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月,轉機終於來了。
我在鎮上碰到了兩個手拿圖紙、邊走邊問的男子。
他們生的高高大大的,雖然沒有李紓白這般出眾,但是在人群中還是很耀眼的。
來不及去細想,他們怎麼來得這麼早,提前了好幾個月就來了。
我當即就興奮起來了。
等到他們走到我的身邊,畫紙都還沒攤開,我就已經迫不及待:
「是,我見過!」
兩名男子:「?」
我們雙方都愣了一下。
對方:「姑娘,我們好像還沒打開這畫像吧?」
我輕咳一下掩飾尷尬,然後故作深沉。
「你們這一路問下來,我很難不知道你們在幹嘛。」
高個子撓了撓頭:「有道理。」
矮個子問我:「請問姑娘,畫上的公子何在?」
我拍了拍胸脯:
「跟我走。」
兩名男子飽含熱淚地帶我上了馬車。
我比他們還激動。
終於要甩掉李紓白了。
到了家,李紓白還沒回來。
高個子嫌棄地在我的院子裡轉了一圈:
「咱家王……王公子就住這兒?」
我翻了個白眼。
想說王爺直說唄。
還王公子。
生怕我攀附權貴了。
矮個子憋不住了,哇的一聲哭出來。
「這不是人住的地兒啊,忒心酸了。」
我友好的拍了拍他的肩,笑得和和氣氣:
「不好意思,我以後還是要住這兒的。」
「說話委婉些吧。」
兩名男子也很有禮貌。
「哦,不好意思。太激動了。」
矮個子想緩和一下氣氛,又問:
「我家王……王公子什麼時候回來呀?這是幹嘛去了,遲遲不歸。」
我笑眯眯地回答:
「賣豆腐去了。」
兩人失聲尖叫:
「天殺的,賣豆腐這等下賤的事兒,怎可讓我家公子去做!」
門口傳來一道冷冽又沉穩的聲音。
「賣豆腐怎麼了?」
11
兩人一看到門口的李紓白,激動的一把鼻涕一把淚。
高個子先衝上去。
抱著他的大腿哭:
「公子,讓屬下好找。」
矮個子的一個滑鏟上去抱住他的另一隻腿,哭得比高個子還大聲:
「公子,屬下辦事不力,現在才找到公子,求公子賜死!」
李紓白給了他倆一人一腳。
沉著臉走到我的面前。
他深吸一口氣,臉上的神情不復往日柔和,轉而是一副冷漠淡然的模樣。
他從懷裡拿出一根簪子。
在手裡摩挲了幾下,背過身去。
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他的聲音也聽不出喜怒哀樂。
「這個給你。」
「你對本公子有救命之恩。」
「如今,這枚簪子,就是本公子的答謝之禮。」
「還不跪下謝我?」
他恢復記憶了?
我恍惚了一下,旋即鬆了一口氣,這才是李紓白呀。
這樣的他……才是最真實的他。
我跪下謝恩,他不看我,徑直走到二人面前:
「你們如何找到我的?」
矮個子上前遞給他一枚玉佩。
「幸好公子聰慧,去當鋪當了這玉佩。」
「那當鋪的人識貨,一看這就不是平民百姓有的,去報了官,屬下等才得知公子的下落。」
高個子也道:
「公子請立即隨我們回去吧,夫人在家急瘋了。」
李紓白的眼中閃過一絲落寞。
他低聲喟嘆:
「竟是這樣……我原本可以多陪她兩個月的。」
我聽不清他嘟囔什麼,但是我很開心他要走了。
於是我發自內心笑道:
「你看,我就說你家人會找你吧,快回去吧,別讓你夫人久等了。」
他應該很愛他的原配夫人吧。
怪不得回去之後,對我痛下殺手。
我那時想不通,在我生下孩子後,留我一命不好嗎?
我這人,一生行善,撿過兩個深受重傷的男人。
12
第一個沒了音信,第二個又殺了我。
李紓白傷我最深。
我還,那麼喜歡他,一顆心都撲在他身上。
為什麼就非要我死,弄什麼去母留子。
此刻我算是明白了。
他愛的人是他的妻子,李夫人只怕容不得一個為他生過孩子的女人在。
他呢,為表情意,去母留子,永絕後患。
其實他可以直接說的,我生了孩子也不會糾纏。
不過可能,他就是這樣一個殘忍的人吧。
是我愚鈍,從頭到尾,看不清他究竟是怎樣的人。
「公子,車馬都準備好了,可即刻啟程。」
李紓白沉沉點頭,走到我的面前。
他的背脊挺得很直,沉默著看了我很久。
「你可有想要的?」
「任何條件,我都滿足你。」
他刻意加重了「任何二字。
我抬眸,看見他身後,大門虛掩著,圍了好些看熱鬧的村民。
心念微動,我柔柔拜了他一下。
「民女想知道,公子究竟是何身份。」
他居高臨下看著我,吐出三個字。
「攝政王。」
圍觀的村民們倒吸一口冷氣。
他道:「所以,你大可提要求,任何要求,本王都可以滿足。」
我認認真真地磕頭。
「我想要很多的錢。」
他冷著臉,揮一揮手,兩個侍衛就給了我兩沓厚厚的銀票。
我笑著與他道別。
他上馬車的時候,停了下來,回身。
「那根簪子便是信物,日後你若……還有別的想要的,拿著簪子來京都找本王,無人敢攔你。」
我毫不猶豫地舉起那根簪子,在眾目睽睽之下摔碎。
「流雲!」
李紓白有些失控地喊著我的名字。
他跳下馬車,看著地上四分五裂的簪子,手捂住胸口後退一步。
我恭恭敬敬行禮。
「王爺放心,民女與杏花村的每一個人,都不會記得王爺來過此地。」
「因此,王爺也不用留下任何物件,就當,從未來過,我們也從未見過。」
他抬頭看我,眼底一片哀傷。
他想要走近我。
「從今往後,我與王爺,再無干係。」
「我,就要去嫁我的心上人啦。」
聞言,他的腳步生生定在了原地,很久。
13
簪子碎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
似是感受到了李紓白的怒氣,沒有人敢抬頭。
我猶自不知,抬頭看著他,正將他泛紅的眼眶、顫抖的手納入眼底。
上一世,他離開的時候,尚且都是一派平靜。
這一生,他這副情深意切的模樣,不知道是做給誰看的。
他們這些權貴心思最重,我是捉摸不透的。
好半晌。
頭頂上傳來一道自嘲般的笑意。
我看向他,他隔著人海與我相望。
眼神淡漠又疏離。
「無知村婦。」
「日後,別後悔。」
這一次,他無比利落地上了馬車。
一行人,就這樣消失在了村口。
等他們走後,周大嬸哆哆嗦嗦起身。
「流雲,你剛才摔簪子作甚,嚇死我們了!」
「是啊,大傢伙生怕你得罪了攝政王,讓整個杏花村的人都跟著遭殃。」
我的目光,在他們的形色各異的臉上一一滑過。
思忖片刻,我緩緩開口:
「攝政王殿下,一生自傲,從未失意,怕是唯一一次狼狽悽慘的日子都在杏花村了。」
「他不想起來,還好,若有朝一日想到了這屈辱的時刻……」
周大嬸一個激靈,嚇得跌坐在地。
「娘咧,我,我使喚過王爺給我推車。」
王大哥也面如土色。
「我,我讓攝政王幫我澆過糞。」
村民們臉色驟變,紛紛想起來自己讓攝政王做的那些粗活,嚇得臉色慘白。
「流雲,你說,這事兒該怎麼辦?」
「我們聽你的。」
我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杏花村。
我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就這樣告別了。
我把李紓白給我的錢,都分給了村裡人。
杏花村的所有人,都拖家帶口搬去了別的地方。
我拿著火把。
將這裡的一切都燒了個乾乾淨淨。
再不回頭。
14
我去了京都。
李紓白遲早一日會回杏花村,屆時,我躲去哪兒都是不安全的。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恰逢裴公子金榜題名。
他榮歸故里時,騎著汗血寶馬去了杏花村,卻只看見一片火海。
他當時就瘋了,喊著我的名字衝進去。
幸好我留下了書信,有人遞給了他。
我在京都外的一個茶棚里等他。
馬蹄聲揚起塵土,漸漸靠近。
我回頭,正看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他騎著高頭大馬出現在我面前,見了我,他毫不猶豫翻身下馬。
快步走到我的面前,一把將我攬入懷著。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親密嚇住了。
不等我拒絕,我就感受到了他顫抖的身體。
我的頸肩,划過一抹冰涼。
我微微一怔,他是,哭了嗎?
「我以為,又要失去你一次。」
我愣了愣。
又?
他緊緊地將我的頭按在胸前。
「這一次,我為了你考取功名,以為有了保護你的能力。」
「可我回去,看到和從前一樣的,被燒殺擄掠殆盡的村子,你可知,我有多害怕,多後悔。」
這下我聽真切了。
一個不可置信的念頭。
從心底,慢慢騰起來。
我輕聲問:
「裴公子,我們是否早就認識了?」
「是,很早很早以前,比李紓白還早。」
「那,你也是重生的嗎?」
15
他與我四目相對。
眼神先是閃過一絲震驚,仿佛霹靂在心中炸響。
旋即,他伸出手,輕撫上了我的臉。
眼底的震驚頃刻化作驚喜。
臉上滿是失而復得的喜悅。
「流雲,你,你也是重生的?」
「難怪,這一生你沒有與李紓白做夫妻,我才有機會靠近你,讓張媒婆給我說媒,同你書信往來。」
我也很驚愕。
沒想到,重生的不止我。
更讓我意想不到的是,上輩子沒有交集的裴公子。
竟然與我一道重生。
重生一事,太匪夷所思。
他抱著我上馬,我們去到一處花海。
沒有旁人在,我們坐在大石頭上,並肩靠在一起。
訴說這場離奇的境遇。
他道:「流雲,其實你救的第一個人是我。」
我的腦中「轟」的一下。
記憶一下子拉回三年前。
彼時我背著背簍去到懸崖邊採藥。
恰好看見一個公子哥被兩個人逼著跳了崖。
旁人或許不懂,可我卻是知道的,因為我幼時採藥也跌下去過。
那青衣公子摔下去的地方,有很多樹,樹下有一個山洞。
這公子應該死不了。
等那兩個歹徒走了,我順著樹藤趴下去。
果然在半山腰的一處山洞,看見了血跡斑斑的青衫公子。
他的臉被樹枝劃破,滲出絲絲血珠,身上的衣服也被剮蹭的破破爛爛。
我趕緊把我采的藥用石頭搗爛,將身上的衣裳扯下一段布條,包裹草藥給他敷在傷口上。
他一直不醒,夜間我就生火守在他身邊,白天我就用樹葉接水給他喝。
第四天,他終於有了醒轉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