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夢緣深完整後續

2025-04-25     游啊游     反饋
1/3
小叔子謝昭面冷心黑,不近女色。

我原以為我們之間不會有任何交集。

直到那日,我睜開眼。

發現自己變成了謝昭身上某個部位。

1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入眼的,不是熟悉的鵝黃色紗帳,而是一頁玉白色的宣紙。

紙張很大,橫鋪在眼前,四面八方籠罩我的視線。

上頭還寫著幾個字,墨跡未乾,從我的視角,看不到全局,只能看見凌厲的筆鋒,起落橫折,肆意磅礴,力透紙背。

我睜大眼睛,努力想辨認清楚,這寫的是什麼字。

還沒等我歪脖子去看,身體忽然騰空而起,完全不受我的控制。

天地顛倒,我用力眨一下眼睛,宣紙消失了,我倒懸著,只能看見走動間搖晃的鴉青色錦袍。

耳邊響起一道清冽冽若冷霜的嗓音。

「這點事也查不明白,養你們何用。」

不遠處,一個護衛噤若寒蟬,顫聲道:「大人,屬下這就再去探查,三日內,必有結果。」

我整個身體忽然弓起來,環抱住一面冷冰冰的銅質令牌。

「罷了,你們既問不出來,拿我的腰牌,把那老媽子捆了送詔獄,讓葉霆替我招呼她。」

護衛全身一抖。

「葉統領?他那詔獄只關有品級的官員,能管我們這等小事嗎?」

「無妨,他還欠我人情。」

我身體不受控制地展開,腰牌從我懷中飛出,落入護衛手中,他握緊牌子,躬身退走。

我這才反應過來,我身旁這人,是大理寺少卿——謝昭。

而我,不知何故,竟變成了他的左手。

2

我同謝昭的庶兄謝雲景定有婚約。

不同於謝雲景的溫文爾雅,謝昭這人,面冷心黑,不近人情。

謝府是數百年的世家大族,鐘鳴鼎食,門庭華貴,今上繼位後,刻意打壓氏族,尋摸著要拿幾大望族開刀。

還沒等皇上開口,謝昭忽然一紙奏摺,參了自個父親。

洋洋洒洒一大堆罪狀,朝中姓謝的高官幾乎都被一擼到底,只剩個謝昭,踩著自家族人的肩膀,成為當朝最年輕的一品重臣。

族人有不服的,都被他用各種方法收拾,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

幾次下來,謝家反對他的聲音都消失殆盡,家族幾乎成了他的一言堂。

謝雲景名為兄長,見了他,卻跟老鼠見了貓似的,比對上長輩們還敬怕三分。

我也見過謝昭幾次。

謝雲景態度殷勤,說阿昭,這是你未來的長嫂,不等他說完話,謝昭神色冷淡,打斷道:「長嫂?」

語調輕慢,輕飄飄地掃我一眼。

「等你們成婚後,再說吧。」

那語氣,竟好似看不上我,我和謝雲景的婚事不一定能成。

哪有這樣當弟弟的。

我十分生氣,謝雲景安慰我,說謝昭就是這樣的性子,並不是針對我。

後來在謝府遇見他,我都退避三舍,謝昭對我也沒個好臉色。

兩人攏共沒說過幾句話,我怎麼會夢見他呢?

還是這樣奇怪的夢。

我變作謝昭的手,隨他在書房來回走動,把周圍的布置看了個七七八八。

擺滿牆的書櫃,博古架上陳列的玉器古玩,還有牆上掛著的字畫,一切細節都如此清晰。

手掌握住茶杯。

我便擁住了光滑堅硬的瓷面,全身被一陣熱意包裹。

我感到十分新奇。

這觸感也太逼真了,我真是在做夢嗎?

3

我試探著,調動所有力氣掌控身體。

竟真的成功了!

小拇指微微彈了彈。

我適應片刻,扭頭看向謝昭的臉。

謝昭不知道在想什麼,怔怔地盯著窗外出神。

燭光朦朧,他冷硬的眉骨也柔和下來,那身殺伐之氣退卻,不知為何,看起來有幾分寂寥。

切,一個人還這麼裝!

我看著那張清俊的臉龐,忽然惡從心起。

我用盡全力,猛地向上一跳。

「嘩!」

左手舉起茶杯,向後一潑。

溫熱的茶水兜頭澆下,謝昭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鬆開手掌。

茶杯掉落在地,摔個粉碎。

謝昭眉間還粘著一片茶葉,淡青色的茶水淅淅瀝瀝,順著他高挺的鼻樑流下,在鼻尖匯聚成一大滴水珠。

深邃的鳳眼瞪得滾圓,模樣傻呆呆的。

我笑得想打滾。

該!

讓你一天到晚那麼高冷。

見了嫂子,叫都不叫一聲。

不只對我差,對自己親哥,態度也不好。

4

謝雲景原本在戶部任了個九品閒職,受到謝家的事牽連,也被罷官。

官做不成,他便重整旗鼓,想去做生意。

卻沒想到,謝昭霸著家業,不給他一分一毫。

還是我偷偷拿了我娘提前給我的嫁妝銀子,借給謝雲景。

他花費許多力氣,才走通冀北的商道,一年裡,有大半時間都在外頭奔波。

我們的婚事,也只能一拖再拖。

原本定好,在我十八歲那年,他就該娶我過門,現在我都二十三了,幾次逼問,謝雲景態度卻越發不耐煩。

「宋晚辭,別逼我行嗎?」

「你知道男子想在這世上立足有多難嗎,不積攢些家業,我拿什麼娶你?」

「難道你想以後跟我一樣,仰人鼻息,靠謝昭指縫裡漏些銀錢過日子嗎?」

他說他忙著奮鬥,無暇顧及我。

兩人之間往來的書信,從半月一封,到兩個月,再到後來,我寄給他的信,都如石沉大海,得不到半點回應。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謝昭這個心狠的賊子。

我越想越氣,努力集中注意力,想跳起來甩他一巴掌。

手還未碰到謝昭的臉,便停在空中。

5

謝昭把我舉到眼前,擰著眉頭,聚精會神,翻來覆去看了一遍。

「奇怪,我是出現幻覺了嗎?」

「還是最近左手刀練久了,手掌不聽使喚?」

說著,在空中翻手一轉,忽然一掌拍在几案上。

「碰」的一聲巨響,桌上的空茶盞彈起,歪在一側。

疼疼疼疼疼,我齜牙咧嘴,全身都麻了。

有病啊!

哪個正常人,會那麼用力拍桌子。

我疼得腦袋發矇,緊接著,謝昭的右手壓上來,在我身上一通揉捏。

謝昭自嘲一嘆。

「沒什麼問題啊。」

「謝昭啊謝昭,你整日腦袋昏昏,都在胡想什麼!」

粗糲溫熱的大拇指就壓在我腰間。

還不輕不重,揉壓幾下。

我頓時面紅耳赤,用力掙扎。

「你放開我!」

可不管我怎麼叫罵,謝昭都沒聽見,而且我發現了,當他有意識的時候,他才是手的主人。

也就是說,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我的身體在空中伸展,翻轉幾下,謝昭又把我舉到眼前,盯著我看了片刻,冷聲吩咐。

「阿昌,叫人備水,我要沐浴。」

6

沐浴?

我腦子僵了幾秒,忽然有很不妙的預感。

沐浴時候,是不是得用手搓身體。

再怎麼說,謝昭也是我小叔子啊,我不想跟他有這麼親密的肢體接觸。

我驚慌失措,拚命想逃脫這個夢境。

「快醒來,別再做這種離譜的夢了!」

閉眼,睜開,睜開,閉眼。

這種感覺非常奇怪。

我的意識里,眼睛已經閉上了。

但我還是能看清周圍的一切。

我看見煙青色的腰帶貼近我的臉頰。

我看見外袍掉在地上,緊接著,是月白色的中衣,單薄的裡衣。

謝昭脫衣服的動作非常快。

三兩下就把衣袍扯乾淨,光身跨進浴桶。

我只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再清醒時,只看見他把腦袋枕在桶沿上,仰頭盯著房梁,兩手閒散地搭在旁邊。

從我的角度。

能看見謝昭清晰鋒利的下頜線,和隆起的喉結。

水面堪堪漫過腰際,謝昭的胸膛隨著呼吸起伏,他看著纖瘦,脫了衣服卻比我想得結實。

胸前的肌肉線條分明,再往下,左右排布均勻的八塊腹肌,謝昭弓了下身子,腹間的肌肉便收緊,微微隆起,像繃緊的弓弦,蘊藏著令人無法忽視的力量。

我的臉「騰」一下漲得通紅。

哪怕我再討厭他,也不得不承認,謝昭這副身體,長得實在出色。

即便他再不近人情,衝著這張臉,都有無數京城閨秀想嫁給他。

只可惜,傳說,謝昭不好女色。

當初謝家旁族為了討好他,從揚州買了幾個最出色的瘦馬,精心調教後送到他院裡。

只一日時間,那幾個女子便消失了。

聽說是被他殺了,扔進後院的井中。

也有說被他剁碎了喂狗的,反正都沒個好下場。

更有好事者,在背後議論,謝昭行事如此激進,全然不顧家族,那是因為他知道自己註定無後。

他要拿闔族的富貴,做自己前程的墊腳石。

一句話總結:謝昭不能人道,所以心裡陰暗變態,報復家族社會。

7

我原本不太信這些。

不過方才觀察了下,謝昭房裡伺候的,果然一個丫鬟都沒有。

門口站的,廊下跪的,連打水準備沐浴用品的,都是年輕的小廝。

他沐浴的時候,那些小廝更是退出八百米遠。

偌大的院落,半點聲息也無,竟像只有他一個人似的。

我不由得在心中腹誹。

看來他果然身有殘缺,所以不願意讓人看見。

我也不想看啊,這個夢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醒。

念頭剛轉,我就看見自己的身體飛起來,飄到謝昭胸前,緊密地貼了上去。

在胸肌上一陣揉搓。

熱氣蒸騰,我的臉紅得要燒起來。

謝昭的皮膚溫潤,十分有彈性。

該死,現在不是注意這個的時候。

宋晚辭,醒來,快醒過來。

謝昭用左手在胸前搓了幾下,手腕忽然向下,我一頭扎進水裡。

溫暖的泉水將我包圍。

我晃動身體,很快就適應了水底的光線。

緊接著,我陡然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隔著漣漣水波,有一道模糊的黑影。

我感到自己的身體劈風破浪,迎著那東西而去。

我嚇得慘叫。

「你不要過來啊——」

8

謠言果然是謠言。

是誰說,謝昭身體殘缺,不能人道。

兵器如此昂揚有力,難道還不能打仗嗎?

哪怕只是無意間觸碰到幾下,我整個人都快炸了。

謝昭洗澡搓身體,為什麼用左手呢?你就不能換個右手嗎?

意識混沌之際,我開始翻來覆去地想,有比這更慘的事嗎?

想了半天,幸好他沒如廁,沒用我擦屁股。

這麼說來,我也不算倒霉到極致。

宋晚辭,你要挺住。

還是有活下去的希望的。

一分一秒,熬了不知道多久。

我意識朦朧,眼前忽然出現一片白茫茫的亮光。

我渾身一震,僵著身體,恨不得自己立刻死掉。

9

丫鬟琉璃匆匆放下手裡的瓷碗,緊張地扶住我肩膀。

「姑娘,你怎麼了?」

「你快醒醒啊,可是被噩夢魘住了?」

噩夢?

我坐直身體,徹底清醒過來。

抬頭一看,熟悉的鵝黃色紗帳,窗外天光大亮,琉璃一臉關切,用手摸我的臉頰。

「這牛乳都被你打翻了,奴婢再去拿一碗,你喝了,好安安心神。」

所以,剛才濺到我臉上的東西,是牛乳?

我鬆口氣,渾身顫抖,壓住琉璃的手。

「別忙了,我不想喝。」

頓了下,又叮囑她:「以後也別再給我準備了,我不喜歡。」

「可是夫人說,每日早上飲一碗牛乳,對身體好,姑娘你——」

見我神色不快,琉璃慢慢止住話頭。

她手腳麻利,服侍我穿戴好衣裳,轉了個話題,用一種十分歡欣的口吻告訴我,謝雲景回來了。

謝家門房來報,說算著時間,他家大公子酉時左右就能到家,家中已經備下晚宴。

「姑娘,今日便穿那身紅色的石榴裙去謝府,謝公子上次贊過那裙子好看。」

若是以前,聽見謝雲景回京,我開心得能立刻蹦起來,以最快的速度趕到謝府見他。

可昨晚那個噩夢實在太清晰太真實,聽見謝府兩個字,我腦子裡第一反應便是謝昭,立刻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

「我不去。」

琉璃驚訝地張大嘴。

「姑娘,你怎麼了?」

「我身體不舒服,想在家休息。」

10

昨晚上上下下,把我累得夠嗆,吃過午膳,我原本是想在家補個覺得,可一閉上眼睛,眼前立刻浮現謝昭那光裸的胸膛。

我魂不守舍,遊魂似的在院子裡轉了幾個圈。

最後還是忍不住,吩咐琉璃備車,去太平街逛逛。

想著去買些東西,轉移下注意力。

琉璃抿嘴笑。

「姑娘是想去珍寶閣,給謝大公子選禮物吧。」

「我就知道,你再生他的氣,左右撐不過半日。」

我壓根沒注意到琉璃說了什麼,心不在焉地點頭。

馬車剛拐到太平街口,迎面忽然衝出一匹黑色的大馬。

這馬比尋常的馬匹高出一個頭,皮毛烏黑油亮,碗口大的鐵蹄急砸在青石磚上,幾乎迸出火星。

馬車上的人急勒韁繩,握著馬繩的手臂因為過度用力,青筋暴起。

就像我昨晚看見的——咳咳!停止吧,宋晚辭。

我晃晃腦袋,立刻轉過視線。

迎面對上一雙凌厲深邃的眼眸。

謝昭單手壓著韁繩,下盤牢牢扎穩,一人一馬急收去勢,堪堪停在我眼前。

我家車夫嚇得癱軟在車架上,結結巴巴道:「多謝——謝大人——」

謝昭淡淡地「嗯」了一聲。

「前頭在查案,莫要從太平街過。」

說完看也不看我一眼,一抖韁繩,黑馬從我身側疾馳而過。

11

琉璃直拍胸口。

「我的天爺,嚇死我了,這謝昭人兇狠,馬也威風,我們家這兩匹馬還說是西域來的呢,你看,嚇得都不會動了。」

果然,車夫爬回車架上,用力拉動韁繩,那馬兩股戰戰,就是不往前邁步。

街頭的百姓圍在路邊,悄然議論。

一個說,謝大人長得真俊啊!他今日這身月白色衣裳也好看,瀟洒清雅,玉樹臨風啊。

他平常不都總愛穿黑的藍的,今日咋穿得那麼清新?

另一個說,誰管這殺神穿什麼,你們不知道吧,那開胭脂鋪的王大娘倒血霉了!

好端端一個老實良民,也不知道怎麼就招惹了這殺神,被大理寺的人押著審了一夜。

聽說今日一早,錦衣衛來人,把她提到詔獄去了!

周圍響起一陣整齊的抽氣聲。

「錦衣衛?真的假的?」

「劉老漢,你莫要混說,誰不知道,詔獄向來只關八品以上官員,王大娘一個平頭百姓,她犯啥事,能進詔獄啊?」

「她能謀反不成?」

「就是,你別傳謠啊!」

劉老漢急了,挺著胸脯,臉紅脖子粗。

「我劉大牛說話,一口唾沫一個釘,誰渾說了!我親耳聽見的,你們要是不信,去隔壁的茶樓打聽便是,早上好幾個人都看見錦衣衛了。」

琉璃聽得津津有味,湊到我旁邊小聲猜測。

「姑娘,你說這王大娘到底做了什麼,莫非她要謀反,或者,是敵國細作?」

12

我臉色慘白,一口氣差點上不來,捂著胸口,向後癱軟在車座上。

今日的事,我夢裡也見過。

謝昭丟出一面腰牌,口稱,「把那老媽子捆了送詔獄。」

難道說,昨晚的,竟不是一場夢?

我真的變成了謝昭的左手,那他用我,那我,那——

完了。

我髒了。

我不幹凈了。

我雙手捂著臉頰,把頭撞在車壁上,一下又一下。

琉璃嚇得抱住我。

「姑娘,你到底怎麼了?」

我有氣無力,兩眼呆滯地搖頭。

「送我去鎮國寺。」

琉璃以為我今日要給謝雲景買禮物,帶了不少銀子。

我把寺廟裡的神佛求了個遍,還花重金捐了香火錢,知客僧眉開眼笑,說明梵大師現在正好有空,可以與我喝一盞茶,談談佛事。

他引我到安靜的禪房,明梵大師正坐在蒲團上打坐。

我先是試探性地說了幾句客氣話,等知客僧和琉璃都退到門外,我謹慎地朝周圍看了一圈。

「大師,這世上,真有魂魄嗎?」

明梵大師微微一笑:「施主,人死如燈滅,萬法寂滅。」

我愣住。

「那是有還是沒有啊?」

明梵大師卻笑著搖頭。

「佛曰,不可說。」

13

我就知道,如今流行「清談」,文人墨客,僧道隱修,最愛談這種似是而非,故弄玄虛的東西。

誰要是說得直白,就說你沒有慧根。

我又問了幾句,明梵大師總會以一句佛語回答我,看似說了,其實啥都沒說。

我不甘心,索性隱去重點,把昨晚的事和盤托出。

「大師,我要是今晚魂魄離體,再變成那人的手,該怎麼辦?」

明梵大師依舊保持微笑,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緣起則聚,緣盡則散,施主隨心而動即可。」

明梵大師是我朝國師,地位尊崇,聽說今上當太子時候,重病不愈,在鎮國寺待了一個月。

明梵大師施展佛法,把他的魂魄從地府撈了回來,才把人治好了。

民間都在傳,他能降妖除魔,佛法通天。

現在居然連他都沒辦法。

那我身上這一切古怪,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沒有破解之法?

我滿腹心事回到家裡。

暮靄沉沉,天色漸暗,府里陸陸續續點亮燈燭。

昏黃的燈火跳動。

映照著琉璃不停走來走去的人影。

「姑娘,你真不去謝府嗎?」

「算著時辰,謝大公子應該已經回府了。」

我搖頭,哀嚎一聲滾倒在床榻上,捂住耳朵。

「別跟我提謝,我不想聽。」

14

燭火越來越亮,十字星搖晃,像是星子隕落,亮得刺人眼睛。

我眯起眼。

「琉璃,把那盞雁魚彩燈熄了。」

喊了幾聲,卻毫無回應。

我茫然地抬起頭。

這一看,立刻嚇得一個激靈。

這熟悉的書案,熟悉的博古架,牆上熟悉的字畫。

我又在謝昭的書房了。

這次,我又變成了他的——咦?

桌面怎麼變得那麼高,幾乎到我肩膀,頭頂怎麼還有一大團黑影。

身體擺動了一下,我站的位置忽然就變了。

我恍然。

這次,我居然成了謝昭的右腿。

我大鬆一口氣,心中暗喜。

右腿好啊,比手好多了,他總不能拿腿做什麼離譜的事。

除非是去如廁,那——

笑不出來了。

我只能暗自祈禱,老天眷顧我,謝昭不要挑在這個時候,等我走了,他該幹嗎幹嗎。

身體不停地晃動,眼前視線變幻,從書房,到一盞一盞向後倒退的琉璃風燈。

謝昭穿過花園,來到湖畔的水榭。

隱隱有絲竹聲從四面飄著白紗的水榭中傳出。

謝昭皺眉。

「剛回來就呼朋引伴,未免太高調了。」

身旁的小廝不屑地撇嘴。

「還不止呢,聽說今日這一桌席面,都是從天香樓叫的,酒是二十兩銀子一壇的蘭生釀。」

「還叫了春滿樓的紅玉姑娘撫琴,紅玉的出場費,要這個數字!」

小廝文昌張開五指,做出一個十分心痛的表情。

「爺,您自己一個月才花多少錢啊,您就慣著他吧!」

15

謝昭默然。

「家裡就剩我們兄弟倆了,到底血濃於水。他在冀北,過得也不容易。」

提到這個,文昌更氣,他轉動脖子,朝地面狠狠「啐」了一口。

「爺快別提這個了!」

「您精心打理的商道,交到他手上,成什麼樣子?每年三萬兩銀子的收益,他去年就帶回來三千兩!」

謝昭皺眉。

「行了,別囉唆,謝雲景身無長物,攢點錢成家立業,也無可厚非。」

文昌憤憤不平,氣得直跺幾下腳,不甘心念道:

「您當小的不知道嗎,你給他那麼多錢,還不是為了宋——」

「住口!」

謝昭冷森森一個眼神,文昌立刻抬手捂住嘴巴,嚇得不敢再說話。

謝昭抬步走上台階,正要伸手掀開垂簾,裡面忽然傳來一陣誇張的笑聲。

「戌時都過半了,宋家姑娘還未出現,雲景,這個賭,是你輸了吧?」

謝雲景握著酒杯,滿臉不快。

「再等等,她許是被什麼事絆住了。」

有一道公鴨嗓應和道:「對對,估計路上有事,我們謝大公子回京,宋晚辭哪次不是第一個出現?」

之前那道聲音打趣。

「那可不一定,她怕是聽說,你帶白姑娘回京的事了吧?」

謝雲景不屑道:「知道又如何?」

「我堂堂謝家子弟,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此番回來,我也是要當面跟她說清楚,若容不下白宛如,她也不配做我謝家夫人。」

眾人鬨笑。

「你就吹牛吧!」

「你要是真不怕宋晚辭,為何不敢把白姑娘接回謝府,而是安置在迎賓客棧?」

謝雲景煩躁地扯散衣袍領口。

「你們不懂,我那不是為了防她,是防我弟。」

眾人奇道:

「謝大人?」

「他日理萬機,還管你的私事?」

音量陡然拔高。

「謝大人——咳咳,見過謝大人!」

16

謝昭跨步走進水榭。

一群粉面油頭的公子哥見了他,立刻低頭縮肩,一個個恭敬得鵪鶉似的,朝他行禮。

正在撫琴的紅玉手一抖,琴弦斷裂。

紅玉緊張地抱起琴,跪在地上,帶著哭腔央求。

「謝大人,奴婢馬上就走。」

「你別殺我啊~」

聞言,謝昭的臉色更加難看。

我卻沒有心思管他。

我的全副心神,都在對面那個溫潤清雅的年輕男子身上。

一別經年,謝雲景長得還是我記憶中那副模樣。

他穿著一襲天青色的錦袍,朗目疏眉,風度翩翩,清俊得像春雨洗過的翠竹。

他說話的嗓音也像以前一樣溫柔。

可吐出的字,我卻一個都聽不懂。

「阿昭,你來得正好。」

「你都聽見了吧,我在冀北,認識了一個很特別的女子,她叫白宛如。」

「我同她相知相愛,必定要納她進門的,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插手。」

相知相愛?

那我呢?

他不是說過,我是這世間最懂他,最支持他的人。

他要跟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怎麼就跟別人相知相愛了?

17

我向來是個死心眼的人。

十三歲那年,家中為我定下謝家的親事,隔著屏風,我偷偷打量跟隨父母來下定的謝雲景。

長身如玉,溫潤有禮。

說不上一見鍾情,但心裡也滿意這樁婚事。

謝雲景是我未婚夫婿,我就自發地試著喜歡他。

我像所有定過親的未婚男女那樣,給他繡荷包,送香囊,兩人約好時間,故意在外頭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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