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陸豪被揭穿不是陸司霆的親生兒子、陸太太被發現偷偷給陸司霆下過絕育的藥物、陸豪被嚇得當場心臟病發作搶救無效……以及,陸司霆的產業全部被陸斐之接手。
最後一件事的內幕外人不得而知,只聽說陸司霆當場瘋了,要掐陸斐之脖子,一直罵他狼子野心、恩將仇報之類的……
陸家老爺子早年十分風流,娶了六房太太,生了十幾個兒女。
其中最受器重和寵愛的是陸司霆和他的母親。
而最沒地位,並且生母早早去世無依無靠的,只有陸斐之。
也因此,陸司霆完全不把陸斐之放在心上。
他把陸斐之當作一顆好用的棋子,這些年利用他一個個除掉其他兄弟姐妹,掌管陸家。
沒想到最後卻被反咬一口,失去一切。
自此,陸家徹底落入陸斐之手裡。
這件事在京圈引起了相當大的震動。
相較起來,我應該算最不意外的那個。
只是我有些擔心陸及。
問起時,他也可憐巴巴地:「小嬸嬸,我快放寒假了,到時可以跟你和然然一起過年嗎?
「陸家現在好嚇人,大家都不說話,也沒人搭理我,飯都不給我吃。
「我爸昨晚還把家裡都砸了,說想把我趕出去……」
顧叢聽不下去了,睨了他一眼。
「差不多得了,陸司霆的事根本沒有波及你。
「而且他不能生了,你又是他唯一的血脈,你那個奶奶現在把他趕出去都不會讓你被趕出去。」
「……」陸及氣得沖顧叢橫眉瞪眼。
我忍不住笑了下。
「你想什麼時候來看然然都行。
「不過,你還是叫我安阿姨吧。」
陸及立馬乖巧道:「謝謝安阿姨。」
顧叢看完然然的最新檢查報告後交代道:「陸斐之下次要是再來醫院找你,你就讓他來血站。
「現在血量庫存不夠,手術前需要患者親屬互助獻血,讓他到時來抽幾袋備血吧。」
「抽我的吧,我來就好。」
顧叢毫不猶豫:「不行,你太瘦了。」
他涼涼地扯了下嘴角。
「他近來在陸家大動作不少,想來精力身體都好得很,可以讓他多獻一點。
「不然他這便宜親爹當得也太容易了。」
……
我猶豫了一會兒。
「其實……
「陸斐之不是然然的親生父親。」
……
歘地一下兩道目光齊齊看向我。
陸及張大嘴巴:「這、這麼說,安然不是我妹妹?」
顧叢眉眼幽深:「那然然的親生父親呢?是你高中畢業那個男朋友嗎?他去哪了?」
我頭皮陣陣發麻。
終於知道什麼叫一個謊要用無數個謊來圓了。
「對,他……三年前就去世了。」
陸及像是憋了半天沒憋住,嘴不受控制地往兩邊咧。
顧叢踹了他一腳,握拳輕咳一聲。
「節哀。」
「沒事……事情過去很久了……」
「你和陸斐之呢?是什麼時候結婚的?」
「大半年前。」
「嗯。」他應了一聲。
「上次推薦給你的律師,有幫到你嗎?」
之前在樓梯間,他猜到我準備離婚後,就給我推薦了個金牌離婚律師。
「有的,謝謝你。」
「這些年你一個人帶孩子,很辛苦吧?」
我忽然發現我和顧叢離得有點近,近到我能感受到他說話時胸腔輕微的震動。
「還、還好,然然挺好帶的。」
我一邊說著,一邊悄悄往後退了一步。
「安念。」
顧叢叫住我,眼睛裡帶著一點悠長的笑意。
「我前天剛好去獻了一次血,獻血證到時可以給然然用。
「我還有幾個朋友早上碰巧也來獻了一下愛心。
「總之,這件事你不用擔心。」
剛好……碰巧……
真的有這麼巧嗎。
我好像沒辦法再騙自己,那天是幻聽了。
「顧叢,你是不是……」我抿了抿唇,糾結了半天不知道怎麼開口。
顧叢像是猜出我想問什麼。
「這件事和其他沒有關係,我很喜歡然然,單純想為她做點事而已。
「其他的等然然手術完再說吧。」
19
然然的手術定在周四。
臨近日期,我每天晚上都在失眠。
每次一閉眼就是新聞上寫到陸豪的「心跳驟停、搶救無效」八個字。
生命比我想像的還要脆弱無常。
然然的這次手術痊癒的機會大,但同樣風險也很大。
陸及連著翹了幾天的課,每天過來陪然然玩耍。
他看起來和往常沒什麼區別,唯一不同的是他變得愈發黏然然。
然然做檢查他就蹲在門口等著,然然睡覺他就趴在床腳小憩,然然在病房裡隨意溜達他也要亦步亦趨地跟著……
看得出來,他也很害怕失去然然。
其間陸斐之來過一趟,又匆匆離開了。
他剛在陸家站穩腳跟,一堆事要處理,沒那麼容易脫身。
我鬆了一口氣,不然這個關頭我也實在無心應付他。
手術這天,趙醫生來接然然進的麻醉室。
「顧叢已經在裡面做準備了,這是他給你們準備的熱牛奶和暖手袋。
「別太擔心,顧叢最近一直在反覆做風險評估和應對。
「大概也就是看兩三場電影的時間,他們就出來了。」
然後手術室的門一關,一等就是八個小時。
從清晨到日暮。
隔壁門診大樓基本安靜下來了,陸及手指也快咬爛了。
手術室的門終於開了。
顧叢摘下口罩。
「手術很成功。」
這是顧叢第一句話。
「然然還要在監護室觀察二十四小時,明天晚上你們就能見到她……」
第二句我沒聽完。
心底的弦繃了太久太久,驟然一松,這些年積壓的疲憊和情緒瞬間反撲。
我直接往地上倒去。
20
再次驚醒時,我躺在急診的輸液室里。
顧叢換掉了白大褂,坐在我病床旁邊的椅子上,輕聲翻動著手中的資料。
窗外一片漆黑,手邊的吊瓶一滴滴無聲地流動匯聚。
「現在是什麼時候?
「然然呢?然然怎麼樣了?」
我掙扎著要坐起身。
顧叢立馬放下資料大步走來。
「現在是晚上十一點,三個多小時前才剛結束手術。
「然然在監護室一切正常,你放心。」
他檢查了一下我的輸液瓶。
「你低血糖加上體力不支,暈了過去,我給你吊了兩瓶葡萄糖,剛好差不多吊完了。」
「謝謝……」我鬆了一口氣,飛快擦掉眼角濕潤的淚意。
「顧叢……謝謝你救瞭然然。
「我真的不敢想,要是然然沒遇到你……」
顧叢低頭幫我拆針。
「你已經跟我說過很多次謝謝了。
「你要是真想謝我,以後就別熬夜接單了。
「另外你最近有空去做個全身體檢吧,你算是自由職業,沒有單位管,但每年最好自己也去體檢一次。
「你得先照顧好自己,才能照顧好然然對不對?」
……
最後一句……怎麼感覺語氣和他哄小朋友的時候似的……
夜晚太安靜了,輸液室里除了我和顧叢沒有別人。
我忽然不敢抬頭,悶聲應了一句「嗯」。
顧叢打開桌上的外賣盒給我,裡面的粥還是溫熱的。
我一隻手慢騰騰喝粥。
剛喝完,顧叢幫我收起餐盒,然後隨手拎了一張椅子坐在我面前。
頭皮有點發麻。
「那個……我去看看然然吧。」
「她在監護室,你進不去。」
他的手像是往病床上隨意地一搭,但剛好就擋住了我逃跑的路徑。
……
我發現我錯了。
顧叢還是有變化的。
八年前的顧叢被我那樣毫不留情地拒絕完,只會紅著眼抖著聲說「對不起,打擾了」。
而現在的顧叢好像……沒那麼好欺負了……
「有一件事,想和你確認一下。」
見我點頭,他頓了頓才接著說。
「然然是 O 型血,但剛剛我發現,你是 AB 型血。
「AB 型血理論上是無法生出 O 型血的孩子的。
「這件事,你自己清楚嗎?」
我徹底愣住了。
漫長的沉默後。
我終於點了一下頭。
「然然不是我親生的。
「她是我姐姐的孩子,她在生然然時大出血去世了。」
顧叢抿了抿唇,「抱歉。」
「姐姐生前對我很好,六歲的時候爸媽想把我賣掉,是她把我帶回家養大的。
「然然現在還太小,我想等她長大一些再考慮告訴她真相。」
「我明白。
「我會和你一起保密的,放心。」
「謝謝你。」
「不過。」顧叢一眨不眨地看著我,「你之前說然然的父親是你高中畢業那個前男友?
「所以都是假的對不對?其實根本就沒有這個人對不對?」
「……是。」我承認了。
「……」顧叢眯起眼睛,低聲罵了一句,「陸斐之那個狗東西,果然一直在騙我。」
「我去過南城。」他解釋道,「陸斐之說他在餐廳碰到過你,知道你周末在那兼職。
「我遠遠地看了一眼,然後,就剛好看到你在跟一個男生說話。
「陸斐之指著他說那個就是你男朋友,說你們是一起來兼職的,說你們非常幸福。
「後來他沒少主動跟我說起你和你的『男朋友』有多恩愛,我太信任他了,就這樣聽陸斐之給我編了好幾年故事。」
我不解:「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怕我不死心吧。」顧叢平靜道。
「他的擔心也不算多餘,後來我每年都忍不住去幾趟南城。
「不過你放心,我沒有再去打擾過你,只是偶爾有一兩天假期的時候,我在德國也沒什麼朋友,剛好可以飛一個來回,去南城吃個早茶。」
我想起曾經兩次在南城街頭看到過熟悉的背影,當時以為是兼職太累產生的錯覺。
原來他真的來過。
心臟像是要跳出嗓子眼,我不敢再聽下去。
「顧叢,之前騙了你對不起,但我沒打算過談戀愛,從前沒想過,現在也是。」我小聲又飛快地說道。
「我現在只想好好把然然養大……」
顧叢似乎並不意外:「嗯,沒關係,我可以等。」
他開起玩笑:「我今年二十七歲,再等八年三十五,還行,也不算特別老。」
我急了,「不是,你條件這麼好,沒必要在我這……」
「安念,你先聽我說。」顧叢笑了笑。
那雙平日裡漂亮的清冷的眼睛,像盛滿了細碎的光。
他緩緩道。
「其實我有兩三年沒再想起過你,也沒再去過南城。
「在陸斐之『告訴』我,你結婚生子後,我對自己說,不該再惦念了,不然就不禮貌了。
「於是從那天起,我像是真的把你忘掉了,我忙著實驗、畢業、手術、工作,一次都沒想起過你……直到回國。
「直到我母親催我成家。
「那一瞬間我又想起你的名字,而且只想得起你的名字。
「我終於不得不承認,我嫉妒陸斐之口中那個和你成家的男人。
「一想到他能每天早上給你做早餐,每天晚上能接你下班,然後牽著你的手散步……我快嫉妒瘋了。
「所以安念,這一次糾纏到底也好,再等八年、十八年也好,我只是害怕,也不敢想像,如果但凡有一絲能和你共度餘生的可能性,我卻錯過了……那我這一生會有多遺憾。」
21
然然術後恢復得挺好的,出了監護室後再待兩周就能出院了。
不過未來三年內還是需要定期來醫院複查一下。
我決定在京城先租個房子。
這樣方便做飯煲湯給然然補補身體,也方便然然以後複查。
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我的導師得知我來京城後,給我寫了一封推薦信,讓我去她朋友的科技公司試試。
我思考片刻便做好了決定。
畢竟然然要開始考慮上學的事情了,我想多賺點錢,讓她過上安穩的生活。
我把網店轉讓出去後就開始找房子。
趙醫生知道後很熱心地給我介紹了他朋友在出租的一套公寓。
房子裝修得很好,小區環境也非常好,位置剛好離醫院和科技公司都很近,附近還有一個很不錯的私立幼兒園。
看完房後我直接付了半年的房租,也一下花掉了網店換回的一半的錢。
——還是在趙醫生的朋友定的房租是遠低於市場的友情價的情況下。
其實不是找不到廉租房或者合租房。
我和姐姐年少時都過得比較艱苦,我不想再讓然然再過那樣的日子了。
……
陸及前些天開始放寒假了。
這小屁孩估計是寒假作業太少,竟然開始操心大人的事。
「安阿姨,我小叔真不是什麼好人。」
他一臉發愁。
「我昨天剛剛得知,我後媽給我爸下絕育藥那事,就是他教的。
「現在我後媽已經被他關到精神病院裡了,我們家誰都拿他沒辦法。
「安阿姨你快帶著然然改嫁吧,不然他這麼心狠手辣的人,指不定以後會對你們做什麼。」
說著,他指了指正在查房的顧叢。
「我看顧醫生就很不錯,是個好人,而且他看你的眼神絕對是……」
!
我連忙去捂住他的嘴。
但顯然,遲了。
顧叢聽到了。
他頓了頓,幽幽地看了我一眼。
等顧叢離開後,陸及若有所思。
「難怪最近顧醫生一出現,安阿姨你就特別忙,不是敲電腦就是給我們削果盤。
「看來已經發生了些什麼了。
「剛剛顧醫生的眼神看著委屈巴巴的……」
「……」
本來想著小孩子什麼也不懂,但陸及實在太聰明了。
我只好告訴他,「我和你小叔在走離婚程序了。
「大人的事我們會解決好的,你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然然的。」
陸及乖巧地點頭,「知道了。」
一直趴在窗邊的然然忽然回頭,興高采烈道。
「媽媽媽媽,哥哥哥哥,雪,是不是下雪了!」
然然昨天剛過完生日。
她四歲了。
終於可以和普通小朋友一樣,正常上學,正常玩耍。
顧叢、趙醫生、秦醫生和住院部值班的醫生護士昨天都來給然然過了生日。
我買了一個特別大的蛋糕,還定了錦旗和鮮花送給他們。
多虧有他們,然然才能重獲新生。
「然然想摸摸。」
然然一臉嚮往地看著樓下,「哥哥說雪是軟綿綿的。」
「現在還不行哦。」
陸及用紙折了一隻小兔子哄她。
「等下周出院了,我帶你堆雪人。」
22
然然剛好是在小年這一天出院的。
京城的雪已經能沒過腳踝。
然然在南方出生,沒見過雪,高興得到處跑。
陸及在樓下陪她玩了很久才肯上樓。
我包了餃子,每一個特意做得很小,捏成兔子形狀,然然一口一個吃得很開心。
晚上九點,陸家的司機把陸及接走了。
玩了一天精疲力盡的然然也沒聽睡前故事就睡著了。
我歇一口氣剛準備去洗澡,手機和門鈴同時響起。
一開門,陸斐之站面色疲倦地在外面。
「阿念,抱歉,最近太忙了,沒來得及去接你們。」
我關上身後的門,和陸斐之站在門口走廊,相對無言。
「你還不打算同意離婚的話,年後只能如期開庭了。」
陸斐之嘆了口氣:「阿念,我們之間就沒別的可說了嗎?」
其實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一年前我和陸斐之還是關係要好的朋友。
當時高中班裡只有我和陸斐之考到南城,而且還是同校同專業,於是我們慢慢有了接觸。
一開始他來問我一些新生的事情,後來又問我專業課的事情或者請我幫點小忙,但都並不頻繁,也算不上打擾。
他總是恰到好處,又十分有分寸地出現。
我們大學四年都挺忙的,直到快畢業了,我們才在一起吃了第一頓飯。
因為聽說他準備回京城了,我想感謝他大學給我介紹了不少兼職。
但在飯桌上,他惆悵地和我傾訴說,回不去了,他大哥防著他,不想他回京城去。
後來他在陸氏上班,我繼續讀研,我們又都忙了起來,不過偶爾每年會一起吃一兩頓飯,聊一聊近況。
關係並不算特別密切,但我的朋友很少,這麼多年下來陸斐之已經算是我少有的知根知底互相信任的好友了。
加上剛上研二的時候然然出生了,我一個人手忙腳亂,陸斐之幫了我很多的忙。
所以再後來,也就是去年,陸斐之問我能不能和他假結婚幫他應付家裡時,我猶豫片刻便答應了。
他說南城某個權貴的女兒看上了他,他的父親理所當然地要他去聯姻得到這份助力,可他的大哥不樂意看到他有這樣的岳家,已經準備對他除之後快了。
陸斐之說,只要半年,讓他大哥相信他沒有什麼野心,讓他父親歇了聯姻的心思就好。
沒想到,剛領完證沒多久,我在陸斐之那裡發現了我高中時遺失的校園卡……
陸斐之的言行舉止從來沒有任何露出過任何端倪。
我根本想不到陸斐之喜歡我,否則我不會答應和他假結婚的。
我只能開始逃避,除了還錢我沒再聯繫過陸斐之。
陸斐之也很紳士的樣子,沒有糾纏,只低落地說了一句抱歉嚇到你了。
他甚至主動提出提前結束婚姻協議。
那天剛好也是然然出院的日子,陸斐之說他來探望一下然然,然後出院後順便去把離婚證領了。
然而,然然出院前的檢查剛做到一半,我的網店忽然被人舉報違法經營必須馬上去處理。
無奈下我只好委託陸斐之先幫我帶然然做完剩下的檢查,陸斐之說好,還說時間來不及了到時他可以開車直接帶然然來民政局找我。
但那天我在民政局等了很久,最後只等來了醫院和警方的電話。
他們說,下午醫院有人持刀行兇,陸斐之為了把然然護在懷裡,被從身後捅了三刀。
兩刀在左肩,一刀在後背。
陸斐之在 ICU 搶救了三天。
我在病房外每一天都被愧疚壓得喘不過氣。
醫生說後背那一刀傷到脊柱神經,雙腿也可能再也站不起來的時候,我毫不猶豫握住他的手。
「我照顧你一輩子。」
我沒有再提離婚的事。
我在醫院陪陸斐之復健了小半年。
陸斐之重新站立起來的那天,我問他,還打算離婚嗎。
陸斐之慌張地問我是不是不要他了。
「我只是怕你後悔。」我說,「既然你不打算離婚,我們去拍婚紗照,把婚禮也辦了吧。」
我坦誠告訴他,雖然我現在對他只有愧疚和感激,但我會一輩子對他負責,和他好好過日子的。
陸斐之紅了眼睛,又哭又笑,說好,他會等我真正愛上他那天。
沒想到第二天,我就聽到他和然然主治醫生的對話。
那句輕飄飄又厭煩無比的「死了就死了」,讓我不斷懷疑,裡面那個人真的是我認識的陸斐之嗎?
這樣的他真的會在危險面前擋在然然身前嗎?
我帶著懷疑,查了一下那名被判了無期徒刑的兇手,發現他的兒子在幾個月前忽然多了一套房子……
然後我又暗地裡查了一下陸斐之,才發現他根本不像表面上人畜無害。
他蟄伏這麼多年,陸家在南邊的大半勢力早就在他掌控里了,陸司霆早就不能輕易拿他怎麼樣了。
而他在醫院復健的那幾個月,表面上意志消沉,背地裡趁著陸司霆對他放鬆了警惕,提前給他布好了局,後來在陸老爺子的壽宴上給他致命一擊……
我把證據擺在陸斐之面前時,他默認了。
但他不同意離婚。
「阿念,這幾天下雪好冷。
「我的肩膀也好疼,每天晚上都睡不著覺。」
陸斐之聲音很低,聽起來可憐極了。
換作半年前聽到這句話,我一定會對他負責到底,有求必應。
但現在……
「你自己安排這場苦肉計之前,就沒想過會受傷甚至喪命嗎?」
陸斐之眼底黯了黯。
「阿念,我確實不是什麼好人。
「我在陸家長大,要是真的毫無心機,早就被我那十幾個兄弟姐妹吞得骨頭都不剩了。
「但我只是想把你留在身邊,我從來沒想過要害你……」
「那然然呢?
「你從來沒有想過然然好對嗎?你只是把她當成工具。
「你明知道然然心臟不好,受不得驚嚇,卻還是在她面前演那樣一場戲。
「你明知道顧叢有可能會治好她,你也引薦過陸豪來二院,為什麼卻從來不和我提起?
「你在說出那句『死了就死了』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是在想著這個『拖油瓶』怎麼還不消失對吧?」
陸斐之頓了頓,看著我沒開口。
「陸斐之,現在你身體也恢復得差不多了,陸家也已經盡在你的手中,你實在沒必要糾纏著我不放。」
我有些疲倦。
「你應該清楚,我無論如何一定會和你離婚的……」
「我告訴你為什麼。」
陸斐之忽然打斷我。
他俯身按著我的肩膀。
我一驚,剛要掙開,但他下一句話直接把我定在原地。
「——因為、你喜歡顧叢。」
他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
像是一道驚雷炸開在我腦海里。
「你很喜歡顧叢。」陸斐之不管不顧繼續道,「喜歡了十年,喜歡到小心翼翼,同桌那麼久甚至不敢光明正大看他一眼。
「喜歡到寧願拒絕他,也捨不得讓他和你在一起誤了前途。
「喜歡到這些年每天都會關注德國的天氣,卻從來不敢向我問起他半句。
「你最初之所以輕易答應和我假結婚,就是因為知道自己不會再喜歡上別人了,所以和誰領證都無所謂,不是嗎?」
陸斐之眼尾一片緋紅,掐著我肩膀的手不自覺用力。
「你放開!」我吃痛用力掙扎,但沒有用,他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
「你們當局者迷,不敢猜對方的心意,可當初我就坐在你們後面,我怎麼會看不清楚?
「顧叢知道我騙他了對吧?但他不敢想我為什麼只騙他,又為什麼會對他提防至此——因為你喜歡他啊!
「我也希望然然早點好,除了你,應該沒人比我更希望她快點好起來了,多養一個小孩對我來說多容易的事啊,可她的病就是遲遲不見好轉——你知道顧叢告訴我他要回國的時候,我有多恐懼嗎?」
他像是在問我,又像是自言自語。
「所以阿念,你告訴我,我應該怎麼辦?
「為什麼然然偏偏得的是心臟病,為什麼顧叢剛好又是心外科呢?
「他又為什麼不能永遠待在國外不要回來……」
忽然,陸斐之被人從身後揪著衣領狠狠甩開,臉上還挨了一拳!
「你怎麼在這!」
陸斐看清來人後,臉色一冷,轉頭就要和顧叢扭打在一起。
我來不及震驚顧叢的出現,下意識擋在他面前。
顧叢的手是要治病救人的。
如果受傷甚至再也拿不起手術刀,會有不知道多少像然然一樣的患者失去救治的希望。
陸斐之愣愣地看著我。
過了很久,他自嘲一笑。
「你看,阿念,我怎麼敢讓你來京城,怎麼敢讓你見到他呢。
「你和他才重逢不到一個月,我就已經一敗塗地。」
23
「你怎麼會在這……」
顧叢像是一路從醫院跑回來的,剛出現時氣還沒喘勻,這麼冷的天額角還有汗意。
他深呼吸兩下,指著我走廊另一端的門:「這是我家。」
我不太相信有這麼巧。
直到顧叢當著我的面,用指紋打開了對面的門。
……
這棟樓一層就兩戶。
我看著門內和我租的那間一模一樣的沙發,沉默了。
怪不得。
看房的時候就覺得怎麼這麼巧,窗簾地毯家裝都是我喜歡的顏色,而另一間臥室還是配備齊全的兒童房。
顧叢摸了摸鼻子。
「那個我說這是巧合你信嗎?
「這兩套房確實是我一起買的。
「我想著反正房子空著也是空的,不如租出去賺點租金。
「沒想到剛好租給你了……真挺巧的。」
……
不知道為什麼,胸腔里悶悶的,眼睛也有點脹。
其實剛剛陸斐之說得也不全對。
我確實喜歡顧叢。
十六歲的那場雨後來在我心裡下了很久很久。
但畢業後,除了剛到南城的時候,我偶爾會發獃,會想起和顧叢有關的一切,會忍不住刷德國留子的視頻。
後面,尤其是半年後,我已經慢慢地很少再想起顧叢了。
因為沒有時間發獃。
也因為,我比誰都清楚,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的夢早就醒了。
八年過去,再想到顧叢的名字,我心裡基本只剩下一點淺淺的、風吹湖面般的遺憾。
甚至後來在醫院遇到顧叢,看到他已經成為醫術卓絕、受人尊敬的醫生時,便連那點無關緊要的遺憾也沒有了。
明明,我真的放下了。
明明我真的已經快要徹底忘記顧叢了。
可偏偏。
八年後的今天。
顧叢又一次一次向我走來。
……
「真的。」顧叢怕我不信,「我最近在搞一個投資,需要現金流,專門讓老趙幫我出租房子的。」
他垂下眼帘。
「你要是因為不想見到我,我也可以搬到別的地方去……」
我忽然覺得顧叢像是我大學時遇到的那隻很喜歡我的流浪貓。
它總是叼著一口吃的或是一朵花,蹲在我回學校的路上。
見我離開,它也不叫也不纏人,就禮貌地不遠不近地跟在我一米外,一路跟我到宿舍,才轉身跑開……
我在心裡嘆了口氣。
「沒有,我信你。」
說著,我想起另一件事。
「你之前預繳到診療卡里的錢還剩八萬二千九百塊錢。
「我手裡還有一點錢,等退款到帳後,我一起轉十萬給你先。」
「不用急,我又不……」
顧叢說到一半才想起剛剛說了什麼,剩下半截話就這麼卡在喉嚨里。
我終於沒忍住彎起嘴角。
「……」
顧叢揚了揚眉。
「對了安念,剛剛陸斐之最後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一敗塗地什麼的?」
「……」我眼觀鼻鼻觀心,「我也不清楚,他亂說的吧。」
「這樣啊。」顧叢低笑一聲。
有點奇怪,他居然沒有追問下去。
「好了,你早點安頓休息吧。
「至於陸斐之,我給他找了一點事情做,他最近應該沒空再來糾纏你了。」
24
第二天一早。
我剛準備出門買東西,沒想到撞見顧叢晨跑回來。
他像是知道我想問什麼。
「我休假了。
「今天休到大年初二,春節期間人手不夠,我被安排到春節輪崗。」
我點點頭。
顧叢把手裡的袋子遞給我。
「這是我們小區外面那條街最好吃的小籠包,我不小心買多了一點,你和然然試一下吧。」
透明的袋子裡裝著三個種類四人分量的早餐。
我抿了抿唇,還沒開口,電梯「叮」一聲開了。
陸及單手拎著書包迫不及待衝出來。
「顧醫生?」他差點沒剎住車撞到顧叢身上。
他眼珠子在我們身上轉了兩圈,好像明白了什麼。
不過他什麼也沒提。
「好香啊,這不是去年火的要排很久的那家包子嗎?
「安阿姨我能在你這吃早餐嗎?早上出門沒來得及。」
我接過顧叢手裡的袋子。
「你們倆一起進來吧,正好然然剛起床。」
然然見到他們特別開心。
她昨天出院的時候顧叢和趙醫生一天都有手術,只來得及跟秦醫生道別。
昨晚到家還在念叨著,沒想到今早就見到了。
陸及知道顧叢就住在對門後,人就跟掛在顧叢身後似的。
「顧醫生,我寒假能借住你家半個月嗎?
「我可以付租金,我還可以做家務,洗衣做飯擦窗掃地我都會的!
「我也絕對不會打擾你,就晚上回來洗澡睡覺,有個小床就行。」
顧叢睨了他一眼:「你小叔……」
陸及立馬眉眼一耷拉,看起來很可憐:「現在小叔連我都防著,奶奶這幾天已經打算把我送去南方過幾年再回來了。」
顧叢沉吟片刻,同意了。
「家裡剛好還有個小房間空著的,你直接搬進來吧。」
吃完早餐顧叢帶我們進他家轉了轉。
他那邊的戶型比我們這邊要大些,房間也多一個。
他也是幾個月前回國工作才搬進來的,如他所言,有間屋子裡面除了一張床和衣櫃,其他什麼都沒有。
下午我和顧叢帶兩個小孩去了附近的商圈,準備採買些生活用品,以及給陸及的房間定一套桌椅。
一路上然然和陸及湊在一塊嘰嘰喳喳討論起要怎麼布置房間。
我發現陸及只有在然然面前像個六歲的小孩。
之前病房裡另外兩個小孩想和他一起玩彈珠玩手機遊戲,他看都懶得看一眼。
但他能和然然因為選哪個圖案的書桌和床單嘰嘰咕咕半天。
陸及本來選了一個灰色蠶絲的四件套。
然然一看,顯然是覺得丑極了,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說。
最後委婉地說,上面一個漂亮圖案都沒有。
陸及於是不舍地放下灰色蠶絲,隨手指了個灰太狼圖案的全棉兒童床單,問然然怎麼樣。
誰知然然眼圈忽然紅了。
我連忙解釋道。
「她有兩隻兔子玩偶,昨天就說想送你一隻。
「你要是買灰太狼的床單,她怕她的兔子被吃了。」
陸及撓了撓耳朵。
「可是這隻狼是吃羊的……」
話沒說完,看到然然淚汪汪的表情,他立馬改口。
「我忽然覺得還是那個胡蘿蔔圖案的床單好看一點。」
25
最後從超市裡出來時,太陽已經快落山了。
後備箱被塞得滿滿當當。
陸及的桌子要明天才能到。
顧叢提議在外面簡單吃一餐,吃完順便送陸及回家。
然後他開了一個小時的車,七拐八拐找到一家位置極其隱秘的私房菜。
「然然剛做完手術,很多東西還不能吃,這家口味清淡,煲湯的食材火候也好,你們嘗嘗。」
……
等送完陸及回到小區,已經晚上九點多了。
抱著然然下車的那一瞬間,我忽然汗毛豎起。
我猛地回頭。
顧叢立馬察覺我的不對:「怎麼了?」
過了很久,地下停車場依舊靜悄悄的。
「沒事,可能是我的錯覺。」
坐電梯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一個人。
算算時間,四年了,也差不多到時間了。
26
第二天陸及一次性把他所有的東西都搬到顧叢家裡來了。
還是他奶奶,陸家那位呼風喚雨幾十年的老太太親自送他來的。
她應該是從哪聽說了顧叢和陸斐之不和的消息,想趁機和顧叢以及顧家拉近關係。
不過顧叢始終態度淡淡的,說他只是和陸及比較投緣,其他的他不懂也不參與。
老太太也不介意,轉頭招呼著用人搬東西。
剛好昨天定製的家具到了,顧叢的房子進進出出直到下午才安靜下來。
陸及和然然在客廳里看動畫片。
看的是喜羊羊與灰太狼。
陸及給然然播了一集後,她立馬就迷上了,坐在電視機前都不肯走。
下午為瞭然然的視力著想,我只能在她戀戀不捨的眼神里把電視關了。
還好陸及帶了一盒橡皮泥來,和她一起做手工,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我在旁邊的餐桌一邊看著他們玩耍,一邊敲電腦。
然然的身體至少要休養半年,剛好可以九月開始上學。
科技公司的老闆人很好,面試時聽說我的情況後允許我這幾個月先在家辦公,有事線上溝通。
下午四點,我剛敲完最後一串代碼,準備出門買菜時,門口剛好傳來敲門聲。
「安念,我可以來你家蹭飯嗎?」
顧叢拎著一大袋新鮮食材站在門外,雙目熠熠。
「陸及不在,就我一個人,家裡好冷清,開火也不方便。」
……
我側身讓顧叢進。
顧叢救瞭然然,又幫了我那麼多,我就是連著給他做幾年飯也沒問題。
「我定了半個月的食材,之後每天早上會按時送來。
「這段時間你和然然沒什麼事就別出門了。」他表情嚴肅起來。
「我問過物業了,他們說昨晚確實有個可疑人員進入小區停車場。」
他拿出手機監控畫面,上面是一個有點駝背,後腦勺有一道刀疤的男人。
「你認識他嗎?」
果然。
我回頭看了眼正在專心玩耍的然然。
壓低聲音。
「他是陳茂,我姐夫。
「也就是然然的親生父親。
「他最近剛出獄。」
顧叢愣了下,問:「需要報警嗎?」
「暫時沒事,我會小心的。」
「那你們最近出門和我說一聲,我開車送你們。」
27
顧叢說是來蹭飯的,進來後人卻直接往廚房走。
「有些食材比較難處理,還是我來吧。
「你幫我洗一下番茄。」
顧叢帶的食材看起來都很貴,有幾個我甚至見都沒見過。
看來留學生活確實很鍛鍊人。
高中的時候顧叢可是連大米和糯米都分不清。
現在刀工熟練,舉止從容,切菜像藝術一樣。
把洗好的番茄遞給顧叢時,我們的手挨在一起。
他的手骨節分明十分好看。
而我的手在他的襯托下顯得更粗糙了。
我下意識要飛快縮回來。
顧叢更快握住了我的手。
熱氣一下往臉上涌,我急了:「然然他們在客廳呢!」
顧叢聽話放開了。
「安念。」
他聲音很低。
「這些年你過得是不是很不好。
「對不起,我去了南城那麼多次,卻什麼都不知道。」
「還好。」我搖搖頭。
「就是忽然變成了自己一個人,不太習慣。」
高中畢業的時候家裡欠下賭債,屋子被人砸得粉碎,姐姐騙我說一起去南方躲債,結果她把我送去南方,自己卻只是和陳茂搬去了附近的一個小縣城。
我才知道躲不掉的,她騙我,她根本沒想走。
「是你那個姐夫欠的嗎?
「他最後為什麼被判刑?」
「是。」
我沒什麼表情,簡短概括:「催債的上門,推倒我姐姐,導致她大出血難產而死。
「他提著刀去找人拚命,致三人受傷。」
顧叢默了默。
「他這次出現是想要回然然的撫養權嗎?」
「應該是。
「不過我不會把然然給他的。
「姐姐臨走前說,以後我和然然都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28
後來一直到過年前,顧叢每天都會跑來蹭飯。
午飯和晚飯之間的時間,顧叢要麼待在客廳陪兩個小朋友玩,要麼坐在我對面看文獻查資料。
臘月二十七這天,我和顧叢帶然然和陸及去了趟集市,買了很多年貨。
然然負責指揮我們三個幹活。
滿滿幾袋窗花、福字、掛飾,她說貼哪就貼哪。
貼完了這個屋,還有顧叢那個屋子……
29
除夕的前一天晚上,顧叢開車回了顧家老宅,這一去估計初二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