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兒,我當年做了錯事,選了錯路,害的爹娘不喜,最後鬧得自己也無處可去。
「你不知道,當我發現你還是完璧的時候,有多高興!
「你現在還是個黃花大閨女,我也好不容易熬到脫籍,是時候該把錯誤修正回來了……」
我只覺得周身越來越冷,我直覺自己絕對不想聽她接下來的話。
「住口!你不許說!」
姐姐紅唇一張一合——
「杏兒,求你把川哥還給我吧,這門婚事本來就是我的呀。」
我把包袱摔倒她臉上,指著她瞋目切齒:
「楊喜兒!你發什麼瘋!」
見我不吃軟的,她嘆口氣款款起身,翹著指頭抹掉臉上的淚。
「杏兒,看來今日我只能跟你說明白了。」
我氣笑了,「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我也不欠你的,我們家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你趕緊滾。」
她不慌不忙,拉了一個板凳坐下。
「杏兒,你還真沒資格趕我走。
「我今日贖身時問了主簿,衙門那兒過的婚書寫的是我楊喜兒和陸川的名字,本來嘛,我賣到賤籍這婚事就算擱置了,如今我已經脫籍,川哥之前又沒有悔婚,我倆的婚事自然還是作數的。」
「楊杏兒,我才是陸川名正言順的妻子。」
我手腳發麻,「楊喜兒,你真不要臉。」
她咯咯笑,「要這臉皮有什麼用?還多虧妹妹讓我知道陸川是個疼媳婦的好男人,我果真命好,享受過田府的榮華富貴,最後能撿著一個有本事的漢子!」
我眼前發黑,但還是強撐著自己不栽下去。
「你少白日做夢,陸川不可能接受你。」
楊喜兒不以為意,「要我說,杏兒你果然是個未經人事的黃毛丫頭,這日子是過出來的,他陸川再喜歡你又怎麼樣?他也是個男人,是男人就沒有不好色的。」
「哦對了,你還不知道吧?當初我不肯嫁陸川,還是爹把我放走的。」
之前我只是怒火中燒,此刻卻是如遭雷劈。
爹把楊喜兒放走的?
16
我不知道怎麼走到娘家的。
一路上我滿腦子都是楊喜兒的話。
當初楊喜兒得知要嫁陸川這個「煞神」,鬧絕食的時候,爹娘是真的後悔了的。
後悔給她定下這門親事。
可婚書過了衙門,就沒有悔婚的道理。
姐姐把自己關在屋裡,想出了這麼一齣戲。
爹娘如果不答應,她就一頭撞死,讓他們什麼都撈不到。
如果爹娘答應,她賣身的錢,全都留給弟弟,只求爹娘給她個搏一搏的機會。
她萬一在田家得勢,自然有辦法照拂弟弟。
所以……姐姐賣身到田家後,所有的一切,都是演給我看的。
只為了讓我心甘情願替嫁。
楊喜兒話中的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我分不清楚。
我只知道,在整個事情中,只有我一個傻子。
楊喜兒、弟弟,在爹娘心裡全都排在我前頭。
她說:「楊杏兒,從小我就討厭你。我也是個小孩,還要分出精力照顧你,我就算躲去繡坊都甩不掉你,繡坊主還說你純善,想收你做弟子,憑什麼!你生來就是討債的,就是個吸我運氣的攪家精!」
我晃悠到肉鋪門口,看到裡頭爹在拆豬。
我發出乾澀的聲音,「爹。」
爹抬頭看我那一瞬間,我再也撐不住,一頭栽了下去。
17
再睜眼,我躺在兒時的床上,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院子裡傳來娘哭罵的聲音:
「喜兒你這個沒良心的,跑了這麼久都不給家裡個消息,知道我們多擔心你嗎?」
楊喜兒也哭,「娘,女兒不孝,現在女兒贖身了,咱們好好過日子。」
隨後,就是爹的聲音。
「贖身好啊,我就知道你是有主意的……」
我拖著虛弱的身子下床,挪到門口時,他們看到了我。
院中寂靜一瞬。
好溫馨的場景啊。
爹娘老淚縱橫,一人握著楊喜兒一隻手。
妗子抱著弟弟在旁邊笑意盈盈。
好刺眼。
好噁心。
娘尷尬抽回手,上來扶住我。
「杏兒,你下床做什麼,你之前身體不是恢復的挺好嗎?怎麼今天又暈倒了?」
我指著楊喜兒,「不如問問你們的好女兒,或者是……」
我手慢慢放下,眼睛麻木的從他們身上掃過。
「或者問問你們自己,當初你們是怎麼算計我的。」
院裡除了楊喜兒面露挑釁,沒有一個敢看我。
半晌,爹嚅囁著開口:「還提那事幹嘛,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你和女婿現在過得不是挺好的嗎?」
「哈哈哈哈哈!」我氣極反笑,只覺得心口刺痛,「這事過不去了,爹!」
楊喜兒趕緊接住我的話,她一眨眼,眼眶子裡就蓄滿淚水。
「爹,這事說來也怨我,我也沒想到妹妹接受不了現實。」
她趕緊把她和陸川婚事還作數的事說了一遍。
爹聽了也呆愣在當場,「這這這……」
我心裡忽然升起莫名的希望。
可爹說:「衙門都這麼說了,那就這麼辦唄。」
就這麼辦?
就這麼糊塗的過?
我呢?
誰來給我做主?
我說:「既然這樣,大家都別活了,我要報官,我要問問青天大老爺管不管。」
娘見我破罐子破摔,趕緊勸道:「杏兒!事情都到這一步了,你再捅出來有什麼用?豈不是要逼死爹娘?」
爹擋到我面前,軟下聲音:「杏兒,爹知道你委屈,這事我們都對不住你,回頭爹給你找個更好的夫家,你若是不想嫁,爹養你一輩子!」
又來了。
他們這些說辭,我已經聽累了。
知道我委屈,卻還要這麼做。
知道對不住我,卻還想讓我把虧咽下去。
我苦笑連連。
「爹,娘。我根本不怨你們把我排到最後,我也不怨你們為了自保讓我替嫁。
「可你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答應楊喜兒一起算計我。」
娘終於有些心疼我,「杏兒!爹娘也不知道喜兒的婚約還是作數的啊!」
可我不稀罕她的心疼了。
我掙脫她的手,往門外走。
爹見常用的招數沒了用處,惱羞成怒。
「你讓她滾!她親爹的話都敢不聽,她要是敢去衙門告喜兒,老子就告她一個忤逆不孝!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攪得家宅不寧,一個小丫頭片子還反了天了!
「老子早就讓你把她丟了!你這死娘們兒不捨得,花老子這麼多錢吊著命氣她親爹!」
好一番……萬箭攢心的話。
我看了眼氣的臉紅脖子粗的爹,繼續往外走。
他見我還不服軟,衝上來抬手甩我一巴掌。
「死妮子,你這條命都是老子給的,老子現在要打死你這個孽畜!」
他是殺豬匠,手勁極重。
我口腔全是血腥味。
我啐出一口血沫,緩緩道:
「爹娘,你們養我的錢,我會想辦法加倍還給你們。
「女兒不孝,寧願出家做姑子,也不願待在這個家了。」
「杏兒!」娘終於慌了。
許是我眼神太過絕望,她竟然怕了。
她趕緊攔住再次抬手的爹,「當家的!你非要鬧出人命不成!
「杏兒!來跟你爹磕頭認個錯,這事就過去了!」
見我腳步不停,軟硬不吃,她索性撒開我爹的手。
「你本來是個孝順孩子,跟陸川過幾天日子怎麼變成這樣?」
我爹被她一攔,估計也怕鬧出人命官司,倒是沒再想動手,他在我背後冷哼一聲:
「好!她自己說的還錢!老子要五十兩白銀!正好留給么兒娶媳婦!」
我走到門口,看到縮在角落的二叔。
他張張嘴,說不出話。
「二叔,你那故事都是騙人的。
「哪有什麼路見不平拔刀相救的俠士,也就我能被你糊弄住。」
說完,我回身。
目光穿過爹娘、楊喜兒,落在堂屋的菩薩像上。
「呵,神仙?
「我給你供奉香火,你害我入地獄。你若是有靈,合該讓惡人千刀萬剮!」
18
我強撐著到藥堂抓了些安神的藥。
陸川還沒回來,我不能垮。
到了家門口,我發現門是從裡面關著的。
陸川回來了?
我聲音顫抖:「川哥?」
裡面傳來嬌笑聲,「誰啊,這麼喊我相公?」
門一下被拉開,楊喜兒竟然先我一步回來。
「楊喜兒,你非得做到這種地步是嗎?」
「怎麼著?楊杏兒,我是陸郎的正頭娘子,你自己有家不回,來我家做什麼?」
我們這邊爆發爭吵,街坊鄰居聽見紛紛探出腦袋來看熱鬧。
見我被堵在屋外,他們直罵楊喜兒發神經,這條街誰不知道楊杏兒才是陸川的媳婦。
楊喜兒以一敵十,張嘴就往我身上潑髒水。
她說我趁著她不在,爬姐夫的床,讓大家別被我騙了,婚事上紅紙黑字寫的就是她楊喜兒的名字。
街坊不是爹娘,沒人慣著她,鄰居大娘直接上前拉著她要見官。
見官。
是另一層地獄。
青天大老爺讓主簿去查,楊喜兒說的沒錯。
他捏著山羊鬍,不管我有沒有苦衷,直接按誣告打了我二十大板。
臨刑前,我看見楊喜兒褪下腕上的鐲子,偷偷塞給青天。
鄰居大娘抱著我哭,說她害我受罪。
我在昏死過去之前,求她去找福威鏢局的曲娘子,不要讓我爹娘把我領走。
19
我不知睡了多久。
醒來時,覺得喉管要裂開。
好疼。
腦袋疼,喉嚨疼,屁股也疼。
那衙役真不留手,屁股都給我打爛了。
「杏兒!你醒了!」身邊突然傳來驚呼,「李嬸!快把灶台上溫的粥拿來!」
我費力扭頭,曲氏歡喜的表情落在我眼裡。
她端來溫水拿手蘸著給我潤嘴,「你這丫頭,受了這麼大委屈不先來找我。那縣令本來就掉錢眼裡了,但老娘有的是錢,回頭輕鬆給那賤皮子收拾了!」
我本來還能硬撐。
可曲氏的話落到耳邊,讓我整個情緒徹底崩盤。
我嘴一癟,眼淚決堤般簌簌往外落。
「曲娘子,他們都騙我。」
「哎呦,我們杏兒命苦啊……」見我這般委屈,惹得曲氏也紅了眼眶,趕緊掏出帕子給我擦臉。
她轉臉就罵:「我呸!楊屠戶一家太不是東西!仗著你年紀小,什麼都不懂,就往死里欺負人!這幾天老娘早打聽清楚了,那賤皮子簽的就是個活契,一開始就打定主意坑你!
「鏢局的鏢師們也知道了,這幾天就在你家門口溜達,嚇得那賤皮子門都不敢出,等陸川回來甩她一封休書,看她還怎麼猖狂!」
曲氏越罵越上頭,我看著她眉飛色舞的樣子,終於發自肺腑笑起來。
她是俠客。
是英雄。
這世界還沒那麼糟糕。
李嬸端著碗進來,嗔道:「曲娘子,杏兒暈了六天剛醒來哪經得住你這樣鬧騰?總鏢頭剛剛找你,你趕緊去看看吧。」
我驚訝,「我睡了六天?」
李嬸點頭,面上全是後怕。
「你自己身體還不知道嗎?本就體弱,那天我們趕到時你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萬幸曲娘子庫房還有根老參,這才把你的命吊住,郎中都說七日之內醒不過來的話,就只能給你準備後事了!」
我眼淚汪汪,看向正準備出門的曲氏。
「曲娘子,我……」
「打住!」她伸出食指,左右晃著,「老娘救你是因為老娘樂意,你要真過意不去,就當是還以前陸川救我家那位的恩情,他救我男人我救他媳婦兒,扯平了!」
哪能扯平呢。
這份恩情,我會永遠記著。
我一直嚮往江湖,原來我一直身在江湖。
江湖兒女,豪情萬丈。
20
我一碗粥都還沒喝完,就聽到曲氏在外頭隔著老遠喊:
「杏兒!陸川回來了!」
她話音剛落,一道黑影從門口飛到我面前。
陸川額前幾縷碎發被汗打濕,緊緊貼在額前。
那雙神采奕奕的虎眸此刻布滿了紅血絲,一身的塵土告訴我他趕了很久的路。
他相貌好,寬肩窄腰,平日裡往那一站氣宇軒昂。
現在倒是有些疲態。
他伸手想要抱我,但我渾身是傷,只剩一把骨頭架子,看起來一碰就散,讓他無從下手。
最後,手落在我發頂。
「杏兒,我來晚了。」
在我出事那天,鏢局老闆臨時派另一位沒出鏢的鏢頭去接替陸川,催他快點回來。
曲氏掐著腰倚著房門添油加醋:「是啊,要不是杏兒命大,她可就被你那個正頭娘子磋磨死了,你就等著給人守頭七吧!」
陸川坐在床邊,喉結上下微動,眼裡是我從沒見過的冷意。
「有些人欠杏兒的,我會一筆筆討回來。」
21
第二日,李嬸告訴我,我家小院半夜突然起了一場火。
楊喜兒哭天喊地求人幫她滅火,眾人只是冷眼瞧著,然後笑她活該。
害自己親妹子,天怒人怨。
直到夜裡巡防的衙役巡到此處,才將火勢撲滅。
楊喜兒本來喜滋滋入睡,睡得又深又沉,要不是火把她頭髮燒著燙醒了她,她估計已經葬身火海。
她雖撿回一條命,容貌卻燒毀了。
楊喜兒愛美,對她來說,這比死了還難受。
我看向端著藥碗給我喂藥的陸川,「你乾的?」
誰知,他搖頭,「不是我,我放的是縣衙那把火。」
我:「?」
李嬸驚訝,「縣衙昨晚確實也失火了,據說啊整個戶籍室燒的乾乾淨淨,出這麼大的事兒,縣令再別想升官了。」
婚喪嫁娶、戶籍造冊全都化成一捧灰。
我急了,不顧身上的傷硬要坐起來,「縣令吃這麼大的虧,他勢必要揪出誰放的火,萬一查到你了……」
陸川把碗遞給李嬸,輕手把我按回去。
「他沒這個機會,我本想收拾了楊喜兒再帶你走,但今天得到我手下鏢師的傳書,我們得提早走了。」
22
午時,南北城門悄悄開啟。
北邊城門暗中出了一隊馬車。
南邊城門——
守門士兵顛了顛手裡的錢袋子,低聲囑咐:「趕緊走,別給我惹麻煩!」
我窩在車廂里改造的軟榻上,不敢吭聲。
直到馬車上了官道,在夜中平穩前行,我才放心。
也不知道明天桃源縣的人能不能發現福威鏢局一夜之間解散了。
現在想來,我仍然覺得這半月發生的事像做夢一樣。
今天白天,陸川跟我說過要提早走之後,便去找鏢局掌柜辭行。
曲娘子還想勸他,「我不問你為什麼離開,但杏兒剛剛撿回一條命,哪經得起舟車勞頓?」
陸川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有些擔憂,他沉默了一盞茶的功夫,下定決心道:
「不行,走的越晚只會更加危險。
「天下要亂了,大當家的,你們也是時候另謀出路了。」
陸川出的這趟鏢,是去往安州。
也就是天子一母同胞的親弟,恭賢王的地界。
從桃源縣出發,走官道要經過四個郡,十二個縣。
他們越往南走,越感覺不對。
第一天還不覺得,直到第三天,陸川突然發現,越往南走,乞丐越多。
這個預兆很不好。
很大機率南方已經亂了。
本來還只是猜測,沒等陸川證實猜想,接替他的鏢師就追上了他。
昨天他手下鏢師傳信,說遇到劫鏢的山匪,順便救下了一個人。
這個人,我們都認識。
田家的小少爺。
眾人圍在一起看鏢師的傳信,臉色越來越嚴肅。
23
田家小公子在山匪手裡嚇傻了,為了活命,什麼都往外說。
田家可不是什麼簡單的員外郎。
他們舉家潛逃確實得罪了人。
這個人是我們想都不敢想的——
當今天子。
桃源縣處在京城和安州中間,地理位置極佳,是南來北往商隊的必經要道。
商隊多,鏢局多。
自然,可以不動聲色運輸許多養晦韜光的東西。
田家在我們眼裡只是十幾年前來到鎮上的富戶,他們藏的好,我們平頭老百姓哪會知道田家嫡支的姑奶奶是恭賢王的側妃。
有這層裙帶關係,就註定他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他們家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嫡支走仕途,旁支賺銀兩。
坐落在桃源縣的只是田家的旁支,自然而然成了恭親王的錢袋子,好讓恭親王暗中招兵買馬。
田家往北去的商隊賣的是絲綢珠寶,往南去的商隊運的卻是一箱箱的真金白銀。
就連南邊商隊拉貨的馬,都是從西北邊關走私的戰馬。
但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
幫助親王豢養私兵,是誅九族的大罪。
年前,嫡支行事敗露,桃源縣的旁支聽到風聲趕緊舉家往南逃,只求躲到恭賢王的地界尋個庇護。
誰成想走到半路遇見了山匪,田家小少爺的馬受了驚,脫離了隊伍。
要不是山匪還想拿田小少爺敲田家一筆大的,恐怕這小少爺根本活不到被鏢隊救下的時候。
如今田家在京中的嫡支被盡數斬於菜場,哪怕是嫁出去的女眷都不能倖免。
天子一番雷霆動作,明晃晃給了恭賢王兩個選項。
一是滾回京城請罪。
二是與天子徹底翻臉。
恭親王籌謀了這麼多年,結果可想而知。
最先被拿來開刀的,就是緊鄰安州的槐蔭郡,恭賢王屠了一整個槐蔭郡,血祭田家嫡支的亡魂。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親王奪權,百姓祭天。
天下要亂,桃源縣必受牽連。
24
鏢局老闆當機立斷,立刻走,連夜走,扛著馬車走!
這種時候,跑得快的活下來的機會才大一些。
無論如何,跑到京城附近才算安全。
老闆和曲氏準備帶著鏢局往北走。
只是,陸川有自己的想法。
他要往南去。
曲氏問我南方兇險,如果我不願去,我就跟著他們一起北上。
福威鏢局都是好人,他們仁義。
我也明白,他們帶上我這個病號跑不快的。
他們已經救了我一命,我絕不許自己再拖累他們。
更何況,我相信陸川。
他為了我縣衙都敢燒,我陪他賭一場又何妨?
人的緣分不就是在一件又一件的事上交織起來的。
同樣,人的緣分也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中消弭的……
總之,福威鏢局往北,我和陸川往南,偷偷給守門的士兵塞了銀子,趁著夜色離開了桃源縣。
陸川駕著馬車在官道上飛馳,時不時還要確認下我能否撐得住。
眼看天邊泛起微光,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川哥,我們沒有路引,如何進城?」
我話音剛落,只覺馬車車廂一震。
「吁!」
陸川突然勒馬。
我渾身像散架了一般,費力起身挑開車簾。
「川哥,怎麼了……」
我的疑問卡在喉嚨當中,從手到腳止不住微微顫抖。
前面的路上立著尖銳的路障。
路邊的樹林中走出十幾個拿著兵器的莽漢。
他們動作迅速,直接把我們的馬車圍了起來。
什麼糟爛運氣,官道上都能遇到山匪!
25
「川哥……」我攥住陸川背上的衣服,「你裝作馬夫先逃,我想辦法拖住他們。」
在衙門遭那二十板子傷了筋骨,我跑不動的。
山匪無非劫財劫色,陸川不帶我或許還能搏得一線生機。
財我沒有,色略有一點,但我現在像個破爛娃娃,希望這群山匪眼光高一點,能一刀了結我。
短短時間我腦袋裡略過無數種死法,越想越難受。
「嗚嗚嗚嗚,川哥,下輩子咱們再做夫妻……」
陸川扭頭,看我一把鼻涕一把淚,又不敢放聲大哭的樣子,突然笑了出來。
「你這小膽還想走江湖呢?豬見愁女俠?」
「都什麼時候了……川哥你嚇傻了吧?」
為首的山匪提著把半人高的砍刀,滿臉橫肉,一頭亂髮隨意盤在頭上,獰笑著朝我們逼近。
他咧開嘴,「大哥,嫂子這是哭什麼呢?」
「?」
陸川伸手給我把淚抹掉,「你們太醜了,把人給丑哭了。」
26
我差點忘了,陸川曾和一群山匪結拜過。
山匪們,哦不,綠林好漢們在林子裡摸出一台軟轎,給我抬上了山寨。
山寨門上掛著幾個大字,應該是山寨的名字,可惜我識不了幾個字,以前去點鏢,都是我來數,曲氏來記。
聽他們說,這叫「青山寨」。
這個山寨比我想像中還要大,男女老少都有,像是一個村莊。
我被安置在一件寬敞的木屋裡,鋪床的大娘見我身上有傷,還多幫我鋪了一床褥子。
我側身躺在床上,覺得人生如戲。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能住到匪窩裡頭,也從來沒有想到陸川一個鏢頭能來當山匪。
從小想成俠客的我,成了故事裡的反派角色。
但這都不重要了,只要能活下來,做個反派又如何?
山寨里有上好的金瘡藥,一月後我能跑能跳,跟著大娘們一起做些事情。
寨子裡不論男女,只要有功夫,都要跟著一起下山劫鏢,沒功夫的老弱婦孺,就留在寨子裡打理些日常瑣事。
我們專門打劫勛貴們的鏢車和商隊,尤其是運糧的車隊,只要得了消息,陸川定會領人下山。
一開始還有些人不服陸川,山匪和鏢師本就不和,但跟著陸川下了兩趟山後他們就喊上了「川哥」。
山寨大當家就是當年差點被陸川抹了脖子的倒霉蛋,這些年陸川也沒和他斷了聯繫,因此陸川順理成章成了山寨的「師爺」。
師爺說,「劫糧劫兵器」。
大當家不懂,但大當家聽話。
寨子後面的糧倉一直是滿的。
陸川夜裡沒事,就教我用匕首,不為傷人只為防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