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時候,他只要語氣輕一點,買個小禮物,或是隨意允諾個小要求。
她蹙起的眉心就會鬆開,撅著的嘴又彎出弧度,軟糯又嬌俏地說:
「好啦,我就大發慈悲地原諒你吧!」
他是什麼時候察覺,這次好像跟以往變得不一樣了的呢?
同學會那晚,他當著大家的面說了她兩句,她並沒有多說什麼,卻在離開時,很自然地避開了他的手。
他曾在網上看到過一個問題。
「什麼是生理性喜歡?」
那時他很隨意地笑了,因為他很篤定,悠悠對他就是生理性喜歡。
可她卻避開了他主動伸出的手。
這個細節讓他煩躁不堪。
晚上迫不及待想干點什麼,壓下心頭那股躁意。
他和悠悠在床事上向來很和諧。
她渾圓飽滿的身材,白嫩如凝脂的皮膚,絲絲縷縷的低吟,給他帶來過無數次巨大的歡愉。
創業壓力最大的時候,他幾乎日日索取,少一次都不行。
但是悠悠推開了他。
「我太累了。」
她說得很平靜,不含一絲情緒。
他燥郁,又憤怒。
還有些說不出的失措。
與此同時,簡新柔開始有意無意地製造某些曖昧的碰觸。
彎腰時露出的胸,湊在他耳邊說話的呵氣,講述被虐待時紅著眼撲在他懷裡的輕顫,露出雪白大腿的睡裙……
他不自覺在尋找某種平衡。
仿佛靈魂深處有個聲音告訴他:你總是優秀的,總有人為你折腰,不是這個就是那個。
於是,他放任自己沉浸在與簡新柔這種心照不宣的曖昧氣氛中。
像當年那樣。
那隻被撕碎的兔子讓他驟然清醒過來。
他第一次看到悠悠那麼崩潰的模樣。
她眼神里,充斥著憤怒、決然、甚至厭惡。
他震驚,難以置信,無法接受。
這是他認識的悠悠嗎?
她怎麼會用那種目光看著他?
他有些慌了。
發自內心的,說不出來的慌。
仿佛有什麼紮根在內心最深處的東西,慢慢在離他而去。
他有意識地開始多陪她。
想著她一定會高興的。
曾經很多回,她鬧小脾氣,都是因為自己不陪她。
簡新柔那邊,他安排了助理跟進後續事宜,有意地減少了和她的接觸。
可悠悠不僅隨隨便便說出「離婚」的話,還總是一副打不起精神,說話淡淡的模樣。
說實話,他是有些生氣的。
他覺得自己做得很好了。
悠悠一直來有都有些任性,或許,是他過於寵著了。
那天晚上,他從健身房洗完澡出來,接到了簡新柔的電話。
她小心翼翼地說狗好像病了,方不方便送一趟醫院。
他只考慮了一秒,就答應了。
看病回來後,簡新柔突然紅著眼看他。
「季澈,我突然想起我們在學校的時候,你也總在我身邊,唉,那時候,我能看清自己的心就好了……」
或許是這些日子被悠悠冷淡的憋屈,或許是健身後的荷爾蒙還在涌動。
他們不知怎麼的,就吻在了一起。
從沙發,到臥室,到床上。
簡新柔比他想得更主動,更瘋狂。
她一件件脫掉了自己的衣服。
又脫掉了他的。
她做了很多悠悠不會做的事,仿佛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席捲著他。
可某一刻,他在混亂中聽到一聲清凌凌的喊聲。
「季澈!」
是悠悠。
他驟然清醒過來,猛地推開了面色潮紅的簡新柔,抓起衣服奪門而出。
10
楚悠悠又盛了一碗蛋炒飯。
季澈發怔。
「悠悠,你很餓嗎?」
悠悠轉過頭來,明亮的眼睛眨了下。
「是啊,我好餓啊,好像很久沒吃這麼好吃的蛋炒飯了。」
看著她生機勃勃的模樣,季澈心情突然好了起來,昨晚一時衝動的愧疚和自責,剎那間煙消雲散。
他笑著走過去,帶著些時過境遷的感慨和輕鬆。
「悠悠,我還是喜歡你這個樣子,好了,事情都過去了就好,我們以後都會好好的。」
她沒作聲,專心致志地吃完最後一口飯,才抽了張紙巾,便擦嘴邊說:
「季澈,我要離開一陣子。」
「去哪?」
她抬起頭來,彎起笑眼看著他。
「畫廊要辦雲南主題畫展,我得去當地走訪一段時間。」
季澈看著那雙初次見面就鐫印在他心裡的眼睛,心情鬆快又欣然。
「等你回來,我們要個孩子吧!」
悠悠走了。
收拾了一個小小行李箱,穿著很久不穿的套頭衛衣,帶著紅色耳機,哼著歌和他揮別。
他經常給她打電話。
她有時接,有時不接。
「山區里信號不好。」她解釋。
不知為什麼,明明他因為時常出差和她分開過很多次,這次卻無比強烈地想她。
電話打不通,他就上網查雲南的各種資料,景點、山澗、氣候。
想像著悠悠樂悠悠在其間的樣子。
他有些失笑,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但又樂此不疲,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安心一點。
簡新柔來找他了。
因為他切斷了和她的聯繫,她直接找到家裡。
那天他臨陣脫逃後,她問了那個問題:會不會選她?
他很誠實地回答:會。
那時,是會的。
畢竟在簡新柔沒有給他們的關係下定義前,他和她之間,只差捅破那層窗戶紙了。
另一個層面上,給她這個答案,也是給她一個安慰。
總而言之,對季澈來說,少年時因為貧窮而不被選擇的遺憾和挫折感,在簡新柔那晚瘋狂地撲向他後,有了一個句號。
簡新柔是帶著酒來的。
她雙眼泛紅地凝視著他。
「我來和你告別。」
他沉默了。
告別吧。和曾經的青春告別。
也和曾經貧窮而自卑的少年告別。
他們喝了一杯又一杯。
從白天喝到黑夜。
眼神越來越迷離。
血液越來越奔騰。
讓他招架不住。
總之,在門鎖「滴答」一聲打開,悠悠托著行李箱,出現在門口時。
他和簡新柔,正赤條條地在客廳地毯上。
大汗淋漓,難捨難分。
他在慌張中與悠悠對視。
僵得一時不知該如何從相互糾纏的手和腳中掙脫開來,嗓音因為長久的喘息只發出一聲嘶啞的氣聲。
很久以後,在他的大腦神經元因為衰老退化而忘掉很多年輕時的事後,他依然清晰地記得那一刻。
黏膩潮濕的皮膚,大門敞開湧進來的清爽的冷空氣,悠悠有些愉悅的語調。
「季澈,我們離婚吧!」
11
領離婚證那天,楚悠悠的父親突然衝過來,朝他臉上狠狠揍了一拳。
「我的女兒,我的寶貝,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受過任何虧待,卻因為你,讓她成了最可憐的女人!」
楚父又扇了自己一巴掌。
「當年她媽不同意悠悠嫁給你,是我力挽狂瀾說服了她!原來還是我瞎了眼!是我這個當爸的對不起悠悠!」
季澈一動不動。
頭深深垂著。
一旁,季母毫不示弱與楚父對罵。
「你和你女兒就是吸血蟲!全靠我兒子養!離婚還分我兒子一大半財產,我呸!蛋都生不出來一個!早離早好!」
她又在季澈後背上狠狠拍了一掌。
「你慫什麼!白白挨打嗎?離婚了就不是一家人,有什麼好怕的!」
季澈覺得他們聲音很遙遠。
覺得沒意思透了。
他站在這裡沒離開,僅僅是因為想再見悠悠一面。
離婚過程辦得太迅速了。
從那天她說離婚到今天,他一共才見了悠悠三次。
他有好多話想跟她說。
想懺悔,想懇求,想再哄哄她。
可悠悠自那天后,總是帶著一副口罩,每次見面表現出很平靜的樣子。
他難過又心疼地認定。
那都是她強裝的。
那麼愛他的悠悠,該是多麼難過啊!
此時,悠悠邊打電話邊走了出來。
季澈上前去,張了張嘴。
悠悠比了一個動作,捂著話筒小聲說了句,「我在面試,稍等一下哦。」
「你畢業於哪所院校呢?」她繼續說著,往旁邊的樹下走去。
電話打了很久。
楚父走了,季母也走了。
只有季澈安靜地在一旁等著,慢慢平復,反覆斟酌著一會想說的話。
悠悠終於掛了電話。
他抿了抿唇,有些緊張。
她卻仰頭,看了看頭頂大樹,長吁一口氣,大踏步走了。
腳步輕鬆又歡快,一眼也沒看他。
完全把他給忘了。
季澈僵立在原地。
仿佛一座凝固的雕像。
12
離婚後,季澈去畫廊找過悠悠幾次。
他想,離婚只是對一個錯誤懲罰的結束,大不了像回到最初,重新開始。
那時她追他,現在換他追她。
可悠悠對他的態度卻讓他無所適從。
沒有諷刺,沒有嫌惡。
斟杯茶,聊幾句天。
客氣得就像對待一個尋常的老朋友。
有幾次來了客人,她會毫不猶豫把他扔下,走向別人。
他只好默默地來,默默地走。
簡新柔來找過他幾次。
有時自己來,有時和季母一起來。
每次都被他怒吼著趕走。
在他嘶吼著扇了她一巴掌後,她終於忍不住了,尖叫起來:
「是我強迫你的嗎?明明是你自己也動了心,能全怪我嗎?說我把你灌醉了,可醉了的男人根本立不起來,你就是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
「你還想去追楚悠悠?做夢吧!人家早不要你了!」
「她去雲南那段時間,每天發幾條朋友圈,說什麼老公心中有白月光她是不是該離開,說如果老公出軌她會選擇成全,說愛到極致就該主動退出!我傻缺地中計了,後來才知道她的朋友圈只對我可見,她離開,就是給你我製造機會!發那些話,就是激我去找你!她甚至連回家的準確時間都說了,就為了撞個正好!」
「怎麼樣?你心目中的純潔妻子,也有你不為人知的一面吧!」
季澈愣愣地聽著,極力消化每一個字。
他想起她突然的抗拒肢體接觸。
想起她不再向他表露情緒和熱情。
想起她醒來那次說的離婚……
原來,都是真的啊!
不是吃醋,不是賭氣。
她那時,就打算不要他了啊!
13
他很久沒去公司了。
助理打電話彙報的,都是不好的消息。
他不樂意聽,也懶得聽。
以前他在商場上鬥志昂揚,披荊斬棘,是因為他喜歡看悠悠收到他禮物時驚喜的笑容,發亮的眼睛,軟軟的撒嬌。
現在,好像沒什麼意思了。
錢這種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夠用就好。
直到一天,他出門時助理打電話來:
「您破產了。」
他有些許愣怔。
又無可無不可地笑了下, 雷打不動地去了畫廊。
他幾乎每天來畫廊。
但不再出現在悠悠面前,只在對面的咖啡廳, 透過玻璃窗看。
某一次,悠悠神情為難地跟他說:
「你能不能, 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我看見你就會想起一些不好的事。」
他臉色慘白,指尖顫抖地離開。
後來, 他就只遠遠地看了。
看她早上迎著朝陽走進畫廊。
看她中午說笑著和同事去吃午餐。
看她幹勁十足地和工人一起卸畫。
他高興又難過。
高興的是,悠悠終於又變回了曾經那個元氣滿滿, 開心快樂的模樣。
難過的是。
她的一切, 都不再屬於他了。
房子被抵押清算,他和母親被迫搬了出來, 租了一個小房子。
母親每天或哭嚎,或怒罵。
「都怪那個賤女人!要不是她非要離婚, 我們也不會變得這麼慘!孩子沒留一個, 錢也帶走了!都是她害了你!」
季澈冷笑著反問自己的母親。
「我們不是本來就過的這樣的生活嗎?不過是回到原地而已, 怪得著她嗎?她不是還救過你的命?」
母親有一次去撿破爛很晚沒回, 他從床上爬起來出去找她。
見她正被一個男人拽著領口罵:
「老子衣服一件上萬,你他媽就往老子身上扔?臭老婆子!不賠錢就別走!」
季澈認出, 男人正是簡新柔的前夫。
而簡新柔默默站在不遠處。
看樣子, 她走投無路,又回去求和了。
簡新柔在黑暗的角落與他對視,又難堪又羞愧,卻始終不發一言。
季澈將最後的五千塊錢, 賠給了男人,此後身上再無分文。
他最終決定,帶著母親離開這個城市, 老家有一處房子,還有一片桔園。
回去, 至少能養活他和母親。
走之前, 他又去了一趟畫廊。
這一次,他走得更近了些, 因為想聽見悠悠的聲音。
悠悠正和夥伴聊天。
笑眼明媚, 神情輕鬆, 是她曾經的模樣。
「悠悠,你之前怎麼沒要小孩啊?」
「我結婚時答應過我媽, 婚後三年先不要小孩。」
「為什麼?」夥伴驚訝地問。
「不知道, 但我媽說的總沒錯,我就按她說的做了。」
「可你不是結婚四年嗎?」
悠悠笑了,柔聲答。
「嗯,不過第四年,是我自己不想要了。」
……
當天晚上,季澈坐著綠皮火車離開了。
昏睡的車廂里,他默然看著窗外。
一輪明月高懸空中, 照耀漆黑大地。
曾經, 他也有過這樣一輪明月。
照著他,暖著他,滋養他。
他得以生根, 挺拔,平視人間。
而現在。
明月不再照耀。
於是他重歸黑寂,回到了原地。
再無光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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