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拉住了他,搖了搖頭。
我拉了沈川清去畫舫外頭談話。
外頭月色如那日我們喝酒談心那般,澄凈透明。
湖面映著兩個月亮,有風吹起耳邊碎發,叫人心曠神怡。
「好了憨棍,別生氣啦。」
「我不是生氣,我是覺得他們侮辱你,他們看不起你!我……」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是為我不平,我都知道的。」我笑了笑,「但是他們開了很好的價錢,對不對?」
沈川清滿臉愕然看著我。
我假裝去看水中月亮,並不敢看他:
「我呢,說不喜歡李行舟是假的,他說要用五百兩銀子買我的時候,我臉紅是高興,是害羞,不是生氣,真的。
「我阿娘一定高興一個男人為我浪子回頭,我爹一定高興原來我可以賣這麼好的價錢,李行舟得償所願,他母親也解決一樁心事,綠婼姑娘也是正妻,咱們還得了一大筆銀子,你看大家都開心,真的。」
我狀若無意地揉了揉鼻子,又深吸一口氣,望著遠處的漁火:
「那五百兩呢,我分給你和叔叔一百兩。你可別嫌我小氣啊,萬一將來我人老珠黃失了寵,還要用這筆錢養老的。
「拿了這筆錢,又不用擔心被李家識破身份挨打,你有手有腳,姑蘇麼,小一點偏一點的房子,也不是很貴的。
「你們就安身置業,你的騙術實在不夠看,別再坑蒙拐騙了,萬一將來像我爹一樣送了命。」
見沈川清沉默盯著我不說話。
我有點發怵。
是嫌錢給少了?還是給多了?
「那、那錢也不是白給你的,你買了小房子,叫叔叔在門前幫我種一棵杏花樹……」
「那你呢,你高興嗎?」
「高興,我當然也高興……」
「既然高興,那你為什麼不願意笑一笑?」
我轉過頭要對他笑,猝不及防叫他捧著臉,擦到一手冰涼的眼淚。
我怔怔看著他,看見沈川清皺著眉,滿眼疼惜:
「可是你明明在哭啊。」
……
那不然要怎麼辦呢。
難道要我說我其實又氣又難過,要把這錢扔到他們臉上?
可你們對我很好,哪怕是假的,我也真的感激你們,不想連累你們一起挨打。
那也是好多錢呢,夠買金珠,夠買金珠的朋友們下半輩子的好日子。
只要我低一低頭,大家都會過上好日子的。
想到這裡我又勉強扯起一個笑容。
這個笑容就像泡泡,很輕易被沈川清戳破了:
「你說你爹你娘會高興,說李行舟他們會高興,可是金珠呢?你有沒有問過她高不高興?」
……
她……
她不高興。
被人當成沒有自尊的玩意兒買來買去,她怎麼會高興呢?
「那金珠自己想過什麼樣的日子。」
我想了想。
我想和你們一起去姑蘇,住院子裡栽了杏樹的小宅子,賣力氣吃飯,賣寫著糖丸子的糖丸子,就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樣過日子。
沈川清彎下身,一點點把我臉上的眼淚擦掉,笑道:
「那就讓姓李的滾蛋,好不好?
「你記不記得你教我怎麼裝紈絝公子。」
我紅著眼點點頭。
那五百兩銀票遞過來時,沈川清笑道:
「是了,五百兩分毫不差。」
我還沒猜到他要做什麼。
沈川清已經掏出袖中火摺子,燃了一張銀票去點煙火引子。
我哆哆嗦嗦看著那張五十兩銀票變成一團灰燼,點亮半個天幕。
煙火炸開,漫天燦然。
引得眾人探出頭來看。
沈川清懶懶靠在欄杆上,歪頭打量著李行舟:
「我家夫人嫌有些人拿過的銀票太髒。
「哦對,咱們剛剛說到五百兩,李公子可以往上加,你加多少我跟多少。
「李公子若是不跟,沈某會覺得李公子瞧不起我了,今後也不知道李家生意好不好做。」
我急得要去踹沈川清,他卻一把攬我到懷裡。
我悶聲去捶他:
「憨棍,你別燒了,我不生氣了,我、我生不了這麼貴的氣。」
「解氣嗎?」
看他們綠著臉不敢跟的樣子。
……
解氣。
李行舟看見那堆銀票灰,冷笑道:
「金珠,如果他是個窮光蛋,你還會跟著他嗎?」
我靜靜地看著李行舟:
「李公子,我撿到你的時候,你也是一分錢都沒有的窮光蛋。
「窮光蛋又怎麼樣呢,總好過跟著一個騙子。」
李行舟臉色白了白,還是綠婼開了口:
「沈公子你是什麼意思?若是不願談,也不必如此,你這不是侮辱人嗎?」
「不是你們先開始拿錢侮辱她的嗎?再說侮辱你們又怎樣?我不侮辱女人和小孩,何況你不是小孩。」沈川清指了指李行舟,「他也不是女人。」
漫天煙火炸開又落下。
我強壓著自己的聲音,怕被人聽出哭腔:
「憨棍,你快逃吧,六十棍應當打不死我。
「從沒人在意過我的臉面尊嚴,謝謝你,可是夠了,真的夠了。」
沈川清置若罔聞,將火摺子放到我手心,笑道,
「放心,我有數。」
聽他這麼說,我莫名安下心來。
對啊,他也是騙子啊。
也許他像我爹一樣手快,用假銀票偷天換日了呢。
「本來以為你看到煙火會很高興,可惜叫人攪了局。」
沈川清握著我的手去點火,眉眼都是笑意,
「你看看,這樣是不是更像你心目中的沈川清?像不像個真正的紈絝子弟?」
火光照著他側臉,眉眼都像鍍了一層金光,叫我的心都像天上煙花,轟隆地炸開。
身後幾艘沈家的商船緩緩駛來,船上眾星拱月的管事,都對著沈川清恭恭敬敬稱一聲少東家。
我哆哆嗦嗦轉過頭,看著沈川清:
「剛剛燒的銀票?」
「真的。」
「你那個同夥的爹?」
「真的。」
「你是……?」
「真的。」
看他笑意盈盈,我忽然覺得天旋地轉。
「我從來沒騙過你呀。」
煙花炸到最高處,滿河都是奪目金光。
「那、那你我……」
「也是真的。」
沈川清認真想了想,忽然不自在起來,說話又磕巴了,
「一開始呢是覺得你很厲害,有那麼多本事。
「後來是覺得你可憐,可又覺得不對,這世上可憐的人那麼多,並沒有哪個像你這樣讓我總惦記著。
「我也說不上來,只是不想見你難過。
「所以你願意、願意真的……」
我心怦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真的做我家、我家帳房嗎!」
「好、好!」
啊?帳房?
哦,是帳房啊,害,我還以為是、是帳房呢。
煙花落幕後,是兩處尷尬的沉默。
我聽見身後嘆氣,是沈老爺子拍了拍欄杆,又愁得嘆了口氣:
「煙花也放了,頭也幫人出了。
「唉,這孩子,怎麼偏偏嘴笨這點隨我呢。」
10
兩堤新柳成綠煙時,沈川清家裡的商船來了。
談下了趙家的生意,截下了李家的貨源。
沈老爺子很願意指點我生意場上的規矩,又連連讚嘆沈川清來粟城遇見我是撿到了寶。
「金珠的本事,不該做帳房,跟在清兒身邊做個商事顧問我很放心。
「以後走南闖北,有什麼風險欺詐,金珠都能幫你防備著。」
不知為何,我和沈川清的相處也變得尷尬起來。
若是我倆不經意拿起同一個帳本,那帳本就像長了刺,無辜地掉在地上。
若是我熬糖丸子時抬頭撞見窗外鬼鬼祟祟的他,熱氣就驀地熏紅了兩張臉。
我也不知道該叫他什麼。
想著我既然是帳房了,就要跟旁人一樣叫他少東家,可他聽了比我還侷促。
……總不能再叫他憨棍了。
沈川清這陣子拿了個本子東奔西走,不知道在忙什麼,連我也很少看到他,好在避開了不少打招呼的尷尬。
這天寒食,下了很大的雨,我以為不會有客人登門拜訪了。
還是有個不速之客。
是綠婼。
她冒著雨,來求我勸沈家放過李家。
所以拜訪時將頭一低再低,連聲音都哽咽了:
「從前是我對不起你,對你言語刻薄。
「可是行舟哥哥他畢竟是真的喜歡你……
「要是你願意,那我就做小。」
我很替她不值。
哪怕她那樣說我,那樣想戳穿我,害我下不來台。
我討厭她,卻沒辦法在她和我一樣境地時,再踩上一腳。
因為我這人心軟又不記疼。
因為她和從前的我很像,只有一份指望,就像苦海只有一塊浮木,抓緊時面目難免猙獰。
因為壞的只有李行舟,如果沒有他夾在中間兩頭誆騙,辜負兩顆心,不會叫另一個姑娘把矛頭對著我。
兩杯熱茶沏上來。
她怕我不懷好心,不肯喝,只要冷著身子站著。
「當日我去李家,也是淋了雨跌了跤,人家上的熱茶在我看來就像毒藥,不肯喝。
「後來冷風撲了身子,受了寒,難受的還是自己。
「也是回去後生了場大病,我才覺得一杯暖身子的熱茶比誰的愛都來得可貴。」
綠婼坐下,遲疑著捧起熱茶,熱氣一蒸,眼淚又掉了下來:
「姑母惹了你和沈公子,壞了家裡的生意,姑父生了好大的氣。
「賣了好幾處田地房產,行舟和姑母的日子都不好過。
「我看行舟為了那些帳本焦頭爛額,低三下四地求人,心裡實在難受。」
我嘆了口氣,好心勸她:
「綠婼姑娘,也許你不知道,我一直很羨慕你。
「羨慕你活得體面,羨慕你這種出身好的姑娘。
「但你看他如何待我就該知道,李行舟不是一個值得託付終身的人,你又何必真的為他來求人呢?」
綠婼的眼淚一滴滴落下:
「我知道!我都知道啊!
「我知道他更喜歡你,可是我倆從小青梅竹馬,我只是想跟他在一起。」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一個執迷苦海的姑娘,卻想到了李行舟曾跟我說過的話:
「姑娘母家給的嫁妝,我猜雖不能奢靡度日,應當也夠支撐你們夫妻吃喝用度。
「你如果想永遠和他在一起,就不要讓他好起來,不要讓他有機會踩著你登高。
「最好讓他一直壞下去,一直需要你,一直感激你,離開你如同失了拐棍。
「因為有個人曾經教過我,要想讓你一個人離不開你,不要對他好,要對他壞。」
不要用血肉去飼獸,只給他一口飯吃,不至於餓死,他才會終日圍著你打轉。
弱者長乞憐,強者終生厭。
這是李行舟教我的,如今我都還給他。
「等這頭的事情了了,我會去姑蘇安身,再也沒人會打擾你和李公子。
「過門也好,入贅也好,該著急該哭的人不是姑娘。」
一盞茶冷了,綠婼臉上淚痕已干。
她摩挲著茶盞,細細思忖我說的話,忽然也低聲笑了。
她躬下身子,深深對我行了一禮:
「謝謝姐姐指點迷津。」
其實我並不是全然無私,不計前嫌地幫她。
也是為了今後不再有個討厭的人,自詡深情地跟在我身後糾纏。
綠婼離開時,一片香已經焚盡。
我一抬頭,才看見一個熟悉身影倚靠著門。
不知道他站在那裡,聽了多少。
沈川清皺著眉,苦惱要不要挑我的錯,糾結幾番到底還是說了:
「金珠,你說錯了。
「要想讓一個人留在自己身邊,要對她很好很好。
「因為別人都對她不好,我不能再跟別人一起欺負她。」
……
我臉上一紅。
平白無故的,說這個做什麼。
我匆匆岔開話題,忙捧了新熬的丸子來:
「好了,都過去了,你嘗嘗我新做的糖丸子,我加了山楂,就是不知道味道清不清爽。」
沈川清去接糖丸子,懷中帳本掉在地上。
我先他一步撿起來。
「別看!」
我真的沒想偷看,是他常常翻開,所以撿起來自然展開了那頁。
「教訓薛家。」
這行打了個勾。
我忽然想起來前不久好像聽人說起,薛家薛兆半夜喝酒,被誰套了頭拖進小路打得臉都腫了。
「薛家得罪你了嗎?」
「他欺負過你,但也不全是因為你,紈絝子弟嘛,看誰不順眼下黑手也正常,對不對?」
這話在理。
我點點頭。
「出錢為粟城修條路。」
「哎呀,因為那路實在破,我上次從蔡家綢緞店出來就栽了跟頭,並不是為了你說想彌補這些年賣藥丸子騙的那些粟城人。」
這話也在理。
還有幾件事。
「跟金珠開一家果子點心店。」
「你的糖丸子做得好吃,自然沒有有錢不掙的道理。」
「跟金珠回姑蘇後,園子裡移栽幾棵杏樹。」
「我問過風水先生,說這樣風水好。」
哦哦,原來是這樣。
差點害我自作多情了。
最後一行。
「聘金珠回姑蘇為……」
後頭的字跡都被劃掉,看不出寫的是什麼。
難道又是帳房?
「不、不是,之前要你做帳房,是怕你不想嫁給窮光蛋,所以讓你先看過帳目,就知道我家有很多很多錢,我從來沒有騙過你。」
我點點頭:
「那些帳本我看過了,也知道你從沒騙過我,也很感激你和沈老爺子幫了我這麼多。」
沈川清為難地低下頭,紅著臉醞釀。
清風吹進來,將書頁和心事一併吹亂。
「所以能不能,能不能請你,請你……」
我只覺得臉燙似火燒,胡亂地點頭:
「……好!」
「做我家管事!」
啊?
沈川清番外:
姑蘇的媒婆紅娘們都知道。
那位沈家少爺從粟城回來後,她們可能賺不著沈家的錢了。
因為沈少爺帶回來一個厲害姑娘。
生意場上那些弄虛作假的手段,她只瞥一眼就瞧出個七七八八。
她往算籌後一坐,叫那些人高馬大的男掌柜也不禁提心弔膽,矮下一頭。
連沈老爺子提起這位姑娘,也高興得合不攏嘴:
「水晶玻璃心肝似的姑娘,說給我那個實心眼的兒子真是委屈了人家。」
沈老爺子不愁他的家業後繼無人了,索性甩手放權,整日喝茶聽曲。
但是沈少爺卻發了愁。
明眼人都能瞧出來,那位姑娘好像在生沈少爺的氣。
在茶樓里喝茶,沈少爺一來,金珠姑娘抬腳就走。
在自家商鋪遇到,金珠姑娘合了帳本轉過臉去。
這看得姑蘇城裡的媒婆嗑著瓜子,犯了怵:
「我怎麼瞧著沈公子像個受氣小媳婦,那位姑娘很瞧不上他呢。
「可別是咱們聽岔了,萬一不是沈家兒媳呢,誰家兒媳沒過門先管帳的?」
有好事的紅娘就去打聽:
「好姑娘,那沈公子是你什麼人呀?」
那位粟城來的姑娘放下筆,想了想,抿嘴一笑:
「我麼,是他家帳房和管事的。」
那紅娘一聽,喜得撫著胸口:
「姑娘不是沈公子未婚妻?」
當然不是。
「姑娘的終身還未定吧?」
當然沒定。
紅娘歡天喜地地回去準備姻緣簿子,好送去給沈老爺子過目,打定了這回能掙兩頭的錢。
那沈老爺子拿到一打適婚公子的名帖,反把自己氣笑了:
「瞧瞧,瞧瞧多少豺狼都盯著呢,我聰明一世,怎麼有你這麼個笨兒子?」
「……您聰明,可還不是被金珠他爹騙了。」
……
「咳,先不說這個,金珠那麼好脾性的姑娘,你怎麼惹惱了人家?」
沈川清將兩次叫金珠當帳房和管事的事說了。
「你、你,唉,笨死算了!」沈老爺子拍了拍大腿,「到底有什麼問不出口的?」
沈川清愁眉苦臉地坐在廊下:
「不是問不出口。
「爹,我第一次問她,是什麼時候?」
沈老爺子摸不著頭腦:
「在船上,點你爹的票子放煙火,珠兒都被你感動到掉眼淚了。」
「是呀,爹您也說了是感動。後來第二次我問她,我話還沒說出口呢,她就說她很感激我。
「爹,你想啊,金珠這麼有主意的姑娘,要不是當初我們解了她的困,她怎麼會願意跟我回姑蘇呢?
「何況當初遇見她的時候,她一口一個憨棍地叫我,擺明了是第一眼就沒瞧上我。
「萬一我貿然開口,人家顧念恩情,不好回絕,我不是在欺負她嗎?
「到時候她過了門,跟我過兩年日子,這份感激回過味來了,她要怎麼辦呢?」
……
「你說的倒也對。」沈老爺子被問住了,打量著沈川清也犯了難,「咱家是有兩個臭錢,可珠兒憑自己本事掙錢,也不圖你吃的喝的,那人家跟你在一塊圖你什麼呢?」
親爹這話說得沈川清心裡酸得冒泡。
他坐在杏樹底下反覆琢磨,好像頭頂的杏樹結了果子,一個個砸進心裡。
金珠,你要不要做我的妻。
死嘴,怎麼看見她那張臉,就結巴著說不出話,就問不出口呢。
沈川清有點沮喪。
他知道自己在怕什麼。
怕她隨便答應,又怕她慎重拒絕。
怎麼說得自己好像個賣甜杏的小販,抱著滿懷甜蜜的心事,又怕人嫌酸不肯嘗。
夏日長,影子短。
樹蔭漸漸遮不住心事,曬得甜杏蔫蔫的。
沈川清想著金珠,不自覺走到她開的藥丸店。
金珠拜了師,跟著學制丸藥,也稱得上半個藥師了。
店面小,裡頭賣些消暑止瀉,治尋常病痛的錠子藥,又按照季節,冬施粥夏施藥。
沈川清閒來幫她看藥店的帳本,幾乎不掙錢的。
此時她正在藥架子後面,瞧了日頭不對,要往屋裡收藥材。
有隔壁米店的嬸子纏著她不放:
「什麼時候能喝你喝沈公子的喜酒呢。」
她一怔,擦了擦額頭的汗,笑而不答。
「姑娘別嘆氣,後日是乞巧,嬸子帶你去街上相看相看,咱們蘇州城可多的是好男兒呢。」
「不去啦嬸子,我要看著店呢。」
「好好好,不看男人,咱們去拜拜織女, 求個家人平安康健,又不耽誤什麼事兒, 權當是幫幫嬸子了。」
想問她要不要和自己一同出遊的話,被沈川清咽了下去。
沒有打擾她, 只放了一籃子甜杏在櫃檯上。
「咦?誰拿來的杏子?」
金珠咬了一口, 只抿嘴笑:
「嬸子吃吧,我知道是誰。」
乞巧這日熱鬧。
燈火璀璨, 除卻女子們三五成群的笑顏,還時不時照見一對羞紅的臉。
金珠仍梳著未嫁的發, 一路少不了嬢嬢嬸嬸幫自家孩子問一問。
她都笑著一一婉拒了。
可是碰上一個婦人實在熱情拉著她不肯放, 金珠也耐心停下腳,同那人說上兩句。
沈川清離得遠, 聽不見她說了什麼。
只看見和她說話的婦人,點頭捂著嘴笑, 像是得了什麼應允, 喜不自禁。
沈川清聽不見。
沈川清酸溜溜的。
一直酸到四下無人的橋邊。
「你還要跟多久才肯和我一起走?」
漫天煙火, 將天地照得雪亮。
叫沈川清想藏也沒處藏。
看著沈川清委屈的樣子, 金珠只覺得好氣又好笑:
「這回來聘我做什麼?管家?廚娘?還是花匠?」
沈川清才想狡辯。
剛張口,金珠塞給了他一顆糖丸子, 甜杏的味道瞬間化開, 她笑吟吟道:
「這是吐真丸,吃了說謊話會走一年霉運。
「所以等下不管問什麼,你我都不許瞞。」
兩個人坐在橋邊。
沈川清看著她也吃了一顆。
月亮照得兩個人眼睛都亮亮的。
「前兩日的甜杏是你送的嗎?」
「是。」
「今天怎麼跟著我?難道你家又要聘什麼使喚的人?」
「我想聘一個姑娘為妻。」
見沈川清神色認真。
金珠面上一紅,支吾道:
「那姑娘是誰, 我認識嗎?」
「你認識。
「她像甜的糖球,也像治病的藥。
「為旁人著想時聰明,為自己謀劃時呆笨。
「不沾一點壞, 世間頂頂好。」
金珠低著頭不看他,只扯了片傍水生的柳葉。
也不吹, 就在手上胡亂地折:
「既然她這麼好, 為什麼放了杏子就走?連話也不跟她說一句。」
風吹皺一池湖水,對岸有孩童調皮, 放零星細碎的煙火。
「買杏子的時候, 我拿不准, 怕買了甜的她愛吃酸,買了酸的她愛吃甜, 又或者她並不愛吃杏, 只不過礙於情面也收下了。」
她聽懂了,笑得眉眼彎彎:
「我不喜歡吃杏子。
「可要是跟著你麼,甜杏也愛吃,酸杏也愛吃。」
見她笑了,沈川清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又想起一件要緊事:
「那你、你呢,你許那婦人什麼了?」
「我呀?你聽我說……」
乞巧節的河邊, 有這世上最熱鬧的一切聲音。
有情人低語, 蝦蟆咕呱。
有煙花綻放,星子墜落。
有紡織娘,金鈴子, 蟬和一切窸窸窣窣的叫聲。
可沈川清都恍若不聞。
只聽見她在耳邊笑著一字一頓:
「我跟她說——
「今有沈公子,願聘吾為妻。
「結髮飲合卺,恩愛兩不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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