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和故里完整後續

2025-06-09     游啊游     反饋
3/3
第二天下午,陸家的人也來了。

上次見過的那位老太太發現顧叢不在,陸及也不在顧叢家裡,而是我這後,皺著眉在屋子裡來回打量,然然禮貌問候了兩次「奶奶好」,她完全當沒聽到。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安小姐,我這個人說話比較直,也不喜歡浪費時間,有些話可能不好聽,但希望你能聽進去,畢竟也是為了你好。

「我娘家有個侄女,和小顧年紀相當,人長得漂亮,還是常春藤名校畢業的法律系高材生,和小顧是再相配不過的。

「我看得出來,小顧和你應當是有些牽扯。

「但我們做長輩的,即便做回壞人,也必須為小輩的將來做打算。

「你要知道,像我們這樣的人家,都是很重視家風的,更不能有任何醜聞。

「且不說你的家庭背景,單單說你還帶了個拖油瓶——當然你不用跟我解釋什麼年輕不懂事,你這樣的女人我見多……」

「你想多了。」我打斷她。「沒有人打算跟你解釋這些。」

我本來只想隨便應付一下這個莫名其妙的老太。

但她太過分了,當著一個孩子的面這麼說!

「第一,我的女兒不是拖油瓶,她比任何人都重要。第二,我和顧叢怎樣也輪不到你來管,你連自己的兒子兒媳都管不好,這手未免伸得太長了吧?

「另外,你們陸家幾房這些年的醜聞難道還少嗎?

「我的家庭出身再差,起碼沒有一個甘願給人當妾的姑媽,你說是吧?」

「你!」老太太勃然大怒。

大概是從來沒人敢這麼和她說話,她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指著我:「還有沒有教養了!這就是你跟長輩說話的態度嗎!」

一直沒說話的陸及忽然開口:「奶奶,你對顧叔叔的關心,他已經全都知道了。」

他亮出手機螢幕,上面顯示著正在通話中。

「顧叔叔想必會親自感謝你的。」

陸及露出幾顆虎牙禮貌地笑著,說出口的話卻讓老太太臉都青了。

「吃裡扒外的東西,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陸!

「果然我和司霆一直不喜歡你不是沒有道理的!」

「我也可以不姓陸呀。」

陸及無所謂道:「姓安怎麼樣?安及,還挺好聽的。」

我看老太太氣得手抖哆嗦了,怕把人氣壞,趕緊讓門口的司機把人接走。

30

鬧成這樣,陸及自然是不回去過年了。

我問他什麼時候給顧叢打電話的。

「安然喊她兩次奶奶,她竟然理都不理!

「她最近特想巴結顧醫生,所以就應該直接打電話給他,讓他去處理。」

「還挺會告狀。」

好在然然沒受到什麼傷害。

這會兒她正一邊好奇地聽我們講話,一邊捏桌上剛揉好的麵糰玩。

然然有一個不知道是好是壞的習慣,就是她把自己人和陌生人分得很清楚,無關緊要的人說的話她完全不會放在心上。

尤其知道陸及不用回陸家後,小姑娘已經快樂得要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剛剛的插曲早被她拋在腦後。

……

門鈴再次響起時,我還以為是陸家老太太去而復返。

我和陸及面面相覷,半秒後,他飛快撥通了顧叢的電話。

沒想到,鈴聲卻從門口傳來。

一打開門,顧叢肩披風雪站在門外。

……

我和然然從沒過過這麼熱鬧的除夕。

兩個小朋友早早地洗完澡,換上紅色的新衣服,一人扎兩個小鬏鬏,可愛得像年畫里的娃娃一樣。

在陸及臭著臉要扯掉鬏鬏之前,我用手機對著他們連按了半小時快門。

年夜飯是我和顧叢一起做的,加上餃子剛好八個菜。

沒想到等我從廚房一出來,然然頭上的鬏鬏從兩個裂變成了十幾個,一個個跟衝天炮似的,她自己手舞足蹈美滋滋的,陸及已經快笑彎了腰。

他給然然錄了一段視頻,然後滿意地摸摸她的腦袋。

「等你長大了放給你看。」

這頓年夜飯吃了很久,春晚開始時我們才剛剛收拾好一切坐下來。

陸及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一副飛行棋,四個人玩剛剛好。

然然學會後,每次都迫不及待等著丟骰子。

而且她手氣特別好,一個晚上顧叢和陸及的棋子分別被她遣返回基地九次和七次……

……

等夜晚安靜下來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

然然說著要守歲,但已經在沙發上睡著了。

把她抱回房間後,我第三次開口催顧叢回顧家老宅。

顧叢笑得無奈,「我真的跟我父母商量好了,中午在老宅過年,晚上我要回這兒。

「陸及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已經開車在路上了,不是臨時趕過來的。

「你非要趕我回去的話,那你得親自和我母親說,正好她還沒見過你……」

他調出他母親的視頻電話,作勢要撥出去。

我一著急,脫口而出,「我們見過的!」

短暫的安靜後,我迎著顧叢疑惑的目光,緩緩重複了一遍。

「我見過你的母親。

「早在八年前,就見過了。」

畢業典禮的前幾天,很俗套的劇情,雖然那位打扮貴氣的夫人語氣很溫和,但和今天下午陸家老太太表達的核心思想是一個意思。

我其實很能理解。

一想到然然未來要是被一個一無所有的黃毛騙走,甚至心甘情願你為他放棄前途……我現在就想把看見的黃毛都打一頓。

顧叢凝著臉思索片刻後,肯定地說道:「可是八年前高考那年,我母親正在國外考察,我記得很清楚,那一整年她連中秋春節和我父親生日都沒回來過。」

我愣了愣。

「可能她是悄悄瞞著你們回來的?畢竟事關你的前途。

「她怕我答應你後,你真的放棄出國留學……」

「等等——

「我並沒有和我母親提過……」

說到一半,他忽然反應過來。

「陸、斐、之!」

他氣笑了。

「——從頭到尾只有他知道我要和你表白的事,也只有他知道家裡本來是安排我出國留學的!」

怕我不信,他直接撥出了剛剛那通視頻電話。

我和對面的人都蒙了。

不過他母親很快反應過來,笑著問我是不是顧叢高三那個同桌,還熱情地邀請我到家裡吃飯。

她的聲音很溫柔,一身的優雅貴氣是八年前那個容貌有幾分相似的「顧叢母親」穿戴再華麗也裝不出來的。

我也沒想到,陸斐之這麼早心思就這麼深了……

弄清楚事情後,顧叢除了怒氣,眼底還有一絲受傷。

他以為最好的兄弟,原來在這麼早就開始了背叛。

我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他。

畢竟我之前也和陸斐之是朋友。

半晌,他問我。

「要是沒有這件事……你會拒絕我嗎?」

我想了想。

「會。」

「為什麼?」顧叢比我高很多,垂著眼瞼看我時,光打在他睫毛上,看著有點執拗,又有點委屈。

「——明明你也喜歡我。」



我卡了一下殼。

「誰、誰說的。」

顧叢點開通話記錄。

「那天,我不小心聽到你和陸斐之的對話了。」

?!

原來那個電話是顧叢打的?!

我當時看到陌生號碼想掛斷,但門鈴同時響起,我忙亂間不小心按成了接通……

一想到那些話都被顧叢聽到了,我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顧叢簡單一抬手,再次擋住我的退路。

「能和我說說嗎?」

他的聲音倒是和動作截然不同的溫柔。

「是因為家裡的債務嗎?還是因為你那個姐夫?

「或者是不是我當時說的話,給你壓力了?

「如果是因為我們家,你放心,我爸媽人都很好相處的。」

過了很久,我終於緩緩開口。

「是因為會失去。」

而那些貧窮、異地、差距、債務、家庭等等,每一個都是原因。

它們就像是木船底部的窟窿。

而等哪一天小船翻沉,墜入海里,我的生活大概會面目全非,再也回不到過去。

「顧叢,你知道我見過最相愛的人是誰嗎?

「你應該想不到,是曾經的我的姐姐和姐夫。」

姐姐是家裡最大的孩子,比我大整整十二歲。

她天生髮育不全,一邊小腿只有半截,親生父母不停壓榨她卻從不帶她去醫院。

直到她十七歲遇到陳茂。

他原來是街頭的小混混,對姐姐一見鍾情後,便不再混日子,他去廠子裡給人扛貨,扛了整整半年,給姐姐配了第一副假肢。

他每天很早起來,把一天三頓飯給姐姐煮好,放在鍋里熱著,然後出去幹活,一百多斤的水泥,每天扛上千趟,一趟兩毛錢,一個月掙六七千塊錢,一分不少全部給姐姐。

每天晚上十點他才回來,路上買完菜他一定會給姐姐買一盒鮮牛奶,而姐姐會在屋外一邊做手工一邊等他,回來後他幫姐姐熱牛奶、洗腳、吹頭髮,姐姐幫他捶背按肩膀……從我六歲到十六歲,十年如一日。

那時候我還沒有喜歡的人,但我能想到天底下最好的愛情,莫過於如此。

十年後陳茂扛貨烙下一身病痛,被黑心老闆給辭退了,於是他和姐姐商量著用這十年攢下的五十萬做點生意。

可沒想到。

他信錯了人,五十萬全部被騙走。

知道追不回來後,他一下子就垮了。

對於一些人來說連買塊表都不夠的錢,卻能改變普通人的一生。

他不願意再出門,連講話也不願意,每天在家裡從早睡到晚,我和姐姐和他多說一句話,他就開始發怒大吼。

姐姐什麼也沒說,她一邊開始買早餐撐起這個家,一邊等他振作起來。

而這一等,就是八年。

中間第三年的時候,他終於走出家門,卻走進了賭場。

那些人一次次來家裡鬧,把家裡砸得稀巴爛。有時他也會悔恨,跪在姐姐面前扇自己耳光,但又一次次還會再犯。

整整八年,姐姐一直在等他回頭……可最後她直到死都沒有等到。

我不知道這些年他們倆心裡有沒有後悔過,但如果是我,我寧願一開始沒有遇到對方。

如果最後要失去,那我寧願從未開始。

落地窗外忽然綻放起煙花,樓下有人齊聲大喊著新年快樂。

零點了。

新的一年來臨了。

忽然,顧叢的指腹輕輕撫過我的眼角。

我愣愣地抬頭。

高中畢業剛知道顧叢喜歡我的時候,我其實更多的是慌亂,也覺得他應該是一時興起。

前段時間顧叢說他還是喜歡我的時候,我還是有些茫然,心底也不敢置信。

而此刻,也許是他指尖的溫度太溫暖、太真實,目光又太過專注。

我終於對他的喜歡有了實感。

仿佛十年前那個少年從高台上走下來,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安念,是我不好,是我沒給你安全感。

「我只顧著自己的想法,卻從沒去考慮過你的顧慮。」

他低頭看著我,聲音像拂過湖面的風。

「沒關係,安念,我們慢慢來。

「只要你不討厭我,就好。」

31

初六那天,顧叢開車帶我和然然去參加了秦醫生的婚禮。

新郎是秦醫生的繼兄,兩人明明一直相愛,卻歷經坎坷,到如今才走到一起。

趙醫生過年回家相親遇到了很合眼緣的姑娘,兩人對彼此都有好感,進展飛快,現在已經在一起了。

他牽著那姑娘專門跑到顧叢面前炫耀:「沒想到吧,師兄就是師兄,脫單還是比你快!」

顧叢哼了聲:「好好牽你的手,別再亂牽紅線就行。」

趙醫生頓時理不直氣不壯:「然然媽媽,那個,我這個人就是愛亂湊對,我之前說的那些你千萬別當真。」

他小聲嘀咕。

「還好將功贖罪了,不然我這罪孽可就大了。」

回到小區時,還沒駛入地下車庫,旁邊忽然衝出來一個人。

急剎車後我和顧叢心有餘悸地看著車子前面不足一米的陳茂。

「你不要命了嗎!!」

四年監獄生活讓陳茂滄桑了很多,臉頰和眼皮都往裡凹陷,顯得眼珠子往外突出。

「我和阿茹的孩子,你把我和阿茹的孩子還給我!」

他一直重複這句話,像是有些魔怔了,不管不顧就要往後門撲。

顧叢攔住他,回頭詢問我怎麼處理。

我一想到姐姐等了八年,眼底的光一點點黯淡直到熄滅的樣子,就沒辦法原諒他。

尤其到最後,姐姐在手術室搶救時,他還在賭桌上!

要不是當時我剛好寒假去看姐姐了,恐怕她最後連個手術簽字的人都沒有。

「我不會把孩子給你的,姐姐最後的遺願是孩子由我撫養,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說著,剛好小區保安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

他們把陳茂帶走,表示一定不會再讓這樣的事發生。

還好車窗隔音很好,然然在車裡沒聽到。

32

再次見到陸斐之,是在一周後,也是在上訴離婚開庭前一天。

我下樓丟垃圾時,他正靠在十米外的樹幹抽煙。

整個人懨懨的,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的眼神很冷漠,一點都不符合他之前的人設。

但也許這才是最真實的他。

注意到我,他站著沒動,隨手揮了揮手裡捲起來的一沓紙。

「離婚協議,要嗎?」

我慢慢走過去。

「你同意離婚了?」

陸斐之卻又收回手,把煙掐了,答非所問。

「你們都知道了對吧,高中畢業時那事?」雖然是問句,但他用的陳述語氣,「你已經見過顧叢爸媽了吧?

「前幾天陸司霆他媽去了趟顧家,想往顧叢床上塞人。

「顧叢他爸媽說他已經有喜歡的對象了,還拿了你的照片給她看,說顧叢認定的就是顧家認定的。」

他語氣平靜,又像是有點惆悵。

「多通情達理的父母啊。

「要是在陸家,要是我爸媽,根本不可能有這種場面。

「我只有把陸家所有人都踩在腳下,才有可能光明正大把你帶回家。」

我沒有接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也不介意,隨意說著:「顧叢下手真狠,為了不讓我來找你,相當於斷了陸家一臂。」

「我之前還真以為他醉心學術,其他什麼都不懂。」他嗤笑一聲。

「對了,除夕那天我來過,不過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

「我看到顧叢趕回來,看到你們一起過年,一起在窗前看煙花。

「我不擇手段,汲汲營營八年,卻還是比不過他。」

陸斐之手抬到一半,才想起煙滅了,又懨懨地放下。

「最後一個問題。

「如果當初,沒有那句話,後來即便你見到顧叢,也不會離開我的對嗎?

「我應該相信你的,你那麼重感情又守承諾,不會丟下我不管的,可我太害怕失去了……」

「沒有如果。」

我平靜地打斷他。

如果沒有聽到那句話,沒有發現這一切,我確實會一直蒙在鼓裡。

我說過會一輩子負責,就一定會是一輩子。

但沒有意義了。

畢竟我們之間從頭到尾都是騙局和謊話。

「陸斐之,我們好聚好散吧。」

不管真心假意,陸斐之確實曾經幫助過我和然然。

如果他願意主動離婚,我也不想明天上法庭鬧得太難看。

陸斐之一直低著頭。

過了很久,他才輕聲應了一句。

「好。」

33

日子一天天過。

年過完了,寒假過完了,我和陸斐之也離婚了。

顧叢最近很忙,經常加班到很晚。

我每天晚餐便多做一份,留著給他當宵夜。

他定的食材說是半個月,但到了時間後又說有半個月。

說他也不聽,反而抬手掐我的臉。

「終於胖了一點。」

過完寒假的陸及賴在顧叢家裡就沒再離開。

他還轉學到附近的一個小學來了。

然後三天兩頭裝病找藉口不去學校。

我和顧叢要揍他。

他哀號:「一加一有什麼好學的!還不如在家陪然然玩!」

我和顧叢充耳不聞,只一味胖揍,揍完押著送去學校。

晚上睡覺時,然然忽然跟我說。

「媽媽,你和顧叔叔結婚吧。」

「為什麼?」我很驚訝,沒想到她會提這些。

「顧叔叔很好,然然喜歡他。

「而且,然然知道媽媽也喜歡顧叔叔。

「媽媽和顧叔叔在一起時很開心。

「然然希望媽媽開心。」

我摸了摸她的腦袋。

「可是,有一天不開心了怎麼辦?」

然然毫不猶豫:「那就分開呀。」

我愣了一下。

34

春天到來時,京城的雪融化了。

顧叢最近不用加班了,答應然然周末帶她去放風箏。

於是然然和陸及幾天前就開始忙活。

因為想要自己做風箏。

他們折騰了好幾天,最後做出來一隻像撲棱蛾子的蝴蝶風箏。

然然本來很喜歡。

但飛到天上後她自己也越看越像飛蛾,尤其是跟別的風箏一比……

最後顧叢帶著陸及去買風箏,我和然然在草坪曬太陽等他們。

可是,我們在原地等了很久。

還是不見他們回來。

我打電話給顧叢,冰冷的機械音提示已關機。

心裡愈發慌亂,像是有什麼事情發生。

下一秒剛好陸及的電話打來。

接通後,陸及哇哇大哭。

「安阿姨,我們想先回家拿件衣服再去買風箏的。

「但是剛到小區前面的街道,有個頭上有疤的男的攔住我們的車。

「顧醫生下車和他爭執的時候,被一輛失控的車撞了。

「嗚嗚流了好多血,安阿姨你快來吧,顧醫生他已經……嗚嗚嗚……」

35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二院的。

只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

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陸及在醫院外面等我們。

見我們來,他很快領我們到一間手術室門口。

陸及表情嚴肅:「安阿姨,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然然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

我胳膊有點脫力,陸及從我手裡接過然然,帶到角落的椅子上哄了哄她。

不知道兩人說了什麼,然然很快止住了眼淚。

我茫然地站在手術室外面,幾乎沒有思考能力。

幾個畫面在我眼前不斷浮現。

一會兒是兩個小時前顧叢離開前笑著和我說:「等我回來。」

一會兒是除夕那天,顧叢溫柔地說:「沒關係,安念,我們慢慢來。」

一會兒是幾個月前輸液室里,顧叢平靜的聲音:「我今年二十七歲,再等八年三十五,還行,也不算特別老。」

……

最後,是八年前禮堂里,顧叢紅著耳尖問我:「安念,你大學想去哪個城市,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

……

原來八年這麼漫長,又這麼短暫。

等了很久,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

我看著護士推出來的病床,遲遲不敢走過去。

直到身側傳來一聲帶著疑惑的聲音。

「安念?」

我驀地回頭。

剛摘下口罩的顧叢臉色一變。

「怎麼了哭成這樣?遇到什麼事了嗎?」

我呆呆地看著他,又回頭看了看帶著然然磨磨蹭蹭走過來的陸及。

視線在他倆身上來迴轉,腦子還有點搞不清狀況。

但顧叢馬上就明白了。

他拎起陸及就是一頓揍。

「讓你給安念打個電話報平安,你乾了什麼……」

忽然,顧叢僵在原地。

我抬手緊緊抱住了他,淚如雨下。

幸好他沒事。

幸好還來得及。

36

顧叢說,他們下午確實遇到陳茂了,也確實有輛車失控撞過來。

但他只是擦破點皮。

陳茂嚴重一點,折了一條腿。

他們本來想直接把他送到醫院就來找我們。

沒想到剛到醫院,碰到一個患者急需手術搶救。

顧叢就讓陸及打電話說一聲。

沒想到陸及來了這麼一出。

我狼狽地抹掉一臉的眼淚。

顧叢又狠狠瞪了陸及一眼。

轉頭放輕了聲音。

「本來怕你擔心,沒想跟你說這件事的,也怪我。

「以後發生什麼都第一時間告訴你好不好?

「然後我晚點再把那小子收拾一頓。」

陸及撇了撇嘴。

「算了。」

我終於擦乾眼淚,悶悶地應了一聲。

「你沒事就好。」

顧叢像是有話想說,但遠處剛好有人在叫他。

「你先去我辦公室等,我一會兒帶你們回家。」

37

我單獨去了趟陳茂的病房。

他一隻腳打著厚重的石膏,頹然地躺在病床上,頭髮半白,鬍子拉碴,不到四十的年紀看起來像有五六十歲。

「醫藥費我幫你繳了。」

我靜靜地看著他。

「另外,我在隔壁城市給你找了個清閒的保安工作,養好傷你就過去吧。

「別再來這邊了。

「然然現在過得很好,我是絕對不可能把撫養權給你的。

「還是說,你想讓她跟著一個賭徒,以後朝不保夕,每天提心弔膽怕有人上門討債?」

「不是,我、我就是想看看她。」

他訥訥地張了張口,紅了眼睛。

「是我對不起阿茹……是我對不起他們母女……」

「你要是為瞭然然好,就聽我的安排,好好在那邊上班。

「如果然然長大後有一天問起她的親生父母,我會告訴她實話。

「希望在那之前,你起碼能讓她擁有一個體面的,像個人樣的親生父親。」

轉身離開時,身後傳來壓抑的悔恨的哭聲。

這悔恨也許是真心的。

可它真的來得太遲了。

38

這一天好像發生了很多事,也好像過去了很久。

但經過醫院透明的長廊時,我才發現外面還出著大太陽。

然然在走廊的另一頭和秦醫生玩耍。

陸及不知道什麼時候溜到我身邊,老氣橫秋的。

「太陽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下山了,春天再長也會過去的。

「既然喜歡,就別有那麼多顧慮。

「您懂我意思吧?」

他齜牙咧嘴地揉了揉臀部。

「別讓我白挨了這頓揍。」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繼續說著,眼裡帶著幾分認真,以及我看不懂的情緒。

「也別等有一天真的失去了,再追悔莫及。」

39

一轉頭,顧叢剛巧出現在視線里。

陸及看到他,撒腿就跑去找然然玩了。

春日暖洋洋的光溢滿長廊。

顧叢大步走來。

「陳茂沒有攻擊你吧?」

他有些焦急,下意識握住我的肩膀。

「我沒事。」

顧叢鬆了口氣。

他剛要收回手。

下一秒,卻被我飛快握住。

「風箏還沒買對吧?」

顧叢卡了下殼:「啊、啊對。」

「明天我們一起去給然然挑個新的風箏吧。」

顧叢盯著自己的手。

幾秒後耳尖悄悄紅了。

不過表面還是若無其事的樣子。

「那我明天早上來接你。

「現在咱們先回家。」

「好,走吧——」

別浪費每一個春天。

也別害怕凋零。

顧叢番外

1

安念後來問我,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她的。

其實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只記得第一次見她的場景。

當時我正在被一群校領導輪番批鬥。

教導主任的口水快要噴到我臉上了。

我不動聲色後退一步。

「學校就是要鍛鍊學生吃苦耐勞的能力!這點困難都克服不了,今後的人生有雨怎麼辦!」

我左耳進右耳出。

隨意掃了一眼主席台下。

忽然視線頓在某處。

幾十米外的操場邊上,有個單薄的身影。

很奇怪,那天的霧有點大,加上下著毛毛雨,其實應該是看不清那麼遠的。

但我就是莫名看清了她的樣子。

她肩膀很薄,髮絲睫毛上裹了一層細膩的晶瑩的水珠,整個人顯得毛茸茸的。

她歪著腦袋好奇地看著我挨罵。

大約是太專心了,過了兩分鐘,她才遲鈍地注意到我的視線。

然後,她一邊假裝不經意這看看那看看,一邊慢騰騰地往教學樓挪。

「現在所有學生都走完了,你就說怎麼辦吧!啊?!」

……

沒走完。

還有一個笨蛋。

……

可後來我很長時間沒再遇到她。

按照她站的位置,我猜測應該也是高一新生。

無論是再次站上主席台,還是經過別的班門口,我都會下意識尋找那個身影。

但很奇怪,就是怎麼也找不到。

我找了她太久,久到我甚至都要懷疑那天是我的幻覺了。

直到高一下學期重新分班。

我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她忽然就這麼走進我視線里。

明明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那一刻卻像是久別重逢,失而復得。

我在四十幾人的吵鬧的新班級里沒出息地紅了眼睛。

2

安念又問我,為什麼忽然要回國。

我想了想。

好像是那天,柏林忽然下了一場傾盆大雨。

我沒帶傘,在街頭被淋成了落湯雞。

那一刻忽然就覺得,這鬼地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天天下雨,天天下雨。

下得人心煩氣躁。

還是京城好。

我忽然無比懷念它乾燥的天氣,以及比柏林溫柔一萬倍的毛毛細雨。

於是第二天我就申請辭職,坐上了回國的飛機。

當時我也沒想到,兩個月後就在醫院遇到了安念。

我曾經在腦海里預演過千萬遍,和她重逢的場景。

是該冷靜地說一聲好久不見,還是故作瀟洒離開。

沒想到這一天到來的時候,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

我甚至不敢呼吸。

生怕她被風吹走了。

怎麼會瘦了那麼多……

她的肩膀變得更薄了,仿佛再多一粒沙就能把她壓垮。

她抱著孩子回頭,脆弱又無助地站在那裡,眼睛裡帶著淚意。

當時我倉促移開視線,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

3

後來那天陸及把人嚇了一通的時候,我真的很生氣。

一想到安念站在手術室外淚流滿面,像是重逢那天那樣孤獨茫然又無助的樣子。

晚上回到家沒忍住又把他揍了一頓。

他一邊躲一邊罵我得了便宜還賣乖。

切。

我和安念的事,我們自己慢慢來就好了,我又不著急。

他把我老婆嚇成那樣,他還有理了?

臭小子捂著屁股,咬牙切齒。

「好好好!有我在,你別想進安家的大門了!」

我氣笑了。

「你這一周,沒寫完作業之前都不許去隔壁找然然玩!」

陸斐之番外

1

顧叢來質問我的時候,眼裡憤怒又失望。

他臨走之前最後問了一句: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變?

可我沒變啊。

我一直就是這樣。

他估計還不知道,我們七歲時第一次見面,其實也是我精心算計。

我媽本來在陸家就沒什麼地位,她去世後,便連用人也敢欺凌我毆打我。

我若不巴結著這位顧家的小少爺,引起我爸幾分注意,我恐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我一直就是這樣啊,費盡心機,不擇手段。

哪有變?

他也不想想。

在陸家那種腌臢之地長大的,能有什麼好人?

2

第一次注意到安念,也是因為顧叢。

之前我只知道她家在賣早餐,很多同學圖方便早上會讓她幫忙帶。

我沒想到顧叢也加入了。

顧家的廚師難道辭職了不成?

他竟然連著吃了一個月糯米雞。

甚至還買雙份要我也吃。

終於,我問他為什麼只吃這個。

他一邊挑掉香菇,一邊隨口:「因為這個最貴。」

啊~

原來是這樣。

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後,顧叢面色窘迫地讓我保密。

我一邊笑著答應,一邊對安念起了興趣。

3

最開始我只是對安念有點好奇。

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女生能讓顧叢這麼著迷。

剛好安念就坐在我斜前方。

我每次一抬頭,就能看到她的背影。

她的脖頸潔白纖細,肩膀十分單薄,薄到像是單手就可以捏碎她的肩胛骨。

很少人知道,我其實特別喜歡小動物。

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它們足夠弱小,沒有任何威脅。

而在安念身上,我竟然看到了這樣一種共性。

無害的、脆弱的、可以掌控的……

意識到自己喜歡上安念的那天,我同時發現了一個糟糕的事情。

她向來很少在課堂上東張西望的。

可只要是顧叢被點名回答問題,她就會飛快抬頭看他一眼。

她大概以為只要足夠快,只要融入人群, 就沒有人能發現。

4

後來如我所願, 他們分開了。

但安念並沒我想像中的好接近。

她很警惕。

別人靠近一步,她立馬就會跑掉。

我用了四年的時間,才和她成為普通朋友。

然後又用了三年,成為她信任的好朋友。

一開始我並不著急。

又沒有別的情敵,慢慢培養感情就好。

直到安然生病,二十幾萬, 她竟然連借錢都不好意思找我借太多……先找別人借了最後才來找我……

我意識到不能再這麼溫水煮青蛙了。

所以後來我騙她結婚。

她答應了。

我以為我們時間還長,總能日久生情的。

沒想到,她發現了我喜歡她的事。

一下子,一切又退回到起點。

5

安念不肯見我的那段時間,我才發現我對她的執念已經那麼深了。

從小我什麼都沒有,看上什麼都要自己又爭又搶。

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人。

只要最後能達成目的, 冒些風險,用些手段又如何?

你看, 起碼, 安念沒再離開我了, 還說會和我在一起一輩子,不是嗎?

我那天真的很高興。

直到晚上顧叢跟我說。

他回國了。

我費盡心機得到她, 又因為費盡心機,擔心失去。

我好像在顧叢面前永遠抬不起頭,甚至開始厭惡聽到顧叢的名字。

尤其是第二天安然的主治醫生跟我說, 京城回來了一位專家,叫顧叢,說安然情況很不好, 也許只有他能試一試的時候。

我心裡的厭惡到達頂峰。

「死了就死了,省得她總是惦記。」

6

我和安念的婚姻維持了二百二十九天。

從第二百三十天開始, 我眼睜睜看著, 她想盡了辦法要離開我。

又過了七十七天,她如願離開了我。

其實還是有機會的,甚至我原本也是那麼打算的。

比如我可以先用離婚穩住她, 然後把她帶到國外, 把她關起來,這樣她就沒辦法離開了。

但那天,她面帶疲憊地對我說,「陸斐之, 我們好聚好散吧。」

之前的七十七天裡, 她見到我時都是冰冷的、抗拒的、憤怒的。

這是這麼久以來, 她第一次心平氣和地叫我名字。

於是我答應了。

「好。」

7

我四十歲那年, 陸及回了陸家。

是我叫他來的。

當時安然剛考上大學, 兩人也終於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陸家的其他人,包括他的奶奶和我的親生父親,早就被我關進精神病院了。

這些年陸家就剩我和他。

於是我對他說, 我要去國外定居了, 要把陸家交給他。

他愣了一下,說看不上。

他確實有狂妄的資本。

現在誰不知道,京城有兩個陸家。

「拿去當給安家的聘禮吧,這總不嫌多吧?」

他還是沒要, 擺擺手走了。

算了,反正陸家就剩我和他。

我死後,遺產也都是他的。

【完】

備案號:YXXBRAnnvZ6MkGcKLvdb3Un2j
游啊游 • 24K次觀看
游啊游 • 4K次觀看
游啊游 • 7K次觀看
游啊游 • 6K次觀看
游啊游 • 5K次觀看
游啊游 • 6K次觀看
游啊游 • 4K次觀看
游啊游 • 24K次觀看
游啊游 • 34K次觀看
游啊游 • 4K次觀看
游啊游 • 5K次觀看
游啊游 • 5K次觀看
游啊游 • 9K次觀看
游啊游 • 6K次觀看
游啊游 • 9K次觀看
游啊游 • 3K次觀看
游啊游 • 19K次觀看
游啊游 • 6K次觀看
游啊游 • 3K次觀看
游啊游 • 6K次觀看
游啊游 • 6K次觀看
游啊游 • 27K次觀看
游啊游 • 25K次觀看
游啊游 • 11K次觀看