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可鮫皇知道。
我不是要去摘星樓,而是要回鄉。
可此時,我卻再也想不起要回鄉的事。
滿腦子,都是謝景衍氣若遊絲地趴在我肩頭的場景。
太醫說,就差一點。
後面的話,我便再也聽不見了。
我守在他的床前。
第一次擺起了皇妃的架子。
屏退了所有人,也謝絕了所有人的探望,包括江蓮清。
晚上,我也不敢上床睡,就守在他的床榻邊上。
我是被他的動靜吵醒的。
「你渴嗎,我去給你拿水喝。」
他臉色慘白,溫熱的大掌緊緊攥住我的手。
沉沉的目光黏在我身上,像是生怕一眨眼,我就離開了一樣。
我的眼眶又不爭氣地紅了一圈。
「過來。」
他想要拉我入懷。
「你傷還沒好,別亂動。」
話是這麼說,卻也不見他聽我的。
謝景衍固執地將我拽在懷中。
我不敢使勁,就怕壓著他的傷口。
眼前忽然一花,一條湛藍色的魚尾出現我的眼前。
尾鰭輕輕擺動,像綴滿了珍珠的薄紗。
「芸娘,鮫人只會給妻子看自己的尾巴。你是我的妻子。」
「不走了好不好?我保證江蓮清不會威脅到你」
我收起眼底驚艷的神色,淡淡回答:「好。」
他滿意地笑了笑。
手指穿過我的髮絲,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著。
「芸娘,我好像真的愛上你了。」
我臉上笑笑,內心平靜,沒有一絲波瀾。
10.
這時的愛,顯然與從前大不相同。
在照顧謝景衍的這段時間裡,他總是變著法的向我討要好處。
一個大男人,喝藥還怕苦。
「恩,真甜。」
我顫抖著從他懷中退出,唇上還沾著晶瑩的絲線。
「芸娘,我還要。」
我躲閃開他的視線。
這都第幾遍了。
「愛喝不喝。」
我放下碗,便走出門。
出了房門,還能聽見他爽朗的笑聲。
卻是在院外,見到了柳芷瑜,謝景衍的小青梅。
「皇妃,好威風啊,竟是攔著我們,誰也不讓見皇子殿下一面。」
「明明前不久還要鬧和離,現如今便是翻臉比翻書還快。」
我平靜地看著她。
柳芷瑜的嘴皮子向來厲害,我說不過她,也吵不過她。
時間久了,我便不理不睬。
可她看我這個樣子,卻是更來氣了。
明明是她勝過我許多,卻每次走的時候,仿佛都要氣得不行。
久而久之,我便知曉了——
與人吵架,並不是看別人說的如何多,嗓門如何大。
而是這般冷著她,凝視著她,看她崩潰,看她氣絕。
這才是最具殺傷力的武器。
柳芷瑜同以往每一次一樣,情緒漸漸有了絲破防的跡象。
「不過你也別得意。你大概還不知道吧?江蓮清的前任丈夫,沒死,還來尋她了。你猜堂哥會放她離開嗎?」
我斂了眸,眼色漸沉。
有些事,哪怕不去聽,不去打探,自會有人送到你耳邊。
就比如,江蓮清是江大將軍的掌上明珠。
從小便隨大將軍征戰沙場,練就了一身好功夫。
便是如此巾幗女英雄,吸引了北境鯊王的目光。
北境鯊族地處深海,族人個個兇狠,身強體壯,野心勃勃。
他們常年攻打東海國邊界,妄圖擴張地盤。
前些年東海國旱澇災害也是不斷,為了百姓,鮫皇只想和平解決。
這便有了北境鯊王的不要公主,只要江家女的佳話。
可東海國誰人不知,江蓮清早就有了心儀的人。
便是如今的皇子殿下謝景衍。
可她依舊是為了東海國,選擇了遠嫁給自己不愛的人。
如此的無私奉獻,我都為之動容。
也難怪謝景衍對她念念不忘。
「北境之前內亂,北境鯊王戰胥被族弟設計,所有人都說他死了,江蓮清這才回了東海。現如今,他既然沒死,你說江蓮清會怎麼選?」
柳芷瑜走後,我便坐在石凳上。
我自小,反應便比別人慢一些。
同齡的孩童都會笑我蠢笨,說我是傻孩子。
可唯有春姨她會給我一顆甜棗,摸著我因營養不良而泛黃的頭髮,說道。
「芸娘不是傻孩子,我們芸娘,心思最是細膩,是個最聰明的小人精。」
戰胥既然未死,還解決了內亂的叛徒,下一步必定是要迎回自己的妻子。
江蓮清若真的對他無意,一心只喜歡謝景衍,那她便是要儘快嫁給他罷。
院內的睡蓮花開了。
這是謝景衍最喜愛的花。
不知坐了多久,我的腿腳也酸麻起來。
我俯身揉了揉酸痛的腿腳。
我說我不走了。
是假的,是騙謝景衍的。
11.
謝景衍和江蓮清成婚的那天,從江府到皇宮,十里紅妝。
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喜悅。
雖是側妃,但誰人看了都不敢說一句。
「這明明是按著正妃規模走的。」
我一個人悄悄躲在一旁。
看著他同別的女人,拜了天地。
那時候,我無父無母,自然是沒人給我準備嫁妝。
他無依無靠,自然是沒人給他準備彩禮。
和謝景衍成婚的時候,拜的是將要故去的春姨。
一鍛紅綢,一頭牽住他,一頭牽住我。
再加上一塊嶄新的紅布蓋頭。
隨意地不行。
若是春姨在天有靈,知道自己被鮫人皇子跪拜過,怕是要嚇出一身的冷汗。
我笑著笑著,眼裡噙了淚。
「你這般可憐,我都不忍心嘲諷你了。」
柳芷瑜經過我身旁時,淡淡地留下這麼一句話。
這大概是第一次,她面向我時,收起了渾身的刺。
謝景衍養傷時,我曾問過他,是如何得知我要離開的。
「你那包袱,從未丟棄過,藏在那個地方,還自以為我不知道。」
「那日,我便是察覺它不在了。」
原來是這樣。
那這次,便只好把你留在這京城了。
我最後看了一眼那破舊的包袱。
初來到這裡時,婢女想要將它丟掉,被我攔住。
「皇妃,一個破包袱,您怎麼那麼緊張著?」
我手指輕撫那包袱上縫補過的針腳痕跡。
粗糙蹩腳,一看便知縫補它的人,一點針線活都不會做。
許是緣分,它和縫補過它的人,註定都要留在這裡。
「皇妃,久等了。」
我未答,徑直鑽進了貝殼裡。
「秦氏,你還想走嗎?」
「想。」
「本宮不懂。本宮雖不喜你,但你畢竟救過衍兒的命,若是在宮中老老實實地做你的皇妃,本宮也不會為難你。你何苦偏要鑽那牛角尖?」
「娘娘,民女喜歡的是臨漁縣的謝景衍,不是東海國里的皇子殿下。」
「民女心眼小,小到比那針眼大不了多少,只能接受自己的夫君滿心滿眼只民女一人。皇子殿下心有所屬,他對民女只是感激之情。現下不過是圖個新鮮,等新鮮勁過了,自然便想不起來民女了。」
我的話,大概是戳到鮫人皇后的痛楚了。
同為女人,誰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滿心滿眼只此一人?
「我原以為你是個拙嘴笨腦,不堪大用的人,卻沒想到,心思竟如此通透。」
「罷了,既然你有此心,我便助你一把。」
送我出城返鄉的人,是個熟面孔。
鮫皇的鐵甲衛。
我唇角微揚,皇家便是如此吧。
利害關係分的清明。
現如今,東海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反觀北境,內部戰亂混雜一片。
他們也不再需要顧及著北境。
江蓮清當謝景衍的側妃,不僅僅是稱了謝景衍的心,更是稱了鮫皇的心,東海黎民百姓的心。
「秦姑娘,這是陛下賞賜給您的。臨漁縣您是回不去了,天大地大,有了財帛何處皆可是家。」
我苦笑一聲。
這也不是沒猜到。
畢竟我走的突然。
那日還親口承諾了謝景衍不再離開,轉眼便失信於他。
他那氣性,左右是要派人來臨漁縣找我的。
12.
鐵甲衛將我送到了離家千里的磁州,便返回東海去了。
可我並未在此逗留。
而是買了匹馬,雇了車夫,還去了趟鏢局,雇了些鏢師。
上次出逃遇難給我的陰影太大了。
從前,我命不值錢,死了也就死了。
可現在,我渾身上下揣著不少銀票首飾。
整個人光彩明艷,充滿希望。
我可不想香消玉殞。
大約財帛治癒人心。
我沒了男人的事,很快就被我拋之腦後了。
有了這些錢財,我尋多少個男人沒有?
我打算前往涼州。
那裡距離臨漁縣不遠也不近。
挨著點家鄉,人心總是暖的。
涼州比臨漁縣大很多,也熱鬧很多。
有些商人兩地互通,倒賣些東西再運回各地。
我瞅准了商機,在最繁華處,開了一間客棧一間酒樓。
在此迎送南來北往的客人。
雖說這裡不乏女子當家。
但比起男子,總還是少了很多。
我一個女子,又這般有錢,便引了不少的人前來打探觀望。
「秦娘子,你年紀輕輕,尋婆家了沒?」
「尋了,上任夫君剛死。上上任夫君,三年前染病死的。上上上任……」
媒婆嚇得抖了抖身子,甩甩衣袖便跑了。
我這克夫命便也就此傳了出去。
耳根子瞬間清凈了許多。
現如今,我睡著軟榻,聞著沉香。
餓了有人端飯,累了有人捏肩。
如此美好生活,要什麼男人啊?
「秦娘子,來看看奴隸啊,上好的奴隸,這小臉,這身板,挑一個吧。」
街邊攔路叫賣奴隸的向來不少。
這奴隸主,也是我酒樓的老顧客。
可我卻是再不敢買這些帶回家了。
「不要不要。」
「秦娘子,別啊,您來看一眼,保准您喜歡。」
我被他強拽了過去。
幾個男人席地而坐,身上捆著特製的麻繩。
這些奴隸少不了被打罵的,身上到處是傷,那繩上還撒著鹽。
我抿了抿唇,被角落一男子吸引。
有時,我也不得不佩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