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和故里完整後續

2025-06-09     游啊游     反饋
1/3
高中畢業那年,我在全校面前拒絕了顧叢的告白。

我說我有男朋友了。

他禮貌地點點頭,轉身離開。

第二天凌晨四點,他坐飛機出國留學。

我一如既往地趁著天沒亮去搶攤位賣早餐。

八年後。

我揣著僅剩的七千塊錢,抱著重病的女兒坐上去往京城的火車。

看完病歷後,醫生搖了搖頭。

「全京城恐怕只有一個醫生能做這個手術。

「他是剛從國外回來的專家,曾經主刀過一個跟你女兒情況相似的患者。」

說著,他驚喜地喚住我身後的男人。

「我給你介紹一下,就是這位——顧叢,顧醫生。」

1

那一瞬間,我還在想,會不會是同名。

直到我回頭,看到口罩外那雙漆黑的、淡漠的眼睛。

這是我八年後第一次回到京城。

出站的第一個去處是京城心外科最有名的醫院。

見到的第一個故人是此生最不想重逢的人。

而顧叢開口的第一句話,是對趙醫生說的。

他隨意掃過我便收回視線。

語氣平靜無瀾:「我知道了,你先帶這位家屬去我辦公室等,我要去查房。」

顯然。

顧叢沒認出我。

2

剛剛在醫院門口,我走太急被減速帶絆了一跤。

當時只顧著看然然有沒有受傷,沒注意到自己手掌和手臂被蹭掉了一層皮肉。

趙醫生長著一張粗獷的臉和一副熱心腸。

幫我處理身上的傷口時,他忍不住念叨了幾句。

「咱就算是為了孩子,也要先把自己照顧好了是不?

「你看你還這麼瘦,等孩子再大一點,你抱都抱不動了。」

我低頭看了一眼。

五年前買的外套被穿得灰撲撲的,衣領和袖口都已經脫絲。

手臂瘦到幾乎只剩下骨頭,渾身都是快要溢出來的憔悴和疲憊……

然然出生後,我帶著她四處奔波尋醫,幾乎沒睡過一個整覺。

前段時間在南城碰到高中時的同學,她被我的樣子嚇了一跳,說幾乎認不出我來。

「好。」我打起幾分精神,「謝謝醫生。」

「我現在給你消一下毒,有點痛你忍一下哈。」

然然趴在我懷裡,眼睛一直盯著趙醫生的動作。

聽到「痛」字後她忽然翻身摟著我的脖子。

「媽媽。」

她親了親我的眼睛,奶聲奶氣:「親親,不痛。」

之前她每次打針,我總會捂住她的眼睛,親親她的臉蛋轉移注意力。

所以在她的世界裡,「痛」就是可以被「親親」代替的。

「嗯,然然親完,媽媽果然不痛了。」

我換了一隻手上藥,單手將然然摟得更緊。

「你女兒真可愛。」

趙醫生的聲音忽然就夾了起來。

「小朋友叫安然對吧?名字真好聽。這麼小就會心疼媽媽了,真是乖寶寶。

「咱們然然今年幾歲啦,是不是快要去幼兒園了呀?」

然然眨了眨眼睛,認認真真回答。

「媽媽,也疼。

「然然三歲。

「不是,然然,去醫院。」

然然開口說話比一般小孩晚一些,現在講話也還不太連貫,喜歡一個詞一個詞往外蹦。

趙醫生收起藥箱,伸手摸了摸然然的腦袋。

「然然會好起來的,到時就可以去幼兒園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了。」

他又轉頭寬慰我道。

「你放心,我師弟很快就回來了,一會兒咱們詳細聊聊然然的情況。

「哦對了,我師弟就是顧醫生,顧叢。」

難怪,他和顧叢好像挺熟的。

趙醫生話匣子打開後,我甚至插不上嘴。

「你別看他還小我幾歲,他發的 SCI 可是我的好幾倍。

「我在德國剛認識他的時候,他比我小三級,六年後,這小子竟然跟我一塊博士畢業!

「我們學院的一個老教授是心臟方面最有名的大拿,對所有人都凶得要死,卻唯獨對他和顏悅色的。不僅把他收作關門弟子,畢業後還直接把他拐到自己的研究所。」

我並不太意外。

我記得顧叢高中的時候生物和化學每一次都是滿分。

這兩科老師見到他時兩眼都是發光的。

「說起來,你和我師弟是不是認識?」

趙醫生眼珠子轉了轉。

「我怎麼覺得你們倆之間氛圍不太對呢?」

3

我愣了下。

「沒有吧。」

但趙醫生似乎很相信自己的直覺:「你之前認識顧醫生嗎?」

「……」我只好道,「我和顧醫生……確實是高中同學。」

「果然!」

趙醫生立馬拉著我八卦起來。

「顧叢高中有沒有早戀過?」

我斟酌了一下:「好像沒聽說過,不過具體的我也不清楚。」

「我就知道!」趙醫生一拍大腿,「這小子在德國的時候,說嫌吵,什麼晚會都懶得參加,每天不是在宿舍就是待在實驗室。

「他們剛開學第一天,隔壁街剛好有個時裝秀,有人以為顧叢是走錯地方的男模特,拍了幾張照片到處打聽,然後他一下就在我們學校火了。

「當時大家都在猜他多久會被人拿下,沒想到不僅大學沒有,博士都畢業了也沒女生成功把他約出來過。

「他明明長成那樣……你說說,唉,誰能想到呢你說,真是白瞎了他那張臉。」

顧叢……確實長了一張看起來很會談戀愛的臉。

他的那雙鳳眼太過漂亮,眉骨鋒利,眼尾又長,睫毛也很長,撩起睫毛看人時總有一點漫不經心的冷淡。

很像那種玩弄了別人感情還理直氣壯不耐煩的渣男。

但,聽聞那個樹茂根深的家族規矩十分森嚴,加上顧叢自己三觀人品也正常,他不僅不會亂來,甚至……在感情上還有點出人意料的……純情。

起碼八年前的顧叢是這樣……

「不過,最近這小子終於鐵樹要開花了!」趙醫生神神秘秘說道。

「他今年忽然放棄大好前程決定回國了,據說是因為隔壁組的一個師姐。

「那個師姐是我們學院另一個教授的得意門生,和顧叢家還是世交,倆人的爺爺是老戰友。

「你就說,這天底下還有誰比他們更般配!」

我默默聽著。

「確實般配。」

青梅竹馬,金童玉女,兜兜轉轉走到一起。

像極了童話故事裡的愛情。

「可惜他們之前都不怎麼開竅,一心只想搞研究。

「直到那個師姐幾個月前回國了,顧叢估計也是知道急了,立馬也眼巴巴地跟了回來。而且師姐來二院,顧叢也來二院。你說,這不是有情況是什麼?」

我點了點頭,表示認同:「不像巧合。」

「就是嘛!顧叢他就是嘴硬,這不,千里追妻來了。

「對了,顧叢高中沒談過戀愛,那喜歡的女孩子總有吧?他追人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有跟女孩子表白過嗎?」

「……」

我尷尬地低下頭。

「不清楚,我高中和顧醫生……不熟。」

趙醫生有點遺憾:「好吧,他這性格確實沒幾個朋友……」

話還沒說完,身後傳來兩聲敲門聲。

顧叢不緊不慢地收回手。

「在聊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

趙醫生心虛道:「那個,主任找我,我先走了再見哈你們慢慢聊。」

4

顧叢應該沒聽到我們的對話,也依然沒記起我是誰。

我和顧叢高三其實做過半年的同桌。

但他本身不是話多的人,而我則太忙了。

忙著學習,忙著掙錢。

在學校時每天上課下課我基本都在埋頭趕作業。

我必須在放學前就把當天的作業寫完,回家後才有時間洗衣做飯準備食材和面磨豆漿,然後第二天凌晨四點起來幫姐姐蒸包子搶攤位賣早餐。

同桌的時間久了,當然也有一些無聲的默契。

比如我坐在靠牆的裡面,顧叢或許是覺得我進進出出太麻煩,每次打水都會順道幫我一起。

比如我知道顧叢有點強迫症,幫他收卷子的時候會給他對摺得整整齊齊。

比如我上課偷偷趕作業,老師準備走下講台時,顧叢會不動聲色點一下我的桌面示意。

比如我每天早上會順便幫顧叢做一份不加香菇的糯米雞……

但是,我們每天說的話可能加起來都不超過五句。

除了那半年的同桌以及畢業時顧叢出人意料的表白,歸根結底,我和他,確實不算是特別熟悉。

所以剛剛趙醫生問起我也只是實話實說。

所以,顧叢不記得我,也是正常的事情。

「我剛剛看了病歷。」

顧叢看了一眼在我懷裡睡著的然然,一句多餘的話沒有,坐下後直接進入主題。

「現在我需要了解一些詳細情況。」

他補充地詢問了很多然然之前的病史和手術情況,事無巨細,一邊用電腦記錄著,十分專注。

快結束時,顧叢一邊滑動著滑鼠,忽然問了句。

「孩子手術都是你一個人在照料?

「你的丈夫呢?」

我不假思索:「他比較忙。

「孩子的手術都是我陪同的,您還有什麼要了解的,都可以問我。」

顧叢的手一頓,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

他的瞳色似乎較旁人更漆黑許多。

「忙?

「什麼事這麼忙,比自己的女兒還重要?」

我一時語塞。

好在顧叢似乎也只是隨口一問。

他重新拿起病歷,眉頭微微皺著。

「孩子的病情確實比較複雜。」

我的心一瞬間提了起來,緊張到甚至有些微微的耳鳴。

「她年紀太小了。」宣判的聲音像是隔著一層玻璃遠遠傳來,「具體情況和我之前遇到的那個患者也存在差異。」

說著,顧叢似乎準備放下病歷。

我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驚慌地按住他的手臂。

「醫生,求求你……」

我怕吵醒然然,聲音壓得很低。

「求求你救救我女兒……她今年才三歲。」

然然的病好不容易看到一絲希望,如果連顧叢也拒診……

我飛快掏出那個一直揣在身上的不厚不薄的信封,塞到他手裡。

顧叢一頓,垂眸看著手裡的東西。

片刻後,他微微眯起眼眸。

直勾勾地盯著我。

「你是在……給我塞紅包?」

5

我後知後覺自己乾了件什麼樣的蠢事。

這些年我早已習慣了社會上拿錢好辦事的潛規則。

卻忘了,以顧家的權勢和背景,如果顧叢想,肉圃酒池,揮金如土,於他都再稀鬆平常不過而已。

他的人生本可以過得十分輕鬆順遂。

可他遠赴德國留學八年,潛心學醫。

我的這些錢對他來說……大概無異於侮辱。

「我沒有別的意思。」

我用力擠出一個笑。

「然然的情況不好處理,我就是,想感謝一下您。」

我極力遮掩美化。

一抬頭卻清晰地看到宣傳板上倒映的自己,以及臉上的表情。

庸俗、市儈、討好。

難看極了。

顧叢忽然移開視線。

他又盯著病歷看了一會兒。

「手術我能做,而且如果手術成功,孩子完全可以過上普通人的生活。

「但是。」

他停了片刻。

「成功率,大概只有不到五成。」

「……五成。」

我下意識重複了一遍。

說不清這一刻的情緒是高興多還是擔憂更多。

我只覺得腦子裡一片混亂和茫然。

「五成已經是綜合考慮後能給你的最高的數字了,而且是手術就會有風險,誰都沒辦法保證結果,這一點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我知道,五成,已經不低了。」

我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之前醫生說的都是……然然活不過五歲。」

6

「儘快辦理住院吧,她現在隨時有心臟停跳的風險。

「至於手術,我會盡全力的。」

顧叢聲音和緩,莫名讓我心安了不少。

「整趟手術下來,要多少錢?」

「孩子的情況比較複雜,冠脈多支病變,血管堵塞嚴重,心臟支架要去國外專門定製。

「加上醫藥費和住院費等各種費用,」顧叢頓了頓,「估計要四十萬。」

四十萬。

我下意識攥緊手。

剛剛的信封裡面有一千塊錢。

手機里、銀行卡里還剩五千多。

即便全部加起來……可能都不夠然然一天治療花費。

「好,我會儘快交齊錢的。」

顧叢把病歷歸攏起來,遞給我。

「手術大概安排在月底,不著急。」

他掃了一眼桌上的信封。

「這個我直接幫你充到診療卡里。

「到時相關費用可以直接在這扣。」

7

我見到了趙醫生說的那個師姐秦霜。

她是兒科的,這次一起參與瞭然然的手術會診。

秦醫生很優秀,醫術和口碑在二院都是出了名的好。

人漂亮又溫柔,和然然說話時總是溫聲細語,帶著笑意。

然然在知道自己又要做手術後,有些悶悶不樂。

「媽媽。」

然然拽了下我的衣服,趴在我耳邊,悄聲說了一句。

「然然,不想住醫院。

「然然想回家。」

我鼻尖驀地開始泛酸。

然然以前無論是吃藥還是打針做手術很配合的。

她每天盯著她的小手錶,到點吃藥了就嗒嗒嗒跑來找我,從來不需要哄。

直到去年,她發病在南城那邊的醫院做了兩次手術,住了很長一段時間。

我一邊照顧然然,一邊掙錢,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黑眼圈和紅血絲遮都遮不住。

出院後,然然就不太情願去醫院了。

一開始問她原因,她悶頭不肯說。

後來有一天,她終於開口。

「媽媽,你換一個新的小孩,給她當媽媽吧。

「當然然的媽媽,太辛苦了。」

她說。

「然然不想去醫院了,然然只想媽媽好好睡覺。」

8

「媽媽,我們回家好不好?」

然然又小聲地問了一遍。

我幾次吞咽,才壓下喉間的哽咽。

「然然乖,這次就是個小手術,媽媽有錢的。

「等手術完,媽媽就帶你回家好不好。」

可惜孩子大了,沒那麼好哄了。

直到顧叢和秦醫生了解完病房裡另外兩床患者的情況,小小的人兒還是不肯說話,只埋著腦袋在我頸邊蹭來蹭去。

「然然怎麼啦,是不是害怕做手術呀?」秦醫生從口袋裡變出了一顆糖。

她輕輕摸了摸然然的小腦袋。

「可是顧醫生說了,這次手術很可能徹底治好然然的病,那咱們當然得試試對不對?

「以後我們然然就能和別的小朋友一樣健健康康去上學了。」

然然終於抬起頭,她眼淚汪汪。

「然然不想上學。

「然然只想,和媽媽在一起。」

顧叢忽然開口。

「然然。」

他蹲下身子,語氣溫和,聲音清澈。

「然然想一直陪著媽媽,長大後保護媽媽嗎?」

然然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奶聲奶氣道:「然然想!」

「那然然更應該做手術,快點好起來對嗎?」

然然歪著腦袋思考了兩秒,點了點頭,很快又搖搖頭。

「可是,媽媽很辛苦。」

顧叢挺有耐心:「媽媽辛苦是因為媽媽愛你,就像你愛媽媽一樣。媽媽希望你健康快樂,就像你希望媽媽不要那麼辛苦一樣。

「不一樣的是,媽媽是大人,大人有工作賺錢和照顧孩子的職責和能力,而然然現在還是小朋友,小朋友的責任就是快樂長大。

「只有等你長大,你才能好好愛媽媽,照顧媽媽,讓媽媽不要那麼辛苦,對嗎?」

然然被他這一大段話繞暈了。

大眼睛眨了眨,回頭看看我,又看看顧叢。

最後帶著三分糾結,四分糊塗,點了點頭。

秦醫生被她似懂非懂的小表情逗笑了。

「太可愛了,你看她的表情!

「有個女兒真好,又乖又貼心。」

她眼睛彎成月牙。

「我以後也要生個小棉襖。」

並肩而立的兩人養眼又般配。

顧叢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不知道想到什麼,臉上帶著幾分柔和。

「嗯。」

9

然然住進醫院的第三天,已經得到了科室所有醫生護士的喜愛。

每次來查房都愛來逗一下她。

小姑娘臉皮薄,一逗就害羞,想往我懷裡鑽。

但又不好意思背對著晾著人家,於是一邊紅著臉,一邊奶聲奶氣,認認真真回應。

模樣十分招人稀罕。

我們住的病房是四人間。

隔天,最後一張空床新搬來了一個名叫陸豪的小男孩。

那孩子長著一張爺爺奶奶會愛不釋手的圓臉,肉肉的脖子上和手上戴了好些東西,不是金就是玉。

他的母親三十出頭,衣著華麗,長相嬌美。

從進來後她一直擰著眉心,細挑的眼尾嫌棄地斜了一眼我們這三張床位。

「豪豪,你的玉墜別露出來了。

「小心被人偷了。」

另外兩床陪診的家屬立馬漲紅了臉。

「這位小姐,你什麼意思?」

「說你們了嗎?上趕著認領不會是心虛吧?」她撇了撇嘴。

「還有,叫什么小姐,我都結婚了看不出來?

「我老公姓陸,以後叫陸太太懂嗎?」

說完,她把陸豪的首飾都塞回衣領里,看起來很熟稔地走向顧叢道。

「小顧啊,你們家和我們陸家交好,你又和陸斐之是好兄弟,怎麼都應該給我們安排個單間呀。

「這兒也太吵了,什麼人都有,誰知道他們是幹嘛的。」

她趾高氣揚。

「要不是陸斐之推薦你,我才不會帶豪豪來這種坐電梯都要排半小時隊的醫院。」

陸斐之……

我的手指僵了一瞬。

沒想到他們竟然是陸家的人。

顧叢正在記隔壁床患者的心率,頭也沒抬。

「跟陸家有生意往來的是我爸媽,跟我沒關係。

「別說你們,就算陸斐之來也沒有單間,想走後門麻煩轉院。

「住不慣你們也可以選擇轉院。

「另外,如果沒能力保管財物,也建議轉院。」

那位陸太太訕笑兩聲,終於不說話了。

然然趴在我耳邊,小聲問:「媽媽,她說的,是陸叔叔嗎?」

「是,但是,然然以後就當不認識陸叔叔好嗎?」

原本還在想要怎麼對然然解釋,沒想到她什麼也沒問就點頭答應了。

自從二號床位那對母子搬進來,病房變得格外嘈雜。

不少人提著貴重的禮物來看他們。

話里話外離不開陸豪那位高權重的父親。

陸豪很得意,轉頭向然然炫耀起來。

「喂,沒人來醫院看你嗎?真可憐。」

然然不明所以:「有媽媽,還不夠嗎?」

見對牛彈琴,他翻了個白眼後跑去另外兩床小朋友面前找存在感了。

直到顧叢冷著臉警告他們,再影響別的患者休息就一起捲舖蓋走人,登門拜訪的人才漸漸變少。

10

下午的時候,那位陸太太親自去接了一個剛放學的小男孩來醫院。

那男孩長得十分好看,個高臉小,眉眼有種鋒銳的精緻,和圓臉盤鈍五官的陸豪剛好相反。

但陸太太說這也是她兒子。

「叔叔阿姨們好,我叫陸及。」

這個小男孩比陸豪嘴甜很多,進來後挨個打招呼。

趙醫生順嘴問他幾歲了。

「六歲,我比後媽生的弟弟剛好大一個月哦。」

病房裡頓時靜了靜。

不小心窺見了豪門秘辛,饒是趙醫生這樣的話癆也尷尬得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陸太太倒像是沒有察覺,一副母慈子孝的樣子。

「阿及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但我從小帶大,和親生的也沒差了。

「只要他們兄弟倆能平平安安,健康長大,我就心滿意足了。」

陸及臉上依舊一派天真無邪。

「是呀,自從弟弟心臟生病以後,後媽對我更好了。

「不僅允許我上桌吃飯,天天帶我出門,還經常請醫生來家裡給我體檢。

「後媽對我這麼好,弟弟自然也像我的親弟弟一樣。

「唉,要是哪天我不小心死了,能把心臟捐給弟弟,就好了。」

陸太太的笑僵在嘴角。

趙醫生臉色也立馬就變了。

「這位女士。」他嚴肅道,「關於這件事,一會兒我們院方會向警方備案。

「如果你的繼子將來發生任何不測,你都將成為第一嫌疑人。」

「他胡說八道的!別信他!」陸太太氣瘋了,指著陸及的鼻子。

「我什麼時候不讓你上桌吃飯了,明明是你自己天天在外面瘋玩不回家!

「難怪你這幾個月裝模作樣,那麼聽話……小小心思就這麼重,難怪你爸媽都不想要你!」

「他才六歲,他能懂什麼?」趙醫生皺著眉,「還有,你有沒有打過違法的念頭,讓警方來查一下不就知道了。」

陸太太氣勢忽然弱了一點。

「我是……擔心他和豪豪一樣生病了,所以才給他做體檢的。」她支吾幾句。

「反正,你們別被那小子的樣子騙了!他就是個怪物,心黑得很!」

我回頭看了一眼。

陸及正一臉無辜地站在角落裡,罵不還嘴,小小的身影看起來十分可憐。

陸太太帶著陸豪匆忙離開後,他就像是被遺忘在了病房裡。

「叔叔阿姨,打擾到你們休息了,對不起。」

他語氣低落,泫然欲泣,惹得趙醫生和其他幾位家屬心疼不已。

然然下午一直在睡覺,直到剛才被陸太太那幾聲怒罵吵醒。

她從被窩裡探出腦袋,一臉好奇。

陸及聽到動靜後看了過來。

然後,他眨了兩下眼睛。

一不小心把轉悠了半天都無動於衷的那滴眼淚眨落了。

11

陸太太帶著陸豪轉去了一家私人醫院,沒再出現過。

反倒是陸及開始頻繁往二院跑,來找然然玩。

一開始我不太想讓然然和陸家的人接觸。

但是,然然很喜歡和他一塊玩。

因為身體和性格的關係,然然從小就沒什麼朋友,甚至沒怎麼和同齡人說過話。

她的愛好和其他小朋友也不太一樣。

她喜歡看畫冊,喜歡給看見的每一樣物件取名字,然後給它們編故事。

她講話有點慢,別的小朋友都沒有耐心聽。

可陸及……

他會捧著下巴安安靜靜聽她講一下午。

會把然然給每一顆葡萄起的名字都記住。

會和她一起給兩隻兔子拖鞋寫祝福……

現在,然然每天最期盼的就是陸及的到來。

趙醫生知道後假裝吃醋,說然然有了新朋友就不願意跟他玩了。

然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安慰他說醫院所有的大人里最喜歡他、顧叢、秦醫生。

「最喜歡,竟然還有這麼多個!」

趙醫生不樂意了。

「不行,只能選一個呢?

「或者顧哥哥和趙哥哥,然然更喜歡誰?」

顧叢剛好這時候來查房。

他是然然的主治醫生,平日裡和然然接觸最多。

雖然不像趙醫生那麼會逗小孩,但他和然然說話總是非常耐心,講的話聽起來也很有道理,然然很信任他。

糾結了老半天,然然最後還是老老實實說了三個字:「顧哥哥。」

「你都多大了,怎麼好意思讓然然叫你哥哥。」

顧叢輕笑一聲,走上前。

他揉了揉然然的腦袋。

「是顧叔叔,不能叫哥哥哦。」

趙醫生反應飛快,瞪大眼睛:「好啊顧醫生,你占我便宜!」

顧叢沒再理他。

他給然然開了幾個體檢項目,又囑咐我幾句注意事項。

我認真記下。

「好,謝謝您顧醫生。」

趙醫生忽然隨口感嘆了一句。

「你們倆這也太生疏了。

「要不是知道內情,我真看不出你倆是高中同學。」

……

我心裡咯噔一下。

下意識看向顧叢。

察覺到我的視線後,顧叢平靜地望向我。

半秒後他淡淡移開視線,即不驚訝,也沒否認。

……

原來他早就知道……

「對了,前兩天有人拍了你的照片發到網上,又火了,大家都在問你是哪個醫院的。

「評論區有人說之前和你是校友,說你高中畢業的時候跟人表白被拒的事鬧得全校皆知,當時還傳到網上了。

「他說的是真的假的?那個女生是誰啊?我怎麼在網上啥也沒搜到?」

趙醫生撓了撓頭。

「然然媽媽,你聽說過這事不?」

「……」

12

「你工作太少了對嗎師兄?」

顧叢閒閒地扯了下嘴角。

「不如讓主任給你多安排幾個夜班?」

「沒有!」趙醫生頭搖成撥浪鼓,「我去接著查房了再見!」

他闖完禍跑得倒是快……

氣氛沉默下來。

顧叢等了一會兒。

「如果沒什麼其他的事,我先走了,一會兒還有一台手術。

「另外,然然的手術就在下周,術前會重新進行一次全面檢查和評估。

「這次的手術風險比較大,最好把然然的親生父親也叫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提及往事,顧叢聲音透著絲絲冷氣。

「孩子住院這麼久,一次面也沒露過,怎麼當父親的?

「這麼不負責任的男人,能照顧好孩子和家庭?」

語氣算得上很重了,說的話也不太客氣。

他離開後,然然小聲問我,顧叔叔怎麼了。

我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顧叔叔大概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吧。」

——和我有關的,糟糕的回憶。

八年前的那個夏天,九中禮堂後的空屋子,十八歲的顧叢曾經把一顆真心捧到我面前。

當時他眼神明亮,把昨天剛出的高考成績和自己的志願申請一起遞給我,問我準備去哪個城市。

他耳尖帶著薄紅,說,如果可以,他想和我一起。

我去哪裡,他就去哪裡。

他就這樣輕易地、直接地把未來交到我手裡,問我願不願意。

我當時怎麼回答的呢。

對了,我說,不好意思,我男朋友不願意。

那一瞬間,顧叢所有的表情都滯在臉上,他愣了很久,問我,什麼時候的事。

我第一次見到他那樣的表情。

小心翼翼,帶著一點委屈。

「昨天晚上。」我移開視線。

顧叢紅了眼睛,幾乎是下意識問我:「如果我能早一點……」

短短半句話停頓了好幾次。

那應該是他此生最不體面的糾纏。

「不可能。」我特別冷漠地打斷他。

「我不清楚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但是,我不想和你去同一個城市,也和你沒有任何可能。」

我說。

「無論從前還是過去,無論我有沒有男朋友,都不會和你在一起。」

拒絕的方式有很多種,我偏偏選了最傷人的。

更糟糕的是,我們都沒注意到桌子上不知道誰隨手擱置的話筒。

對話被清晰地擴散到校園裡的每一個角落。

短短半個小時,顧叢就從代表高三上台演講的優秀畢業生,變成了別人談笑起鬨的對象。

那段錄音在各個群里瘋狂傳播。

尤其是一些一直對顧叢暗生妒忌和不滿,但礙於顧家權勢只敢笑臉相迎的男生,他們樂此不疲地提起這件事,一邊調侃顧叢的眼光,一邊模仿我的語氣。

好像顧叢的失敗,終於能讓他們長舒一口氣。

後來錄音甚至還傳到了網上。

網上的人說話更難聽,什麼舔狗,小三,自作多情……也有罵我的,說我冷血無情,不是什麼好東西。

再後來,應該是顧家出面,所有的一切才得以平息。

二十七歲的顧叢大概很久沒想起這段愚蠢的過去了,此刻驟然被人提起,心生不快是難免的事情。

至於我,我並不後悔當年拒絕了顧叢。

只是一直有點可惜。

可惜當年站在那裡的人是我。

可惜浪費了一腔難得的赤誠和真心。

不過,還好,顧叢沒有喪失愛人的能力。

我想起剛剛午休時不小心撞見秦醫生在給婚慶打電話。

看到我,她大大方方地邀請我和然然到時去參觀她的婚禮。

「我們認識好多年了,但因為各種原因一直沒有在一起。」

看得出她很幸福,眉眼溫柔又堅定。

「今年明白對方心意後,我們都不想再浪費時間了。

「決定直接領證結婚。」

挺好的,有情人終成眷屬。

「恭喜。」

我笑著祝福。

13

喂然然吃完晚飯後,我帶著電腦找了個無人的樓梯間。

我反覆打開銀行卡餘額。

2925.67 元。

我又打開聯繫人,從上往下劃。

來來回回,一遍一遍茫然地划著。

我記得八年前,查完分數那天,我很開心,成績比我估的還高二十分。

我揣著身上僅剩的一百塊錢在街頭閒逛了一天,最後買了三個漢堡,一個十四塊錢。

然而我回到家,發現門大開著,裡面一片狼藉,所有的東西都被砸得粉碎,連一塊完好的瓷磚也沒剩下。

那天我捏著涼透的漢堡和五十八塊錢紙幣,在家門口的樓梯間迷茫地坐了三個小時。

如同此刻一般。

後來從大一開始,我不停地打工賺錢。

除了上課,每天不是在兼職,就是在兼職的路上。

賺到的錢除了生活費,剩下的都寄回去給姐姐。

大四的時候我開了一家網店。

我大學和研究生都是學計算機的。

只要能賺錢,寫程序、清電腦、裝軟體,什麼活我都接。

為了照顧然然,畢業後我也一直沒工作,我的網店勉強夠我和然然日常生活和看病。

直到去年,然然突然復發,僅僅是幾天的 ICU 就已經花光了全部積蓄。

然然還在搶救室,等著做手術。

那一夜我借遍了通訊列表,只說過幾句話的同學,比較熟稔的客戶,甚至是棄養了我的親生母親……

借到六萬塊錢,還找陸斐之借了十五萬。

一共二十一萬,我還了整整一年才還清。

而這一次,要四十萬……

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陌生的號碼,來自南城。

我毫不猶豫地掛斷拉黑。

還好陸斐之最近好像被什麼事絆住了。

他沒再打過來。

最後,我還是翻出了包里的那張名片。

「張總,你說的我答應了。」

我壓低聲音。

「你要的資料,明天天亮之前就能發到你的電腦。

「但是——我要八十萬,一次性到帳。」

掛斷電話後,我發了一會兒呆。

收好東西準備離開時。

一轉身。

顧叢就站在樓梯口,靜靜地看著我。

14

下雨了。

深冬綿密的雨絲順著沒有關嚴的窗戶飄進來,夾著刺骨寒意。

「你是打算,把然然治好,然後把自己送進去嗎?

「四十萬治病,剩下四十萬留給她未來生活?」

顧叢果然都聽到了。

他聲音沒什麼起伏。

但我莫名感覺到……他很生氣。

我抿了抿唇。

沒有辯解。

也沒法辯解。

「你早就想好了,對嗎?從我告訴你,有手術機會的那一刻起。」

我長久的沉默終於讓顧叢耐心耗盡,他很輕地嗤笑了一聲,輕易將頭頂的聲控燈再次驚醒。

「安念,如果早知道可能會有這樣的結局,我根本不會答應你做這台手術。」

我驀地抬頭。

之前一直在想著錢的事情,此刻我忽然反應過來——顧叢有說一不二的、拒絕手術的權利。

尤其是他撞破了這件事後。

作為整個二院最年輕,最有前途的醫生,他完全沒必要接這颱風險巨大,錢還來路不明的手術。

「對不起……」我乾乾道。

「我只有然然一個女兒。

「我知道這樣做不對,但我真的,我真的沒辦法失去她。」

顧叢仍舊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我心裡慌亂得不行,壓著聲音幾乎是哀求。

「如果東窗事發,我保證不會牽連到你,可以嗎?」

顧叢毫不猶豫,一字一句道:「不可以。」

我瞬間紅了眼睛。

怎麼辦。

然然好不容易有痊癒的機會……

我不敢讓情緒蔓延,腦子裡拚命想其他補救的辦法。

然而,我來沒來得及再開口,顧叢忽然又補了句。

「你看一眼診療卡。」

我一開始沒明白什麼意思。

愣愣地打開手機——

診療卡的帳戶餘額顯示為 50 萬元。

「為什麼不來找我?我們好歹也是同學吧。」

頂光落在顧叢的睫毛上,遮住他眼底情緒。

他似乎想說些什麼,最後,卻只是嘆了一口氣。

「錢你先拿去給然然做手術,不要有負擔。」

15

直到顧叢遞給我一張紙巾,我才後知後覺自己哭了。

害怕被然然看到,這幾年無論再艱難,我都沒有掉過眼淚。

可此刻它們好像不再受我的控制,一直往外溢。

記錄顯示,這五十萬是幾天前轉入的。

只是我忙著照顧然然,沒注意到消息。

顧叢把整包紙巾都塞給我,他收著聲音,像是有些不知所措。

「別哭了……

「不是故意要凶你的,只是怕你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他不說話還好,一聽到他的聲音我的眼淚又瞬間決堤。

窗外的雨變大了些,落在枝葉上終於有了聲音。

我只是忽然想起,十年了,從十六歲第一次見到顧叢,到如今二十六歲,剛好十年過去。

而十年前初見到顧叢那次,恰巧也是下著這樣一場打濕睫毛的細密的雨。

不同的是,當時的季節是悶熱的盛夏,而當時的我,也還無憂無慮,有個很幸福的小家。

我如同那個年紀尋常的女孩子一般,會挽著手上廁所,會聚在一起趕作業,會聊京城四十九所中學風雲人物的八卦。

其中,我聽到最多的兩個字,是隔壁九中初三的「顧叢」。

不單單班上女生會提起,負責化學競賽的老師也總念叨,「顧叢」要是我們學校的就好了、籃球隊的男生神情凝重說這次我們要和隔壁「顧叢」打、貼吧里每天都在談論誰和誰在校外遇到了他……

後來中考我考進九中。

那天是我來九中的第一天,也是顧叢作為學生代表在開學典禮上發言的第四年。

我擠在台下黑壓壓的、悶熱黏稠的人海里,終於見到了傳說。

那位頭髮花白的老校長致辭冗長得誇張,直到天空飄起細雨還沒講完。

避雨棚下的領導們安安穩穩坐著,像是聽不到台下的雨聲和躁動。

兩分鐘後老校長終於慢悠悠結束演講時,全場學生除了顧叢都已經被打濕了頭髮。

下一個發言的正是顧叢。

教導主任說完「有請高一新生、中考市狀元顧叢上台演講」後,他接過話筒,幾步走到主席台中央。

然後。

眾目睽睽下,他把演講稿隨意往口袋裡一塞,只說了六個字:

「下雨了,解散吧。」

歡呼聲衝破天際。

教導主任氣急敗壞,搶過話筒大喊「一個都不許走」,可惜沒人理他,幾千名學生一下就沒了影。

而顧叢一個人留在台上,被輪流炮轟了兩個小時,罰了三千字檢討。

其實顧叢並不想出風頭或是挑釁什麼權威,該罰罰該罵罵,全程他並不頂嘴。

他只是單純希望別人少淋幾場雨,僅此而已。

而第二周顧叢念檢討時,恰逢又下起了雨,他在台上很無奈地笑了一下,「不念了,我今晚新寫一個。」

台下意會,笑成一片,一鬨而散。

事情過去很久後,九中的人還是會津津樂道地提起差點被氣暈過去的教導主任,提起後來兩年再也沒人敢讓顧叢走上主席台,提起學校連夜修建的大禮堂。

只不過,關於第二場雨是我聽說來的,因為那天我沒來學校。

那天我在警察局裡。

也是從那天起,此後整整十年,我歷經家中變故,後跋山涉水從北到南再回到北,飽經憂患,至親離散。

十年間世事變化萬千,周遭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而我沒想到,唯一不變的,竟然是顧叢。

他依舊如同十年前一樣,是一個很好、很好、很好的、光芒萬丈的人。

真好。

也幸好這麼好的人,當年沒有和我在一起。

「謝謝你,顧叢。」許久,我低聲道。

我沒有矯情推拒。

我確實很需要這筆錢。

「不用那麼客氣,我們是同學。」

顧叢抽走我手裡的名片。

「不過,這個我拿走了。」

「好……」

我從背包里找出紙筆,執意要給顧叢寫個欠條。

掃一眼後他忍不住笑了。

「安念,我不是來放高利貸的。

「還有,我不著急用錢,你還要養孩子,不用那麼快還我。」

他拿過筆,在上面的兩年後面直接加了個零,然後把利息都劃了。

「不行……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我有錢就應該儘快還你。」

我想了想。

「利息就當作給你和秦醫生新婚包的禮金吧,也感謝你們這段時間對然然的照顧。」

「?」

「什麼?」

顧叢像是忽然懷疑起自己的聽力。

臉上浮現出訝異又茫然的表情。

「誰新婚?

「什麼秦醫生?

「你是在說我嗎?」

然而我比他還要茫然。

四目相對,顧叢似乎明白了什麼。

「趙宇……是不是他和你說了什麼?」

他咬了咬牙。

「我和秦醫生都跟他說了好多遍,我們只是普通朋友,他就是不信,非要自己腦補!」

「這樣啊……」我尷尬地笑了兩聲。

「那、那就提前當作……」

「我單身。」

顧叢直接把我的話堵了回去。

「沒有過女朋友,短時間內也結不了婚。

「不需要你隨禮。」

「好吧……」

我再次向顧叢表達了感謝,不過還是暗自決定儘快把錢還他。

「那個男的,他是在忙工作嗎?」準備離開時,顧叢忽然開口。

我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顧叢說的是誰。

「他……對,他平常工作比較忙。」

顧叢點點頭,若有所思。

「然然的病史和手術情況我都了解,我估算了一下,除了這一次,她之前治療心臟病的花費應該是在 50 到 60 萬之間。

「按照你剛剛自己定下的兩年還四十萬——加上生活所需……之前你的收入應該差不多剛好覆蓋你們所有花銷。

「……冒昧問一句,那他呢?」

顧叢瞳色很深,像暈染不開的濃稠的墨。

「那個男的是賺的錢都不給你們花嗎?不僅手術來不了,連然然手術費也不願意出?

「我沒有要干涉你們生活的意思,但這樣的父親角色和喪偶式育兒,對孩子成長未免太不利了。」

他頓了頓。

「或者說……還有一種可能。」

他定定地看著我。

「你和他其實已經離婚了?」

16

陸及往我手裡塞銀行卡的時候,我嚇了一跳。

「你哪來這麼多錢?」

他才六歲。

陸家再有錢也不會隨便給一個六歲小孩幾十萬零花錢吧。

而且我聽說陸司霆只喜歡陸豪,並不太喜歡這個和前妻生的兒子。

「後媽給我的。」他看起來十分乖巧,「剛好給然然做手術。」

我忍不住笑,肯定又是給那個陸太太挖了什麼坑讓她往裡鑽。

人小鬼大。

「謝謝你,不過然然已經交了手術費了。

「錢你自己存起來吧,你還小,以後別這樣了,小心一點你那個繼母。」

「好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陸及的語氣聽起來好像還有點不甘心……

……

今天周六,陸及在醫院陪然然玩了一整天,而且還承諾明天會繼續來,然然高興得不得了。

看著兩個小朋友吃完晚飯後,我出去打個水。

沒想到一會兒的工夫,病房裡就多了一個人。

我變了臉色,快步走過去把然然擋在身後。

陸斐之眼神暗了暗,一臉受傷。

他穿著一身黑色風衣,身形頎長英挺。

除了消瘦了一點,很難看出他在輪椅上坐了整整半年。

陸斐之身上裹挾著病房外的凜凜寒意,那雙桃花眼裡有幾分落寞和疲憊。

「我剛下飛機,一天沒吃東西了,阿念,陪我吃個飯好嗎?」

我不為所動。

如果不是兩個月前,我親耳聽到陸斐之介紹的那位主治醫生告訴他然然情況不太好時。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死了就死了,省得她總是惦記。」

我可能現在還在被他的偽裝蒙在鼓裡。

「小叔?」

陸及視線在我和陸斐之之間轉了一圈。

他的臉蛋越皺越緊:「你和安阿姨……」

陸斐之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門口忽然傳來顧叢的聲音。

「陸斐之。」他眉梢微揚。

「什麼時候回京城的,怎麼也不和我說一聲?」

他走過來拍了下自己這位從小一起長大,多年未見的好兄弟的肩膀,笑里透著真心實意。

「你是送你侄子來找然然玩的嗎?」

陸斐之沒有回答,只從容不迫道:「我一會兒可以接他回去。」

「你送他來的當然是你接回去啊。」

顧叢有點莫名。

他依舊沒懷疑過陸斐之出現在這的其他原因。

「你的肩膀怎麼了?」他視線敏銳。

「大半年前遇到醫鬧,受了點傷,不過已經快好了。」

然然像是想起了那天的情形,害怕地縮在我身後拽著我的衣角。

顧叢詳細問了幾句。

「你的左肩要注意一下,畢竟傷到了神經。」

陸斐之微笑道:「知道。」

「對了,你還記得安念嗎?」

顧叢往前走了兩步,站在我身旁。

「你應該很多年沒見過她了吧……」

陸斐之的視線落在我和顧叢之間,臉色肉眼可見地冷下去。

「當然記得。」

他打斷顧叢。

「用不著你提醒。

「也麻煩你找准自己的位置。

「畢竟,她是我的妻子。」

17

九中曾經有人發過一個帖子。

內容是,顧叢和陸斐之之間,大家更喜歡誰。

最終陸斐之以一票的優勢勝出。

評論區都在說,顧叢好是好,但高嶺之花讓人感覺難以接近。

不像陸斐之,嘴角永遠掛著笑意,讓人如沐春風。

我以前也是這麼認為的,直到這幾個月,我才慢慢意識到他骨子裡的偏執和瘋狂。

別說是我,顧叢和陸斐之認識二十年了,兩人可以說是穿一條褲子長大。

但顯然這麼多年來,他也沒見過這樣的陸斐之。

看顧叢此刻的表情就知道了。

他的表情一點一點凝住,變得陌生,像是第一天認識陸斐之一樣。

幾秒後,他帶著幾分荒謬地笑了出來。

「陸斐之,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陸斐之答非所問:「你要看結婚證嗎?」

他輕快地點亮螢幕,上面赫然就是我和他的結婚照。

顧叢整個人僵在原地。

他大概怎麼也沒想到,之前他一直提到的那個男人,會是他最好的兄弟。

過了很久,顧叢扯了一下嘴角。

「可是,你的妻子和女兒,好像都不太歡迎你啊。」

然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她能感覺到氣氛不對,正縮在我們身後的病床上,兩隻手緊緊揪著我和顧叢的衣角。

「讓你見笑了。

「我前段時間太忙,沒什麼時間陪她們,阿念和然然最近跟我鬧脾氣呢。」

陸斐之走過來,「對吧阿念?」

我後退了一步。

「好了,然然要休息了,你先回去吧。」

我緊緊握住然然的手,沒有拆穿陸斐之,也是因為不想在然然面前和他爭吵。

陸斐之頓了頓。

「那行,你和然然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們。」

陸斐之嘴上說著,卻從頭到尾沒看過然然一眼。

他是個目的性很強的人,之前為了讓我覺得他是個好父親,把然然當親女兒,寵到天上去,甚至在醫鬧的時候把然然護在懷裡……

但自從被我撞破真面目後,他就懶得偽裝了,最多嘴上敷衍地關心幾句。

因為他清楚,我不會再相信了。

孩子的感知能力是很強的,一開始然然還總會問,陸叔叔怎麼不理她了。

後來她大概是察覺到陸斐之不喜歡她,就再也不問了。

然然的床位靠近門的這一側。

我往門邊走了幾步,隱約能聽到外面的對話。

「叢哥,剛剛抱歉。」

陸斐之大概是冷靜下來了,語氣又回到了那種設計得恰到好處的、人畜無害的樣子。

「最近公司那邊遇到一點事,阿念又在跟我鬧脾氣,是我沒控制好情緒。」

外面靜默了一會兒。

「什麼時候的事?

「你別告訴我,你高中就喜歡安念了。」

他意味深長。

「陸斐之,我忽然發現,我好像從來沒看清過你。」

「我確實很早就喜歡阿念了。」陸斐之聽起來很坦蕩,「但那時候你也喜歡她,我不想跟你爭,畢竟你是我兄弟。

「可阿念不喜歡你,我也沒辦法。

「後來大學的時候我跟著她去了南方,我們是從朋友開始做起的……」

……

不得不說,陸斐之真的很擅長偽裝。

他這一番話下來,剛剛那點不愉快應該很快就會揭過去。

「聽說你這幾年在南方的生意做得很不錯。」

顧叢換了個話題,像是敘舊一般。

「你爸和你哥現在都很信任你,陸家不少事都交由你出面。」

「只是幫家裡做點事情。」陸斐之笑了笑。

「前段時間確實比較忙,阿念和然然多謝你的照顧了,改天我們一家人請你吃飯吧,正好這麼多年沒見了……」

「忙?」

顧叢忽然打斷他。

「幾個億的生意啊,忙成這樣?老婆孩子住醫院一次都沒管過?

「賺到的錢呢給安念和然然了嗎?

「都沒有你他媽一天到晚在忙什麼?」

我呆住了。

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顧叢說髒話。

他……這是在替我打抱不平?

「另外,究竟是她在鬧脾氣,還是你對不起她導致她想和你離婚,你自己心裡難道沒數嗎?」

聽到離婚兩個字後,陸斐之的語氣沉了下去。

「阿念告訴你的?」

「這很難猜嗎?」他一字一句。

「如果不是你對不起她,她會這麼抗拒你?

「如果你有好好對她,她會瘦成這樣?

「你既然和她在一起,為什麼又不好好珍惜?」

我被顧叢話里的情緒驚了一下。

但是,我和陸斐之之間並不是他想的那樣……

「這是我和阿念之間的事。」

陸斐之語氣涼得瘮人。

「我們會處理好,就不勞你一個外人操心了。

「倒是你,快點找個女朋友吧,不然我都要懷疑,你還對阿念余情未了。」

很明顯的試探。

然而漫長的沉寂後。

我聽到顧叢的聲音。

——「是又怎樣?」

18

我疑心自己聽錯了。

怎麼可能。

我當年那麼對他,顧叢大度不和我計較就算了,余情未了?怎麼可能?

我想不明白,也不敢相信。

又或者是他為了氣陸斐之故意說的?

雖然也不太像顧叢性格會做的事,但可能性起碼比顧叢八年不見還喜歡我要大一點……

第二天顧叢來查房的時候和平常沒什麼區別。

反倒是陸及,看起來不太對勁。

昨天太亂了沒顧得上他,今早才發現他像是丟了魂一樣。

他蹲在角落裡小聲嘀咕。

「到底哪裡出錯了,怎麼會變成妹妹……

「老天你是在玩我嗎……」

他聲音太小,我沒太聽明白,但他看起來很崩潰的樣子。

在門口砰砰撞了一會兒牆後,等然然睡醒吃完早餐,他又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打開畫冊。

「昨天學到哪個字了?我們繼續。」

他陪然然玩了大半天后,收起玩具,戳了下然然的臉蛋。

「今天我爺爺生日,我得早點回去,明天再來看你。」

然然很乖地點點頭。

「哥哥,明天見。」

陸及兇巴巴地掐了掐然然的臉,「不許叫哥哥!」

然然也不怕他,睜著大眼睛問:「哥哥,為什麼?」

陸及敗下陣來。

片刻後,他嘆了口氣。

「算了,哥哥就哥哥吧。」

陸斐之給我發了一條簡訊。

說他要提前處理一些事情,等一切結束就來找我。

我只回了一句「除了離婚我們沒什麼好說的」。

然而第二天看到新聞才知道——陸家變天了。

昨晚陸家老爺子的七十大壽上,發生了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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