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孟年是阿爹為我買來的沖喜童養夫。
他生得好看,我打小就愛纏著他。
更是仗著身份對他為所欲為。
直到某天我突然看到了空中飄著密密麻麻的字:
【這個惡毒女配能不能要點臉別來糾纏男主啦!她難道看不見男主每次見她時都會厭惡到冷臉嗎!】
【她還那般折辱男女主!難怪等男主回京恢復太子身份後,迫不及待就要和謝家斷個乾淨!】
我腦子笨,看不明白。
本想去問問陸孟年。
卻意外撞見他和屬下對話:
「殿下回京前可否要告知謝家人身份?」
「不必多言。」
陸孟年斂眸,神情淡漠:「賜予黃金萬兩,孤便同謝家毫無干係。」
於是我後知後覺。
原來陸孟年就是男主。
而我,是那個被男主怨恨又被滅了滿門的惡毒女配。
1
我手裡還攥著陸孟年的玉佩。
那是他自小就戴在身上的,平日裡寶貝得很。
今日不知為何會掉落在花泥中。
還被人踩了幾腳。
我看得心疼。
小心翼翼地擦拭乾凈後就尋來還給陸孟年。
順便再邀個功。
卻不想過來就聽到了這番對話。
「誰!」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陸孟年身前那黑衣男子突然警惕低喝。
手中長劍隨之出鞘。
我身子僵住。
以為偷聽被發現了。
猶豫著剛想出去,卻有人比我快了一步。
「我、我不是故意的。」
桑瑤瑤一瘸一拐地從石山後走了出來。
灰頭土臉。
嬌俏的臉上滿是心虛:
「我只是想來和陸公子道謝。還有,陸公子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把玉佩找回來的!」
她又朝著陸孟年信誓旦旦道,眸光閃爍。
而桑瑤瑤一出現,那些字變化得更快了。
【啊啊啊啊啊小太陽女主和陰暗男主才是絕配!】
【一個是寄人籬下的表小姐,一個是被強迫沖喜的童養夫,嗚嗚嗚磋磨男女主的謝家人真該死啊!】
【區區玉佩而已!女主你笑一笑,男主他能把命都給你!】
這些憑空出現的字似乎並沒有發現我的存在。
很快,我就知道了玉佩丟失的真相。
原來是桑瑤瑤在庭院中被一隻狸奴傷到。
陸孟年護著桑瑤瑤。
一片慌亂中意外丟了玉佩。
我看得心中發悶。
又忍不住反駁著那些字。
我雖不喜桑瑤瑤,卻從未折辱過她。
而我同陸孟年相識多年。
親眼見到那玉佩對他而言有多重要。
他自小就戴著不離身。
陸孟年也是惜命的。
因為他曾說過他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又怎會輕易把命就給了旁人?
這些說得都不對——
「無礙。」
冷淡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茫然抬頭。
從這個方向正好能瞧見陸孟年垂眸看著桑瑤瑤。
他似是輕嘆了口氣:「你可有先去處理傷口?」
「未、未曾……」
桑瑤瑤羞紅了臉。
但很快面色糾結了起來。
咬了咬牙又說:
「我並非故意要偷聽你們談話的。但是陸公子,可否請你回京之時帶上我一起?我、我可以付報酬的!」
桑瑤瑤要和陸孟年一起回京?
我愣住。
不知為何突然心慌得厲害。
我下意識去看陸孟年的反應。
不斷勸慰自己說陸孟年一定不會同意的。
他連回京一事都不願同自小就一塊兒長大的我說。
又怎會同意帶桑瑤瑤這個剛來謝府不久的外人一塊兒回京呢?
直到我看到那黑衣男子想要對桑瑤瑤動手,卻被陸孟年抬手攔下。
他頓了頓,像是在輕笑。
聲音少了一絲清冷:
「……好。」
我瞧不清這人臉上的表情。
卻能聽到他答應了桑瑤瑤的請求。
於是失落難過又伴隨著濃濃的酸楚一點一點碾壓著心臟。
我下意識狼狽逃開。
又恍惚地想。
原來那些字說得都是真的啊。
2
陸孟年是我的沖喜童養夫。
我幼時體弱多病。
最後阿爹聽了一雲遊方士的話,從人牙子手裡買下了陸孟年。
「其實還有更好的。」
阿爹每每談起這事時語氣都酸溜溜的:「可偏偏你一眼就瞧中了這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氣的小子,非抱著人家不肯撒手,還衝過去替人家挨了一鞭子。你爹我受傷時都沒見你嚎得那麼厲害!」
「那自然是因為阿陸比阿爹生得好看啊!」
我理直氣壯。
氣得阿爹對我一陣吹鬍子瞪眼。
但我喜歡陸孟年這事幾乎是盡人皆知了。
許是沖喜真的有效。
自打陸孟年來了謝家後,我身子是一天比一天好了起來。
也是因此,阿爹暫時歇了替我另尋夫婿的念頭。
我原以為再過不久我倆就會水到渠成地成婚。
直到我瞧見了那些字。
直到如今我聽到陸孟年要回京了也不肯同我和阿爹說一聲。
卻願意帶著桑瑤瑤一塊兒離開。
我不知是如何回了自己屋子。
手裡還緊緊攥著玉佩。
那些憑空出現的字依舊不曾消失。
大多是夸桑瑤瑤和陸孟年如何般配。
而我是多麼厚顏無恥地硬要拆散男女主。
我看得委屈。
可越看卻越遍體發寒。
因為他們說陸孟年其實極為討厭我,更厭惡著謝家的一切。
所以他回京恢復身份後斷了和謝家的一切干係。
更甚至在謝家遭遇滅門之災時袖手旁觀。
任由我被人凌辱致死。
這便是惡毒女配的報應。
可明明不是這樣的。
陸孟年從未說過不喜我。
他明明——
「阿英說你今日心情不好。」
視線中突然多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
陸孟年冷淡的嗓音自頭頂傳來:
「可是要我陪你出門逛逛?」
先前坐在榻上想得出神。
連陸孟年是何時進來的都不曾發現。
我一驚,下意識抬頭。
直直地撞入那幽深漆黑的眸底。
見我呆愣著看他不說話。
陸孟年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怎麼了?」
他生得實在好看。
可即便說著這般帶有關心意味的話。
陸孟年深邃的眉眼依舊無波無瀾。
飄在空中的字又變了。
【真服了,這個女配怎麼這麼多事!男女主本來都在商討回京的事了,結果因為她心情不好男主就要被迫來哄她,真煩人!】
所以其實陸孟年是在氣我打擾到他們了嗎?
我移開視線,心裡酸澀得厲害。
「無事。」
我搖頭,強擠出一抹笑:「你若是有事要忙,不必過來陪我的。」
先前不曾注意過。
如今被一提醒,我這才驚覺陸孟年的確在見我時總是格外冷淡。
即便是親近也保持著一份疏離。
我原以為他是生性如此又恪守禮儀。
可分明不久前他才對著桑瑤瑤笑過。
還那般溫柔。
我想著,強壓下那股難受勁兒。
更無心去注意這話一出來,陸孟年眉間摺痕深了幾分。
他抿了抿唇。
剛要開口,視線卻突然停滯在榻上某一處。
我循著看去。
頓時手忙腳亂抓起東西藏在身後,臉上一陣發燙。
那是我繡了一半的香囊。
原本是打算送給陸孟年的。
可我手笨,繡的鴛鴦成了野雞。
委實是拿不出手。
我又想起先前桑瑤瑤拿出的百鳥朝鳳繡圖。
那日我清楚地見到陸孟年的眼底也是閃過一絲驚艷的。
也是因此,我不服氣地想要繡個香囊送他。
不過想來如今更是送不出去了。
我掩下眼底的失落,又把東西往身後掩了掩。
故作鎮定地說:
「不是什麼精巧玩意,只是繡著玩兒的。」
好在陸孟年也只是淡淡地瞥了眼就收回了目光。
輕嗯了聲後。
又似是毫不在意地開口:「後日我得空。」
後日?
我一愣。
這才記起來後日便是上元節了。
前段時間我總纏著陸孟年讓他空出這天來陪我。
原是打算在那日送出我的花燈和香囊,同陸孟年正式表明心意後便好商量婚期。
那時我只覺得陸孟年是我的童養夫。
他自當是要和我成親的。
我也從未想過陸孟年是否心悅我。
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我深吸氣:「後日——」
東西摔在地上的清脆聲響打斷了我的話。
陸孟年垂眸,兀地開口:
「我的玉佩,怎會在你這兒?」
聲音里辨不出任何情緒。
3
以前的陸孟年極為在意這個玉佩。
年幼時我還老是和死物置氣,覺得陸孟年更在意這個玉佩。
於是我偷偷把玉佩藏了起來。
我原是打算嚇嚇陸孟年,卻沒想到那日他生了好大的氣。
冷著臉逼問我玉佩在哪。
我被嚇壞了。
正巧又被阿爹撞見了這一幕。
阿爹只要是碰到我的事就會格外不講理。
所以明明是我的錯。
他卻狠狠責罰了陸孟年一頓。
可即便如此,陸孟年也犟著脾氣不肯先朝我低頭。
被打到暈過去時手中還死死攥著那枚玉佩不放。
自此我便不敢輕易碰這玉佩。
如今聽到陸孟年這話,我下意識撿起遞給他。
又解釋:「我先前在庭院裡找著的,本想還——」
要說的話突然頓住。
我詫異地發現當陸孟年接過玉佩時,先前還在不斷變化的字瞬間消失不見。
莫非只有我拿玉佩時才能瞧見?
為了驗證這個猜想,原本收回的手重又探了過去。
卻不想正好抓到了陸孟年的指尖。
他身子瞬間僵硬。
眸里的陰影逐漸加重:
「你……」
我顧不上瞧陸孟年的反應。
只在看到那些字重又出現時才松下一口氣。
果真是只有拿著玉佩才能瞧見這些莫名出現的字。
可這是陸孟年的玉佩啊。
我有些發愁。
原本還想靠著這些字來知曉我謝家到底是為何會被滅門,看看能否找出法子來避開災禍。
我雖心悅陸孟年。
可到底是阿爹和謝家於我而言更為重要。
於是我咬了咬牙,猶猶豫豫地開口:
「阿陸,我可否、可否向你討要這枚玉佩?」
怕陸孟年想也不想就拒絕。
未等他開口,我又急急道:「幾日!就借幾日便好!」
陸孟年不語。
只眸光落在了我還握著他手指的手上。
輕飄飄的。
我自覺鬆開手。
可手剛縮回,又被他隔著衣料反手握住了手腕。
「你想要我的玉佩?」
陸孟年垂眸看我,瞳孔清幽。
手腕看似被輕攏著。
卻又隱隱帶著幾分不容掙脫開的意味。
我不曾察覺,只硬著頭皮嗯了聲。
陸孟年又沉默了下來。
就在我以為他是不願時。
手中突然被塞入了一樣東西。
指尖相碰時,他停頓了下。
而後不動聲色地收回手。
嗓音沉沉:
「那你拿好了。」
我詫異。
不是是否錯覺。
我總覺得陸孟年說這話時像是意有所指。
正想開口時,餘光瞥見那半空中的字又變了。
【等等!男主怎麼把這麼重要的身份玉佩給惡毒女配了!】
身份玉佩?
得知真相的我突然又覺得手中的東西變得極為燙手了起來。
又有些尷尬。
這可是太子信物啊。
直到又有幾行字跳出:
【反正男主都要回京了,這玉佩也沒什麼用了吧。更何況他都把定情信物給女主了,既然女配想要玉佩就拿去唄,也省得她找藉口繼續纏著男主!】
原是無用了啊。
難怪陸孟年這般捨得。
我瞭然,不自覺地收緊了手指。
強壓下那股酸澀後。
我朝著陸孟年笑了笑:
「謝謝阿陸。後日便是上元節了,晚上還有燈會,阿陸可要去看看?」
陸孟年一錯不錯地看著我。
好半晌後輕嗯了聲。
4
那些字說,桑瑤瑤會在上元節落水。
而陸孟年因為被我纏著沒法脫身,未能及時救下桑瑤瑤。
導致她傷了身子又落下病根。
這也是後來陸孟年極為怨恨我的原因之一。
既如此,那便讓他們二人去賞燈會好了。
說不準陸孟年一個高興,回京之後偶爾會記起謝家的好,也不至於後面那般袖手旁觀了。
我扯了扯嘴角想。
可又知道此事極難。
老實說,我原本是怨陸孟年的。
怨他冷漠不近人情。
謝家救了他,他卻反而恩將仇報。
直到我得知幼時我每一次生病,阿爹都會狠狠責罰陸孟年。
因為他覺得是陸孟年沒有照顧好我。
於是寒冬臘月里,年幼的陸孟年身著單衣被罰跪在雪地里。
直至我退燒方可進屋。
我受苦,他也一併得受著。
陸孟年本就是買來作為沖喜童養夫的。
在府中的地位也只是比一般的下人稍微好了些。
而他本來也能早些回到京城的。
卻都被阿爹攔了下來。
因為阿爹擔心陸孟年離開了,我就又會變回以前體弱多病的樣子。
可我從來都不知道這些。
他們都瞞著我。
難怪陸孟年不喜歡我。
難怪桑瑤瑤會紅著眼罵我是個禍害,害慘了陸孟年。
難怪陸孟年會喜歡桑瑤瑤。
強扯出來的笑容徹底維持不住。
我不想去知曉出門賞燈會的二人有多郎才女貌、情深意濃。
索性把玉佩扔一邊後就趴在桌上。
愣愣地看著手上那個還不曾送出去的香囊。
鼻子突然酸得厲害。
我想我阿爹了。
阿爹對陸孟年做出那些事,說到底也是為了我。
卻也是因為我才落得了那般下場。
等阿爹外出回來,我定要——
「你這是……在哭鼻子了?」
手中的香囊突然被搶走。
來人仔細打量了一番,突然笑了起來:
「我明白了,你是被這香囊丑哭了吧?」
「蕭、懷、風!」
先前悲傷的情緒瞬間消弭。
我看著翻牆而入的不速之客。
氣得咬牙切齒。
5
蕭懷風自小就住我隔壁。
我倆關係好。
早些時候我身子好些了,也只有蕭懷風願意帶著我上樹下河地玩。
可不知為何,他和陸孟年一直不對付。
蕭懷風老說是陸孟年在針對他。
但我那時偏心陸孟年,就覺得定是蕭懷風的不對。
「你這見色忘友的臭丫頭!」
每每這時,蕭懷風就會戳著我腦門恨鐵不成鋼地罵:「你怎就被他吃得這般死?要是以後陸孟年不要你了,我看你怎麼哭!」
「阿陸才不會不要我!」
我生氣反駁。
卻不想如今是一語成讖。
「你何時回來的?」
我搶過香囊,又問。
蕭懷風喜歡四處遊歷。
我已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曾見到他了。
「就前幾日。」
他一屁股坐了下來,拿過桌上的糕點啃。
又突然笑得跟個狐狸一樣:「今兒回來,你瞧我在街上看到了誰?」
我瞥了他一眼,不吭聲。
蕭懷風狐疑地眯起眼:「你是不在意,還是已經知曉陸孟年和桑瑤瑤一塊兒去——」
「子簡。」
我打斷了蕭懷風的話,極為嚴肅道:「陸孟年不喜歡我,他更不會同我成親。」
「他怎麼就不——唔!」
「不准問!」
我拿起糕點堵住了蕭懷風,神色煩躁。
蕭懷風果真安靜了下來。
但也沒安靜多久。
「所以這把你丑哭的香囊打哪來的?」
「……」
「你親手做的?」
「……」
一陣沉寂後。
蕭懷風重重嘆氣:「阿虞啊,你蕭哥哥沒看錯人,你當真是做不來相夫教子之事,倒不如和我一塊兒浪跡天涯四海為家吧。」
我斜眼看他:「這事兒你同我阿爹商量過了嗎?」
蕭懷風沉默。
最後又極為生硬地說回了這香囊:
「算了,既然有人錯把明珠當魚目,那你蕭哥哥就當這識貨之人。你且放心,我定不會辜負虞妹妹心意的!」
蕭懷風這人素來不著調,嘴上沒個把門的。
我也實在沒心思和他多解釋什麼。
也不知該如何解釋那些憑空出現的字。
索性就把香囊扔給了他:
「你想要便給你好了。」
陸孟年不在乎。
但也不能白瞎了我這段時間的辛苦。
可話音剛落。
我隱隱察覺到一道沉沉的視線鎖在我身上。
那目光富有侵略性又危險。
直覺讓人不適。
我皺著眉看去,倏地愕然:
「阿、陸孟年?」
陸孟年不知何時站在了院門口。
黝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我。
但很快,他的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掃過了蕭懷風手中的香囊。
停頓了幾秒後。
又落在了被蕭懷風不小心掃落在地的玉佩上。
眸色積蓄著逐漸濃烈的情緒。
如山雨欲來。
這場面著實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最後還是蕭懷風輕嗤,出聲打斷了這般死寂。
「回來了?」
修長手指故意勾住香囊帶子晃了晃。
蕭懷風擋在我身前,朝著陸孟年笑裡藏刀:
「真不愧是陸大才子啊,這麼快就為自己的心上人贏下了燈王?」
於是我這才注意到陸孟年的手上還提著一盞花燈。
「陸公子!」
身後的桑瑤瑤提著裙擺急急趕來。
見我目光落在了那盞花燈上。
她臉色一變,警惕地擋在了那花燈前。
像是在擔心我會開口搶了去。
我看得有些好笑。
卻又突然想起了一件舊事。
6
上元節的燈王得連著猜出一整條長街的燈謎後才能摘下。
前些年我見著眼饞。
但實在沒那本事猜謎,就想花錢買下。
結果差點被氣急的商家趕走。
「怎就不能花錢買了?」
我嘟囔,很是不服氣:「他擺出來不就是為了吸引客人的嗎?我早些買下,他還能早些回去呢,這人怎的這般不知變通!」
說到後面隱隱帶上了幾分怒氣。
被我強拉出來的陸孟年在身側安靜地聽著。
好半晌後,他兀地開口:
「你是不是覺得什麼都可以用銀錢買下?」
花燈樹下葉影綽綽。
我看不清陸孟年臉上的神色。
茫然看向他時,卻又聽到陸孟年發出一聲短促的輕笑。
他說:「我去替你摘燈。」
「可你先前不是——」
不是一個燈謎都沒有猜中嗎?
要說的話尚且堵在喉嚨里。
我驀然睜大了眼睛,愣愣地看著陸孟年輕而易舉地解開了一個又一個的燈謎。
最後成功摘下了那盞燈王。
俊美出塵的少年提著花燈不急不緩地朝我走來。
又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中將花燈遞給了我。
垂眸時眉目似朦雨後的山黛:
「起風了,早些回去吧。」
於是我瞬間被哄得飄飄然。
連先前那些想要問的話都忘記了。
滿心思都沉浸在陸孟年為我摘下燈王的喜悅中。
我原以為那是他心悅我的表現。
可如今細細想來。
陸孟年應當是不願替我摘花燈的。
所以先前故意藏拙。
後來又願意去解燈謎。
無非是因著他擔心我會惱羞成怒,遷怒了無辜之人。
就如那些莫名出現的字所言。
在陸孟年的心中。
我素來是個仗著幾分錢財就任性霸道,又不知羞痴纏著他的蠻橫嬌小姐。
他不喜我。
卻又因著寄人籬下的處境而處處忍耐。
想及此,我抿了下唇。
剛想開口說我不會同桑瑤瑤搶時。
陸孟年就提著花燈,徑直朝我走來。
就如幾年前的那晚。
可如今他堵在我的跟前,不留半點縫隙。
壓迫的氣息猛地撲面而來。
但又在開口時極快消散。
「今年正好輪到陳師傅做燈王,你先前不是一直想要他做的花燈嗎?」
陸孟年頓了頓,輕聲:「如今可還喜歡?」
花燈是極好的。
我一眼就喜歡上了。
可握著花燈的那隻蒼白手背上青筋乍現。
像是在用力忍耐著什麼。
分明就是極不情願的樣子。
八成是不想讓我藉機為難桑瑤瑤所以才給我的吧。
我撇了撇嘴,心想我也不想要了。
「自然是喜歡的。」
但顧忌陸孟年的身份,我假笑著接了過來。
觀賞了幾眼後就朝著桑瑤瑤走去。
「你過來做什麼?炫耀嗎?」
桑瑤瑤語氣生硬,眼底帶著隱隱敵意。
其實我一直都不太懂桑瑤瑤對我的敵意到底是從何來的。
我阿娘和桑瑤瑤的娘親自小姊妹情深。
故而在得知桑瑤瑤失恃失怙又慘遭叔嬸磋磨後,阿爹便想著法子將人從江南帶了回來。
阿爹原也是打算替我尋個玩伴。
可桑瑤瑤在人後鮮少給我好臉色。
想著姨母姨父在世時待我極好,我便也不計較這些。
只是貼冷臉的次數一多,我也不樂意了起來。
底下的人慣會見風使舵。
見我不喜桑瑤瑤,那些人自然也就苛刻了起來。
有次被我撞見一群人對著桑瑤瑤冷嘲熱諷。
我過去訓斥下人。
卻沒想到桑瑤瑤反而惡狠狠瞪著我,冷聲說了句「假好心」後就離開。
倒像是我指使著人去欺負了她。
我被氣得半死。
可又瞧見寒冬臘月里桑瑤瑤還身著單薄。
我拉不下臉吩咐人做新衣裳給她,最後氣呼呼地叫丫鬟把我不穿的衣裳送了過去。
卻沒想這反倒成了我羞辱桑瑤瑤的罪狀之一。
但誰讓她才是女主呢?
我深吸氣,把花燈遞給了桑瑤瑤。
不舍地看了幾眼後,又說:
「我雖喜歡,但也知不能奪人之好。這花燈本是你的,還給你。」
花燈和陸孟年,我都不要了。
我只想要我的阿爹好好的。
想要謝家好好的。
至於旁的,我也不敢多想了。
我沒回頭。
自然也沒注意到在花燈被我遞出去時,陸孟年倏然僵硬了身子。
臉上的寒色愈發濃厚。
桑瑤瑤也愣了下。
但很快警惕:「你又在打什麼主意?」
這人老是覺得我要害她。
於是最後一點不舍也消散。
我氣悶地把花燈塞到她手裡,叫了蕭懷風就打算出門逛逛。
卻被陸孟年叫住:
「謝虞。」
「做什麼?」
我扭頭,看見他正彎腰撿起地上的玉佩。
沾了塵灰的玉佩被這人安靜又細緻地擦了一遍又一遍。
隨後才遞給了我。
「你不要花燈。」
暗沉沉的眸色里壓抑著某種繃到箭弦的情緒。
陸孟年輕聲問我:
「也不要玉佩了嗎?」
玉佩自然還是要的。
可注意到桑瑤瑤投過來的目光。
我立馬搖頭,急忙道:「我沒有要你的玉佩。這是我同你借的,待用完了我便還給你。」
等我尋到法子避開此次禍端,我才不要和這所謂的男女主再有什麼糾葛了!
握著玉佩的手猛地用力到指節泛著白。
陸孟年怔怔地看著我。
目光茫然。
又隱隱帶著不易察覺的委屈。
7
我沒留意到陸孟年的異樣。
也不再一門心思都撲到陸孟年身上。
起先還有些不習慣。
好在陸孟年也不知忙些什麼。
整日裡見不著人。
我便也慢慢克服了這種不習慣。
蕭懷風一開始還樂見其成。
直到聽我說要把陸孟年的賣身契還給他時。
這人才收起笑,嚴肅了幾分:
「當真是不喜歡了?」
「我何時騙過你?」
我翻了個白眼,沒好氣。
「這可不好說。」
蕭懷風慢悠悠地細數我的罪狀:「你小時候為了給陸孟年買書買筆墨可沒少誆了我的銀子去,最後還要扯謊說是我貪吃貪玩把錢全花了去!」
說到後面神情控訴。
於是我瞬間被堵得啞口無言。
這事的確賴我。
阿爹曾為我尋了位女夫子來府上。
只我性子頑劣又坐不住。
夫子說了什麼大多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反倒是被我纏著過來陪了我幾次的陸孟年卻能次次對答如流。
那時夫子看向陸孟年的眼底既欣慰又惋惜。
我不曾注意到。
只是滿心得意著陸孟年不光生得好看,還聰慧極了。
旁人定會羨慕我。
直到我撞見陸孟年私底下用沙盤練著字。
他眼底閃爍著我從未見過的光。
卻在看到我過來時瞬間熄滅。
那個沙盤被跟在我身邊的婆子一腳踢散。
她趾高氣揚地訓斥陸孟年貪玩,害我尋了他多時。
陸孟年一聲不吭。
只低著頭,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個被踩了一腳又一腳的沙盤。
這已經是常態了。
阿爹說,陸孟年就是買來陪著我的下人。
沒有讓主子去尋下人的道理。
但其實那日陸孟年生了病,是我允了他去歇息的。
卻也是我玩高興忘記了這件事。
鬧著要陸孟年來陪我。
「住手!」
眼瞧那婆子要揚手打上去了,我連忙喝止。
陸孟年白嫩的臉頰還泛著不正常的紅。
那雙烏沉沉的眸子只安靜地盯著我。
即便是要被責罰,他面上也依舊是一片麻木平靜。
我被看得心虛,又有些不知所措。
也不知怎的突然靈光一閃。
小聲問:
「阿陸是想要讀書嗎?」
烏黑的瞳仁聚起一點光亮,又很快湮滅。
陸孟年沒有回答,只說:
「小姐這次想要玩什麼?」
我不太喜歡陸孟年這副死氣沉沉的模樣。
於是我說:「阿陸你對我笑笑,我就讓你去讀書,好不好?」
「……」
「是真的!」
我從未見陸孟年笑過。
可那次我看到他沉默了好半晌後。
努力扯著嘴角,僵硬地學著周遭人的笑容。
其實一點都不好看。
但我還是纏著阿爹讓他送陸孟年去書院讀書。
本來一切都還是好好的。
那段時間裡陸孟年都同我親近了不少。
有時候還會主動和我講起書院裡和同窗的事。
直到我又開始發起高燒。
其實是因為我貪玩又不聽勸,玩水受了涼。
可阿爹卻把所有的罪責都怪在了因為去書院而沒有陪在我身邊的陸孟年身上。
等我病好後,陸孟年重又變回了以前那般。
整日裡沉默寡言地跟在我的身邊。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阿爹命陸孟年跪在院子裡。
一點一點,親手燒掉了他那屋子裡的所有書。
我知道阿爹不對。
但我最沒有資格去怪他。
我只好私下裡讓人買書送給陸孟年。
可這事很快就被阿爹發現。
我沒了錢,就只能去騙蕭懷風的銀子。
又拜託他幫著尋了位老秀才暗地裡為陸孟年答疑解惑。
如今蕭懷風那兒還有一堆我當年簽下的欠條。
不過這些事陸孟年並不知道。
他當年連我送過去的書都不要。
我只好瞞著他。
其實一切都早有苗頭。
我眼神黯淡了一瞬,又很快打起精神強調:
「這次是真的!
「我是真的不喜歡陸孟年了!」
我說得斬釘截鐵。
半點都不曾注意到蕭懷風似是不經意地瞥過我身後某一處。
眼底笑意愈發濃厚。
8
蕭懷風沒想到自己回來一趟還能遇到這般有意思的事。
但平心而論。
他是站謝虞那邊的。
如果謝虞真不要陸孟年了,他自然是舉雙手雙腳贊同的。
畢竟那是他自小到大當親妹妹寵著的。
可是當長劍橫在他脖子上,甚至劃出一道血痕時。
蕭懷風還是沒忍住想和謝虞絕交一段時間。
「我說你夠了吧?」
他咬牙切齒地瞪著眼前的人。
心想著府上的護衛還是要換一批了。
連個人都攔不住!
陸孟年依舊言簡意賅:「欠條。」
就像那晚大半夜他被人從床上拎起來。
這人也只是冷淡地吐出兩個字:
「香囊。」
蕭懷風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陸孟年在說什麼。
「你瘋了吧?」他沒忍住罵,「這都多少年前的東西了!」
他自然不會認為陸孟年是打算替謝虞還債。
不過是因為那是謝虞寫下的欠條。
而這個瘋子單純是想霸占有關謝虞的一切東西。
陸孟年不吭聲。
只抬起烏沉的眸子安靜地看著他。
一股寒意猛地從後背躥起。
蕭懷風最後還是罵罵咧咧地去找當年謝虞給他的欠條了。
一共十三張。
天知道他從桌子墊腳那找到最後一張時有多喜極而泣。
「就這些了。」
蕭懷風鐵青著一張臉扔給他。
陸孟年猛地皺起眉。
似乎是對蕭懷風這種粗暴的對待極為不滿。
他小心翼翼地把每一張欠條都鋪開展勻,仔細疊好後又用帕子護著。
蕭懷風隨意瞥了眼,忍不住咂舌。
他要沒看錯的話。
那帕子的一角都能抵了這幾十兩的欠條。
看來阿虞那丫頭沒誆人。
陸孟年果真是尋到了京城的家裡人,身份顯赫了。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蕭懷風扯了扯嘴角,實在是沒眼看下去了。
但其實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知從何時起,謝虞給他的每一樣東西最後都會落在陸孟年的手上。
純靠陸孟年又爭又搶。
一開始陸孟年打不過他,每次都是被他按在地上狠狠揍一頓。
後來莫名其妙就變成被揍的人是他了。
少年氣性大。
覺得打架輸了這事委實丟人,難以開口。
每次都是來了就打。
但後來蕭懷風琢磨著這事不對勁。
尤其是陸孟年的身手越來越好。
反應過來後大怒:
「你這是拿我練手來了?」
彼時陸孟年正小心翼翼地護著搶過來的一串糖葫蘆。
謝虞給的。
但用的是蕭懷風的銀子。
陸孟年聞言瞥了眼躺在地上的蕭懷風。
倒也沒否認,嗯了聲。
於是蕭懷風更氣了。
他就說!
謝虞這丫頭平日裡大手大腳到看到個人就想給點東西。
怎的陸孟年不去搶別人的,偏偏只搶他的!
蕭懷風氣急:「你要真想學拳腳功夫,隨便找個謝府的護衛都成啊!」
「他們不會教的。」
陸孟年語氣平淡。
蕭懷風一愣,這才想起眼前這個人在謝府的尷尬身份。
「你就不怕被發現?」
陸孟年不說話。
那時蕭懷風嘖了聲,說了句:
「你也就仗著阿虞喜歡你。」
「你以前就仗著阿虞喜歡你。」
面前放了一袋沉甸甸的銀兩。
蕭懷風知道陸孟年又在試圖斷了他和謝虞的聯繫。
他笑了笑,抬眸看向那人時眼底隱隱帶上了幾分挑釁:
「可如今你也聽到了,阿虞說她不喜歡你了。」
他能看出來謝虞說這句話時的認真。
這丫頭打小就被寵得嬌,做什麼事都是三分鐘熱度。
唯獨喜歡一個陸孟年喜歡了這麼多年。
要他說,不值得。
陸孟年這人實在危險。
不然謝叔也不會不斷出手壓制。
可惜連謝叔這般老狐狸都看走了眼,以為狼崽被斷了爪牙又馴養多年真就成了條狗。
而如今狼崽重又長出了新的利爪尖牙。
蕭懷風收斂起吊兒郎當的態度,難得露出了幾分殺意。
「我不知你到底是誰。可你既已經做出了選擇,就不要再招惹阿虞!」
那日在街上他看得分明。
上元節人潮擁擠,桑瑤瑤以為自己一直是被陸孟年護著。
卻不想那面具下早就換了一個人。
直到摘燈王時,陸孟年才出現。
不過這些也沒必要再同阿虞講了。
畢竟在外人看來,就是陸孟年同桑瑤瑤遊了燈會。
而陸孟年也並非良人。
對於蕭懷風的警告和挑釁,陸孟年充耳不聞。
他自顧自地將帕子收好,細緻妥帖地放在心口處的位置。
同那個香囊放在了一塊兒。
蕭懷風瞬間破功:「陸孟年!」
「阿虞不會不喜歡我。」
那雙黑眸沉甸甸到仿佛落不進一絲光亮。
謝虞不在。
陸孟年便不再收斂著渾身戾氣,陰鷙地盯著蕭懷風。
他說:
「阿虞喜歡什麼樣,我便是什麼樣。
「她若是不喜歡我了,定是我哪裡做得不好,我改便是。」
9
蕭懷風從淮城給我帶回的酒是好酒。
醇馥幽郁。
他說近日瞧我心情不好,便讓人給我送來讓我開心下。
想到阿爹回來後我就喝不著了。
我沒忍住貪多了一杯。
結果這酒後勁太足。
後半夜燒得我難受。
迷迷糊糊時又覺得身上重得厲害。
耳邊似乎也有人一直在小聲喊著我:
「阿虞、阿虞……阿虞娘子、娘子……」
什么娘子不娘子的。
我還未出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