用跑。」
……
良言難勸該死的鬼。
我不管你了,我要跑了。
你自己再挨十棍子吧!
我借著遊園的名頭,偷偷溜到花園中。
好容易爬到牆頭,我掂量著哪塊石頭好借力下去,忽然被人叫住:
綠婼像個甩不掉尾巴,笑著看我:
「紫敘姐姐好身手。
「是聽了兩齣戲,要學那翻牆的張生呢。」
……
我拍了拍手,乾笑兩聲:
「只是看園子裡風景好,想逛逛。」
看我不見棺材不掉淚,綠婼也不裝了:
「金姑娘,既然一開始拿了錢,為什麼貪心不足,又要銀子又要人。
「一邊哄著行舟哥哥拿了錢,一邊還要吊著沈公子,腳踏兩條船你不怕掉水裡淹死嗎?」
吵鬧間,沈川清趕了過來。
綠婼指著我,勝券在握地抬起下巴:
「她根本不叫紫敘,她叫金珠,從她爺爺輩到她都是騙子,才騙過行舟哥哥,又偷了李家的銀票,挨了頓打也沒長記性,如今她害怕見到沈老爺身份被拆穿,才想翻牆逃跑!」
沈川清對牆上的我張著手:
「仔細別摔了,我接著你。」
綠婼滿臉不可置信:
「你沒聽到嗎?她是個騙子!她剛剛想逃跑。」
沈川清沒有理會她。
我不大敢看沈川清的眼睛,我猜他一定要生氣了。
因為我這樣拋下同夥,實在不夠義氣。
可是我的屁股也不夠硬氣,能再捱十棍子。
我有點心虛,小聲問道:
「你是聽他們說了我要逃跑,來抓我的嗎?」
沈川清沒有生氣,只是幫我拍了拍裙上塵土:
「那倒不是,是一會就要上點心了,怕你吃不上。」
……
「要是我真的跑了,你一個人挨打,會不會生氣啊?」
「不會呀,你跑了,到時候挨了打就有人能攙著我回去了,還是金珠想得周到。」
……
不是這樣的。
那如果我沒想過攙你回去呢?
「一個人挨打好過兩個人挨打,那金珠也很聰明。」
……
「好啦,金珠這麼好,不能把她想得那麼壞。」
我還想再問東問西,卻被沈川清被塞了一嘴熱乎乎的糕點。
行。
我認了。
哪怕一起挨打也認了。
席間推杯換盞,沈川清塞到我手上的糕點都嘗不出味道。
直到外頭傳著沈老爺到了。
我嚇得連筷子都掉了。
停了吹打,人人皆斂聲屏氣。
只見一頂軟轎停下,轎簾掀開。
看見那張富態威嚴的臉,我的膝蓋已經軟了。
沈川清眼疾手快架住了我的胳膊,我才勉強站直。
綠婼和李行舟恭恭敬敬行了禮。
沈老爺子卻視若無睹,怒氣沖沖徑直奔著沈川清來。
完了,都完了。
我閉上了眼,恨不得哆哆嗦嗦跪下去,再磕幾個頭,求沈老爺子手下留情。
可是沒有意想中,拆穿後的呵斥怒罵。
反倒是一陣恨鐵不成鋼數落:
「聽說你生意還沒談成,就花五百兩買了個閨女,毛都沒長齊也學人家欺男霸女了?」
啊?
我戰戰兢兢抬起頭。
「爹,我的事您就少摻和吧。」沈川清嘆了口氣,「金珠不比旁的姑娘,別說五百兩,五千兩都委屈她了。」
「我管不了你了,哎,老了不中用了。」
沈川清小聲頂嘴:
「不是老了不中用,是不中用的人老了。」
我愣愣地瞧著,正對上沈老爺子的目光。
瞧見我的臉,沈老爺一怔:
「我瞧這姑娘的長相很眼熟。
「怎麼像個仇人,又像一位故人。」
回去路上,我還沒有反應過來這是個什麼情況。
「爹,這是我的……」沈川清想了想,「這是我的朋友金珠。」
沈老爺子悄悄拉過沈川清:
「不說是妾嗎?」
抬頭瞧見我滿眼好奇,沈川清忽然又結巴起來:
「哪、哪能讓她做妾呢。」
「這是我爹沈石萬。」
「臭小子,老爹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見我呆呆站著。
沈川清輕咳一聲,忽然展開那面空白摺扇,浮誇地扇著風,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沈老爺子:
「我,沈川清,我爹,沈石萬,你懂了嗎金珠。」
我看看沈川清,又看看沈老爺子,這才恍然大悟:
「你你你還有同夥!?」
沈川清愣住了。
我緊繃的弦終於鬆了下去。
瞧著那軟轎和隨行的僕從,只覺得心在滴血。
請他同夥的錢,不會也要算在二十兩裡頭吧?
沈川清的同夥老爺子比沈川清還要專業。
他會說吳語,也很懂得如何點評評話彈詞。
滿座叫好時,他也只是搖頭嘆氣說:
「人人都說好,可並不如我從前認識的那位姑娘。」
見我在一旁坐著,他也掰下一塊甜餅遞給我,面目和藹:
「金珠你母親是姑蘇人?那她如今還好嗎?」
我阿娘在我七歲那年就病死了。
我不是醫女,並不懂怎麼治好她的病。
「你父親是個混帳。
「偏偏你母親喜歡。」
嘖,這話說得好像你們認識似的。
「金珠,你就認我當乾爹。
「等這頭的事情了了,跟我回姑蘇,看看你母親住過的地方。」
我輕咳一聲,小聲說:
「叔,我知道您是道上的前輩,可您也不能這麼占我便宜。
「又要讓我叫您乾爹,又把這聽曲喝茶,出門坐轎都算在我頭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沈石萬疑惑地轉過頭看沈川清。
沈川清忙打岔道:
「金珠她娘很早就沒了,沒人教導,她爹也對她不好,難免戒心強些。」
沈石萬嘆了口氣,慈愛地摸了摸我的頭:
「要是真像你說的,他們把金珠欺負成這樣,這生意也沒什麼好跟李家談的。
「晚上商船到了,把粟城的事情了結了,再回姑蘇我好好教她。
「可憐孩子,跟著她爹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好孩子,以後就好了。」
不知為何,他提起母親時,讓我恍惚。
慈愛地感慨我的身世時,讓我心頭酸楚。
就好像沈川清騙我說回去蓋園子種杏花。
那明明是太簡單的騙局,也讓我有一瞬間的晃神。
「這孩子,怎麼哭了?」
沈川清一眼就看出我心事,卻故意擠眉弄眼地戲謔道:
「爹,你少點兩齣曲,保准金珠就不哭了。」
9
我愁眉苦臉地算著,沈老爺子點的茶水加上租這條畫舫要多少錢。
沈川清悄悄拉我到一旁,說是不要我操心這些花費,晚上畫舫上還有個驚喜給我。
拉倒吧,你那十兩銀子哪裡夠填這個窟窿?
畫舫泛舟賞月時,卻有船娘說有人求見。
是李行舟和他母親,還一旁紅著眼睛的綠婼。
不同於李行舟,哪怕有求於人,他母親臉上表情也是淡淡的。
這回她將我上下打量一遍,依舊沒看出我有什麼好處。
「李某來求沈公子一件事。
「求沈公子割愛,把金珠姑娘讓給我。
「我已經和母親商量好,金珠姑娘進門也不怠慢她,雖然是妾,但是綠婼進門也不會為難她。」
沈川清氣極反笑了。
不等他拿出沈公子的頭銜裝腔壓人,李行舟母親喝了口茶,掃了我一眼:
「我倒是看不出是個妖精,上次挨了棍子還沒學老實。
「如今勾搭上沈家,要是沈老爺子知道你行騙訛詐,不知六十棍夠不夠叫你長記性。」
提到那次挨打,我的臉又熱又疼。
雖然照不見鏡子,但我猜一定紅透了。
「李家願意花五百兩把她買下來,再要談的生絲茶葉生意,我們李家讓利一成。」
沈川清才要掀了眼前桌子翻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